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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步兵戰 文 / 裴志海

    我只好悶悶地退到了一邊,心裡很難受。我真沒想到,部隊居然不讓上網,理由居然是保密!連新兵連多少人都要保密,這秘密也未免太多了點吧。再說,人家的間諜衛星天天從你頭上過,你部隊在哪裡,人家會不知道啊?谷歌地圖都能幹這事。這算哪門子秘密啊?就因為這個原因,一棍子打死,不讓官兵上網,簡直是與世隔絕了。部隊的工作作風未免太簡單了些。我不喜歡。

    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是還要匯報思想。班長動不動就要把你叫出來,直截了當地上來就問你有什麼想法沒有。雖然他的笑容很親切,態度也很和善,但我還是覺得這是件最痛苦的事,每個人的思想都應該是自由的,這是一塊屬於自己的最隱秘的地方。我不喜歡撒謊,每次班長讓我匯報思想時,我都有一種被折磨的感覺,雖然坐得直直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內心裡卻像壓著一塊重重的石頭,機械地說些「安心軍營」之類無關痛癢的廢話。

    時間一長,我發現了更多自己不理解的地方。比如在訓練時,我第一次聽到班長罵我們怎麼笨得像豬時,心裡很不好受,怎麼解放軍還罵人?軍姿訓練時,班長有時會用腳踢踢我們新兵的腿窩,看看是不是在偷懶,我挨了一腳後,痛苦得淚水都快出來了,解放軍怎麼還踢人?

    如果說這些我都可以忍受的話,讓我最難過的是每天要用大量的時間來打掃衛生、疊被子。有時被子疊好了,班長過來看看,覺得你疊得不好,抓起抖開,讓你重新趴在床上,用腿壓、用手擠,再哼哼哧哧地搞上半天。我覺得這和我想像中的軍人生活完全是兩碼事。我覺得軍人就要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承受自己所要承受的。我渴望的軍營生活是天天進行軍事訓練,摸爬滾打,訓練成像《第一滴血》裡的蘭博一樣有著發達肌肉的士兵,而不是婆婆媽媽地打掃衛生、疊被子,那是女人幹的活兒。

    我們做夢也沒想到,部隊原來是這個樣子!

    更為離奇的是部隊居然還養豬!

    有天早上我們吃過飯,班長突然把我們幾個新兵叫了過去,讓我們幫炊事班把剩菜剩飯拉走餵豬去。我們那幾個新兵興奮地跑到了炊事班,我們都以為是做好人好事,送到老百姓那裡去,終於可以出去透口氣了。誰知養豬的地方還是在營區裡,兩個身上繫著一塊黑乎乎的白布的戰士出來,指揮我們把那幾桶剩菜剩飯拉進去。豬圈裡有一股很難聞的味道,那些豬們擠在牆邊,嗷嗷地叫著,餓得就像要把我們吃了一樣。我愣愣地看著那兩個戰士很熟練地提起桶,舀著一瓢瓢剩菜剩飯餵著豬。我有點不安地問他們:「你們是專門在這裡餵豬的?」那個大個子戰士瞪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問這個幹什麼?」我不敢再問了,出來後,我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跑到帶我們一起來的那個炊事班老兵跟前,低低地說:「班長,部隊裡還餵豬?」那個老兵態度很好,他嘿嘿地笑了:「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啊?我剛當兵時也覺得蠻怪的。部隊幹啥的都有,不但有餵豬的,還有專門種菜的。」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哪裡是在當兵,簡直和農民伯伯一樣嘛。我回頭看了看那一排排豬圈,心裡忽然覺得有點失落。

    後來我果然看到了部隊種的菜地,大片大片的菜地整整齊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行行的。我還看到了那些從連隊專門抽出來種菜的士兵,他們像個農民一樣在菜地裡澆水、施肥。他們很平靜地幹著這一切,但我覺得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當兵的手裡拿的不是槍,而是鋤頭,這算是當兵的嗎?如果換了讓我幹這事,我說什麼也不會幹的!

