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喬的日記 文 / 路易莎·梅·奧爾科特
紐約,11月
親愛的媽咪和貝思:
我打算定期給你們寫些長信,我有許多事要告訴你們,儘管我不是在歐洲旅行的年輕漂亮的小姐。那天當我看不見爸爸那張熟悉可愛的面孔時,我感到有點兒難過。要不是一位帶著四個孩子的愛爾蘭女士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也可能會滴幾滴淚的。那幾個孩子大哭小叫,每當他們張嘴嚎哭,我便把姜餅隔座位丟給他們,以此自娛。
不一會兒,太陽出來了。我把這作為一個吉兆,心情同樣變好了。我全身心地享受著旅途的樂趣。
柯克太太那麼親切地迎接我,我立刻便感到像在家裡一樣,雖說那個大房子裡住的儘是陌生人。她讓我住在一間有趣的小閣樓上——她只有這麼一間了,不過裡面有一個爐子,明亮的窗戶邊擺著一張很好的桌子,我高興時可以坐在那裡寫作。在這裡能看見美麗的景色和對面的教堂塔樓,彌補了要爬許多層樓梯的不足。我當時就喜歡上了我的臥室。我將在育兒室教書,做針線活,那是間令人愉快的屋子,就在柯克太太的起居室隔壁。兩個小女孩很漂亮——我想,有點嬌生慣養。但是,我給她們講了"七頭壞豬"的故事後,她們便喜歡上我了。我敢肯定我會成為一個模範的家庭女教師。
我和孩子們在一起吃飯,也就是說要是我寧願這樣而不喜歡坐在大桌旁吃飯的話。目前是這樣的,因為,我確實不好意思,儘管沒人相信。
「嗨,親愛的,隨便一點,別客氣,」柯克太太慈愛地說,」你可以想像,這樣一個大家要照管,我從早到晚忙個沒完。
要是我知道孩子們安全地和你在一起,我心中的一個大包袱就卸掉了。我所有的屋子都對你敞開著,我會盡力把你的屋子弄得舒適。你要是想交朋友,這裡住著些有意思的人。晚上,沒有你的事。如果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盡可能快快活活的。喫茶點的鈴響了,我得去換帽子。」她匆匆地跑開了,丟下我在新屋裡安頓。
過了一會兒我下樓時,看到了一件我喜歡的事。這座房子很高,樓梯很長,我站在第三個台階口等候一個小女僕過去,她扛著重重的一筐煤艱難地往上爬,我看見她後面一位先生也往上走,他從她手中接過煤,一直扛到頂層,把煤放在近旁的一個小屋門口,然後和氣地對小女僕點點頭,帶著外國腔說:「這樣才比較合適,小小的背經不起這樣的重量。」他那樣做,不錯吧?我喜歡這種行為。就像爸爸說的那樣,小事見氣質。我向柯克太太提起了這件事,她笑著說:「那肯定是巴爾教授,他總是幹那種事。」柯克太太告訴我,他從柏林來,很有學問,為人很好,可是一貧如洗。他授課養活自己和他的兩個孤兒侄子。他的姐姐嫁了個美國人,遵照姐姐的遺願,他在這裡教他的侄兒們。
這故事不太浪漫,但是我感興趣。我聽說柯克太太把她的起居室借給他用來上課我很高興。起居室和我的育兒室中間隔著道玻璃門。我是說,可以偷看他,然後我告訴你們他的模樣。媽咪,他快四十歲了,所以不會出問題的。
吃完茶點,和小姑娘們做了一會睡前遊戲,我就拿起那個大縫紉工具筐,開始幹活,一邊和我的新朋友閒聊,過了個安靜的夜晚。我將繼續寫書信體日記,一周給你們寄一次。
晚安,明天再談。
星期二晚
今天早上的課上得很愉快。孩子們表現得像塞萬提斯筆下的桑丘。有一會兒,我真以為我把她們嚇得渾身發抖。神使鬼差地,我突然來了靈感,要教她們體育,我一直教到她們樂意坐下來並保持安靜。午飯後,女僕帶她們出去散步,我去做針線活,像小梅布爾那樣"心甘情願地"。我覺得很幸運,學會了鎖漂亮的扣眼。正在這時,起居室的門開了,隨後又關上了,有人開始哼著歌:「KennstdudasLand,」聲音像大黃蜂,我知道偷看不合適,可又抵抗不了誘惑。
