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故事第十 文 / 卜伽丘
國王講完故事,只剩第奧紐還沒講,他早有準備,得到國王的吩咐,就這樣說道:
今天大家講了許多悲慘的戀愛故事,聽得你們幾位小姐眼圈都紅了,心都酸了,連我都覺得受不了,只望別再這樣悲慘下去吧。現在多謝天主,總算大家都已講完了故事,只要我不講什麼薄命的情人尋死覓活,(但願天主保佑,別叫我講吧!)那麼悲慘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了。現在我再也不願意講那叫人心碎腸斷的話,且來講一個好聽些的、有趣些的故事吧。說不定我們明天講起故事來也可以有個參考。
各位最漂亮的好小姐,不久以前,薩萊諾城裡住著一個著名的外科大夫,叫做馬才奧-台拉-蒙太涅,他在風燭暮年,娶了城裡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姐做太太。為了要博得她的歡心,讓她穿好吃好,不論怎樣貴重的首飾也要搜羅來給她佩帶,全城的女人還有哪個像她那樣享福的?誰知道自從她來到大夫家裡,卻心頭時常發冷,原來大夫的床上,缺少一個溫暖的被窩。
我們總還記得,理查-第-欽齊卡怎樣教他的太太遵守許許多多的聖節日和例假日;如今這位大夫同樣也對他的嬌妻發表了一套高論,說什麼女色最傷身體,一個男人親近女人一次,也不知道得隔多少多少天才得復原哪,還有這等等的混話。你想,這豈不是苦壞了那位少奶奶嗎?幸虧她是個有作為、有見識的女人,看見自家這位老漢連一點一滴都嫌浪費,就決定去找野食吃。她拿準了這個主意,就開始留意周圍的許多男人,後來到底給她遇到了一個中意的後生,把她的心、她的希望和幸福,都寄托在他身上。那後生覺察了她的情意,覺得跟這樣一個美人兒談談愛情,倒也不壞,就對她大獻慇勤。
那個後生叫做魯傑利-達耶羅利,也是好人家出身,可是不圖上進,吃喝嫖賭,都佔全了,等到把錢用完,又學會了偷搶拐騙,因此在薩萊諾城裡,簡直名譽掃地,弄到親戚唾棄、朋友迴避,誰也不要見他,誰都不再指望他學好向上。偏是我們這位太太獨具只眼,不知道看中了他什麼地方,叫自己的貼身使女在中間牽線,兩個人就此勾搭上了。
那位太太做了他的情婦後,責備他過去的生活實在太荒唐,他如果真心愛她,一定要棄邪歸正才好。為了鼓勵他做一個好人起見,她時常拿出一筆筆的錢來接濟他。
他們這樣暗中來去,謹慎行事,許久都不曾遇到什麼意外。有一天,來了一個爛腿的病人,請求診治,我們那位大夫檢查之後,就對病人的家屬說,腿裡面有一根骨頭已經腐爛了,如果不取出來,不但壞腿難保,恐怕連生命都有危險;不把腐骨除去,就沒有治癒的希望;不過也並沒有多大把握,只是把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病人的家屬聽得情形這樣嚴重,就同意他施行手術。
大夫知道不用麻藥,病人受不了這痛苦,決不能讓他好好開刀,所以決定到晚上再動手術,早晨先提煉了一劑麻醉藥,讓病人喝了,可以要他睡多少時候就多少時候,好順利開刀。他把那劑麻醉藥帶回家去,放在自己房中,卻不曾對家人提起。
到了晚上,大夫正想到病人家裡去,忽然來了一個人,說是阿馬爾菲地方出了亂子,有許多人給打得頭破血流,他的朋友請他千萬立刻就去急救,他就是從那兒趕來的。那大夫只得把手術延遲到第二天早晨,立刻乘了小船,到阿馬爾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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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妻子知道他這天夜裡不回來了,就像往常一樣,私下把魯傑利招來,領進自己的臣房,隨即反鎖了房門,預備等到家裡的人都睡熟之後,就來陪他。
