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敢嘗試 文 / 丹尼爾·凱斯
進展報告11「五月一日」我以前都沒注意到愛麗絲?凱妮恩那麼漂亮。她有一對像鴿眼般柔和的棕色眼睛,和一頭垂到肩上的鬆軟長髮。笑起來時,雙唇會圈住,有點像在噘嘴。
今天,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和用晚餐。第一場電影開演時我都沒注意到,因為我太在意愛麗絲就坐在我身邊。有兩次我們的手肘在扶座上相碰,我怕她不喜歡,就趕緊把手抽回來。我那時只想到她那距離我只有幾寸遠的綿軟肌膚。後來,我看到前面幾排,一個年輕男子正將手環在他女朋友的脖子上。我也想照做,但被恐懼打了退堂鼓。我心想,如果我開始慢慢將手放在她的椅背上,然後一寸一寸往上移,假裝不經意地靠到她肩膀和頸背上,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我終究不敢嘗試。
我只是把手肘放在她的椅背上,但因為緊張,臉頰和頸項都滲出了汗水,我得不時抽回來揩掉。
還有一次,她的腳不小心碰到我的。
後來,坐在她身邊似乎變成了一場酷刑,感覺非常痛苦。我強迫自己暫時不去想她。第一場電影是一場戰爭片,我從頭到尾幾乎都沒看,只記得結尾好像是男主角返回歐洲娶一個曾經救他一命的女子。第二場電影是心理學影片,滿吸引我的。劇情大約是講一對相愛的男女在不知不覺中做出互相毀滅的事。劇中,男主角要殺害他的妻子,這時他妻子忽然在惡夢中尖叫出來,促使他想到童年發生的一些事。過去的回憶讓他明瞭,他的恨實際上來自於墮落的家庭女教師。她故意講恐怖的故事讓他害怕,造成他人格上的缺失。發現這個事實後,他高興地大叫出來,吵醒了睡夢中的妻子。他激動得抓住她的手臂,好像所有問題在頃刻間都獲得解決一樣。我覺得這部電影拍得很粗糙,看完後有點不太高興,愛麗絲好像看出來,問我怎麼了。
「根本就是一場謊言,」走到大廳時我跟她這樣說:「實際生活才不會這樣。」
「當然不會,」她笑著回答:「因為那是編出來的故事。」
「問題不是這樣,」我堅持說:「即使是編出來的故事也應該有規則可循。前後劇情要連貫一致,但是這出影片根本沒有,全然一派謊言,好像硬是拼湊出一些東西。我想,可能是因為編劇或導演本身不明確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感覺起來就不對。」
當我們走到燈火通明的時代廣場時,愛麗絲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你進步得很快。」
「但我很困惑,因為我對目前知道的事感覺都很陌生。」
「沒關係,」她安撫我說,「你正在開始理解事物。」經過第七街時,她的手在空中揮動,帶亮了我們身旁的霓紅燈和各種閃爍的燈光。「你會慢慢看清楚事情表面後的真相。剛剛你說劇情應該要前後連貫一致,是很好的個人見解。」
「別這樣讚美我了,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我還不明白自己和過去的事,也不曉得父母親在哪裡,他們長什麼樣子。知道嗎?有時候,我會在閃過的記憶或夢境中看到他們,可是他們的臉都模糊不清,讓我無法看清他們的表情。如果看不到,我就想不起來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查理,冷靜一點。」旁邊經過的人都在盯著我們看。愛麗絲攬著我的手,提醒我控制情緒。「這些事需要耐心。別忘了,你在幾星期達成的事,可能是別人花上一輩子都學不來的。你現在就像是不斷吸收知識的大海綿。不久之後,你就會把所有的事串聯起來,明白各種不同知識領域之間的關係。查理,你會像是爬一棟高樓大廈那樣,愈爬愈高,看到四周的景色也愈來愈廣。」
我們進入一家位於四十五街的餐廳。取餐盤時,愛麗絲宛如在描繪一幅美麗遠景般地對我說道:「一般人只能看到一點點。他們無法改變現狀或爬高一些、看多一些。但你不同,你是天才。你會愈爬愈高、愈看愈多。每往上一層,就會發現前所未見的領域。」
她說得很興奮。隊伍中聽到我們談話的人都轉頭盯著我看。我用手肘碰她,暗示她不要說了,她這才降低語調在我耳邊輕聲說:「看在老天的份上,真希望將來不要讓你受到傷害才好。」
後來,隔了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在餐檯點好食物拿到餐桌上吃時,我們默默無語。那份沉默讓我緊張。我知道她擔心的原因,所以跟她開玩笑。
「為什麼我會受到傷害呢?我不可能比以前糟的。你看,現在阿爾吉儂還很聰明,不是嗎?只要他保持這種狀態不變,我也會一樣。」我看著她玩弄手中的餐刀,在奶油上刻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圈圈。這些動作突然迷惑我,讓我感到有點眼眩。「而且,」我繼續說:「我無意中聽到尼瑪教授和史特勞斯博士的爭吵。尼瑪教授說他很確定不會出問題的。」
「希望如此,」她回答。「我想你不會明白我擔心的程度。我一直害怕實驗出問題。我覺得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她發現我在盯著她的餐刀看,於是小心翼翼將它擱在餐盤旁。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這樣做。」我說。
她聽後笑了出來,讓我感到有點兒顫抖。這時,我覺得她的眼睛異常柔和。她知道我在看她,所以趕緊下頭來注視桌巾上的圖案,臉龐閃過一片紅暈。
「謝謝你,查理。」她握著我的手說。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樣,激起了我的勇氣。我把身上往前傾,也握住她的手,不自覺地吐出:「我很喜歡你。」說完後,我很怕她笑,但她沒有,反而點頭微笑。
「我也喜歡你,查理。」
「不只是喜歡而已。我的意思是……哎呀!這要怎麼說呢?」這時,我感覺整張臉都脹紅起來,眼睛不知道要往哪裡看,手也一時不聽使喚,弄掉了叉子。低頭去撿時又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把她的衣服弄濕了。當時,我好像突然變得跟以前一樣笨拙。想要開口道歉,舌頭卻打結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關係,查理。」她試圖撫平我緊張的情緒,「只是弄翻水杯,別這麼緊張。」
搭計程車回家途中,我們兩人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互不出聲。後來,她放下手中的皮包,幫我理平領帶和西裝胸袋內的手帕。
「你今天晚上有點魂不守舍的,查理。」
「我覺得一切都很荒謬。」
「我不該講那些話讓你煩心,讓你擔憂自己。」
「我不是因為這樣而煩惱,而是因為無法將感受用言語表達出來。」
「你才剛開始學會感受。況且,也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用言語表達出來。」
我挨近她身旁,想再度握住她的手,但她退縮了。「現在還不行,查理,這樣可能對你不太好。我已經讓你夠煩心了,可能會對你造成負面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