於是我撩起對著玻璃門的窗簾,往裡看去。巴爾教授在裡面。
他在整理書本。我趁機仔細觀察了他,他是一個地道的德國人——相當健壯,有著一頭亂蓬蓬的棕色頭髮,鬍鬚濃密,鼻子端正,目光很親切。聽慣了美國人說話時要麼刺耳、要麼含混的腔調,巴爾教授的聲音聽起來洪亮悅耳。他衣著破舊,手很大,除了漂亮的牙齒,臉上的五官真沒有好看的。可是,我還是喜歡他。他頭腦聰明,亞麻布襯衫很挺括。雖然他的外套掉了兩個鈕扣,一隻鞋上有塊補釘,但他看上去仍有紳士風度。他嘴裡哼著調,神情卻很嚴肅。他走向窗子,把風信子球移到向陽處,然後撫弄著小貓,小貓像對待老朋友一樣任他撫摸。他笑了。他聽到敲門聲,迅即高聲叫道:「Herein!」我正要跑開,突然瞥見一個拿著一本大書的可愛的小不點,便停步看看是怎麼回事。
「我要我的巴爾。」小東西砰地放下書,跑向他。
「你會得到巴爾的。來吧,讓他好好抱抱你,我的蒂娜,」教授說。他笑著捉住她,將她舉過頭頂,不過舉得太高了,她只好將小臉蛋往下伸去親他。
「我現在學課課了,」那有趣的小東西接著說。於是巴爾將她放在桌邊,打開了她帶來的大字典,又給她一張紙和一支鉛筆。小東西便亂畫起來,不時翻過去一頁,胖胖的小手指順著書頁往下指著,好像在找一個字。她神態那麼嚴肅,我不由笑了起來,差點兒被發覺了。巴爾站在她身邊,帶著父親般的神情撫弄著她美麗的頭髮。我想她肯定是他的女兒,儘管她看上去更像法國人而不像德國人。
又有人敲門,進來兩個年輕的小姐,我便回去幹我的事了。這次我很有德行地一直工作沒再偷看。但隔壁的吵鬧聲、說話聲我卻能聽見。其中一個女孩一直做作地笑著,還聲音輕佻地說"喂,教授"。另一個的德語發音肯定使教授難以保持嚴肅。
兩位小姐似乎都在嚴厲地考驗著教授的忍耐力,因為,不止一次我聽見他強調說:「不,不,不是這樣的,你沒有聽我說。」一次,又聽見很響的敲擊聲,好像是他用書敲桌子,然後沮喪地感歎:「唉!今天一切都亂了套。」可憐的人,我同情他。小姐們走後,我又偷看了一下,看他可經受得住這些。他似乎精疲力盡,靠在椅子裡,閉著眼睛,直到鍾敲兩點,他才一躍而起,將書本放進口袋,彷彿準備再去上課。他抱起在沙發上睡著了的蒂娜,輕輕地離開了。我想他的日子過得不輕鬆。柯克太太問我五點鐘開晚飯時願不願意下樓去吃。我有點兒想家,也就願意下去吃了,我只是想看看和我住在同一屋頂下的是些什麼人。於是,我故作大方,想跟在柯克太太身後溜進去。可是她個子矮,我個子高,想讓她遮住我的企圖失敗了。她讓我坐在她身旁。待到我發燒的臉冷卻下來,我鼓起勇氣朝四下打量,長桌子邊坐滿了人,每個人都在專心致志地吃飯——尤其是先生們,他們吃飯似乎是指定時間的。因為從任何一種意義上說,他們都是在狼吞虎嚥,而且飯一吃完人便無影無蹤了。這裡有通常那種高談闊論的年輕人,有情意綿綿的年輕夫婦,也有滿腦子想著自己孩子的已婚女士,以及熱衷政治的老先生們。我想,我不喜歡和他們中任何人打交道,除了那個面容姣好的未婚女士,她看上去有點頭腦。
教授給扔在了桌子的末端,他大聲回答著身邊一個老先生的問題。這老先生耳朵聾,好奇心倒很強。同時,他又和另一邊的一個法國人談論著哲學。假如艾美在這裡,她會永遠不再理睬他了,因為,很遺憾,他的胃口板大,那風捲殘雲般的吃相會嚇壞了"小姐"。可我不在乎,我喜歡"看人們吃得有滋有味",像罕娜說的那樣。那可憐的人一整天都教那幫傻瓜們,肯定需要吃很多食物。
吃完飯我上樓時,兩上年輕人在大廳鏡子前整理帽子。我聽見一個對另一個低語:「新來的那人是誰?」「家庭教師,或者那一類的什麼人吧。」「她到底為什麼和我們同桌吃飯?」「她是老太太的朋友。」「頭腦機敏,但是沒有風度。」「一點也沒有。借個火,我們走吧。」開始我感到氣憤。後來我不在乎了。因為家庭教師事實上等於職員。根據這兩個優雅人士的判斷,即便是我沒有風度,可我有理智,這就比一些人要強。那兩個人嘰嘰喳喳說笑著走了,他們抽著煙像兩座討人厭的煙囪。我恨那些缺乏教養的人。
