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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特種突擊 文 / 裴志海

    周志軍愣愣地看著我,他揉了揉眼睛,強忍著不讓淚水再流出來。

    老李看了看我們倆,又朝四周瞄了瞄,那兩個「鍋蓋頭」可能是想讓我們休息一下,走到了一邊,在大海邊撿著貝殼,往海裡扔著玩。老李湊到我們跟前,低低地說:「哥們兒,你們想過沒有?潘連他們根本就是看不起咱們,不讓咱們當班長不說,還這樣整咱們,咱們死皮賴臉地在這裡呆著又有什麼意思?咱們跑走吧。」

    我吃了一驚,皺著眉頭看著老李,他是個十多年的老兵了,居然會有這麼個想法,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周志軍眼睛立刻閃閃發亮,他很興奮地說:「你們只要同意,我立刻跟著你們走。」

    我看了看老李,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不像是開玩笑,我悶悶地說:「老李,你別出騷主意了,你能跑哪裡啊?這要是在打仗時,要槍斃你的。就是現在,也會判你幾年刑的。」

    老李不以為然地說:「中國這麼大,隨便跑個地方,就是神仙也找不出來。到處都是賣假證的,咱們弄個假身份證,改名換姓找個地方,就是打工也不用再受這個氣了。我長這麼大了,還沒人像這個姓潘的傢伙一樣對待過我!」

    周志軍也有點動心,他湊了過來,躍躍欲試地說:「胡班長,咱們可以試試。我懂電腦,還會一些簡單的編程,咱們可以找個電腦公司去打工。」

    這兩個傢伙越說越不靠譜了,老李是個老班長,我不能對他發脾氣,我使勁地瞪了周志軍一眼,狠狠地說:「你小子給我閉嘴!這算什麼話?咱們都是軍人,別他媽的自己看不起自己!你要是敢跑,我第一個去報告!」

    周志軍愣了一下,他看了看老李,老李有點尷尬地衝我笑笑:「小胡,你別說他了,我這也是逗逗他。」

    我黑著臉,一聲不吭地走進海水裡撲騰起來,我就不信我學不會游泳!老李和周志軍也發狠了,我們天天泡在海水裡,就是休息時也不往岸上爬。太陽毒辣辣地照著,背上全部曬黑了,接著開始脫皮,整個後背都是白一塊,黑一塊,太陽一曬,白的地方就變紅了,一碰到海水,就像撒了一把辣椒粉一樣刺疼。這算不了什麼,咬著牙忍著就過去了,最受不了的是那些「鍋蓋頭」們,他們游個一萬米武裝泅渡回來,就亂七八糟地躺在沙灘上,喝著礦泉水,看著我們姿勢很難看地練著游泳,不時指著我們,哈哈大笑地評論著,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潘連就坐在那裡瞪著我們,根本就不制止他們。他的意思很明顯,我們被別人嘲笑活該。

    我咬著牙忍住了,都是男人,軍隊就是一個爭強好勝的集體,你自己沒本事,就不要怪被人家看不起,誰也救不了你,只有靠你自己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我一到部隊就明白這個道理了。我是一個軍人,我就要承受軍人必須要承受的這一切。

    周志軍終於受不了,潘連帶著「鍋蓋頭」們遊走後,就剩下我們這些「秤砣」時,他說什麼也不下水了,哭著對老李說:「李班長,我不行了,你打死我也不行了。」

    老李很生氣,他那次說想跑走,被我說了一頓後,一直很少說話,心裡有一股火,他瞪了周志軍一眼,我還以為他要發火,誰知他突然扭身就走了。我們驚訝地看著他走到我們宿營的軍用帳篷裡,出來時手裡拿著一根背包繩。他把背包繩拴在了自己腰上,另一端扔給了周志軍,惡狠狠地說:「把它拴在你腰上,我帶著你游,要死咱們一塊死!」說完,真的就往深水區游去。我嚇了一跳,忙去攔他,他把胳膊一掄:「你到一邊涼快去吧,別管我們!」

    他帶著周志軍在深水區裡折騰,周志軍也被嚇壞了,使勁地撲騰著,他知道自己要是挺不住了,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了,而是兩條命了。他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我很害怕,但潘連他們游遠了,周圍沒一個人,我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們,真怕他們中會有一個人突然沉下去。老李在前面游著,使勁地劃著水,每次都要用上更多的力氣,當他的頭抬出水面時,我甚至能看清他脖子上暴露出來的青筋。那的確很累人。

    那天也真怪了,他們兩個在海水裡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居然沒事。他們上岸時,老李已經是一臉汗水,像個老牛一樣呼呼地喘著氣。周志軍有點過意不去,聲音裡都有點哽咽的意思了,說,老李,謝謝你了。老李朝他笑了笑,說,謝什麼謝,都是兄弟,你感覺怎麼樣?周志軍說,你帶著我游,我感到輕鬆多了。老李拍了拍他的肩,說,你能學會的,你會游了,我就輕鬆了。周志軍握了握拳頭,說,老李,你放心,我一定能學會游泳的!

