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文 / 水橋文美江
孝子的手術平安順利,手術後身體的康復情形亦堪稱順利,因此能如期出院。出院後,只需在當地醫院做定期的追蹤治療就行了。
雪子在歷經週遭一連串接踵而至的變故之後,現在總算可以過著風平浪靜的幸福生活了吧!
然而,出院當天,前來替父母送行(忠志和孝子正整裝準備回能登)的菊雄和雪子(特別是菊雄),又因為天外飛來的一席話,再度陷入愁雲慘霧的困境。
那就是忠志提出了打算再重新經營家庭旅館的想法。
「觀光協會要支援我們,所以我決定再努力看看!」
站在一旁的孝子也用信賴十足的眼光望著忠志,然後對他們說:「這都多虧了你爸爸,是他再三向人家低頭請求,對方才肯答應的哦!」
「什麼嘛!老爸!看不出你也挺有兩把刷子的嘛!討厭!平常還深藏不露呢!」
菊雄神情愉快地用手肘頂了忠志一下,然而忠志卻面不改色地說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什麼話?」雪子問道。
「光開家庭旅館沒辦法餬口,所以我也接下養殖生蠔的工作。」
「等等,老爸!這樣太勞累了吧!你都已經上了年紀了……」
忠志看到菊雄如此不憧得察言觀色,遂露出一付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是我做,是你!」
「我?」
「我希望你利用養殖的空檔,幫我經營家庭旅館。我總不能讓你媽來做吧!」
「……」
「菊雄!你回來吧!」
「……」
菊雄聽了之後,只是半張著嘴,一付呆若木雞的樣子。直到在東京車站送走了雙親之後,仍未見他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一下要我這樣,一下要我那樣,簡直把人當傳信鴿看待嘛!我都已經到了明辨是非的年紀了,難道還要看父母的臉色來改變我的人生嗎?」
「那你是要留在東京囉?」
雪子如此一問,然後以生氣的口氣說:「難道你忍心扔下自己的父母不管嗎?」
「意思就是我得回去囉?」
菊雄在瞬間說不出話來。其實雪子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因為換成是自己,她的反應大概也會跟現在的菊雄一樣吧!
「……反正早晚都得回去,因為我是松井家的長男,我有這個責任。」菊雄勉強找理由說服自己之後,轉身對雪子說:「對了,你這位長女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從大失戀的創痛中復原過來了呢?」
「大失戀?」
「就是……那邊不是有很高的樹木嗎?」
「你是說高木先生?啊……那個人我早忘了!」
她假裝已經忘了他,這是她和雅史之間的約定。雅史對她說:「我覺得這件事還是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比較好,即使是在你哥哥或小瞳面前,我也希望你能保持沉默。」雪子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這件事當成秘密.如今她和雅史好不容易才又能心靈相通,但她卻不能坦率地表露這份喜悅之情。雪子心想雅史大概有他的考慮吧!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相信他了。
不過,菊雄卻絲毫不疑有他。
「是嗎?是嗎?你已經恢復精神了啊,那太好了!」
菊雄笑顏逐開,雪子則深感愧疚地悄然低頭。
雅史交給浩一郎一疊厚厚的文件,說道:「這就是萬一我們公司和神崎產業的合併計劃觸礁的話,估計可能會造成的虧損額。」
文件上記錄著用電腦打出的種種模擬數據,最後一欄上,排列著億位數字。
浩一郎滿臉驚愕地看著文件,不過,關於虧損額一事早在他的預料之中,於是他輕輕點了一下頭之後,抬起頭對雅史說道:「一旦公司出現這些虧損額的話,你明白會有什麼後果嗎?」