魯傑利躲在房中,等他的情婦,也不知道白天裡過分乏力了呢,還是東西吃得太鹹,還是本來有些口渴,總之他忽然口渴得要命,直想找水喝,就在這當兒他瞧見了大夫放在窗檻上的那瓶麻醉藥水,他還道是一瓶清水,就舉起瓶子,一飲而盡。過不了多少時候,他就倒在箱櫃上,昏昏入睡了。
再說那位少奶奶,挨到可以分身的時候,就趕緊回到自己房中,看見魯傑利竟睡熟在那兒,就上前去推推他,低聲喚他醒來;不料他動也不動一下,哼也不哼一聲,這一下,她可惱了,又重重推了他一下,說道:
「醒來,瞌睡蟲!要睡覺,到你家裡去睡吧,別睡在這裡!」
哪兒知道魯傑利給她這麼一推,就從箱子上滾了下來,跌在地上,動都不動,竟像死了一般。這時候,她才有些發急了,想去拉他起來,但是哪兒拉得動。慌得她一時裡又是搖他、又是扭他的鼻子,又是扯他的鬍子,可是一切全不中用;他睡得像一塊木頭似的。她只怕他已經死了,就用指甲掐他,用蠟燭火燒他。可是他還是沒有一點兒反應。儘管她是醫生的太太,她可對於醫道一無所知,所以認定他是死了。也不用說得,時時刻刻都記掛在心頭的情人,一旦死了,叫她有多麼悲痛;可是她又不敢放聲痛哭,只是默默地流著眼淚,怨自己命苦。
她獨自哀傷了一會之後,想到這事如果被人發覺,不但失去了情人,連自己的聲名都要喪盡了,得趕快想個辦法把死人搬出去才好;但是又哪兒想得出什麼辦法呢?她只得悄悄地把侍女叫了來,把種種情形,都給她講了,請她出個主意。那侍女不免嚇了一跳,就去拉他掐他,魯傑利依然動都不動,於是她也就跟女主人一樣,認為他已經死了,說是應該快快把屍首搬掉才好。
那女主人就說:「那麼我們把它抬到什麼地方去好呢?第二天大家發現了屍首,總得不讓人知道是從我們家裡抬出去的才好哪。」
「太太,」那侍女回答道,「今天晚上斷黑的時候,我看到隔壁木匠店門口放著一隻不怎麼大的木箱,如果他不曾收進去,那我們目前倒正用得到。我們就把屍首放進木箱——不過先得拿把小刀子,在死人身上扎它幾刀,等人家發現了屍身之後,哪兒猜想得到這是從我們家裡搬出來的,他本來是個不務正業的小伙子,只說這個小伙子一定在幹什麼壞事的當兒給人暗算了,扔在這木箱裡。」
女主人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只是她絕對不肯在情人的身上扎幾刀子。侍女依她的話,就先去察看那只木箱,還在不在街上。
木箱果然還在街上。那侍女年紀輕,身體結實,女主人幫著她把魯傑利扛在肩頭上,走出了宅子。她們主僕倆,一個望風,一個扛著魯傑利直到木箱邊,把他扔了進去,關好箱蓋,就回家去了。
再說在木匠隔壁過去幾家人家,住著兩個放高利貸的小伙子,他們一兩天前剛搬進去,簡直什麼傢俱也沒有,因為只想賺錢,哪兒捨得花錢去買傢俱。他們那天也注意到了木匠店門前的那一隻大木箱,就彼此商量,如果那木箱夜裡沒收進去,把它偷來,倒也抵得一件傢俱。到了半夜,他們走出房屋,看見木箱果然還在,也不問這裡面有沒有東西,抬了就走,只覺得這木箱好不沉重,等來到自己家裡,就把箱子在他們兩個老婆的房中隨便一放,獨自睡去了。
再說魯傑利昏昏沉沉睡了好長一段時間,到第二天清晨,藥性已過,就迷迷惘惘地醒過來了(可頭還是很暈,很重,不僅在那一夜,接連幾天都是這樣)。他睜開眼來,只覺得漆黑一團,只得用手摸索,發覺自己關在一個箱子裡,心裡想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在哪兒?我現在醒著還是在做夢?——啊,我記起來了,今天晚上我是在我情婦的房裡,可是我現在卻在一個箱子裡。這是怎麼搞的?難道是大夫回家了,還是出了旁的事,情人趁我睡熟,把我藏在這裡?我看大概是這麼一回事——準是這樣。」