    我看著老李,心裡很感動,老兵畢竟是老兵啊。

    周志軍這下子也來勁了,每天都主動要求老李把他綁上,一起到深水區游。我當然也不能落後,也賣力地在海水中撲騰著。

    那天李大隊長突然來到了我們連,這個人物以後還要多次出現。小說人物第一次出來,一般都是先把外貌描述一番,我看過的很多小說都是這樣。我也這麼幹吧。李大隊長和潘連完全是兩種人,潘連是五大三粗,他是短小精幹,多說有一米六七左右的樣子,這在個個都是一米七以上個子的特種大隊是有點扎眼,但我能看出來,特種大隊的人都很服他。他從前也是偵察兵出身的,軍事素質很好,就是現在,四十來歲了,照樣跟我們一起跳傘、乘著飛行器上天,你不服不行。他眼睛很小,但他皺著眉頭一瞪,你就會打個哆嗦。就這麼怪,特種大隊的官兵都很喜歡他,但也都怕他。

    那天我、老李和周志軍剛找到武裝洇渡的感覺,在大海裡賣力地游著,都很投入,完全沒注意到他,一直到上岸時才看到他,忙立正給他敬了個禮。他回了禮,笑呵呵地看著老李和周志軍身上綁著的背包帶,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神情:「你們三個不簡單,不愧是紅軍團來的!」

    我們三個一聽,心裡暖烘烘的,我們到這個特種大隊以後,終於有人說了句讚許的話了。我們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嘩地就流下來了,有了李大隊長的這句話,死也值得了!

    李大隊長看著我們,愣了一下,說:「你們哭什麼?你們都是好樣的。但也不要急,不光是你們,特種大隊許多人開始都不會游泳,現在不照樣游得很好嘛。」

    我們看了看他,有點不敢相信:「真的是那樣?」

    李大隊長肯定地點了點頭:「我也是北方人,也是在部隊學會游泳的,那時我連你們還不如。」

    李大隊長走了以後,我們還沉浸在激動之中。老李很有感慨:「什麼叫領導?這就叫領導!幾句話就把你身上弄熱乎了,渾身都有勁!看看咱們潘連,他那叫什麼領導啊?」

    我和周志軍都忙一個勁地隨聲應和,我們都不喜歡潘連。

    我們終於也可以在深水區裡游了。潘連這時對我們也好多了,始終帶著幾個人在我們前後左右游著,照應著我們。儘管我們對他還有意見,但內心裡還是有點感激他的,有他這樣的游泳高手在身邊,讓我們放鬆了不少。

    李大隊長坐在指揮船上,也在始終關注著我們這些紅軍團來的士兵,只要看到我們動作不規範,或者我們很累了,速度放慢下來了,他就一個猛子從船上紮下來,游到我們身邊,給我們糾正姿勢,鼓勵我們:「小伙子,不要緊張,全身放鬆,慢慢來!」

    我們慢慢地可以在大風大浪中游泳了。但剛開始時還暈浪,幾個海浪打來,攪翻了五臟六腑,就像坐在一個大卡車上,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使勁地顛著,那種滋味真不是人受的。我有次甚至在海水裡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了。那些發臭的嘔吐物就飄在我的周圍,浪子再一過來,連著海水一起灌進了嘴巴裡。我一陣噁心,結果又是一番嘔吐。潘連游了過來,衝我招著手,大聲地喊著:「小子,能不能堅持,要不要上船來休息一下?」我看了看他,我能看出來,他的關切是真誠的,不是裝出來的,我很感動,但我還是咬著牙說:「不,我要拼!」

    我知道,我如果能咬著牙突破這個極限,那我就真正學會武裝泅渡了。

    慢慢地,我們能夠輕鬆地在水中搏擊了,一個小山一樣的浪濤過來,我們憋了一口氣,一頭扎進海水裡,嘩地浪濤掀過去了,我們從水裡鑽了出來,那種喜悅真是妙不可言。

    我們終於能和那些「鍋蓋頭」們一起游個一萬米武裝泅渡了。

    海訓結束時,潘連難得地表揚了我們一下:「我們連的十一名新同志這次表現不錯,在當英雄還是當狗熊的問題上,他們保持了一個軍人的本色!他們終於完成了從狗熊到英雄的轉變!」