星期四
昨天過得很安靜。我教書,縫紉,然後在我的小屋裡寫作。屋裡有燈,有火,非常舒服。我聽說了一些事,還被引見了教授。蒂娜好像是這裡洗衣房熨衣服的法國女人的孩子。
小東西喜歡上了巴爾教授,只要他在家,她就像只小狗似地屋前屋後跟著他轉,使巴爾很高興。儘管他是個「單身男",卻非常喜歡孩子。基蒂和明妮同樣喜歡他。她們講述他的各種事情,他發明的遊戲,他帶來的禮物,他講的美妙的故事。
似乎年輕人都嘲笑他,叫他老德國人、大熊座,用他的名字開各種各樣的玩笑。然而,柯克太太說,他像個孩子似地欣賞這一切,從不生氣。所以雖然他有外國味,大家都喜歡他。
那個未婚女士是一個叫諾頓的小姐——富有,有教養,和善。今天吃飯時她和我說話了(我又去大桌子吃飯了,觀察人是多麼有趣)。她要我到她屋子裡去看她。她有很多好書、畫片,她懂得哪些人是屬於有趣味的,她似乎很友好。所以,我也將表現得令人滿意。因為,我真的想進入上流社會,只是和艾美喜歡的那種社會不同。
昨天晚上,我在起居室,突然巴爾先生進來給柯克太太送報紙。她不在那裡,但是,可愛的小婦人明妮得體地介紹道:「這是媽媽的朋友,馬奇小姐。」「是的,她很有趣,我們喜歡她這樣的人,」基蒂補充道。
她是個enaeantterrible。
我們相互鞠躬,然後都笑了。那一本正經的介紹和直率的補充形成了滑稽的反差。
「啊,是的,我聽說這些小淘氣們在煩你,馬奇小姐。要是她們再這樣,叫我一聲,我就會來了,」他說。他威脅地皺著眉,把小傢伙們逗樂了。
我答應有事會叫他的。他離開了,但是看起來好像我注定老要見到他。今天,我出門時經過他門口,不小心雨傘碰到了他的房門,門給碰開了。他穿著晨衣,站在那裡,一隻手拿著一隻藍色短襪,另一隻手拿著根縫衣針。他似乎一點兒也不感到難為情,因為當我向他解釋後,匆匆走開時,他手持短襪與針,向我揮動著,還愉快地大聲說道——「今天出門天氣不錯。Bonvoyage,mademoiselle。」我一路笑著下了樓,同時想到那可憐的人得自己補衣服,有點感傷。德國先生的刺繡我知道,可是縫補短襪卻是另一回事了,不那麼瀟灑。
星期日
沒什麼事可寫了,只是我去拜訪了諾頓小姐。她的屋子裡滿是漂亮的東西,諾頓小姐非常可愛,她給我看了她所有的寶貝,還問我願不願陪伴她去聽講座,聽音樂會——假如我喜歡的話。她是以一種好意提出來的,但是我確信柯克太太把我們的情況告訴了她。她出於好心才這麼做的。我非常高傲,但是受這樣的人提供這樣的恩惠,我不感到負擔,所以我感激地接受了。
回到有兒室,裡面喧鬧異常。我朝裡看去,只見巴爾先生四肢著地,蒂娜騎在他背上,基蒂用一根跳繩牽著他,明妮在喂兩個小男孩吃芝麻餅,他們在用椅子搭的籠子裡笑著叫著,蹦著跳著。
「我們在扮獸獸玩,」基蒂解釋道。
「這是我的大象,」蒂娜接口,她正拽著教授的頭髮。
「星期六下午弗朗茲和埃米爾來了,媽媽總是隨我們怎麼玩,是不是這樣,巴爾先生?」「大象"直起身來,神情和其他人一樣認真,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向你保證是這樣的。要是我們弄出的聲音太大了,你就噓一聲,我們就會把聲音放低點的。」我答應這樣做,但是我讓門開著,和他們一樣享受著樂趣——因為我從來沒見過比這更好玩的嬉戲了。他們捉迷藏,扮演士兵,唱歌,跳舞。天黑下來時,他們便擠到沙發上圍在教授身邊聽他講動人的童話故事,什麼煙囪頂上的白鶴啦,什麼幫做家務的小"精靈們"踏著雪降臨啦,等等。我希望美國人像德國人那樣純潔自然,你們說呢?
