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鏡子裡的陌生人

正文 第六部分 文 / 西德尼·謝爾頓

    第十七章

    約瑟芬-津斯基長到十七歲,已經是得克薩斯州奧德薩城中最漂亮的姑娘了。金黃色的面孔曬得有點發紅。長長的一頭黑髮,在陽光照耀下透著紅褐色的光澤。深棕色的眼睛裡泛出金黃色的斑紋。她的身段十分苗條動人;脈部圓圓的,很豐滿;挺直的背部往下慢慢變細,而腰部以下及臀部又逐漸變大。兩條長長的腿,既勻稱又漂亮,呈現出一種性感的美。

    約瑟芬和那些石油行業裡的人已不再有什麼交往了-她和非石油行業裡的人在一起。放學之後,她在一家有名氣的汽車餐館裡當女招茵。這家飯館名叫「金色俠盜』。瑪麗-羅和薩塞-托平以及她們的朋友們,常來這裡約會。約瑟芬總是客客氣氣地和她們打招呼;但一切都已改變了。

    約瑟芬總感到有些不寧。她渴望著得到某種東西,儘管她從來也不知道是什麼,但確實是有的。

    她想離開這個卑鄙的城市,但,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什麼地方,或者千什麼。由於想這些想得太苦了,她的頭又疼了起來。

    她曾跟十幾個不同的男孩和男人一起出去。她媽媽最喜歡的是華倫-霍夫曼。

    「華倫會成為你的好丈夫。他很討人喜歡地按時到教堂作札拜。作為管子工,掙的錢也不少。他愛你都快發瘋了!」

    「他都二十五歲了,而且也太胖。」

    她母親打量了約瑟芬一下,說道:「可憐的波蘭姑娘,別在雞蛋裡挑骨頭啦。在得克薩斯,在哪兒也找不到這樣的人。不要再愚弄你自己啦。」

    約瑟芬答應華倫-霍夫曼每個禮拜帶她去看一次電影。華倫把她的手握在他那又多汗又多老繭的大手心裡,而且在整個看電影過程中不斷地捏著它-約瑟芬幾乎不予注意。她全神貫注地看著屏幕上發生的事。在屏幕上她看到和她一起成長起來的漂亮的人物和美好事物所構成的世界的延伸,只不過它顯得更廣大,也更激動人心。在她心靈深處,她隱隱覺得,好萊塢可以給她提供她所需要的一切:美、娛樂、笑和幸福,她知道,除了嫁給一個富豪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使她能夠過上那樣一種生活。而有錢的男孩子全都被有錢的女孩子們佔了去了。

    只有一個例外。

    大衛-肯尼文。約瑟芬常常想到他。很久以前,她在瑪麗-羅家裡偷偷拍了一張大衛-肯尼文的快照。她把這張快照藏在她的衣櫥裡,什麼時候她感到不愉快,她就拿出來看看。這張照片使她回想起了大衛站在游泳池的邊上說,我替他們道歉。她那被傷害了的感情逐漸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他那溫柔的熱情。自從可怕的那一天,在他家的游泳池他給她拿了一件浴衣之後,她只看見過大衛一次。那次他正和他的家人坐在汽車裡。後來約瑟芬聽說,那次他是去火車站,到英國的牛津大學學習。這已是四年以前,一九五二年的事了。大衛每到暑假和聖誕節,也回家來。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碰到過。約瑟芬常常聽見另一些姑娘談論他。她們說,大衛除了從他母親那裡繼承了家產之外,他的祖母還留給他五百萬美元的有價證券。

    大衛是她真正希望得到的人。但是,這絕不是一個女裁縫的波蘭血統的女兒所能得到的。

    約瑟芬並不知道大衛-肯尼文已經從歐洲回來了。七月一個禮拜六晚上很晚的時候,約瑟芬正在「金色俠盜」餐館裡幹活兒。在她看來,奧德薩城幾乎有一半人都跑到這個汽車餐館來,用成加侖的擰檬茶、冰激凌和蘇打水驅散暑熱。約瑟芬正忙得不可開交,連休息一會兒的工夫也沒有。

