第9章 結束和開始 (2) 文 / (德)曼恩哈特·米格爾
實現變革需要很大的躍進，這一躍進就是人類歷史上發生的工業革命，它影響了之後200多年的人類歷史，包括今天。首先，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在這200年裡增長了10倍；其次，人類壽命大大延長，1800年平均壽命大約是30歲，預計到2050年會提高至80歲，屆時世界人口將變成90億，是1800年時的10倍；同時，人口的增多也導致了對自然資源、自然和環境的大量消耗。而工業革命造成的最突出變化，就是人類從巧妙地利用自然變成無情地耗損自然。
這一點可以通過數字來說明。目前西方工業國家每年人均的原材料消耗量為13噸，德國全年總消耗量要比西方平均水平多出10億噸，包括全部的沙子、礫石、石頭、水泥，還包括鋼、鐵、銅、鋁、硫黃和磷酸鹽，另外德國人每年還要消耗900多億立方米的天然氣。其中一部分原材料通過人力物力的投入可以循環使用，但大部分是一次性的。不僅有會燃盡的煤、會用完的油，還有礦物質和金屬原料，這些物質在使用後就都被消耗掉了。所以工業化時代的人們無法迴避這個事實：他們是依賴於物質而活的。
消耗大量物質的前提是看法觀點和行為方式的一次深刻改變。工業化時代之前，人們不僅沒有耗損自然和環境的能力，也不想這麼做。對他們來說，自然是上帝創造的，雖然它有一些危險，但卻是完美無瑕的。自然是一個極大的整體，人們是它的一部分，破壞自然就是一種罪行。對那時的人們來說，上帝和自然這二者之間並沒有清晰的界限。
目前這種觀點在世界上某些地區和部落中仍起著作用，但大多數工業國家的人們已經不再對它表示認同了，他們認為自己和自然在本質上形成了一種競爭的關係。自然是要用智謀去戰勝的，是要去壓制的，如果有必要，甚至要和自然鬥爭，直到最後打敗它。人們在近代較委婉地表達出這個觀點，一旦與自然發生衝突，就會立即與自然為敵。
不僅要利用自然，還要耗損甚至濫用自然，很多人將之視為一種權利，但他們的觀點又出奇的矛盾，不知為什麼，他們相信或者說希望：自然可以毫髮無傷地經受住人類所有的利用、耗損甚至濫用，人類可以戰勝自然，卻不會破壞或毀壞自然。很多人覺得自己和自然的關係應該是——人們使自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自然仍可以保持它自身的狀態，而且最好能保持在工業化之前的狀態。這場征服自然的激烈鬥爭在今後會看上去如何，目前只有科幻小說家和一些科學家在關注，其他人對此仍然毫無概念。
被搾乾的地球
直到最近，人們還認為大自然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無邊的海洋，廣闊的土地，無盡的森林和草地，富饒的漁場，以及豐富的煤礦層和噴湧的油源，至於新鮮的空氣和充足的水資源那就更是理所當然——但這幅美麗的畫面正變得越來越暗淡。在古希臘羅馬和中世紀時期，人們也缺乏很多資源，但卻不會認為這是地球上沒有資源造成的，當然實際上也確實不是。
最晚從工業化時代開始，人們堅信可以憑借自己的致富意願來改變資源缺乏的狀態，並且不是暫時地，而是要長久地享用充足的物質資源。於是人類開始創造這個物質豐裕的王國、塵世中的極樂世界，雖然它與《聖經》中的天堂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人類世世代代在這種構想中毫無顧忌地剝削著大自然，並給它堆滿了人類活動中產生的所有垃圾，認為自然是經受得住的，自然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越來越明顯的是，人類做錯了。那些長時間以來對自然的公開科學討論，那些對人類生產活動和自然界質量的評估，還有對自然界資源供給和清理能力的評估，其實全都是廢話。翻著人類歷史，很多人以前不能想像或不願想像的情況現在被確定了：地球資源是會耗竭的。至少當很多人都試圖在地球上通過經濟活動獲利的時候，只有少數人可以成功。這一認識無須人們費力地普及，它就像山洪暴發一般朝著人們洶湧襲來。
