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特種突擊 文 / 裴志海
但你不得不承認,她每天趴在櫃檯上,笑瞇瞇地看著唱著嘹亮軍歌從她面前走過的特種兵們,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我們對她而言,是風景,她在店裡看我們,我們也在大路上偷偷地看她,她也是風景。每次看到她時,我都覺得這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孩子。如果沒有米小陽的話,我說不定也會像那個南京的班長一樣偷偷地和她談戀愛的,不過我決不會甩掉她的,父母不答應,我就帶著她遠走高飛,現在是什麼年頭了,就是在外面打工也餓不死的。
這樣想時,我臉就有點發燒,覺得挺對不起人家米小陽的。當然,我也只是想想,做為一名老兵,什麼能幹,什麼都不能幹,我還是分得很清的。我是一個好兵。
反正每天都是訓練,沒什麼可講的了,還是說說我和米小陽的事吧。我們的愛情值得一說。
在說米小陽之前,我得先說說我的老家。
我老家在豫西南麥縣,那是一個窮地方。在這些窮地方,直到今天,一本小小的戶口薄依舊是一種身份與特權的象徵,它強大得足以打敗任何試圖超越它的行動,哪怕是冰清玉潔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愛情。愛情實際上就講「門當戶對」。很多人寫很多文章都批判過這個東西,說那是封建主義云云,但那都是紙上談兵,現實生活中的愛情還真需要這個東西。兩個人在一起,如果家庭背景不一樣,那至少接受教育的背景得差不多吧,如果相差太多,那就沒辦法一起生活了。如果一個女大學生嫁給一個農民,我覺得就不會幸福,農民兄弟覺得買巧克力啦送玫瑰花了之類的浪漫太累,女大學生也會覺得整天就談家裡母豬生了幾個豬娃之類的話題也累。再比如,有次我在軍網上看到一篇文章,是說一個列兵和一個女軍官的愛情,那個女軍官還是個研究生。這篇文章寫得委婉動人蕩氣迴腸,但我覺得這很可疑,除非那個列兵也是個研究生。但我現在還沒見過哪個列兵是研究生。這種事就像中個五百萬元的彩票一樣,可能會有,但概率極小。
你可能會說,你這傢伙是小農意識,愛情來了,擋都擋不住,仙女還會喜歡上放牛娃呢,還講什麼門當戶對?你說得似乎有點道理,但你不要忘了,「牛郎織女」只是個神話傳說而已,而文學作品實際上是作者的白日夢,是對現實缺憾的一種補償機制。我不會寫小說,但我也知道弗洛伊德有這種說法,這叫「利必多轉移」。我還是挺喜歡看書的。特種兵並不是那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我們的二排長就是一個碩士研究生。
就連大城市裡的很多人也是這樣認為的。我有次回家探親,在一個省會級城市轉車時,公交車上有個時髦的女孩和一個男孩在談論人生社會和理想。我站在他們旁邊,人擠得像罐頭裡的沙丁魚一樣,我不想聽都沒辦法。那個女孩子講到愛情時就講「門當戶對」、「學得好不如嫁得好」之類的歪理。事實上歪理往往都很吃香。
這扯得真的有點遠了。為了寫這個小說,我還看了一些文學理論方面的書,都說,小說主要是敘事,議論不能太多了,我總犯這個毛病。很對不起了,親愛的讀者,下面我好好敘事。實際上我想說的就是我和米小陽的事。我和米小陽的愛情後來被她父母知道了,遭到了他們的強烈反對,費了不少周折。我為這事還寫了篇文章,發表在了南京的《東方文化週刊》上,編輯叫徐克明。那篇文章賺了兩百多元稿費,我用這筆稿費給米小陽買了件毛衣寄了回去。這篇文章叫《為愛情注射狂犬疫苗》。我覺得把它拿過來放在這個小說裡也很合適,省得我再囉哩囉嗦地講上半天。
這篇文章是這樣的:
米小陽是我的女朋友,她是個中學教師,她父親是我們家鄉那個小鎮的鎮長,而我只是個大兵,父親是那個名叫木扎的村莊裡一介農夫,最大的官是當到生產隊長,這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和米小陽很不般配。我們開始戀愛後,就面對一個如何向我們的父母攤牌的問題。在我這邊,這個問題就不算問題了,我父母做夢也沒想到我能把鎮長的女兒勾引到手,他們高興都來不及呢。問題在於米小陽他爸。他不願意讓女兒嫁給一個前途沒有保證的大兵。