嗯!雅史輕輕點頭。
「也許我這董事長一職,會被董事會解聘吧!」
大概是雅史滿不在乎的口氣觸怒了他,浩一郎的聲音突然變得粗暴起來。
「在接下我的棒子之前,你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將來有一天得和神崎的千金結合的嗎?」
「我明白!」
「那你現在為什麼還拿這種東西給我看?」
「我不反對你替我進行跟初惠小姐的婚事。」
聽到這句話,不光是浩一郎,就連看著他們整個談話過程的三浦,都露出訝異的表情。
「咦?」
「我總不能讓高木企業的員工流落街頭吧!」雅史露出前所未有的嚴峻表情,向浩一郎斬釘截鐵地說:「相對的,我希望這個合併計劃案能及早進行,最好在年底就能訂好契約。」
「這未免太操之過急了吧?」三浦急忙說道。「萬一對方有什麼意見的話……」
然而,雅史卻以「這應該不算是無理的要求吧!」一句話,嚴厲地封殺了三浦的反駁。
「你不是一直很想跟松井雪子在一起的嗎?」
「除非我願意放棄一切,否則那根本是不太可能的事,不是嗎?」雅史用類似挑釁的語調,回答浩一郎所提的問題。他所表現的冷酷態度,竟和三浦不相上下。
「可是,你不是非常……」
「我從未考慮過要和雪子結婚。」
「不過,你能不能答應我,絕對不再瞞著我,在私底下做出逼她退讓或一些無聊的事。」
這句話一半是針對浩一郎,另一半則是針對三浦說的。浩一郎黯然地領首,三浦似乎也被他的氣勢所壓倒,趕忙避開他的視線。
浩一郎最後以再度確認他的決意的語氣問道:「真的可以替你進行跟初惠小姐的婚事嗎?」
雅史則低聲地回答:「是!」
當天晚上,菊雄約小瞳到餐廳見面。
「因為他幫我們介紹巖井醫生,我老爸囑咐我,要請人家吃頓飯,當面好好地向人家道謝,所以……」
「這麼說,我哥哥……待會兒也會來這裡囉?」
「是啊!我要謝謝他教了我媽!我們欠他一份人情,欠人家人情就得還人家。真悲哀!我天生就是這種個性!」
菊雄若無其事地標榜自己是個「重人情、講道義」的好漢。
「你真是個好人耶!」
「你喜歡嗎?」
「討厭!」
「咦?」
「你一個人不敢見他,所以才約我出來的,對不對?」
小瞳如此一說,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本以為自己作戰失敗而顯得神情懊惱的菊雄,這才轉悲為喜,露出安然的微笑。
「我一個人的話,搞不好一跟他談到雪子的事,又會痛毆他一頓也說不定。小瞳在的話,我就會比較安份一點。」
「原來是這樣啊……你還不肯原諒我哥哥啊……」
小瞳偷窺了一下菊雄臉上的表情,菊雄並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只是長長地歎了口
氣,一付若有所思的樣子。
就在這時候,雅史終於來了,他果然依約準時前來。
兩人禮貌性的打聲招呼,但菊雄卻一直不敢直視雅史,他動作相當笨拙地把禮物交給雅史。
「這……這個請你收下,我父母要我轉交給你,上次真是太謝謝你了!」
「哪裡!又不是我的功勞,巖井醫生跟我父親是舊識。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不,這個……」
「為了雪子的事,我也一直很想見你。」
「啊!不,雪子的事……」
「我真的覺得非常抱歉!」
雅史向他低頭道歉。他的態度並不卑屈,但顯得十分誠懇。
兩人之間持績了一陣沉默之後,菊雄才慢慢地開口說道:「請把頭抬起來!我……原諒你。老實說,我今天請你來的目的,也是為了要跟你說這句話。雪子好不容易才把你的事忘掉,所以,也請你把她忘掉。就讓過去的一切,都付諸茶水,因為茶太熱了,所以人家才說是付諸流水,不是嗎?」
他最後說的笑話,連雅史、小瞳,以及他本人都沒笑。不過,氣氛的確緩和、輕鬆多了。
「這是我父母特地要送你的,請你一定要收下。還有,以後雪子的事,就請你別再多管閒事了。」
最後那句話,是身為大哥的菊雄的真心話。
雅史默默地再度向他鞠躬。
就在同一時候,雪子則被三浦約出來。