    這話說得有點不倫不類的,連隊的士兵們「嘩」地笑了,我也有點哭笑不得,但潘連說得也不錯,我們還真是差點做了狗熊。

    雖然這麼說,但我們還是不喜歡潘連。

    海訓回來沒幾天,潘連就把老李給收拾了。那段時間潘連脾氣很不好,老李這是撞到槍口上去了。不光是潘連,特種大隊人人都有氣,就連我們李大隊長火氣也很大,莫名其妙地就處理了一個排長。這事和一個叫莫小洛的姑娘有關。

    我們部隊門口有家小賣部,賣東西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她就是莫小洛。她名字很好聽,人長得也很漂亮,但她的漂亮和米小陽的漂亮不一樣,米小陽總是素面朝天,她喜歡化妝,不過她化妝了看上去更漂亮,眉毛很細,還有淡淡的眼影,嘴唇紅紅的,臉也很白。我後來仔細地看了一下,這不光是撲了一點粉底的原因,她脖子上就沒抹粉,但也很白。皮膚白的女孩子總是很討人喜歡的。如果我沒有米小陽的話,我就可能會喜歡上她。

    那個小店在我們部隊門口,絕對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一樣讓人不安。

    特種大隊的士兵們都是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個個精力充沛得像狼一樣。我就聽說,有次部隊在一座大山裡封閉訓練了五個月,出來時,坐著軍用卡車,上了公路看到第一個女孩子時,就是擦身而過的那一會兒功夫,兄弟們個個把眼瞪得像牛蛋一樣地盯著人家看,嗷嗷地叫了起來,不是一輛卡車,是上百輛卡車上的兄弟們都衝著人家大呼小叫起來,把人家嚇得掉頭就往回跑。李大隊長氣壞了,讓卡車停下來,把那些士兵們叫下來,狠狠地罵了一頓,讓他們只能看,不能叫,那太丟人了。弟兄們這才老實多了。

    當過兵的弟兄們都知道,部隊有條鐵打的軍規:嚴禁和駐地女孩談戀愛。違犯這條軍規的弟兄,基本全部都會被處分,沒有哪個部隊在這種事上手軟的。咱是老兵了,知道這是一種很嚴重的違紀行為。一個真正的士兵必須要對軍隊紀律有所敬畏。這個覺悟我有。但我也知道,那些條令條例是管不住這種事的,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你管住他的人了,你也管不住他的心。實際上這和部隊的戰鬥力沒有多大關係,只要有女兵在,兄弟們的訓練勁頭更足,誰都不想在女同胞面前丟人現眼。這條鐵打的軍規主要還是照顧地方老百姓的,如果那些女孩子都跟著當兵的走了,他們中有許多人要打光棍的。我們新兵時發下來的教育材料上真的是這麼說的。看看,人民軍隊愛人民決不是一句空話,它就體現在這種細節之中。違犯這條軍規的弟兄,基本全部都被開除軍籍遣送回家了,沒有哪個部隊在這種事上手軟的。

    莫小洛家的這個小店就在我們部隊大門對面,中間隔了一條馬路,我們出去訓練總要經過她家的小店,每次都看到她趴在櫃檯上,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弟兄們這時正在唱著革命歌曲,經過她身邊時,我們個個把腰桿挺得直直的,臉上放著紅光,歌聲更響亮了,直衝雲霄,幾乎要把天空捅個洞。潘連這時就會扭過頭,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們,嘿嘿地笑:「你們這幫鳥兵,個個都像狼一樣。」

    她家這個小店顯然是做我們部隊官兵的生意,但我觀察了幾次,她這個小店的生意並不好,幾乎沒見有哪個當兵的去買過東西。剛開始我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以為是她態度不好。有天中午跑去買了一盒煙,她笑瞇瞇地看著我,還問我:「你是剛來的吧,我從前沒見過你。」她聲音也很好聽,帶著當地特有的軟綿綿的口音。我忙說:「不錯,我們剛從別的部隊調來。」她又問我老家是哪裡,我都對她說了。她一直都在笑笑地看著我,當我在口袋裡翻著找不到打火機時,她還遞過來了一隻打火機。我倚在櫃檯邊,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心情突然變得更加好了,覺得這個女孩子其實挺好的。我正想問她,怎麼大家都不到她這個小店買東西時,她突然問我:「你有沒有對象?」我看了看她,她趴在櫃檯上,支著下巴,甜甜地看著我,我鬼使神差地說:「沒有啊。」我本來以為我臉皮很厚,但說完以後,我臉還是騰地紅了,我不是那種能撒謊的料。好在她沒注意,笑嘻嘻地說:「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我剛要接話,我們連的文書趙志剛在外面喊我:「胡建軍,你出來,連長找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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