    總是有成圈的汽車擺在這座霓虹燈照亮的汽車餐館的周圍,就像一群金屬的動物在一泓神奇的水泉那幾排成圈一樣。約瑟芬端著一盤汽車快餐,裡面放的是她已端了上百萬次的客人經常點的奶酪、漢堡包和可口可樂,手裡還拿著一張菜單,走到剛開到這裡的一輛白色賽車的前面。

    「晚上好,」約瑟芬高興地說。「您想看一下菜單嗎?」

    「哈羅,新來的。」

    約瑟芬一聽是大衛-肯尼文的聲音,心裡頓時就砰砰地跳起來。他看上去和她所記得的一模一樣,只是他似乎長得更漂亮了。現在看來他顯得更成熟而穩重,這大概由於他在國外一段時間所形成的。薩塞-托平坐在大衛的身邊,身穿華貴的絲織裙子和入時的襯衫,顯得清爽而美麗。

    薩塞說:「嘿,約茜,這麼熱的夜晚,你不應該再工作了,親愛的。」

    難道說約瑟芬真甘願在這裡幹活,而不願意到有空調設備的劇場去看戲?或者和大衛-肯尼文一起坐上賽車去兜兜風?

    約瑟芬細聲慢氣地回答說:「這可以使我避開那些鬧市,」她看見大衛-肯尼文正對她微笑。她知道,他是理解的。

    他們走了之後很長時間,約瑟芬還在思念大衛。她反覆重複著他的那句話:——「哈羅,新來的……

    我要一份火腿夾心麵包和一升啤酒——一杯咖啡吧。這麼熱的晚上喝冷飲不太好。……你喜歡在這兒工作嗎?……我來付賬……不用找零了。……又看到你了,真太高興啦,約瑟芬——」她想從這些話中捕捉那潛在的含意和細微的不同,也許她還漏掉了幾句呢。

    也許,他不能當著薩塞的面說出什麼話來。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什麼要和約瑟芬說的。但是,使她吃驚的是,他居然還記得她。

    她站在這個汽車餐館小廚房的洗滌槽前,怔怔地出神。這時,年青的墨西哥廚師巴科來到她的身後,說道:「你怎麼啦,約瑟芬?你的眼神怎麼那樣呢?」

    她很喜歡巴科。他不到三十歲,細高身條,黑黑的眼球,碰到火燒眉毛、人人都緊張不安的時刻,巴科仍會面帶笑容,甚至開幾句玩笑。

    「那是誰?」

    約瑟芬微微一笑。「沒有誰,巴科。」

    「好吧。有六輛車子開來要吃東西了。快點吧。」

    第二天早晨,大衛打來了電話。約瑟芬還沒有拿起電話機,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了。整整一夜,她都在想著他,無法擺脫。後起來這個電話就像是她的夢的延長。

    他的頭一句話是這樣的:「你是個好坯子!我沒在家的時候,你長大啦,成了一個妙齡美女啦。」

    她聽了這話,高興極了。那天晚上,大衛帶她去吃晚飯。約瑟芬原已經想好了一個比較偏僻的小飯館,在這裡,大衛也許不會碰到他的朋友。但,他卻把她帶到了他的俱樂部。在那裡,每個人都在他們桌旁停下來打招呼。讓人看見大衛和約瑟芬在一起,他不僅一點不感到難為情,反而似乎以她為伴而感到十分驕傲。她愛他正是為了這一點,也為了其他一百個理由。他的外表,他的文雅,他的理解,只要跟他在一起,心裡就感到說不出的愉快。她以前從來不知道,像大衛-,肯尼文這樣了不起的人,世上竟然存在。

    每天,在約瑟芬工作結束後,他們總在一起。約瑟芬從十四歲那一年,就得竭力擺脫男子的追求了-因為他們對她的性慾常使她不安。男人總愛對她動手動腳,擠一擠她的胸部,或者用手掀一掀她的裙子。他們以為這是刺激她的一種辦法,殊不知,這樣做使她多麼不愉快。