剛開始他只是打電話來,不過雪子連他的聲音也不想聽,她正打算就這樣掛斷電話時,三浦卻對她說:「你哥哥在嗎?」
一舉衝進咖啡店的雪子,對三浦怒目而視地說:「這是我跟高木先生之間的問題,跟我哥哥無關,請你不要把他牽扯進來。」
「我只是想問他有關小瞳的事而已啊!」三浦臉上露出從容不迫的笑容說道。
「是他父親拜託我來問的,你哥哥跟小瞳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他總不能老跟人家說,小瞳還在海外留學吧!他說無論如何得在舉行婚禮之前,想出對策才行!」
「結婚?」
三浦等了老半天,似乎就為了等她說這句話。他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高木今天正式答應要跟神崎的千金小姐結婚!」
「不信的話,你可以直接去問他本人。結婚的日期也已經決定好了,在聖誕節當天。」
「……那又怎麼樣,我告辭了……」
雪子離席,三浦並未挽留她,只是在她的背後發出一陣冷笑而已。
聖誕節當天——
她心想一定是三浦騙她的。
雅史已經跟她約好,今年的聖誕節兩人要共度的。
她如果不相信雅史,就是不相信自己的心,如此一來,她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快被撕成粉碎了。
正當雅史拿起聽筒想打電話給雪子時,剛好電話響了,好像故意要打斷他似的,是三浦打來的。
「關於跟初惠小姐舉行婚禮一事,對方希望日期能訂在聖誕節當天……」
「那就按照她的意思好了,我沒有意見。」雅史不帶任何感情、非常爽快地說道。
跟三浦的電話就這樣結束,之後,雅史又重新打給雪子,告訴她自己跟菊雄碰面的事。
「他要我忘了你哦!還說叫我別再插手管你的閒事!」
「……很抱歉!我哥哥真的那樣跟你說啊……」
雪子小心翼翼地說道,不讓雅史察覺到她內心的不安。雅史對三浦跟她碰面的事。毫不知情。
「你不用跟我道歉,都是我不好。我還情願他再多揍我幾拳,如果那樣能讓他諒解你跟我之間的事的話……」
「總之,下次我會主動去見你哥哥的,所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會好好她跟你哥哥談,請他同意我們交往,但我想需要花一段時間就是了。」
雅史的這番話,讓她得到了解脫。幸好她沒有問他,關於三浦跟她說的那件事。
她想那些話一定是三浦說來騙她的。
她才剛掛電話不久,菊雄就回來了。
「老實說,我瞞著你跟高木見面。」他自己跟雪子如此說道,然後筆直地端坐著。雪子看到他這個樣子,也只好正襟危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見那個討人厭的傢伙嗎……」
「為了媽媽的手術,去向人家道謝。」
「你怎麼知道?」
「那還用說,哥一向很重人情義理的嘛!」
「我也很重視祭拜租先哦!一旦結婚的話,她的哥哥、爸爸,還有高木家的歷代租先,我們都不能忽視嘛,對不對?」
「……結婚?」
到剛剛為止還一直以開玩笑的方式和菊雄一問一答的雪子,這才露出十分認真的表情反問他。
「我是為了小瞳才原諒高木的哦!因為他畢竟是我心愛女人的哥哥,總不能恨他一輩子吧!不過,我這樣做是有點對不起你啦!」
不!雪子搖著頭回道。
「還有,你覺得我可以向小瞳求婚了嗎?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再做決定。」
「我的意見?」
「因為萬一我跟小瞳結婚的話,高木雅史就跟我們有親戚關係了啊!你大概不喜歡跟甩了自己的男人結成親家吧!你一定不喜歡這樣,我猜得沒錯吧!」
「等等!你不覺得太急了點嗎?我是無所謂啦……」
「真的嗎?我可以展開我的求婚行動了嗎?」
「……嗯……我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太好了!」菊雄鼓足力氣說道:「總之,我會全力以赴的!」