我和米小陽都非常勇敢,結成同盟軍,共同向橫亙於城鄉愛情之間的戶籍制度開戰。這是一場艱苦的戰爭,其激烈程度不亞於我曾參加過的「進攻—2003」演習。前一段報紙上也曾報道過,陝西省一個副縣長的女兒為了和一個鄉下的小伙戀愛,亡命青海不說,男方的父親還被副縣長動用我們神聖的公安機關抓起來折磨死了。當然,這個副縣長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這個代價夠大的。
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以為偉大的愛情都是無堅不摧的,誰知一提出,就遭到了米小陽父親的堅決反對。我們都沒想到這位受黨教育多年的老同志的腦袋竟然像花崗岩一樣堅硬,他提出的原因只有一個,胡建軍只是一個父母都是收廢品的大兵!在我和米小陽的精心策劃之下,她進行了有理有據有節制的堅決反抗,甚至提出以絕食相威脅,但都一一失敗。陝西省的那個副縣長的事情曝光以後,米小陽甚至把那份只有校長才訂閱的報紙偷了出來,大義凜然地向她老爸宣讀了一遍之後,老人家依舊無動於衷,只是嘿嘿冷笑。米小陽一人孤身奮戰半年毫無所獲,為打破戰爭的膠著狀態,我利用休假的機會回到了家鄉小鎮,準備和米小陽一起並肩作戰,發誓要攻下她老爸這座封建堡壘。那時我還在那個步兵團「紅四連」當兵。
米小陽她們正好放暑假,這本來是個難得的戰機。但她老爸的情報系統相當得力,比克格勃還厲害,我回去的第二天,米小陽還不知道,她老爸就已經知道了,不許她出門。我在她家周圍徘徊了五六天,除了利用巧克力(這本來是給米小陽買的)收買了她家鄰居小孩傳遞了一張紙條外毫無作為,並且這張紙條還是落到了她老爸的手裡。眼看假期將過,我心急如焚,為拯救戀人於水深火熱之中,我決定選擇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就像書上說的,伸手不見五指,拿出在部隊練就的跨越障礙的本領,翻過她家的院牆(這真是小菜一碟),躡手躡腳地摸向米小陽的房間。她裡應外合地把房間打開,裡面一隻把尾巴搖得機靈無比的獅子狗跑了出來。這隻獅子狗是米小陽她爸在她二十歲生日時買來送給她的,米小陽叫它「托爾斯泰」,因為她覺得它少年老成,表情安詳而深沉,像個哲學家或文學大師。
因為它只是條寵物狗,所以我對它失去了警惕性,並且為了籠絡它(對米小陽家的所有東西我都不能得罪),我沒給米小陽打招呼,就先平易近狗地蹲下去撫摸它那或許有跳蚤的身子,誰知這傢伙竟然是她老爸在她身邊安插的奸細,它立刻扭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我手上咬了一口,我一邊甩手一邊也沒忘了以牙還牙地抬腿踹它一腳,誰知這傢伙相當厲害,在它被我踢向空中之前又在我腿上狠命地咬了一口,並且還很及時地汪汪狂叫兩聲,向她家人發出了戰鬥警報。樓上立馬傳來了類似於我們部隊緊急集合時的腳步聲。米小陽嚇得臉色發白,雖然臉色發白使她更加俏麗,但我也顧不得欣賞,趕緊按照部隊裡戰術教官的教導,合理利用地形地貌。經過細緻觀察和縝密思考,可資利用的地形地貌,只有米小陽的床鋪下面。於是也顧不得革命軍人的尊嚴,一頭扎進米小陽的床下,好在床下十分乾淨,說明米小陽是個整潔勤勞的女孩。這不由讓我更愛她了。米小陽不但是個整潔勤勞的女孩,還很聰明。
在我撲向床下的同時,那只在空中劃了半條優美弧線很文學大師的寵物狗四腳朝天落地以後,它猶豫了一下,立刻又向床下汪汪奔來,米小陽立馬截住了它的去路,不停地把它踢得汪汪地叫著向門外跑去。這時,她老爸已經進來了,但米小陽任他進了房間不理,只是一個勁地追著那隻狗,把它逼得在院中團團亂轉。米小陽很委屈很眼淚汪汪地大聲地喊:「爸、媽,快把這隻狗逮住,它是只瘋狗,連我都咬。」好像要證明她說的話,這只被逼急的寵物狗這時也開始很失策地回頭做出要咬米小陽的架勢,儘管只是象徵性地齜牙裂嘴叫個不停,但也把她爸嚇得不輕,全家老少一齊出動圍剿這個「文學大師」,米小陽搶先站在門口,以防它再竄入房間。結果,這隻狗被套上鐵鏈在院中與蚊蟲為伍,而我卻頭枕米小陽的拖鞋躺在床下,任憑院中風雲變幻而我勝似閒庭散步。那時我一邊撫摸著滲著血的手背,一邊還在想,如果得了狂犬病,我第一個就去咬趙鎮長!這樣一想,心情就更加好得不得了,就差高歌一曲革命歌曲了。