    好在新兵連很快就過完了,沒有把我分到養豬種菜那裡,而是到了戰鬥班排。

    新兵連沒什麼好說的了,都是男人,訓練再苦再累,咬咬牙就過去了。新兵班長只是臨時從各個連隊抽上來的,新兵連一結束,他就回到了自己的連隊,我對他印象不是很深,面目也有點模糊不清,那時只知道天天喊他「班長」,我現在幾乎都記不起他的名字了。那時就是這麼傻呼呼的,就像第一次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貪婪地瞪著雙眼,什麼都想看明白,什麼都想知道,但什麼都不懂,班長讓幹什麼就幹什麼,甚至連點值得回味的東西都沒怎麼留下來。除了偶爾有點想家,討厭班務會,我也沒覺得部隊有什麼不好,很快就適應了這種很緊張的軍旅生活。現在想想,我在骨子裡還是喜歡當兵的,這也是每個男人的夢,年輕時誰沒做過金戈鐵馬、征戰沙場的英雄夢呢?何況我的情況和別人的還不一樣,我必須得在部隊好好幹。

    然後我就到了我們這個紅軍團的步兵第四連,大家都習慣叫它「紅四連」。它在井岡山時期就已經有了,參加過長征、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可以說,共和國經歷的大小戰爭它都經歷過,就連二十多年前的那場邊境戰爭也沒落下。我們到連隊的第一天,連長就組織我們去參觀連「榮譽室」,我一進去就傻眼了,整整一面牆上掛滿了各個時期的錦旗和獎狀。有的已經很舊了,顏色灰暗,幾乎看不出是紅色的了,字也寫得不是很漂亮,甚至還有些歪歪扭扭的,質樸得就像是剛學會寫字的人寫的一樣,但閃爍著的歷史的光芒足以讓你心生崇拜,那都是革命前輩們拿著命換來的。沒有人敢大聲喧嘩,都靜靜地看著。每個錦旗上面說不定都有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我很仔細地看了看,紅軍時期有「堅守陣地模範連」、抗日戰爭時有「夜老虎連」,解放戰爭時期的就更多了,就在五年前,還被軍區授予了一個「軍事訓練模範連」的榮譽稱號。

    我看著這些大大小小的錦旗和獎狀,手心裡竟慢慢地有了汗,心裡翻江倒海,感覺很複雜,一會兒豪氣萬丈,決心好好幹,決不給連隊抹黑,一會兒又有點心虛,覺得自己的軍政素質還很弱,恐怕要落後。我們這些新兵心中充滿敬畏,就像面前站著一排排掛滿勳章的英雄,讓我們呼吸急促腿腳發軟。但有一點我很清楚,我不會成為一名孬兵的!我在中學時是個混混,但我到了部隊,沒有人知道這一點,這是一個新的開始,我一定要做個真正的士兵!我一直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子很活絡,理解能力強,接受新事物快,我有我的優勢,但我的弱項也很明顯,除了五公里越野是我的強項,我在體能方面還是比較差的,特別是俯臥撐,班長在新兵連時要求我們做五十個,我一般只能做到三十個就不行了。但班長並沒怎麼說我,可能是怕我們新兵跑吧。在新兵連裡,班長和幹部們對我們其實都蠻好的,甚至都有點把我們捧到手心裡的味道了。我甚至還有點失望,我覺得新兵連有點請客吃飯溫文爾雅了。毛主席說過,這不是革命。

    我後來才知道,真正開始革命是到老兵連時。

    一到老兵連,我就明顯地感覺到了一種有別於新兵連的氣氛,儘管我們一進宿舍,班長和老兵們就很親切地湧上來,臉上掛滿笑容,替我們取下身上的背囊,和藹可親地交待我們把衣服放在哪裡,洗臉盆放在哪裡,排長甚至還招呼我們先坐下休息休息,但我們誰也不敢真的坐下來休息,都手慌腳亂地整理著內務,就是沒事幹也要找點事幹,坐在那裡不停地捏著被角,我們並不是想把被子整得比那些老兵還好,而是怕這幫傢伙說我們偷懶。沒有任何人提示,我們每個新兵都已經感覺到了那種緊張的氣氛已經在空氣中瀰漫開來。我在捏著被角時,突然就想明白了,很明顯,我們在新兵連時雖然也是一名軍人,但班長和幹部們骨子裡還是把我們當作剛出家門的毛頭小伙子看待的,處處讓著我們,就像我做俯臥撐,班長見我做不到五十個,最後也就沒勉強我。但老兵連就不一樣了,在這裡,你必須得清醒地認識到,你現在是名真正的軍人了,你要按照一名軍人的標準做你應該做的事情。

    我雖然有這個思想準備,但我還是一到老兵連就拉稀了,被我班長盯上了。我班長就是老李,當然那時我還不敢喊他老李,乖乖地喊他「班長」,喊他老李是後來的事了。在我們沒有成為朋友以前,我把他恨得牙癢,揍他一頓的想法都有了。我後來給他說這事時,他還有點不信,說我是吹牛,你一個新兵蛋子,居然都有了揍班長一頓的想法?我很認真地告訴他,我是真有這個想法了,他那時是真的把我逼急了。