對此起主要作用的是人類對地球遠距離觀察能力的提高。幾十年前，人類公佈了第一批地球圖片和宇航員對太空所見情景的報告，很多人開始瞭解地球的真面目。一直以來，人們看到或聽到的地球是極為美麗、精緻和富有詩意的，但此時自然界的危險、野蠻和反抗特徵變得毫無蹤跡，它展示出的是一副受傷和脆弱的樣子。
人類在過去幾年中從宇宙得到的信息，是觸目驚心和令人擔憂的。這就是我們的地球母親，而我們好比一直苛求她的孩子，她現在希望我們能理解她「實在是不行了，已經筋疲力盡了」。通過對地球的觀察，人們看到了她的美麗，也看到了她已經被搾乾。在距地表400千米處就可以辨認出人類引起的森林大火、污染的海洋、人為的荒漠和冒煙的工業區，在更近的距離則可以觀察到另外一些情景：地表侵蝕，採礦造成的地面破壞，受災的森林，物種的減少，酸化的水域，以及充滿有毒物質的河流等等。雖然這些情況不是隨處可見的，但範圍卻很廣。工業化和人口的迅速增長破壞了地球，她不再是完美無瑕的，但她以前是嗎？到底什麼是完美無瑕的世界？要依據什麼對此進行判斷？
完美無瑕的世界？
今天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遠距離地觀察了地球的每個細節，並推算出了它的發展過程。人類從沒像現在這樣，可以說出很久以前各個大洲在地球上如何分佈、幾百萬年前的某個時代的平均溫度以及空氣中二氧化碳的含量——這些我們目前都能做到。與前幾代人不同，我們不僅推測出地球曾經是荒涼一片，渺無人煙，有大量的水沖刷著地表，我們還確切地知道，那時一切都在向前發展。地球結了冰又融化，導致海平面上升，海水從幾百米高的表面沖刷了下來，將整個地球大陸分裂，形成了很長的乾旱期，偶爾出現腐蝕性的酸雨，最後很多動植物出現，並開始生長。
地球的很多變化發生在人類定居以後很短的時間裡，還有一些變化甚至發生在工業化以後更短的時間裡，比如溫度起伏、出現新的人類定居地、舊的居住區消失、發生洪澇災害、出現嚴重的乾旱期、陸橋連接了小島和大陸等等，另外還有動植物以及環境本身的細微變化。與目前的人類活動相比，我們祖先（和我們一樣的人）的經歷是完全不同的。今天我們這些活著的人處在一個非常舒服的時代，準確地說，處在一個更有利於人類生存的時期，這也是今天人口數量龐大的更深層次的原因。對於人類來說，地球最初也不是完美無瑕的，它並沒有為自己創造出的生物提供一方樂土。
這使得某些人認為地球因工業化和人口迅速增長所受到的創傷無關緊要，因此極不重視。正在融化的極地冰冠和冰川？在很久以前它們根本就不存在！升高的海平面？它曾經比現在還要高！空氣中二氧化碳的含量增加？這根本就沒有固定的含量！氣候變暖？根本不能和遠古時代相比！物種減少？今天存在的物種已經比過去多了很多！這些人覺得沒有必要去擔心。他們信心十足地否認著地球上所有令人擔憂的變化——那些因空氣、水資源和動植物群而產生的變化，還根據地球演進的歷史使用著類推法。這種類推法本身是正確的，也是科學的論證方法。的確，在今天引起人們關注的許多變化，在地球發展進程中已經出現過了。
但這並不能成為無所謂和漠不關心的理由，因為之前地球發生變化的時期還沒有現代人類存在。幾百萬年前，地球上大量的火山向空中噴發有毒的氣體，導致無數生物死亡，對於現在的我們，這能說明什麼？只能說明這些氣體對生命是有害的。「目前世界上所有工廠的煙囪、供暖設施和排氣管排放的有害物質加起來，還比之前自然界自身排放的少」，這種論斷儘管有一定依據，但對我們的實踐毫無意義。