真是拿他投辦法!雪子在假笑之餘不禁悄悄地歎了口氣。
身為高木企業董事長的雅史,行程表經常排得滿滿的。從一大早起,就有好幾筆生意要說。
早晨剛在市內的一家飯店說完一筆生意的雅史,拜託司機去幫他買一罐咖啡,於是司機使朝飯店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走去。
就在這時候,司機的目光停留在一對出飯店走出來的男女身上。男的是三浦,而那位女的正是神崎初惠——
難不成他們……司機趕緊苦笑地打消這種念頭,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吧?一定是這樣沒錯。因為雅史和初惠的婚事已經正式決定了,這是全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的消息。
司機買完咖啡回到車上時,見雅吏們在後座上看著早報。
他皺著眉頭,露出不太愉快的表情,他最近好像常常露出這種表情。司機並未把他「眼花」的那件事當成笑話說給雅史聽,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發動著引擎。
菊雄終於向小瞳求婚了。
雖然如此,但他天生就不懂如何向人表白。於是,他趁小瞳到酒廊上班之前攔住她,然後交給她厚厚的一堆書,裹頭有他的日記、觀光手冊、還有一些從百科字典上影印下來的資料。,「是這樣的啦……我……你覺得生蠔怎麼樣?」
「生蠔?我很喜歡啊!」小瞳一臉錯愕地回答他。
「我也是!我也很喜歡生蠔!」
「菊雄!你想吃生蠔是不是啊?」
「不是耶!是這樣的……詳細的情形,我都寫在這本日記上。還有關於生蠔的謎底,以及我們家的家庭旅館所有參考資料都在這裡面。」
「……這是什麼?」
「我希望你能盡快回答我。狹小的日本啊!腳步那麼急促的你要去向何方啊!我得回能登半島才行!」
「菊雄!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希望你能辭掉酒廊的工作,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想法。」
「……」
「再見!」
小瞳尚未瞭解他這番話的含意,他已像逃命似地轉身離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小瞳雖然有點擔心來不及去上班,不過她還是迅速地翻閱了一下菊雄交給她的日記。
(你願意嫁給我嗎?菊雄)用拙劣的字跡寫著,還有另一行也是。
(請告訴我你的回答)小瞳出神地注視著那兩行字,就在菊雄來找她不久之前,健治才剛剛來敲過她的房門。
健治並未進到屋內,他只對她說了一句話:「我的吉他,你扔了嗎?」
小瞳搖搖頭,「我想你有一天會來拿的!」她笑著將吉他交給他。「現在再修吉他,不算太遲吧!」
「……你幫我換好新弦了啊?」
「送你的最後一份禮物!」
「……Thankyou…;」
小瞳對他微笑,他也以微笑回報小瞳。很奇怪的,當時的笑容,到現在仍殘留在小瞳心中。
(你願意嫁給我嗎?)菊雄手寫的那行字,一點一滴地覆蓋在那個笑容之上。
你明天可以挪出時間來嗎——
雅史在電話上對她如此說道。「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說,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在電話上說不方便,我覺得還是當面跟你說出較好。」他的聲音帶著一點威嚴。
這對雪子而言,也正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她想把菊雄和小瞳的事告訴他,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問他跟初惠的婚事,就算不能問得這麼直接,至少她也想問他自己可以滿懷興奮地等待聖誕節的到來嗎?