    我們剛到老兵連的那天晚上,剛洗漱完,正要把被子打開,老李突然走了進來,嘴裡噙著哨子,尖利地吹了兩下,惡狠狠地吆喝起來:「新兵們都出來搞體能訓練!」我們忙慌慌地跑了出來,他讓我們趴在地上做俯臥撐。我一聽,心裡就七上八下,底氣不足,看著老李皺著眉頭很嚴厲的樣子,就更加慌張,手心裡都有點汗了。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覺得自己要倒霉了,如果是跑五公里越野,說不定我還可以露露臉,給我們班長留下一個好印象。誰知哪壺不開提哪壺,一來就做俯臥撐。我都有點後悔在新兵連為啥不好好練練了。果然我咬著牙做到四十個時,胳膊已經沒有力氣了。我歪著頭看了老李一下,他正在我們面前走來走去,他還沒注意到我,我鬆了一口氣,身上就忽然沒了勁,像新兵連時那樣往地上一趴,就不想起來了。

    接著我就聽到了腳步聲,我歪著頭看了一下,看到了老李正站在我面前瞇著眼睛看我,我剛要像新兵連那樣朝他討好地傻笑一下,他抓著武裝帶往我身上掄了一下,吼了起來:「你他媽的怎麼回事?給我做!」我忙使勁地撐起來,又咬著牙做了兩個。但我做第三個時,無論怎麼用力,身子扭得像條蚯蚓一樣,但還是做不起來。我正在齜牙裂嘴地努力時,老李啪地一腳踏在了我身上,我一下子趴在了地上,他吼了起來:「你怎麼才做了這麼一點點就不行了?你在新兵連是怎麼混過來的?」我的臉騰地紅了,他現在把一隻腳踏在我身上,還說我在新兵連是混過來的,我覺得很委屈,我隊列走得很好,我五公里越野跑得也很好啊,你怎麼不讓我跑五公里越野去?但我臂力不行這也是事實,我無可奈何地趴在地上,地上冰涼,還有一種難聞的土腥味。我抽了抽鼻子,雖然有點難過,但我並不恨老李,步兵作戰,有時是要短兵相接的,臂力不行肯定要玩完。我只恨自己的這兩條胳膊不爭氣。

    按照我的想法,這事不能急,得慢慢來。但老李顯然等不及了,熄燈號響了以後,全班解散準備上床睡覺。我鬆了一口氣,正要和大家一起往宿舍走,他突然叫住了我:「你別急著睡覺,跟我過來!」我只好趕緊回頭,站在那裡。周圍的老兵們都衝著我笑,新兵們都長長地鬆了口氣,眨著眼睛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同情。我臉騰地紅了,我知道班長是要單獨操練我了。他把我帶到連隊宿舍前的一塊空地上,瞇著眼睛看著我,很嚴厲地說:「你再給我做五十個俯臥撐。」我看了他一眼,他歪著頭很認真地打量著我,我沒聽錯。我腦袋嗡嗡地響了,再做五十個啊,這是什麼概念?我想都不敢想啊。我為難地看了看他,喃喃地說:「班長,我做不了……」他瞇著眼睛看著我,目光越來越冷了,眉頭慢慢地皺起來,他那樣子有點看不起我的樣子了。他果然很不耐煩地說:「你怎麼這麼軟蛋?每個人至少要一口氣做一百個俯臥撐才行,你現在不做,你什麼時間能做到一百個?要不要我給你示範一下?」還沒等我說話,他扔掉武裝帶,趴在地上,呼呼地做了起來。我一下子就看傻眼了,他輕輕鬆鬆地就做完了一百個,站起來,輕輕地喘了兩口氣,臉不紅心不跳,這傢伙是很厲害,你不服還真不行。

    我只好趴在地上,由於剛才做過,這一次做到二十個時,我就不行了,像根麵條一樣粘在了地上,扯都扯不起來。老李狠狠地瞪著我,吼著:「起來給我做!」我掙扎著做了幾個,無論我如何咬牙切齒地努力,把身子扭得再厲害,也沒有一點俯臥撐的樣子了,只剩下腦袋一上一下地在那裡撐著。老李生氣了,他猛地拽著我的武裝帶幫我做。我只好機械地跟著他扭著身子。哨兵站在門口,是個老兵,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我,可能是覺得我那樣子太滑稽了,竟捂著嘴巴在那裡吃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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