    而她對大衛-肯尼文則完全不同。有時候他用胳膊摟住她,或者偶爾碰到了她,她的全身就會有一種反應。以前她和任何人接觸時,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在她見不到大衛的那些日子裡,她除了大衛之外,什麼也不想。

    她面對了這樣一個事實:她愛上了大衛。一個禮拜一個禮拜地過去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約瑟芬清楚地感覺奇跡已經發生了。大衛也愛上了她。

    他和她討論了他的一些問題,以及他與家庭的一些分歧。

    「媽媽想讓我把事業接過來,」大衛告訴她說。「可是,我還說不好我這一輩子是不是就想那樣過。」肯尼文財團除了一些油井和煉油廠,在美國西南部還有一個大養牛場,以及一系列的飯店、幾家銀行和一家大保險公司。

    「你不能和你母親說,你不能接過這一切來嗎,大衛?」大衛歎了—口氣道-「你不瞭解我的母親。」約瑟芬遇見過大衛的母親。她的個頭很小(她這麼瘦小的身材竟能生出大衛來,似乎是不可想像的事),一共生了三個子女。在懷這三個孩子的期間及分娩之後,她的身體都是非常虛弱多病的,而且在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還得了心臟病。這些年中,她一再向她的子女們描述她盡遭受的苦難。她的孩子們長大後,對於他們的母親為了把他們一個一個養育下來,曾冒了生命危險的事,全都深信不疑。這就使她得以牢牢地掌握住她的家庭,毫不吝惜地使用她的威力。

    「我想過我自己的生活。」大衛告訴約瑟芬說。「但是,我不能幹出任何傷害母親的事。實際情況是——揚大夫認為她不會和我們再在一起生活多久了。」有一天晚上,約瑟芬向大衛訴說她想去好萊塢當明屋的夢想。他瞧著她,鎮定自若地說:「我不會讓你去的。」她聽了,心跳得非常厲害。他們每在一起一次,他們之間的親暱感情就更強烈一分。對約瑟芬的家庭,大衛毫不在意。他一點權勢的概念也沒有。但是一天晚上,在汽車餐館卻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那是將近關門的時候了。大衛坐在車裡等著約瑟芬。

    約瑟芬和巴科在那個小廚房裡,匆匆地把最後那些盤碟放好。

    「有約會,啊?」巴科說。

    約瑟芬微笑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像過聖誕節—樣。你那美麗的臉都發亮光啦。你替我告訴他,他真是一個幸福的人!」

    約瑟芬微笑著說:「我會告訴他的。」由於一時衝動,她靠在巴科身上讓巴科在她臉上吻了一下。過了一小會兒,她聽到汽車引擎的發動聲,隨後一聲喇叭的尖叫。當她緊忙轉過身時,大衛那輛白色敞篷車猛撞了一下另一輛本的防護板,駛離了這家汽車餐館。她疑惑不解地站在那兒,眼看著汽車尾燈消失在夜幕之中。

    早晨三點鐘,約瑟芬還在床上翻來疑去睡不著。她聽見一輛汽車開到她臥室的門口。她趕忙從窗子那兒往外望。

    大衛坐在方向盤後邊,醉醺醺的樣子。約瑟芬立即往睡衣上披了一件外套,走了出來。

    「上車吧,」大衛命令她。約瑟芬打開豐門,坐在他的身旁。老半天沒有誰說一句話。最後,大衛開腔了,但他的聲音顯得非常重濁,看來不只是因為他喝了威士忌。他窩著一肚子火。一種無比的狂怒使他的話說不出來,像放連珠炮一樣。

    「你並不屬於我,」大衛說。「你是自由身。你喜歡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但是,你既然準備和我一道出去,我希望你不要和任何見鬼的墨西哥人接吻。你明白嗎?」