他於是靜靜地躲在箱子裡,細聽外面有什麼動靜;箱子本來不大,他又蜷縮了這麼一長段時光,覺得腰酸背痛起來,想翻一個身,誰想他剛轉動身子,屁股就猛地撞在箱子上,這木箱本來沒有放平,給他在裡邊這麼一動、一撞,就向一邊倒去,砰然一聲響,跌翻在地上。
這一聲巨響,把房裡兩個睡熟的女人從夢裡驚起,嚇得她們連氣都沒敢透一下。魯傑利隨著箱子跌翻在地,也嚇得要命,不過看見箱蓋已打開了,心想即使有什麼事要發生,也總比關緊在箱子裡好,竟爬了出來,卻苦於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只得暗中摸索,但希望能夠找著一扇門,或者一座樓梯,就可以逃了出去。
兩個女人提心吊膽,聽見房裡有人行動,就問:「是誰呀?」魯傑利聽聽不是熟悉的口音,不敢答應。兩個女人又大聲叫那兩個青年,可是他們辛苦了半夜,正自好睡,竟沒有聽見。
這時候,兩個女人更加驚慌了,立即跳下床來,奔到窗口,伸長了脖子喊道:「捉賊啊!捉賊啊!」
給她們這樣一喊,左鄰右舍全趕來了,有的從屋頂上跳下來,有的從樓下爬上來,這裡不再一一細述;給這樣一鬧,就連隔壁房裡那兩個青年。也驚醒了,奔了過來。這時候,魯傑利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呆在那裡不動了,就給他們一把抓住。恰好這當兒幾個巡警又聞聲趕到,就交給他們把魯傑利押到官衙受審。
來到堂上,查明他素來是個作惡多端的壞蛋,法官立刻吩咐用刑,逼取口供,魯傑利受刑不起,只得胡亂供認他深夜潛入人家,想去行竊。法官認為情節嚴重,準備把他判處絞刑。
第二天早晨,魯傑利到放高利貸的人家去偷竊以致被捕的消息,傳遍了全薩萊諾城。大夫的太太和太太身邊的侍女,也聽到了這話,可把她們呆住了,難道昨夜裡的事,只是做了一場夢?尤其是那位太太,聽說魯傑利案情嚴重,恐怕性命難保,更把她急瘋了。
到了曉鍾已過、晨禱鍾未打的時分,大夫從阿馬爾菲回來,想替病人施行手術,找那瓶事先準備好的麻醉藥水,不料瓶子已空了,因此大發脾氣,說是家裡什麼東西都放不得。那位太太本來心亂如麻,就反唇相譏道:
「大夫,你鬧些什麼呀?打翻了一瓶水也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嗎?難道世界上再沒有水了嗎?」
「女人,」大夫說,「你以為這是一瓶清水嗎?不是的,這是一瓶叫人安眠的藥水。」
他還告訴她這瓶藥水是因為要替病人開刀,特地配製起來的。他的太太聽見這話,立刻明白魯傑利必定是喝了麻醉藥,所以睡得像死人一般,就說:
「大夫,我們怎麼知道這是藥水呢,你還是再配製一瓶吧。」
大夫沒法,只得又配製了一劑藥水。過了一會兒,那使女依了女主人的吩咐,已經打聽魯傑利的消息回來,這樣說道:
「太太,我只聽得大家都在說魯傑利的不是,也沒聽說他有哪個親戚朋友肯挺身出來救他,一到明天,官府就要把他絞死了。此外我還要告訴你一件新鮮事兒,我已經弄明白他怎麼會到放高利貸的人家去的。聽著,是這麼一回事。你知道,我們把魯傑利放在木匠門外的箱子裡;方纔那木匠和一個男人爭吵得面紅耳赤。看樣子那人就是箱子的主人。他口口聲聲要木匠賠他的箱子錢,那木匠堅決不承認他把木箱賣掉,說木箱是在夜裡給人偷去的。『這話就不對了,』對方說。『你分明是把木箱賣給那兩個放高利貸的傢伙,昨天晚上,在捉住魯傑利的當兒,我看見木箱就在他們家裡,而他們就這樣親口對我說的。』『他們在胡說八道,』木匠回答。『我從沒把箱子賣給他們過,一定是昨天夜裡給他們偷去的。讓我們找他們說話去吧。』
