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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玷辱校譽 文 / 海倫·凱勒

    她的法院之行,很快就傳到了柏金斯,沒有多久,每個人都知道她去過法院。

    安妮的視力並沒有百分之百復原,她所見的景物依然像遮了一層薄霧似的模糊不清。醫生說他的視力能見度屬於「半盲」。但是,好歹能夠看見東西了,這是多麼奇妙、多麼幸福的事!此時此刻沒有一個少女比16歲的安妮·莎莉文更開心、更快樂了。

    柏金斯是專門為盲人設立的學校,安妮從醫院回來後,就不能算是瞎子了。但柏金斯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們都心照不宣,從沒有人閒扯問罪,學校規章也有一定的彈性,同仁們留住了這個孜孜向上、無家可歸的愛爾蘭裔少女。

    學校裡的許多老師本身就是盲人,他們發現安妮可以為他們提供許多幫助。她可以替他們跑腿代勞,例如,到商店購買配色齊全的毛線、布料和其他用具,她都能夠勝任,並且能做出最好的選擇。

    他們也驚喜地發現安妮具有啟發引導小孩智慧的天分。她獨具創意,對孩子們非常有耐心,用心去瞭解他們。她自願帶他們到波士頓城裡遊玩,心甘情願犧牲自己的時間哄他們上床。老師們還信任她,讓她帶兩堂課。

    愛心和快樂慢慢征服了安妮的無羈野性,她每天忙得團團轉。但她忘不了幼年時瞎眼、窮困潦倒、焦慌無助、無人關愛的寂寞,因此特別關心孤寂無助的人。也正是這個緣故,她特別關心蘿拉。蘿拉已經五十幾歲了,在柏金斯生活了近四十年。對蘿拉而言,柏金斯不只是她啟蒙的學校,更是她的家、她生活的全部。

    蘿拉又盲又聾又啞。她出生時是一個健康、足月的嬰兒,兩歲零兩個月時感染了流行性猩紅熱。雖沒有病死,但瘟疫卻奪去了她的視覺、聽覺、嗅覺和味覺。病癒後生不如死,生活在黑暗和無聲的世界裡,沒有人能夠和她溝通,直到後來山姆·郝博士出現。

    郝博士是柏金斯盲人學校的創始人,是一位偉大的教育家。當聽到了蘿拉的情況後,他想,難道被黑暗困牢的心靈從此就無法疏導、溝通了嗎?於是他向阻撓心智層面的生理圍牆發起了挑戰。

    蘿拉8歲時,郝博士帶她來到柏金斯。「觸覺」是蘿拉與外界溝通的唯一途徑。運用雙手觸摸是開啟她心智的最後一條路,郝博士利用特殊的盲文手語來教她。

    聾啞手語是專門為聾啞者創造出來的一種語言,利用手勢代表文字。每個不同的手勢代表不同的字母,不同的字母次第合併成一個字。

    蘿拉是瞎子,她看不見手勢,為了她,郝博士採取了另外一套方法。他在打手語時把蘿拉的小手牽過來。讓她感覺手指的變化,經由觸覺使她領會不同的手勢代表不同的意義。

    蘿拉學得又快又好,她不僅能辨別不同的動作和語言,還能正確地拼回到郝博士的手掌中,可惜對蘿拉來說,這些字母沒有任何意義,只不過是不同姿勢的手指韻律而已。郝博士要教她的是這些不同指形所包含的特殊含義。

    他拿來一個特定的東西讓蘿拉撫摸,然後在她手中拼寫出東西名稱來。但是,蘿拉依然無法領會拼在手中的字和物體之間的互相關係。

    一天,郝博士拿出一把鑰匙放在她的手裡——鑰匙是郝博士每天讓她觸摸的熟悉物品。郝博士就用手語在她手上寫「鑰匙」兩個字,以前他們也寫過無數次。郝博士不經意地觀察,突然間,郝博士感覺蘿拉的手指在他手裡僵住了,他看到蘿拉臉上閃出領悟的喜悅。她懂了!她終於解開物品與手語的相連關係了。

    蘿拉漸漸學會了許多單字,但僅限於單字而不是「句」,更不是一連串字構成的「語句」。她無法把這些字詞正確地串成句子,表達完整的意思,而且一些動詞或者表達情緒的抽像名詞又怎麼用手勢來比劃呢?像「愛」、「恨」、「生氣」、「友誼」等名詞該如何向她傳達?怎樣才能使蘿拉心領意會這些字所包含的意義呢?

    郝博士沒有把這些抽像字硬塞給蘿拉,畢竟蘿拉的手指能順利地識別一些常用字,已十分難能可貴,也令郝博士相當滿意了。一位又聾又啞又盲的殘障者,還能期望些什麼呢?郝博士就此打住,不再教蘿拉更深一層的東西。

    郝博士打開鎖住蘿拉人生黑暗無聲的桎梏,當然無法期盼她像正常人一樣,心智與體能並用,創造更美好的人生。但蘿拉的努力表現足以引起當時社會人士的驚歎和同情。這是一樁人人傳頌的奇跡,人們不遠萬里趕來柏金斯看望蘿拉。物換星移,而今郝博士去世已久,蘿拉已近暮年,人們早就遺忘了她轟動一時的成就。

