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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引子 文 / 裴志海

    我看了這個男人一眼,我得承認,他說得也有道理,這裡是他的地盤,再說,我也不想打擾他的生意,我只想把陳小剛這個雜種叫出去捅他兩刀。我壓低聲音,盡量裝作很平靜的樣子對網吧老闆說:「你放心,我不是來鬧事的,我就是想把這個傢伙叫出去說兩句話。」

    誰知陳小剛這個孬種說什麼也不願意出去,他的屁股像粘在了凳子上一樣,就是不肯起來,他有些心虛地看著我,但說出來的話卻還很強硬:「我幹嘛要出去?我在這裡玩得好好的,你讓我出去了我就出去了?我不出去!你愛到哪裡玩,你到哪裡玩去!」

    網吧老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可能是他看出來我和陳小剛不是朋友,而是冤家對頭。這個網吧我從來沒有來過,和他沒交情,相反,陳小剛是他的「財神爺」,他就來動手拉我的胳膊,還他媽的凶巴巴地說:「你又不上網,你給我出去!你和他有什麼事,我不管,但你不能在我這裡鬧事,你在外面等著,他出去了,你把他砍死都行,但你現在得給我出去!」

    我瞪了這個男人一眼,我很不客氣地打掉了他的手,然後伸手去拉陳小剛:「你他媽的裝什麼蒜?你今天非得跟我出去一趟不可!」

    陳小剛可能知道出去了沒什麼好果子吃,他賴在座位上,使勁地甩著胳膊,掙扎著不肯出去。網吧老闆見他不肯出去,就要過來拉我了。我急了,頭腦一熱,也顧不得是在網吧裡了,伸手從懷裡掏出了水果刀,朝著陳小剛這個王八蛋捅了過去。我本來在進來時就已經看好了,準備捅到他胸口上。但他看到我掏出了水果刀,下意識地抬起胳膊來擋,刀子紮在了他的手臂上,鮮血立刻流了出來。他跳起來,哇哇地叫著就要往外跑。我趕忙又捅了兩刀,但都捅到了他的胳膊上。我正要繼續追他時,網吧老闆和其他人撲了過來,他們把我按在了桌子上,奪下了我手中的水果刀,我聽到有人在慌慌地喊:「快打110,快打110!」

    我的臉貼在桌子上,一點也動彈不了。我操你們媽,這幫王八蛋!我根本就沒怎麼傷著陳小剛這個雜種,他們卻打了110,真他媽的不划算。我使勁地掙扎著,他們死死地按著我不放,我真他媽的倒霉透了。我只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沒過一會兒,我就聽到了大街上傳來了刺耳的警報聲,一顆淚珠終於湧出了眼眶,滴在了臉頰上,我感到這顆淚珠冰冷……

    我就這樣在公安局呆了半個月。陳小剛被我刺了三刀,但因為他穿著厚厚的羽絨衣,雖然流了血,但並不是很嚴重,甚至連醫院都沒有去過。我卻被拘留十五天。在這半個月裡,宋高麗來看過我三次。頭兩次時我都沒理她,吼著讓她快滾,滾得越遠越好。第三次她來時,給我買了不少零食,但我看到她就覺得噁心,恨不得把這些零食拿過來摔在她臉上,讓她那張白癡臉蛋開花。我扭過頭不理她。她把東西放在桌子上,低低地說:「我給你帶來些吃的,還有兩包煙。」頓了一下,她又說:「我還到書店給你買了本關於製作Photoshop的教材。」說著,她把書遞了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接過來,按照我從前的脾氣,我會把她當作一泡臭狗屎,再也不理她了。但我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反正在拘留所裡閒著也是閒著,不如看看書,提高一下網頁製作技術。我在這裡整天面對雪白的牆壁發呆,我看牆,牆也看我,我他媽的閒得都要發瘋了。

    她見我接了過去,怯怯地看我一眼,喃喃地說:「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忍了忍,本來我打算這一輩子都決不再看她一眼了,但我還是他媽的沒忍住,抬起頭來看了看她,她臉色憔悴了許多,眼睛紅紅的。我鼻子很不爭氣地一陣發酸。自從我被公安局拘留以後,除了我爸來簽了個字,沒有人來看過我。我爸那次來的時候,鐵青著個臉,簽過字扭頭就走了,我就站在旁邊,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學校裡也沒來人,李建國沒有來,甚至連親愛的張也沒來。同學們也沒人來看我,倒是劉堅強,給我打了幾次手機,安慰了我幾句。我像一條被扔到大街上無家可歸的狗一樣,沒人管我。只有宋高麗來看我來了,每次來時,我都讓她滾走,但她還是厚著臉皮來了第三次。我是很恨她,但我多少還是有點感動的。我又不是一塊他媽的石頭。我衝著她勉強地笑了笑,裝作很平靜的樣子說:「我沒事,這不關你的事。我早就想收拾那個雜種了。」