因此,當白天有位自稱「高木」的人,到工廠來找她的時候,她還一直以為那個人一定是雅史。不過,來訪的時間出兩人約好的時間稍早,更何況兩人約好的地點是在別處啊!因此,她心想可能是他派人來傳話給自己的吧!總之……她萬萬也想不到,那位「高木先生」竟然是浩一郎。
雪子在咖啡店內就坐之後,臉上仍難掩驚訝之色,浩一郎則用凝重的口氣說道:「上次,我們公司的職員三浦,跟你說的話全是真的。」
「……咦?」
「雅史一方面跟你交往,另一方面又讓我們替他進行跟初惠小姐的婚事。照這情況看來,就算他結了婚,可能還是不打算跟你斷絕來往。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你應該心裡有數吧?」
「……那是因為……」
「說得粗俗一點就是當人家的小老婆,對吧?」
浩一郎臉上泛著失望而又略帶輕蔑的微笑,望著雪子一臉僵硬的表情,於是又火上加油地說道:「造件事如果被你在能登的父母知道的話,想必他們一定會很難過吧!」
「……高木先生他……」
「難不成你還夢想他會跟你結婚?請站在雅史約立場替他想想,結婚對他來說可是一件大事,不是他個人的好惡所能決定的。」
「……」
「你無法帶給雅史幸福,我也不會祝福你們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從雅史的面前消失。這完全是為了雅史好。」
她大可以用許多理由來反駁他,或者就乾脆對他吼道:你別看不起人!然而,雪子的腦子似乎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任何事。浩一郎的態度也逐漸由目中無人轉成了諄諄訓誨。
「如果你願意在雅史面前消失的話,我就不反對小瞳跟你哥哥來往的事。」
「……」
「小瞳是自己要脫離高木家的。但是,雅吏跟她不一樣,他這次的婚事關係著高木企業以及數萬名員工的命運,萬一婚事談不成的話,他的董事長一職也將難保。
我不希望雅史因迷戀一時的感情,而自毀前程,也希望你不要只為自己著想,你應該多替雅史,還有你哥哥想想才對。希望你能瞭解我的用心良苦,拜託你!」
浩一郎向她深深地一鞠躬。
雪子一片空白的腦海中,突然浮出一絲輪廓。
「……這樣真的可以幫助高木先生?」
雪子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浩一郎則滿臉自信地點點頭。
浩一郎離開咖啡店之後,歎著氣鑽進一輛停在路旁的車內。
三捕坐在駕駛座上,同他點頭說道:「辛苦您了!」
「你說得沒錯,的確是位相當難纏的女人呢!」
浩一郎的臉上,立刻恢復他慣有的那種既傲慢又不以為然的表情。
「是啊!那個女人非常迷戀董事長,如果不想點對策的話,不知道她到時會做出什麼事來。我們絕不能讓她去婚禮的會場搗亂……」
車子開始起動。三浦想起他那位「同伴」——神崎初惠的臉龐,禁不住噗嗤一笑。一切都按照你預定的步驟進行,他的思緒飛到初惠細白的肌膚上。
雪子帶著一籌莫展的表情回到住處,那句「小老婆」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際,揮之不去。難道這就是雅史要她剛告訴任何人的本意嗎?……信箱內有一張孝子寄來的明信片。
(雪子,你過得還好嗎?聖誕節即將來臨,希望到那個時候,家中的家庭旅館能上軌道。我跟你爸爸兩人會好好努力的!
前陣子,媽媽好不容易才有機會上東京,卻因為開刀的緣故,沒能替你做些什麼,真對不起!媽媽非常希望能跟你好好聊聊,無論你說什麼,媽媽都很願意聽。
不能回來的話,打電話也行,讓媽媽聽聽你充滿朝氣的聲音吧!