故事的結果是這樣的:等大家安頓好那隻狗,疲憊不堪地回房休息以後,我帶著米小陽私奔了——那天晚上我一隻手捧著另一隻血淋淋的手,拖著一條流著鮮血的腿,帶著米小陽敲開了五家門診部,最後好不容易在午夜十二點找到了防疫站,花了四十五元錢買了五支狂犬疫苗。我們在小鎮外邊的一個小樹林裡相依相擁地度過了一個美麗的夜晚。在我光榮負傷的這六天時間裡,米小陽一直和我呆在一起。但我和米小陽之間最親密的接觸僅僅局限於接吻。但也別小看接吻,它是在我和米小陽之間,就像馬克思講的類人猿開始直立行走一樣,這是人類歷史上一次質的飛躍。
我本來想把米小陽生米做成熟飯的,我們這些當兵的傢伙是很壞,但米小陽抵抗得十分堅決,她說:「我要是這樣做了,我爸我媽會把我打死的!他們是老封建。」我以為她是給我開玩笑,但看她樣子像是來真的。我最後就沒再強求了。我們老家那邊就是這樣的,人都很傳統,都不贊成婚前同居那一套。環境改變一個人,米小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我很理解。
因為我的理解,米小陽很感動,她伏在我的胸前,嗚嗚地哭著說:「我會為你守著的,我要把我最美的時刻留在我們結婚時。」我忙裝作很感動的樣子低頭吻她。實際上我根本就不在乎的,只要有愛情,那真不重要。不過,我也挺感動的,我們倆就像在演一個愛情大片一樣。
但米小陽的老爸不相信我們之間會如此純淨。他覺得我們在那一個晚上能幹許多事。米小陽越解釋他越慌張,他不但慌張,並且還催著我們趕快訂婚,越快越好,好像我們不訂婚,地球就要爆炸了一樣。為此,米小陽總結說:「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
你可以想像,以後我和「托爾斯泰」成了莫逆之交。
那是我當兵後第一次回家探親。我還要感謝部隊,它讓我活得有點尊嚴了。我回到家裡,父親還是從前的父親,母親還是從前的母親,但他們的確有點不一樣了,這首先從看我的目光裡就能看出來,不但不再動不動就瞪我了,有時分明還帶著討好的樣子,甚至在我面前說話也有點小心翼翼的。我現在不但是他們的兒子了,還是共和國光榮偉大的人民軍隊中的一員了。
更重要的是,它還給了我勇氣,讓我可以翻過米小陽家的院牆,跑到她的房間裡去。這要是放在以前,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我現在是名軍人,我對自己的道德相當自信,就是被人發現,也不會有什麼的,我們這是愛情。
我和米小陽的愛情故事就是這樣了,但也不僅僅是這樣,這裡面還有玄機。我現在很猶豫到底該不該告訴你們真實的情況。因為要在雜誌上發表,為了好看一些,我把我的老家放在了農村,實際上我家是縣城的,父母是收廢品的。這你們都知道。還有一些東西我沒說,比如我說和米小陽接吻就像馬克思講的類人猿開始直立行走一樣是質的飛躍,說的就是假話,我們在當兵前就接吻過了,早就不是類人猿了。除了這,還有一些沒說,我怕說了真話會損害我們光榮的人民解放軍的光輝形象。親愛的讀者,你現在能耐著性子把小說看到這裡,說明你還是覺得這個小說裡是有點東西的,你甚至有點喜歡上這個小說了,我要是再在這裡說假話,我心裡會不安的。你們如此信任我的小說,我就應該把事實真相告訴你們。
事實就是:我和米小陽已經生米做成熟飯了。
那天晚上我打了狂犬疫苗以後,就和米小陽跑到了小鎮的一家招待所裡,我們相擁著接吻時,我的手很不老實,在她身上到處亂摸。我說實話,我們在部隊裡成年累月很少看到女孩子,對性比同齡人更渴望,慾望也更強烈。我那天晚上就想和米小陽生米做成熟飯。我把手伸到她乳罩的扣子上時,米小陽好像還不情願,使勁地甩了甩肩膀,我咬著牙,仍舊把那隻手放在了她的後背上。她低著頭,顫抖著低低地說:「你幹什麼呀?討厭!」我不吭聲,又把另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腿上,我的這隻手很不爭氣,顫抖得很厲害,我真想把它砍掉。她好像很不願意,雙手來掰我的這隻手,但我這隻手鍥而不捨地抓住了她的短裙,再也不肯鬆手了。我咬著牙,在心裡對自己說:胡建軍,你一定要爭氣,你要是放開了這隻手,那你就是孫子!
我的手既膽怯又不老實,我又激動又迷茫,她和我一樣,我們都不好受。她艱難地喘著氣,慢慢地就不掙扎了,也不看我,她閉上了眼睛,睫毛微微地顫動著,我都有點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