    宋高麗低低地說:「我以後再也不理他了。」

    我沒做聲。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原諒她呢?我剛進來時,本來不想原諒她,我們已經開始戀愛了,她還幹出了這種事,我雖然並不在乎貞節之類的屁話,但還是覺得這太傷人自尊了。我想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還是原諒她了,沒什麼原因,她又不是希特勒,也不是東條英機,更不是本·拉登,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她不是個好鳥,我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用不著那麼矯情。

    我既然準備原諒她了,那我就應該安慰她一下,看得出來,她還是很在乎我的,我被拘留的這段時間裡她肯定也不好過。我抬起頭,低低地對她說:「你放心吧,我真沒事的,過幾天我就可以出去了。」

    她見我態度好多了,眼睛閃閃地有了神采,臉上露出了討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問我:「你還恨不恨我?」

    我咬著牙,覺得她說的完全是廢話。要我完全不恨她,那是不可能的,我對她幹的那件蠢事還是覺得有點噁心。我皺了皺眉頭,陰沉著臉說:「你也太不自重了,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個學生,怎麼能幹那種事?」

    她臉騰地紅了,忙向我保證:「我以後決不會那樣了!」

    我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別提那檔臭事了。你也回去吧,我沒什麼事。」

    她怯怯地看我一眼,問我:「你沒給警察講你們為什麼打架的吧?」

    我看了她一下,知道她在擔心我給警察說了她幹的那件丟人事,她可是咬緊牙關一直沒給警察說自己的學校,她這是怕我把這事捅出去了,警察通報給了學校,她就沒臉見人了。這個我理解,流氓也有流氓的自尊。

    我告訴她,我沒講,我只是說我和陳小剛是在網吧發生矛盾的,吵了兩句就動起手來了。最後我還安慰了她一下:「你那事警察已經罰過你款了,他們不會再多管了,你不用怕的。」

    她這才放心了,走時還讓我多多保重。

    過了幾天,我終於從公安局出來了。我走出拘留所,揉了揉眼睛,抬頭看了看燦爛的天空,自由真他娘的好啊,我再也不用整天對著雪白的牆壁思過了。我本來準備回到家裡,先挨我爸一頓打再說,這事鬧得是夠大了,他怎麼收拾我都不冤枉。但我沒想到,我無精打采地走回家時,我爸看到我,就像沒看到一樣,繼續在那裡收拾廢紙箱什麼的,一個勁地揮著手指揮我媽用水龍頭往廢品上澆水,樣子牛氣得就像一個指揮了千軍萬馬的將軍一樣。他一向都很誇張。我走過他身邊時,特地抽了抽鼻子,仔細地聞了聞,他身上也沒有酒味。看來他並沒有要逮住我打一頓的計劃。這可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可真想不通,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會輕易放我一馬?

    吃晚飯時,我爸看了看飯桌,皺了皺眉頭,讓我媽去給他拿一瓶酒來。我一看,忙低下了頭,裝作認真吃飯的樣子,心裡卻是徹底地涼了,看來這頓打還是跑不掉,像往常一樣,他這次還是要先喝完酒再動手。我一邊往嘴裡拔拉著米飯,一邊在緊張地盤算著,他要是再打我了,我要不要把他的皮鞭奪下來,然後折斷扔到垃圾堆去?因為元旦一過,我就十八歲了,已經是成人了,他要是再打我,那也太不像話了,我有權捍衛自己的成人尊嚴。我正在盤算著,我媽把酒拿來了,給他倒了一茶杯酒,他端起來剛要喝,突然扭頭看了看我,好像想起了什麼,很認真地問我:「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我愣了一下,滿臉狐疑地看了看他,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我本能地搖了搖頭,低低地說:「你喝你喝,我不會喝。」

    但他還是站了起來,從碗櫥裡又拿出了一個茶杯,給我倒了滿滿一杯,然後放在了我跟前,很平靜地說:「你喝吧,我知道你會喝酒。你已經長大了,喝些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嚇了一跳,差點跳起來,我充滿疑惑地看了看他,他埋著頭,很平靜地吃著飯,聽他的口氣,不像是跟我開玩笑,也不像是在諷刺我,相反,表現得相當真誠。他這是真的把我當作一個成人來看待了。我的鼻子有些他媽的發酸,我聲音顫抖著說:「爸,你放心,從明天開始,我就好好上學,再也不給你添麻煩了!」

    我爸從飯桌上抬起頭,傷心地看著我,苦笑地搖了搖頭,說:「學校已經把你開除了,你再也不用上那個學校了。」

    我愣了愣,腦袋因為有點反應不過來而有些疼。我早就盼著學校能把我開除了,但真的開除我了,我反而有點不知所措了。我呆呆地看著我爸,心裡茫然地想:這麼說,我從此就不再是個學生了?