「他們就一起到放高利貸的人家去,我也回來了。這樣看來,魯傑利怎麼會弄到了放高利貨的人的家裡去,就很明白了;不過他怎麼又會活過來,我可猜不透了。」
那太太這時候才明白原來事情是這樣鬧出來的,她就把大夫的話告訴了侍女,請她幫忙救救魯傑利的性命。因為這位太太既要搭救魯傑利,又不願壞了自己的名譽。
「太太,」侍女說,「只要你給我想好主意,我一定替你盡力。」
在這刻不容緩的當兒,虧得那位太太急中生智,她仔細一想,就計上心來,如此這般的指點了侍女。那侍女聽著她的話,先來到大夫跟前,哭著說道:
「先生,我來向你請罪,因為我做了對你不起的事。」
「什麼事啊?」大夫問。
那侍女哭得好苦,一邊哭一邊說:「先生,想必你也知道魯傑利這麼一個小伙子;新近他看中了我,我呢,又是怕他,又是有些愛他,終於接受了他。昨天晚上,他知道你不在家,就要來和我睡覺。跟我說好說歹,求我把他帶到我的房中去。我只得依了他;他忽然又口渴起來,我一時到哪兒去弄水弄酒來呢。客廳裡倒是有著茶水,我又不敢去拿,因為太太正坐在那兒。我忽然想起你房中放著一瓶清水。就去拿來給他喝了,把空瓶放回原處。沒想到這是一瓶藥水,害得你剛才和太太吵了一場。我承認我做錯了事——不過一個人哪兒能免得了不做一二樁錯事呢?我心裡真難過呀,倒還不是因為做了錯事,而是因為闖下了大禍,魯傑利的性命要不保了。所以我怎麼也得求求你原諒我,同時讓我出去想法把魯傑利救出來。」
那大夫本來是一肚子的氣惱,聽了她的話,反而打趣地說道:「這就叫做自作自受。你還道昨天晚上請了一個小伙子來搗你的裙子,不想請來了一個瞌睡蟲!快去救你的情人吧,只是請你記住,以後不許再領他上門了,如果給我撞見有這樣的事,那麼我決不會饒過你,一定要兩筆賬並做一次算。」
那侍女看見第一步總算很順利,就直奔監獄,對獄卒說了一番好話,因此得以進去見到了魯傑利,囑咐他以後法官再問話的時候應該怎樣回答;於是自己又設法去求見法官。
那法官看見這麼一個唇紅齒白的年青姑娘,別的不問,卻先張開雙臂,非要讓他摟一下不可。那姑娘只望法官肯把她的話聽進去,樂得依了他,讓他摟個稱心如意,然後說道:「老爺,你把魯傑利捉了來,當做竊賊懲辦,其實冤枉極了。」
於是她把編好的一套故事有頭有尾地說出來,說她是他的情婦,怎樣把他領到大夫的家裡,怎樣錯把麻醉藥水當作飲料給他喝了,怎樣誤以為他死了,把他藏在木箱裡,接著又把她在街上聽到木箱主人和木匠爭論的那番話告訴了法官,向他說明魯傑利是怎麼會到了放高利貸的人的家裡去的。
法官聽了她這番話,覺得案情的真相不難查明。他先把大夫傳了來,查向麻醉藥的事,果真跟侍女所說的相吻合,又傳詢木匠、箱主和兩個放高利貸的青年,盤問了半天,證明確是那兩個傢伙在半夜裡把木箱偷了去。最後又提魯傑利到庭,問他昨晚究竟睡在哪裡。魯傑利回說他不知道,只記得他本來在馬才奧大夫家裡,想跟女僕過夜,一時口渴起來,在她的房裡喝了一瓶水,但後來怎樣,他完全不知道,等到醒來,已經躺在放高利貸的人家的一隻箱子裡了。
法官聽了這段曲折複雜的案情,十分好笑,又叫侍女、魯傑利、木匠和放高利貸的青年,各人把自己經過的事情,講了一遍又講一遍。最後,魯傑利得到無罪釋放,兩個偷箱的傢伙處罰十個金幣示儆。魯傑利有多麼高興,這也不必提了,就是他的情人也是歡天喜地。此後大夫太太和魯傑利兩個繼續打得火熱,感情更濃厚了,每當他們提起那個了不起的侍女,要在他身上扎上幾刀,大家總是笑個不停。但願我也在戀愛上得到成功——可是別叫我關在箱子裡吧!*
前面幾篇故事,聽得我們那幾位好小姐很是傷心,幸虧最後第奧紐講了這麼一個故事,值得大家哈哈大笑,尤其是在聽到法官張開雙臂,要把侍女摟在懷裡這一段,更是笑得起勁,方纔的一點愁悶全部消散了。