我太喜歡寫作了。假如不是經濟的原因,我會一直這麼寫下去的,因為儘管我用的是薄紙,字也寫得小,可一想到這封長信需要的郵票我就發抖。艾美的信你們看完後請轉給我。讀過艾美描述豪華生活的信,我的小小新聞很令人乏味。
但是,我知道,你們還是會喜歡讀我的信。特迪是不是太用功了,連給他的朋友們寫信的時間都沒有?貝思,為我好好照顧他。把兩個孩子的一切都告訴我。向大家親切地致意。
你們忠實的喬
又及:重讀一遍我的信,發現寫巴爾的事太多了。可我總是對古怪的人產生興趣,而且我真的沒什麼別的事好寫。上帝保佑你們!
十二月
我的寶貝貝思:
這封信寫得亂七八糟,潦潦草草,我是寫給你的,它會讓你高興,讓你瞭解一些我在這裡的情況。這裡的日子雖然安靜,可是很有趣,因為,哦,令人開心!經過那種艾美會叫做大力神般的巨大努力,在思想與道德的耕耘上,我的新思想在學生們身上開始發芽,我的小樹枝們可以任意彎曲了。
我的學生們不像蒂娜和男孩子們那樣有趣。可是我對他們盡了責任,他們喜歡我。弗朗茲和埃米爾是兩個活潑的小伙子,相當合我意。他們身上混和著德國人和美國人的性情,所以總是處於興奮狀態。不管是在屋裡還是在窗外,星期六下午總是鬧嚷嚷的。天氣好,他們都去散步,好像這是一個固定課程。我和教授維持秩序,多好玩!
現在我們是好朋友了,我開始聽他的課,我真的沒辦法。
這事情來得太滑稽,我得告訴你。從頭開始吧。一天,我經過巴爾先生的屋子,柯克太太叫住了我,她在裡面翻找東西。
「親愛的,你可見過這樣的一個窩?過來幫我把這些書放放好,我把東西翻得亂七八糟了,我想看看他把我前不久給他的六條新手帕用來做什麼了。」我進了屋,一邊忙著一邊四下打量。沒錯,這真是"一個窩"。到處是書籍紙張;壁爐架上放著一個壞了的海泡石煙斗和一支舊笛子,好像已經不能用了;一隻沒有尾巴的羽毛蓬亂的鳥在窗台上啁啾著,另一個窗口上放著一盒子白鼠;做了一半的小船、一段段繩頭和手稿混放在一邊;骯髒的小靴子放在火前烤著;屋子裡到處可見那些可愛的男孩們的痕跡,教授為他們忙忙碌碌。一陣大搜尋,找出了失蹤的三條手帕——一條在鳥籠上,一條上面全是墨水跡,一條被用作風箱的夾具給燒焦了。
「竟有這種人!」脾氣好的柯克太太笑著把這些髒兮兮的手帕放進垃圾袋。」我猜其他幾條手帕被撕開用作了船索,包紮受傷的指頭,或者做風箏尾巴了。真是可怕,可我不能責罵他。他那麼心不在焉,脾氣溫和,由著那些男孩們對他恣意妄為。我答應為他縫補漿洗,可是他記不得把東西拿出來,我又忘了查看,所以他有時弄得很狼狽。」「我來為他縫補衣服,」我說,」我不在乎,他也不需要知道。我願意——他待我這麼客氣,為我取信,借書給我。」於是,我把他的東西收拾整齊,為他的兩雙短襪織了後跟——因為他那古怪的縫法把襪子弄得不成形了。什麼也沒說,我希望他不會發覺這些。可是上星期的一天,我正幹著給他當場捉住了。聽他給別人上課,我感到非常有趣、好玩,我也想跟著學。上課時,蒂娜跑進跑出,把門開著,所以我能聽見。我一直坐在靠近那扇門的地方。最後一隻短襪就快完工了。我努力想聽懂他為一個新生講的課,這個學生和我一樣笨。後來女學生走了,我想他也走了,屋子裡那麼安靜。