    她無可奈何地看了看他,然後說道:「我吻了巴科,那是因為——他說了幾句話,這話使我很高興。他是我的朋友。」

    大衛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壓一下在他內心裡難以平息的感情。「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活著的人。」

    約瑟芬坐在那裡等待著,她不知道接著還要出什麼事。

    「我有一個姐姐,」大衛說,「叫貝特。我——我很敬重她。」

    約瑟芬影影綽綽還記得貝特,一個金髮碧眼、細皮白肉的美女。以前,約瑟芬跟瑪麗-羅玩耍時,常看見她。貝特死的時候,約瑟芬只有八歲。大衛那時一定十五歲左右。

    「貝特死的時候,我還記得,」約瑟芬說。

    大衛的下一句話,是一聲驚雷。「貝特還活著。」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可是,我——大家都認為——

    那——」

    「她在一家精神病院裡。」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她,他的聲音陰沉。「她被我家的一個墨西哥園丁強姦了。我住在大廳這邊。貝特的臥室在大廳那邊。我聽見了她的呼喊,就趕緊跑到她的臥室。

    那個人已經把她的睡衣扒下來了,而且——」他的聲音發岔了。「我和他搏鬥,一直到我母親跑進來,並且叫來了警察,警察們來到了,把他關進了監獄。那天晚上,他在監獄裡自殺了。貝特瘋了。她再也不能離開那個地方。再也不能了。我無法告訴你,我是如何地愛她,約茜。我想她想得非常厲害。從那天晚上,我——我——我——我簡直難以忍受——」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很難過,大衛,我能理解。你能把這件事告訴我,我很感謝。」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這件事竟使他們兩人的關係,更為密切了。他們談論了他們以前從沒有涉及過的事。約瑟芬把她母親的宗教狂告訴了大衛。他微傲一笑說,「我有一個舅舅,一度也是這樣,」他稍停了一下說:「他到西藏的某個寺院去了。」

    「下個月我就要二十四歲了,」有一天,大衛告訴約瑟芬說。「肯尼文家的男人,到二十四歲就要結婚,這是這個家庭的傳統。」她聽了,心砰砰亂跳。

    第二天的晚上,大衛有兩張環球劇場的戲票。當他來找約瑟芬的時候,他說道:「咱們忘了這場戲吧,談談咱倆未來的事情好了。」

    約瑟芬聽到這些話,就知道,她以前所祈禱的一切現在都要成為現實了。她從大衛的眼神裡可以看得出來。他眼睛裡充滿了愛和希望。

    她說:「咱們把車子開到杜威湖去吧。」

    她希望這是一個最富有浪漫色彩的求婚之夜。有一天這將會成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講給兒女們聽的一件有趣的往事。她想把這一晚上的一分一秒,全都記在心裡。

    杜威湖的湖面並不大,距奧得薩城大約有四十英里。

    這一夜夜色很美。上弦月灑下柔和的銀光,天上星光閃動,湖面波光粼粼。空氣中迴盪著神秘世界中各種擾人的聲響。這是宇宙中一個微觀的世界。在這裡,數以百萬計的看不見的小動物,正在互訴情愛,在捕食,也許在被吞噬,也許在死去。

    約瑟芬和大衛坐在車裡,靜靜聽著夜幕下的各種聲音。約瑟芬瞧著他。他坐在方向盤後面,那張美麗的臉,熱情而又真誠。她愛他,但從來沒有象此時此刻愛他愛得這麼深。她想作點什麼使他感到奇妙的事,她想給他一種東西,使他知道她是多麼對他有感情。突然,她想起來她該作什麼了。

    「我們去游一會泳吧,大衛,」她說。

    「沒帶游泳衣呀。」

    「那不要緊。」

    他扭過臉來看著她,正要說話,但是,約瑟芬已經從車裡出去,跑到湖邊去了。在她開始脫衣服的時候,她聽見他隨後跟了上來,她縱身跳進溫暖的水中。過了一會兒,大衛已在她的身邊。