即使將這種類推法用於遠古時期的人們，意義也不大。自從現代人類在地球上定居以來，確實就有了氣候變化，這些變化即使是區域性的，也是人類的災難，它會使全部文化消亡。但遠古時期人口的數量還很有限，人類有足夠大的地方用來撤退。如果沿海地區被淹沒了，其他地區又十分乾旱，應該怎麼辦呢？如果那時人類無法忍受出生地的生活條件，他們就遷往環境更好的地方，儘管這有時候會引發衝突，偶爾也會導致爭端，但人類大體上還是可以應付地球的變化的。可現在如果因為水資源匱乏、山洪暴發或者只是因為人口過多，人類不能在其家鄉繼續生活，這幾億人要如何遷移？海平面升高在過去只是對個人的挑戰，但在今天則是全球性的災難。
以今天的生活標準來看，古時候承受著自然災害的人可以說是非常簡樸、擅長生計而且多才多藝。即使讓現代人去承受遠古時代的一小部分艱苦，至少那些西方工業國家的人們也很快就會崩潰。
以上這兩個原因說明，人們以「一切環境變化都曾出現過」的理由來駁斥所有警告的做法是錯誤的。以前自然界確實出現過那些變化，而且有些變化比今天的情形還要嚴重，但那時人類在以另外一種情況面對災難：人口數量不多，比較年輕，還十分貼近自然。這種情況雖然有缺陷，但也有不可估量的優勢。
不能將目前的氣候變化、環境變化和自然界變化與遠古時期的變化相比較還有第三個原因：過去，人類通常都是這些變化的犧牲者，可如今他們集犧牲者和作案人於一身。古時候「與自然抗爭」的標語代表著人類對基本生命權利的維護，但最晚從工業化時代以來，這個標語就代表了無情的侵略戰爭，人類首先獲得了耀眼的勝利，但接著要承受循環速度越來越快的巨大損失。而激發出前後兩種「與自然抗爭」的原因是根本不同的。
人類只要生活在地球上，就得忍受過度的炎熱、寒冷、乾旱、潮濕、飢餓、病痛以及其他痛苦。古時候的人們可以抱怨上帝和命運，但今天人們自己則成了被告。如果說過去人們是在大自然給予的苦難中呻吟，那麼現在人們就是在由自己造成的苦難中呻吟。這種對比鮮明的變化在人類發展史上是如此真實，所以很多人選擇閉上眼睛不去面對，試著用這樣的話來麻痺自己和別人：「所有這些變化都曾經發生過！沒有值得擔心的理由！」他們就像把頭埋進沙子裡的鴕鳥，希望風暴能自動平息。
燈鏈和突然噴發的大火
比如有兩種不同的疾病，一種是無大礙的，另一種很危險，但它們在最開始的時候會顯示出相同的症狀，這就像人類改造自然的情況：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是人類在接近自然，但再看過去便是危險的徵兆——人類打破了自然的限制。如今，造成氣候忽熱忽冷、乾旱潮濕的不是自然，而是人類自己，這種變化的後果是難以估量的。
過去，人們和其他生物一樣依靠自然的機制，使自身免受危害。自然界限制著人類，也使人類不用承擔自己錯誤行為帶來的後果，但如今自然的這種雙向作用已經沒有太多效果了。一方面是因為人們打破了自然的限制，可以將之前不可能的事情「逆著自然」進行。試問，幾百年前有誰能想到，人類可以擺脫地球引力而登上太空？另一方面，人類又使自己變得孤獨無依，打破限制的同時也失去了自然的保護，比如進入太空後一個微小的錯誤就會導致無法返回。也就是說，從自然界中獲得自由從而解放了的人類自此處在機械化的狀態，不能再出任何差錯。如今人類犯下了錯誤，並且得不到自然的保護，因為自然不會再去彌補這些錯誤了，最多是稍微糾正一下。可如果人類自己改正了這些錯誤，就可以安然無恙地撐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