我的嘴忙個不停,嘮叨著一個動詞,坐在椅子裡極其可笑地搖來搖去。突然,一聲歡叫使我抬起頭來,巴爾先生正看著我,靜靜地笑著,一邊給蒂娜打手勢不要出賣他。
「行了!」他說。我住了嘴,像只呆鵝似地盯著他。」你偷看了我,我也偷看了你。這倒不錯,你瞧,我這麼說讓你不愉快,你想學德語?」「是的,可是你太忙了。而我太笨學不了,」我笨嘴拙舌地說,臉紅得像朵玫瑰。
「嗯,讓我們來安排時間。我們能安排妥當的。晚上我會很樂意給你上點課,因為,你瞧,馬奇小姐,我得還你的債。」他指著我手裡的活計。「-是的-,那些模樣和善的女士們議論著,-他是個老笨蛋,我們做什麼他都看不見,他根本注意不到他的襪跟不再有洞了,他以為他的紐扣掉了會重新長出來,針線自己會縫-噢!可是,我長著眼睛,我看到了許多。
我長著心,對這一切我存有感激之情。好了,我會不時給你上點課,要不,就別再給我幹這些童話般的事了。」當然,這一來我便無話可說了。這也確實是個非常好的機會,我和他就這樣訂了約,開始實行。我聽了四堂課,然後就陷進了語法沼澤。教授對我非常耐心,不過,那對他肯定是一種折磨。他不時地帶著一種頗為失望的表情看著我,弄得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我哭過,也笑過。當情況變得糟糕透頂、令人窘迫不堪時,他就把語法書往地上一扔,腳步沉重地走出屋子。我感到恥辱,感到被永遠地遺棄了。我匆匆收拾起我的紙,打算衝到樓上大哭一場,就在這時,他又進來了,歡快地微笑著,好像我的學業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現在,我們來試一種新方法,我和你一起讀這些有趣的小MoArchen,不再去鑽那本枯燥無味的書了。那本書給我們添了麻煩,讓它去角落裡呆著吧。「他那樣親切地說著,在我面前打開了漢斯-安徒生引人入勝的童話,我感到更慚愧了。我拚命地學功課,這似乎使他非常高興。我忘掉了害羞,盡全力努力(沒別的字可以描述它)學著。長單詞絆住了我,我憑當時的靈感發音,我盡了最大的努力。讀完第一頁,我停下來喘氣,他拍著手,熱誠地叫道:「Dasistgut!我們學得不錯。輪到我了。我用德語讀,聽我讀。」他讀開了,那大嗓門咕嚕嚕讀出一個個單詞,津津有味的神情十分滑稽,和他的聲音聽起來一樣可笑。幸運的是,這個故事是《堅定的錫兵》,很好笑,你知道的,所以我盡可以笑——我確實笑了——雖然他讀的我一半都不懂。我忍不住笑,他那樣認真,我那樣激動。整個事情那樣可笑。
打那以後,我們相處得更好了。現在我的課文能讀得相當不錯了,因為這種學習方式適合於我。我看出語法夾進故事和詩歌裡,就像把藥夾進醬裡一樣。我非常喜歡這種學法。
他似乎還沒有厭倦——他這樣做非常好,是不是?我打算聖誕節送他點什麼,因為我不敢給他錢。媽咪,告訴我,送些什麼好呢?
