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文 / 康奈爾·伍爾裡奇
有時,人的一生中會出現一道分界線。它是那麼鮮明,幾乎是實實在在的,就好像是一把漆刷畫出的一條烏黑的線條或是粉筆畫出的一道雪白的劃線。有時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過不是經常。
對她來說,就出現了這一情況。這道界線就畫在車廂那幾碼長的過道上,就在包房的窗子和車廂的踏級之間,過上一會兒,她就要走在那兒,並暫時走出那些在外面接她的人們的視線。一個姑娘離開了這扇窗子。另一個姑娘則從車廂踏級上走下去。一個世界結束,另一個世界開始。
她已不是剛才抱著孩子站在包廂窗邊的那個姑娘。
帕特裡斯-哈澤德從車廂踏級上走了下去。
十分驚恐,渾身顫抖,臉色蒼白,不過這是帕特裡斯-哈澤德。
她對周圍的一切能有反應,不過只是下意識的;她滿眼看見的只是在幾英吋外直盯住她的那幾個人。其餘的一切對她來說是視而不見。她身後的火車慢慢地啟動了。它載著幾百個活生生的旅客走了。誰都不知道,在一個空包房裡,有一個幽靈。兩個幽靈,一個大幽靈和一個很小的幽靈。
從現在開始,永遠沒有家,決不會再有家了。
那對淡褐色的眼睛走得離她更近了。眼睛很和藹;眼角邊堆滿了笑容;眼睛很文雅,溫和。它們受了點傷害。它們是可以信賴的。
她,這對眼睛的主人,有五十來歲。她的頭髮有點灰白,不過只是底下的頭髮在開始變白。她跟帕特裡斯一般高,一樣纖瘦;可她本不該這樣,因為她不是追求時髦或是靈巧的纖瘦,從她的衣服來看,是最近,只是在過去的這幾個月裡她才變得這麼瘦的。
不過,即便是她身上的這些細節是一種背景,站在她肩後的、同她相同年紀的那個男人也是一種背景。只有她的臉直接顯現在眼前,還有她臉上的那對眼睛,現在離得那麼近。沒說一句話卻表達了那麼多的意思。
她把兩手輕輕放在帕特裡斯的臉頰上,一邊一隻,用兩手捧住了她的臉,表達了一種見面時的正式禮節,一種神聖的祝福。
然後她一言不發地吻了吻她的嘴唇,這是一個終生的吻,姑娘能感覺出這一點。代表了一個男子的一生。它包含著養育一個男子所經歷的那麼許多年月,從孩提時代起,經過少年時代,直到一個長大成人的兒子。這個吻裡有著辛酸的失落,在一個打擊下便失去了所有一切的一種失落。一段時間裡,失去了一切希望,還伴隨著數星期的極大悲痛。不過隨之而來的是對失落的補償,找到了一個女兒,同時冒出的還有一個很小的兒子。不,是同樣的一個兒子;一樣的血統,一樣的肉體。只不過由於失去了一個兒子,使她明白,這一回一切要倒回去從頭開始,是以一種更令人悲喜交加的方式資助其成長。全新的希望之芽已萌生並茁壯成長。
這個吻裡就包含了所有這一切。這個吻把這一切全說出來了,可以在這個吻裡感受到這一切;是吻她的那個女人有意要讓她感受到這一切,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讓這個吻包含這一切的。
這決不是在一個火車站的候車棚底下的一個吻;它表明了一種神聖的收養。
然後她吻了這個孩子。就像對自己的親骨肉那樣露出了微笑。孩子粉紅的小臉蛋上現出了一個先前並沒有的清晰可愛的小酒窩。
那個男子走上前來,在她的前額上吻了一下。
「我是父親,帕特裡斯。」
他的身體稍稍一彎,又挺得筆直,說道,「我來把你的東西拿到車上去。」在令人動情的這一剎那,他露出了一絲的欣喜,就像男人在這種場合常有的那樣。
那個婦人沒說過一句話。至今為止她一直站在她面前,可從她的嘴唇裡沒吐出過一個字。或許,她看見了姑娘蒼白的臉色;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一點畏縮,一種不踏實感。
婦人用雙臂摟住了她,給了她一個比先前更為溫暖,更為平常,也更為隨便的歡迎。她將姑娘的頭在自己的肩頭擱了一會兒。在這麼做時,她在她的耳邊第一次輕聲說了一句話,以示鼓勵,讓她心寧。
「你到家了,帕特裡斯。親愛的,歡迎你回家來。」
就這麼短短的幾句話,說得又是這麼簡單,含意是如此的明確,卻讓帕特裡斯-哈澤德知道,她終於找到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能找到的一切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