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間秋季 文 / 海倫·凱勒
我的生命充滿了活力,就像那些朝生夕死的小昆蟲,把一生擠到一天之內。
那年秋天,我滿載著美好的回憶,回到了南方家鄉。每當我回想起這次北方之行,心中便充滿了歡樂。
這次旅行似乎是我一切新生活的開始。清新、美麗的世界,把它所有的寶藏置於我的腳下,可以讓我盡情地俯拾新的知識。我用整個身心來感受世界萬物,一刻也閒不住。我的生命充滿了活力,就像那些朝生夕死的小昆蟲,把一生擠到一天之內。我遇到了許多人,他們都把字寫在我手中來與我交談,我們的思想產生了快樂的共鳴。這難道不是奇跡嗎?我的心和其他人的心之間,原來是一片草木不生的荒野,現在卻花紅草綠,生氣勃勃。
那年秋季,我和家裡人是在離塔斯甘比亞大約14英里的一座山上度過的。山上有我們家的一座避暑用的小別墅,名叫「鳳尾草石礦」,因附近有一座早已被廢棄的石灰石礦而得名,高高的岩石上有許多泉水,泉水匯合成3條小河,蜿蜒曲折,遇有岩石阻擋便傾瀉而下,形成一個個小瀑布,像一張張笑臉,迎接客人。空曠的地方長滿了鳳尾草,把石灰石遮得嚴嚴實實的,有時甚至把小河也蓋住了。山上樹木茂密,有高大的橡樹,也有枝葉茂盛的常青樹。樹幹猶如長滿了苔蘚的石柱,樹枝上垂滿了常青籐和寄生草,柿樹散發出的香氣瀰漫在樹林的每一個角落,沁人心脾,令人神魂飄蕩。有些地方,野葡萄從這棵樹上攀附到那棵樹上,形成許多由籐條組成的棚架,彩蝶和蜜蜂在棚架間飛來飛去,忙個不停。傍晚時分,在這密林深處的萬綠叢中,散發出陣陣清爽宜人的香氣,怎不叫人陶醉,使人心曠神怡呢!
我們家的別墅坐落在山頂上的橡樹和松樹叢中,雖然簡陋,但環境優美。房子蓋得很小,分為左右兩排,中間是一個沒有頂蓋的長長的走廊。房子四周有很寬的遊廊,風一吹過,便瀰漫著從樹上散發出的香氣。我們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遊廊上度過的,在那裡上課、吃飯、做遊戲。後門旁邊有一棵又高又大的白胡桃樹,周圍砌著石階。屋前也有很多樹,在遊廊上就可以摸到樹幹,可以感覺到風在搖動樹枝,樹葉瑟瑟飄落。
經常有很多人來這裡探望我們。晚上,男人們在篝火旁打牌、聊天、做遊戲。他們誇耀自己打野禽和捉魚的高超本領,不厭其煩地描述打了多少只野鴨和火雞,捉住多少兇猛的鮭魚,怎樣用口袋捉狡猾透頂的狐狸,怎樣用計捉住靈敏的松鼠,如何出其不意地捉住跑得飛快的鹿。他們講得繪聲繪色,神乎其神。我心想,在這些計謀多端的獵人面前,豺狼虎豹簡直連容身之地都沒有了。
最後,聽得入了迷的人們散開去睡覺了,講故事的人總是這樣祝大家晚安:「明天獵場上再見!」這些人就睡在我們屋外走廊臨時搭起的帳篷裡。我在屋裡甚至可以聽到獵狗的叫聲和獵人的鼾聲。
破曉時分,我便被咖啡的香味、獵槍的撞擊聲以及獵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喚醒,他們正準備出發。我還可以感覺到馬蹄的聲音。這些馬是獵人們從城裡騎來的,拴在樹上過了一整夜,到早晨便發出陣陣嘶鳴,急於想掙脫繩索,隨主人上路。獵人們終於一個個縱身上馬,正如民歌裡所唱的那樣:「駿馬在奔馳,韁繩索索,鞭嘎嘎,獵犬在前,獵人呵!出征了。」