    盲文手語是柏金斯學校的必修課程,所有的學生都能夠和蘿拉溝通,只不過許多學生太忙,難得有空找她聊天。蘿拉終日獨坐在她那潔淨的屋子裡。房間裡擺滿了書籍,她日日夜夜以讀書或做針線來排遣寂靜、黑暗的歲月。

    每每經過蘿拉的屋子,安妮總不忍心過門不入。這位長年枯坐窗邊、整天做女紅度日的垂暮婦人勾起了安妮的同情心。安妮每天情不自禁地溜進蘿拉的房間,用手與她交談片刻。蘿拉帶著少許古怪的意味,小心謹慎地回答,即使有時安妮不能完全瞭解蘿拉的意思,但也體貼地表示她明白了,安妮怕刺傷蘿拉的自尊心。寂靜的交談中,她們的友誼漸漸滋長,同時安妮的盲人手語技巧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安妮喜歡到波士頓城裡,當然,柏金斯學校是她現在的「家」,但以她的眼光來說,柏金斯代表的世界太小,她在安那諾斯校長辦公室穿來穿去,希望校長能派她出門辦事。

    有時,在安那諾斯校長那兒找不到派她出差的公事,她便以拜訪醫生、治療眼睛為借口去波士頓,校長總是點頭同意,從來沒有阻止過她。

    安妮喜歡漫無目的地在波士頓街上閒逛,看著五光十色的街景,熙熙攘攘的過客,偶爾與不相識的陌生人閒聊。安妮品嚐生活的滋味,感到心滿意足。

    只有一次——僅此一次——她特意去了一個地方,一個十分特殊的場所。當時報紙上的一欄記事吸引住了她,波士頓法院將舉行一場公眾聽證會——關於德士堡的另一次調查的公眾聽證會。安妮猶豫了一下,真要去嗎?這還用問?非去不可,一定要去。安妮直奔波士頓法院。

    安妮興沖沖地滿心希望,預料法院中人山人海,大家都關心德士堡,願意為困苦的德士堡助一臂之力。然而她錯了,法院裡空蕩蕩的,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第一排。她百感交集,緊緊咬牙忍住過去生活陰影重現心中的激動情緒。

    證人提到又肥、又大的老鼠群,它們依舊目中無人,白天從洞裡出來覓食;提到缺少肉類食物、麵包發霉;提到去年遭受的火災。安妮獨自點頭,記起她在德士堡時曾遭受過的火災。

    公眾聽證會草草結束,他們提及這麼多事——老鼠、食物、建築物、缺乏救濟金等等,然而卻沒有人表示關心,只有安妮傷心感慨地回憶起德士堡貧困痛苦的日子和關愛她的殘障老人們。奇怪,聽證會中提到了許多事,卻沒有談到在救濟院中的窮人,安妮以為可以聽到關於瑪琪·卡羅和其他瞎眼婆婆的消息,然而沒有人說到那些曾經善待安妮、講故事給她聽、教她做人做事的好心的長者們。沒有隻字片語!安妮的思念化成無盡的淚水,涔涔漣漣,她急忙轉身快步離開法院。

    在波士頓,柏金斯盲人學校美譽遠播、名氣響亮,無人不曉。安妮身穿學校制服出現在法院中,引起人們的各種猜測和竊竊私語。她的法院之行很快就傳到了柏金斯,沒有多久,每個人都知道她去過法院。

    「你知道安妮的荒唐事嗎?」

    「什麼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個性。」

    「打死我也不敢做這種事。」

    「這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做得出來的事。」

    事情傳到安那諾斯校長耳朵裡,校長十分震驚、惱怒。柏金斯清純閨秀豈可擅自造訪沾滿人間腥穢罪惡的法院,那絕對不是良家女子的行徑。

    「安妮,我已經夠容忍你了,怎麼又闖出這麼大的禍?既然是柏金斯學校的一員,就不應該到那種地方去,你玷辱校譽,丟盡了學校的面子。」

    安妮默默地站在那裡,洗耳恭聽校長的痛斥。好吧!等他罵完了,就會冷靜下來的,也就會像往常一樣雨過天晴。

    然而事情並沒有安妮想像得那麼樂觀,安那諾斯先生對此事耿耿於懷。

    他說:「安妮,我想柏金斯已無法讓你繼續留下來了,你惹了太多是非,我會安排送你回德士堡去。你已經17歲了,明年就18歲了,已經可以自立。至於是否願意繼續留在德士堡,那時候你有權自己選擇。」

    聽到「德士堡」,安妮好像受了當頭一棒,茫然若失,說不出一句話。她恍恍惚惚穿過走廊,回到寢室裡,癱坐在床上。回德士堡住一年!哪怕一天,她也會崩潰的。她耳邊響起離開時,老人們誠懇的叮嚀:「別回這裡來!」她憂心忡忡,憂慮和煩惱使得她疲憊不堪,蜷在床上很快就昏睡過去了。

    第二天,安妮的新義母霍布金太太推醒了她。一睜開眼,她就記起昨日所發生的一切,頓時無精打采,黯然縮回床上,心中反覆地想:「我不回去。」

    「安妮,不要愁。」這位滿懷母愛的婦人安慰憂慮惶恐的女孩。「我已經和安那諾斯先生商量過,讓我來當你的監護人。我向他保證,從今以後由我來負責你的一切,並且保證絕不再發生諸如此類的事情了。」她笑容可掬地說,「不要擔心,他答應我你可以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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