    我爸端起了酒,仰起脖子,很牛氣地把一杯子酒一口氣地喝乾了,然後把杯子亮給我看了看:「我喝乾了,你也喝了吧。」

    我端起那杯酒,也一口氣喝完了,對我來說,這沒什麼,我在很早以前就學會了喝酒。但我的臉還是有些發燒,感覺酒很苦很辣,燒得喉嚨發癢。我心裡有點難過,我爸從來沒喝過什麼好酒。將來我有了錢,一定給他買瓶茅台酒喝喝。他雖然從小打我罵我,但他畢竟是我爸爸,是我最親的人。

    我放下酒杯,心裡覺得很悶,我現在終於不是個學生了,終於自由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空蕩蕩的,覺得很難受,我還是想哭。

    我爸又給我倒了杯酒,歎了口氣,說:「這次我去給你們那個雜種班主任李建國下了一跪,他們也不願意再要你了。我也想通了,反正你在學校也學不到什麼東西,不上學了也好。從明天開始,混好混壞,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也不想管了,隨你的便。」

    我媽看了看我,關切地說:「孩子,你可不要學壞了,看看外面有什麼培訓班,你也去學個手藝吧。」

    我很真誠地點了點頭,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媽,他們臉上皺紋縱橫,臉色灰暗,精神疲憊不堪。他們歲數不大,但生活已經讓他們過早地衰老了。我第一次深深感到,他們都是好人,活得很不容易。我低低地說:「我正在自學網絡技術,將來在網絡公司找份工作,應該還不難。」

    我爸好像還不相信,他歎了口氣,說:「你幹什麼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不賣廢品就行。」

    我媽說:「幹啥都比我們賣廢品強,你將來可不能像我們一樣賣廢品。」

    我看了看他們,低下頭拔拉著米飯,心裡很不是滋味,覺得他們有點可憐,我真想和他們推心置腹地談談心,告訴他們:賣廢品沒什麼丟人的,你們是在靠自己的勞動自食其力,只要不往裡面摻水,就比那些狗娘養的貪官們高尚多了,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但我最後還是沒吭聲,因為我的思想還沒有完全轉過彎來,在此之前,我一直懶得理他們,甚至很少喊他們「爸」、「媽」,現在猛地和他們這麼親密地聊天,我還真有點不習慣。我只好草草地扒了兩口飯,就上床睡覺去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躺在床上睡不著。我已經從最初的難受中解脫出來了,平靜地接受了我已經被學校開除了的這個事實。這讓我有點迷茫,又有點激動,更多的是興奮。有一會兒,我甚至還想跳下床,赤腳跑出來,站在污濁不堪的青山湖面前,吼它狗日的一嗓子:******中學,老子終於可以不上你了!

    後來我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

    陽光與花朵

    我得承認,雖然我很討厭學校,但畢竟上了十幾年學了,剛開始還真有點不習慣,早上六點多醒了,慌慌張張地穿衣下床,拿起書包就要往學校跑,剛跑到門口時,這才想起我已經被學校開除了。我呆呆地看了看清冷的小巷,小巷裡除了起來準備賣早點的,沒什麼人,天色還早,我就又跑回來,脫衣睡覺。

    鄰居少年「小五哥」自從聽說我被學校開除後,還真的以為我和他一樣都是壞種,沒事就往我家跑。他現在染了一頭黃頭髮,還買了個「艇王」摩托車,耳朵上掛了幾個鐵環,看上去很前衛,但我心裡清楚,他實際上是個草包,連自己要幹什麼都不知道。他剛來時,我還給他客氣了一下,說他混得不錯,連「艇王」都騎上了,誰知他卻以為我這是在羨慕他,再來時就勸我和他們一起到街上去當小混混,摸人家錢包或者到中華門內那一帶向那些民工找碴,訛倆錢花花,還可以泡姑娘。他甚至表示,我泡馬子時,他可以把他的「艇王」借給我騎騎,晚上到街上飆車,現在的姑娘就迷這個。這和我的想法相差太大,我想都沒想一口回絕了,我告訴他說,我現在正在學習網絡技術,沒時間。我根本就看不起他們。他還很不高興,撇著嘴說我是塊糊不上牆的爛泥巴,自己拿自己當寶貝了。我一下子火了,指著門外讓他立馬滾蛋。他還不服氣,凶巴巴地朝我叫,還建議我尿泡尿照照自己的人樣兒,豬鼻子上插根蔥,就以為自己是頭大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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