中午時分,我們開始準備午餐。在地上已經掘起的深坑裡點上火,架上又粗又長的樹枝,用鐵線穿著肉串在上面燒烤。黑皮膚的僕人繞著火蹲著,揮動長長的枝條趕蒼蠅。烤肉散發出撲鼻的香味兒,餐桌還未擺好,我的肚子就嘰裡咕嚕地叫開了。
正當我們熱熱鬧鬧地準備野餐時,獵人們三三兩兩地回來了。他們疲憊不堪,馬嘴裡吐著白沫兒,獵犬耷拉著腦袋跑得呼哧呼哧直喘,問有什麼收穫,卻什麼也沒有獵到。
用餐時,每個人都自稱說看見了一隻以上的鹿,而且是近在咫尺,眼看獵犬要追上,舉槍要射擊時,卻突然不見了蹤影。他們的運氣真好像童話故事裡的小男孩,那男孩說,他差點兒發現一隻兔子,其實他看見的只是兔子的足跡。很快,獵人們便把不愉快的事統統丟到了腦後,大家圍桌而坐。不過,端上來的不是鹿肉,而是烤牛肉和烤豬肉,誰讓他們打不到鹿呢?
這年夏天,我在山上養了一匹屬於自己的小馬。我叫它「黑美人」,這是我剛看完的一本書的名字。這匹馬和書裡的那匹馬很相似,尤其是那一身黑油油的毛和額上的白星簡直是一模一樣。我騎在它的背上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馬溫馴時,莎莉文小姐就把韁繩鬆開,讓它自由漫步。馬兒一會兒停在小路旁吃草,一會兒又咬小樹上的葉子。
上午我不想騎馬時,早餐後就和莎莉文小姐到樹林中散步。興之所至,便故意讓自己迷失在樹林和葡萄籐之間,那裡只有牛馬踏出的小路。遇到灌木叢擋路,就繞道而行。歸來時,我們總要帶回幾大束桂花、秋麒麟草、鳳尾草等等南方特有的花草。
有時候,我會和米珠麗及表姐妹們去摘柿子。我不愛吃柿子,但我喜歡它們的香味兒,更喜歡在草叢和樹葉堆裡找它們。我們有時還去採各種各樣的山果,我幫她們剝栗子皮兒,幫她們砸山核桃和胡桃的硬殼,那胡桃仁真是又大又甜!
山腳下有一條鐵路,火車常在我們跟前疾駛而過,有時它發出一聲淒厲的長鳴,把我們嚇得連忙往屋裡跑。妹妹卻會緊張而且興奮地跑來告訴我,有一頭牛或一匹馬在鐵路上到處行走,卻絲毫不為尖銳的汽笛聲所動。
離別墅大約1英里之外,有一座高架橋,橫跨在很深的峽谷上,枕木間的距離很大,走在橋上提心吊膽,就彷彿踩著刀尖。
我從來沒有想過去走這座橋,直到有一天,莎莉文小姐帶著我和妹妹在樹林中迷失了方向,轉了好幾個小時也沒有找到路。
突然,妹妹用小手指著前面高聲喊道:「高架橋,高架橋!」其實,我們寧願走其他任何艱難的小路,也不願過這座橋的,無奈天色將晚,眼前就這麼一條近道,沒有辦法,我只好踮著腳尖,去試探那些枕木。起初還不算很害怕,走得也還很穩,猛然間,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了「噗噗、噗噗」的聲音。
「火車來了!」妹妹喊道。要不是我們立即伏在交叉柱上,很可能就要被軋得粉碎。好險呵!火車噴出的熱氣扑打在我臉上,噴出的煤煙和煤灰嗆得我們幾乎透不過氣來。火車奔駛而去,高架橋震動不已,人好像要被拋進萬丈深淵。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爬了上來。回到家時,夜幕早已降臨,屋裡空無一人,他們全都出動搜尋我們去了。
信心與希望
上大學的念頭已經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而且成為我最熱切的願望。