很高興勞裡似乎那麼幸福,那麼忙碌。很高興他戒了煙,開始蓄髮。你看,貝思,你比我更能調教好他。親愛的,我不忌妒。盡你的力吧,只是別把他變成一個聖人。若是他沒有一點兒人類的頑皮淘氣勁,恐怕我就不能喜歡他了。給他讀一些我的信。我沒有時間多寫,那樣也就可以了。感謝上帝,貝思能一直保持身心愉快。
一月
祝大家新年快樂,我最親愛的家人,當然包括勞倫斯先生和那個叫特迪的年輕人。我描述不出我多麼喜歡你們寄給我的聖誕包裹。那天到了晚上我已放棄希望時,才收到包裹。
你們的信是早上到的,可是你們沒提及包裹,是打算給我一個驚喜。所以開始時我失望了。我有"一種感覺",你們不會忘記我的,吃完下午茶後,我坐在屋裡,情緒有點低落。正在這時,那個磨損了的泥色大包裹給送來了。我抱著它歡跳起來。它那麼親切,那麼與眾不同,我坐在地板上以我那種可笑的方式讀著、看著、吃著、笑著、哭著。東西正是我想要的,是你們做的而不是買來的更好。貝思做的新"擦墨水圍裙"好極了,罕娜嬤嬤做的那盒硬姜餅我會當做寶貝。媽咪,我一定會穿上你寄來的法蘭絨衣服。我會仔細閱讀爸爸做了記號的書。感謝大家,非常、非常感謝!
說到書提醒了我,告訴你們,在這方面我富起來了,因為元旦那天,巴爾先生送給我一本精緻的莎士比亞。那是他非常心愛的書,和他的德語聖經、柏拉圖、荷馬、彌爾頓放在一起。我常為它讚歎。所以你們可以想像得出他把書拿給我時我的心情。書沒有封皮,他指給我看書上寫著的我的名字:「我的朋友弗裡德裡克-巴爾贈。」「你常說你想擁有藏書,我送你一本。這些蓋子(他是指封皮)之間有許多本,這是其中一本。好好讀書,它會給你很大的幫助。研究這書中的人物將會幫助你讀懂現實生活中的人們,用你的筆描繪他們。」我萬般地感謝他。現在談起"我的藏書",好像我已經擁有一百本書了。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莎士比亞作品裡有多少內涵,那時也根本沒有一個巴爾為我解釋。別笑話他那可怕的名字,發音既不是貝爾(熊),也不是比爾(啤酒),人們常常那樣發音。介乎兩者之間,只有德國人才能發准。很高興你們倆都喜歡聽我談論他的事。希望有一天你們能認識他。
媽媽會欣賞他的熱心腸,爸爸會欣賞他聰明的頭腦。兩樣我都欣賞,擁有新「朋友弗裡德裡克-巴爾"感到充實富有。
我沒有多少錢,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我便準備了一些小東西,放在他屋子裡的四處,他會出乎意料地在那裡發現它的。這些東西有用處,可愛,或者引人發笑——桌子上的新筆座,插花用的小花瓶——他總用玻璃杯插一支鮮花,要麼插點綠草,他說那樣使他充滿活力——還有一個風箱的夾具,這樣他就不必燒掉艾美稱作的"mouchoirs"了。我把它做得像貝思創造的那些東西——一個身體肥胖的大蝴蝶,黑黃相間的翅膀,絨線的觸鬚,玻璃球的眼睛。這非常合他的意,他把它作為一件藝術品放在壁爐架上,儘管我做得不太理想。他雖然窮,但他忘不了公寓裡的每一個僕人,每一個孩子。這裡所有的人,從法國洗衣婦到諾頓小姐,也都忘不了他。我對此非常高興。
元旦前夕,他們舉行了假面舞會,玩得很快樂。我原本不打算去的,因為我沒有服裝。但是在最後一刻,柯克太太記起有件舊花緞裙,諾頓小姐借給我絲帶和飾羽。於是我裝扮成馬勒齊羅普太太,帶著面具步態優美地走進舞常沒有人認出我,因為我改變了說話腔調。大家做夢也沒想到沉默、高傲的馬奇小姐會跳舞,會打扮,會突然出現加入這個"可愛的紀念死者狂歡會,就像是尼羅河岸的一幅諷喻畫"(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認為我很呆板、沉靜,所以我無足輕重)。我玩得非常開心。當我們卸下面具時,看到他們盯著我看真好笑。我聽見一個年輕人對另一個說,他知道我曾經當過演員,事實上,他想他記得在一個小劇院看見過我。梅格會對這個玩笑感興趣的。巴爾先生裝成尼克-包特姆,蒂娜是仙後泰坦尼婭——擁在他臂彎裡的一個完美的小仙女。看他們這一對跳舞真是"權當一道風景",用特迪的話說。
畢竟,我的新年過得非常愉快,回到屋裡想想,我感到儘管我有過一些失敗,還是有些進步的。現在我始終很快樂,工作熱心,對別人比以前更關切,這一切都令人滿意。上帝保佑你們大家!永遠愛你們的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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