    「約茜……」約瑟芬轉過身去,撲進他的懷裡。她週身都在如饑似渴地需要他。他倆在水中擁抱著,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衝動。可是他說,「約茜,咱們不能…」他因為想得到她而聲音發堵。她撫摸著他說,「可以。哦,大衛,可以。」他們回到岸上,緊緊地摟著。兩人結合在一起了,融入繁星與大地的柔和夜晚之中。

    過了很長時間,大衛把她送回家。約瑟芬很晚才想起來,大衛還沒有向她提出求婚的事。但那沒有什麼。他們共同分享的比任何結婚儀式更有約束力,明天他會向她求婚的。

    第二天,約瑟芬一直睡到中午。她醒來時,臉上帶著微笑。她母親拿著一套很漂亮的舊結婚禮服走進她的臥室時,她微笑地看著她的媽媽。

    「快去布魯貝克爾商店去,給我買十二碼薄紗。托平夫人剛把她的結婚禮服拿來。我必須在禮拜六以前給薩塞再做一套。她馬上就要同大衛-肯尼文結婚了。」

    大衛-肯尼文把約瑟芬一送到家,馬上就去看他的母親。她正躺在床上,她是個瘦弱的女人,原來長得也非常漂亮。

    大衛走進他母親那間燈光很暗的臥室時,她睜開了眼睛。她看見進來的是大衛,微笑起來。

    「喂,兒子,你回來的這麼晚。」

    「我和約瑟芬出去啦,媽媽。」

    她沒有作聲,只是用她那雙智慧的灰色眼晴望著他。

    「我要和她結婚,」大衛說。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我不能讓你做出那樣的錯事,大衛。」

    「您並不真正瞭解約瑟芬。她是——」

    「我知道她是一個可愛的姑娘。但是,她不適合作肯尼文家的媳婦。薩塞-托平將會使你幸福。

    而且,如果你和她結婚,那會使我高興。」

    他握住她那柔弱的手說道:「我很愛您,媽媽。但是,我已經能夠自已作出決定了。」

    「你真的能嗎?」她溫柔地問道。「你做的事都是對的嗎?」

    大衛盯著她,她說道:「你能相信你的一切行為都很得體嗎?大衛?你沒有失去過理智嗎?你不做可怕的——」

    他把手縮了回來。

    「你認為你所幹的事都是聰明之舉嗎?兒子?」她的聲音更加柔和了。

    「媽媽,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對這個家庭已經做的夠多的了,大衛。不要再進一步加重我的負擔了。我恐怕再也承負不了啦。」他的臉色變白了。「您知道,我並不——我無法——」「你長大了,不能再離開我了。你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我想讓你像個大人的樣子。」他痛苦異常地說:「我——我愛她——」她忽然一陣抽搐。大衛把醫生請來了。後來他和醫生談了談。

    「我恐怕你的母親待不了多久了,大衛。」這樣,大衛只好放棄了自已的決定。

    大衛去看薩塞-托平。

    「我已和另外一個人相愛了,」大衛說。「我母親總是認為你和我—一」「我也這麼認為,親愛的。」

    「我知道這樣的請求是件可怕的事,可是——你是否願意嫁給我直到——直到我母親去世,那時就和我離婚?」

    薩塞瞧了瞧他,溫和地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大衛。」

    他感覺到一種沉重不堪忍受的重擔,終於從他的肩頭卸了下來。

    「謝謝你,薩塞,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她笑了笑,說道:「都是老朋友了,還說這個幹什麼?」