國王看見太陽變成金黃色,就要下山,知道自己的任期將滿。就趁這時候,向各位小姐道歉,請求她們原諒,因為他今天指定大家專拿情人們的悲慘遭遇作為故事的總題,未免太煞風景;他的措辭很是懇切動人;說完,就站了起來,摘下桂冠,在眾目睽睽下,把它輕輕加在菲亞美達的披著金髮的頭上,說道:
「我把王冠放在你頭上,因為你比大家更能想出明天的適當的故事總題,讓大家聽得津律有味,把今天的愁悶都打消了。」
菲亞美達長著一頭金黃的鬈發,一直披到潔白細膩的肩膀上。她那鵝蛋臉兒才真像是百合花般潔白,腮幫子上泛著玫瑰色。一對眼睛象鷹眼一樣明亮,兩瓣嘴唇好像兩顆紅金石。她聽了菲洛特拉托的話,微笑著回答道:
「菲洛特拉托,我樂於戴上這頂桂冠。為了使你反省一下,我要大家明天每人講一個這樣的故事:歷盡艱難折磨,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
這個建議,得到大家一致的擁護。於是她把總管召來,作了些必要的吩咐。過後,大家都站了起來,女王以和悅的聲調,允許各人自由活動,到晚餐的時候再行集合。
於是有的人到花園裡去遊玩,那園中的美景真是百看不厭;有的人到花園外去參觀正在轉動的磨坊,也有幾個人隨興之所至,隨意漫遊。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大家照常聚集在美麗的噴水泉邊吃了豐盛的晚飯,十分歡樂。飯後,大家離席,像向來那樣,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女王看見菲羅美娜帶頭一曲舞罷,就說:
「菲洛特拉托,我不打算獨出心裁,更改向來的制度,現在我也要指定一個人唱歌。我料想你的歌曲跟你的故事是不會有什麼兩樣的,好在明天我們再也不會聽你那種悲切的故事了,所以我現在命令你唱一個歌曲,由你愛唱什麼就唱什麼吧。」
菲洛特拉托欣然從命,立即唱了下面的一首歌曲:
這首歌曲很清晰地傳達了他的心緒,也清楚地表明了他為什麼會落到這樣悲苦的地步。假使不是暮色蒼茫,那麼在這些舞蹈的姑娘中間。可能看到有人臉上染了紅暈,那麼內中的情節,更耐人尋味了。
唉,癡心人遇著了負心人,叫我如何不痛心?
當初的山盟海誓到哪裡去找,叫我如何不把淚兒掉?
愛神啊,自從我對她一見傾心,我為了她朝思夜想想不盡。
唉,這分明是一片妄想和癡心!
我只想著她的容顏多麼姣好,卻忘了自己在受痛苦的煎熬,我鑄成了大錯,等到悔恨,已經太晚,叫我黯然魂銷。
自從她不顧我的深情,把我遺棄我才知道受了愛神的欺。
我自以為博得了她的歡心,做了她跟前的心腹僕人,做夢不曾想到,一聲霹靂,痛苦已經來到,她迎新棄舊,把我拋掉!
舊恨新愁都湧上了心頭,日以繼夜我把一個時辰詛咒,在那個時辰裡我第一次瞻見了我那情人的丰姿,她那華美的光彩照得我兩眼昏眩。
使我的靈魂好像在打轉。
愛神啊,你知道我的心已經碎掉,愛神啊,我一聲聲悲歎你應該聽到,為了要把生存的痛苦減輕,我渴望著死神的來臨,死神啊,快來了結我的殘生,我覺得陰間比人世還光明。
除了死,我再沒有其他慰撫,除了陰間,我看不見第二條路;愛神啊,你就開開恩吧,讓我一死就把萬愁拋,人生的樂趣都喪盡,我對人世還有什麼留戀?
愛神啊,但願我一死她更歡樂,她和她的新歡享盡幸福。
我這歌曲,要是沒誰唱給你聽那也沒什麼,因為誰也不能唱得像我這樣悲慘傷心。
我只托付你一件事情,請你找到愛神跟前去,只對他一人,訴一訴我的苦衷,對他說我厭倦人生,只望他超度我一下,讓我脫離苦海,換一個環境。
唉,癡心人遇著了負心人,叫我如何不痛心……
等他唱完了歌,大家又接著唱了好些歌,直到時間晚了,女王才命令各人回房安寢。
[第四天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