我不顧許多真誠而又聰明的朋友們的反對,
想跟正常的女孩子們一爭高低。
我決定進入劍橋中學,這是通往哈佛,
實現我童年夢想的一條捷徑。
潔白的世界
雪地上強烈的陽光反射,穿透了蒙在我眼睛上的那一層黑暗。
經過了那一次波士頓之行,我幾乎每年的冬天都在北方度過。有一次,我到新英格蘭的一個小村莊去過冬,在那裡,我見到了封凍的湖泊和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廣闊原野。我第一次領略到了冰雪世界無窮的奧秘。
我驚訝地發現,大自然的怪手剝去了樹木和叢林的外衣,只剩下零星的幾片枯葉。鳥兒飛走了,光禿禿的樹上只留下堆滿積雪的空巢。高聳的山嶺和廣漠的原野,到處是一派蕭瑟的景象。冬之神施展的點冰術已使大地僵化麻木,樹木的精靈已退縮到根部。在那黑洞洞的地下蜷縮著睡熟了的一切生命,似乎都已消失。甚至當太陽大放光明時,白天卻仍然是萎縮寒冷的,彷彿它的血管已經枯萎衰老,它軟弱無力地爬起來,只是為了朦朧地看一眼這個冰冷的世界。
有一天,天氣陰沉,預示著暴風雪即將來臨。沒多久,雪花開始飄落了,我們跑出屋外,用手去接住那最早飄落下來的雪花。雪花無聲無息、紛紛揚揚地從天空中飄落到地面,一連幾個小時下個不停。原野變得平整,白茫茫的一片。清早起來,幾乎分辨不出村莊的原貌了。道路被白雪覆蓋,看不到一個可以辨認道路的標誌來,唯有光禿禿的樹林在雪地裡矗立著。
傍晚,突然刮起了一陣東北風,狂風把積雪捲起,雪花四處飛揚。家人圍坐在熊熊的爐火旁,講故事、做遊戲,完全忘卻了自己正處於與外界隔絕的孤獨之中。夜裡,風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我們驚恐萬分。屋簷嘎嘎作響,屋外的大樹左右搖擺,折斷的樹枝不停地敲打著窗戶,發出可怕的聲音。
一直到第三天,大雪才停了下來。太陽從雲層中探出頭來,照耀在廣闊白色起伏的平原上,四周到處是被雪堆積成的奇形怪狀的雪丘。
我們在雪地裡鏟出一條狹窄的小路,我披上頭巾和斗篷走出來。空氣冷颼颼的,臉頰被風刺得生疼。我和莎莉文老師一會兒在小路中間走,一會兒走到積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一片松林旁,再過去是一大片寬闊的草場。
松樹矗立在雪地中,披著銀裝,像是大理石雕成一樣,聞不到松葉的芬芳了。陽光照在樹枝上,就好像鑽石般熠熠閃光,輕輕一碰,積雪就像雨點一樣灑落下來。雪地上強烈的陽光反射,穿透了蒙在我眼睛上的那一層黑暗。
積雪慢慢地融化,在它還沒有完全消失前,另一場暴風雪又來了,整個冬天,幾乎踩不著土地。樹木上的冰凌偶爾會融化,可是很快又會披上一件相同的白衫;蘆葦和矮草叢都枯黃了,躺在陽光下的湖面也變得又凍又硬。
那年冬天,我們最喜歡玩的是滑雪橇。湖岸上有些地方非常陡峭,我們就從坡度很大的地方往下滑。大家在雪橇上坐好,一個孩子使勁一推,雪橇便往下猛衝,穿過積雪,躍過窪地,逕直向下面的湖泊衝去,一下子穿過閃閃發光的湖面,滑到了湖的對岸。真是好玩極了!多麼有趣的遊戲!在那風馳電掣的一剎那,我們似乎與世界脫了節,御風而馳,飄飄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