請代我向高木先生問好!)雪子將明信片放在桌上,歎了口氣。她以為自己讀明信片時大概會禁不住掉淚,沒想到竟哭不出來。因為自己全身已經呈虛脫狀態,早已感受不到半點悲傷之情。
和雅史約好見面的時間,逐漸迫近。她想再不準備出門的話一定會來不及,但身體卻怎麼也無法動彈。
另一方面,菊雄的情況是——
他跟雪子的情況正好完全相反,整個人沉浸在幸福洋溢的氣氛中。
小瞳給了他答案。
她在交換日記上。菊雄向她求婚的那行文字下面寫上,這就是小瞳給他的答案。
「你答應了嗎?」他不由得大叫一聲。「是家庭旅館哦!是生蠔哦!在能登半島哦!那裡既沒有精品店也沒有時髦的地方。什麼都沒有哦!而且我還是這樣的我哦!」
「……你能幫我買條圍巾嗎?」
「咦?」
「還有手套!」
「咦?」
「跟東京不一樣。能登半島的冬天,一定很冷吧!」
小瞳嫣然一笑。
「不,只要有你在我身邊,能登半島就永遠都是春天!」
菊雄也笑得十分開心。
直到他和小瞳分手,只剩下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他仍愈笑愈開心。不知不覺間,竟哼起了新沼謙治的那首歌「你願意嫁給我嗎」。不但如此,他還到超市買了許多上等的牛肉。
當他懷著如此興高采烈的心情,抵達公寓門口時,剛好碰上雪子正要外出。
「怎麼?你要出去啊?」
「……嗯……」
「今天晚上要吃烤肉哦!」菊雄高興地揚起手中超市的袋子。「因為從現在開始我會很辛苦哦!不但得向高木先生鞠躬,還得向他老爸彎腰呢!」
「這麼說……小瞳她……」
菊雄的笑容終於達到了最高點。
「不好意思啦!我本來還想等你先找到了幸福,再考慮自己的婚事的!」
「討厭!我不是跟你說過,別把我的事放在心上的嗎?」雪子的臉上拚命擠出假笑,然後趕緊邁出腳步。「我會早點回來的!」
「咦!我等你哦!難得今天要吃烤肉!嘻嘻嘻!」
雪子走得十分急促,已經快趕不上跟雅史約好的時間了。她心想見了面之後,就向他求證一下吧!她只能以這種心情讓僵硬的身子勉強移動。
然而,雪子只不過才走了數百公尺,卻又停住腳步。
她一直凝視著菊雄用輕快的腳步跳上公寓樓梯的背影,到底是先跟他說了比較好呢?還是最好什麼都別說……菊雄感覺到她在看他,於是回過身來問:「怎麼了?」
「哥……」
「啊?」
「恭喜你!」
她只能這麼說,也只能對著他笑。正因為想極力壓抑自己內心的不安,所以她只能對著菊雄露出笑臉。
雪子邊走邊想浩一郎對她說過的話,或許是因為懊惱和悲傷的緣故,在她記憶中浩一郎的臉一直是扭曲著。她最後想起的那句話,成了難以計數的回聲,響徹她整個腦海。
希望你別只為自己著想,也應該多替雅史,還有你哥哥想想才對——
雅史正在約好的地點等她,他背對著她,眼光不時看著手腕上的錢,從他的背影看來,他似乎已經等很久了。
她很想飛奔到他身邊,但卻遲遲無法移動腳步,同時也發不出聲音來,她只能怔怔地注視著他。雅史時而歪著腦袋在思考,時而看看手錶,時而歎著氣,但卻始終沒注意到雪子。
這種情形不知持續了多久,也許只是短短數秒鐘,也許是數分鐘吧!
雪子垂下頭,喃喃自語著「對不起!」然後,淚流滿腮。這的確有點諷刺,在她萬分苦惱時流不出來的眼淚,卻在她準備捨棄一切的瞬間,傾瀉而出。這些淚水,可能長久以來一直積存在她的體內。幾天份,幾星期的份,幾個月的份……說不定是好幾年份的淚水,弄濕她的臉頰,直滴落到她的下巴。
她終於突然醒悟,灰姑娘畢竟是活在童話世界。她深深體會到,儘管自己是童話故事、浪漫傳奇的忠實讀者,但卻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童話裹的女主角。
她轉身往回走。雅史仍然背對著雪子,吐著熱氣,時而舉起手腕藉著街燈約亮光看表。雪子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同時也沒有拭去臉上的淚水。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她甚至無法開口跟他道聲「再見!」一切就都已經結束了。
等到她回到公寓的時候,淚水已經流乾了,不論她再怎麼用力,也擠不出一點淚水。她紅腫的眼皮,異常的刺痛。她低著頭、步履蹣跚,以一付隨時會昏倒的樣子,逐步接近公寓。
就在這時候——
「雪子!」
菊雄站在公寓前大叫。
「雪子!」
雪子緩緩抬起頭,蒙-的眼中,映出菊雄大驚失色的臉龐。她那一時還無法分辨聲音遠近的耳朵,傳來菊雄刺耳的叫聲。
「媽媽……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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