    大衛剛一走,薩塞-托平就給大衛他母親叫電話。她說了一句:「一切已安排就緒。」

    有一件事是大衛-肯尼文事先沒有料到的,那就是,在他把情況全部向約瑟芬解釋清楚之前,她己聽說即將舉行婚禮的事了。當大衛趕到約瑟芬家時,津斯基太太在門口會見了他。

    「我想見一見約瑟芬,」他說。

    她瞧著他,眼睛裡充滿帶有敵意的得意神情。

    「我主耶穌將制服並殺死他的敵人,邪惡的人終將下地獄。」

    大衛耐心地說:「我想和約瑟芬談談。」

    「她不在家,」津斯基太太說。「她出遠門啦!」

    第十八章

    從奧德薩經埃爾-帕索和聖貝納迪諾到洛杉碼的滿是灰塵的長途公共汽車,在早晨七點時開進了好萊塢站,在瓦因大街停了下來。這一線全程共一千五百英里,兩天的行程。在旅途的某個地方,約瑟芬-津斯基已經變成了吉爾-卡瑟爾。從外表看,她仍然是同一個人。但內心已起了變化。

    她身上的某種東西已不復存在。笑聲也消失了。

    約瑟芬一聽到那個消息,就知道她必須逃走。她開始心亂如麻地把她的衣物扔進一隻箱子。她並不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到那裡又千什麼。但她只知道,她必須立即從這裡走開。」

    她走出了她的臥室,看到牆上掛著的那些電影明星的照片。就在此刻,她突然明白她該到哪裡去了。兩個鐘頭之後,她坐上了開往好萊塢的公共汽車。奧德薩以及在奧德薩的每一個人,都從她的心靈裡退了下來。在公共汽車一陣風似地把她帶向一個新的世界時,那些消失得越來越快。她努力使自己忘掉劇烈的頭疼。也許她應該找個醫生,看看她的頭疼病。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在乎了。那已是她往事中的一部分了,她知道,所有都將會消失。從現在起,生活將是奇妙的。約瑟芬-津斯基已經死了。

    願吉爾-卡瑟爾永生。

    第十九章

    一樁父母之間的訴訟案;一名著名的影視明星的急性病變,美國總統當主賓,三件事千載難逢,卻碰到了一起。於是托比,坦波爾成了超級明星。

    華盟頓新聞俱樂部將要舉行一年一度的招待宴會,主賓是總統。這是件十分有光采的事。副總統、參議員、內閣成員、大法官以及其他一切能夠花錢買到票,托人情要到票或藉機偷來票的人,全都來參加了。因為這件大事將作為國際要聞予以發佈。當然了,宴會娛樂主持人的人選更成了頭等的美缺。今年,美國的一名最佳喜劇演員被遇選出來擔任娛樂節目的主持人。但他接受這一職務的一周以後,卻因被指控為一個十五歲少女的父親,這位喜劇演員不得不聽從他律師的忠告,離開美國作不定期的休假旅行。宴會籌委會提出的另一位候補人,是一位著名的影視明星。他在宴會前一天夜裡剛剛抵達華盟頓。次日下午,即宴會的當天,他的代理人,打電話通知大會,說:「這位演員因闌尾破裂,需緊急手術,已住進醫院。」

    離宴會開始只剩下六個小時了。籌委合成員個個心急火燎。大名鼎鼎的人物不是忙著拍電影、拍電視劇,就是離華盛頓太遠,沒辦法一下趕到。候選人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被劃掉了。最後,臨到末尾,人們才看到托比-坦波爾的名字。其中一位委員搖搖頭,「托比-坦波爾只是夜總會裡的一名小丑。他太放肆了。我們可不韻把他撒在總統面前。」

    「如果我們讓他收斂一點兒,他能行。」

    籌委會主席環顧了一下周圍,開口說:「諸位!我可以說,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他目前正在紐約市區,一個小時就能到達這裡。該死的宴會就在今天晚上!」

    籌委會就這樣選中了托比-坦波爾。

    托比向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宴會廳掃視了一眼,心裡說:「要是今天晚上在這裡扔一枚炸彈,明天美國聯邦政府,準保群龍無首了。」

    總統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間。五六名特工人員站在他的背後。宴會正式開始前的緊張忙亂中,沒有人記得把托比介紹給總統。托比若無其事。他想,總統總會記得我的。

    他回想起他同宴會主席唐奈見面的情景。唐奈說:「我們喜歡你的幽默,托比。你挖杏人的時候,的確是很招人笑的。可是——他稍停了一停,清了清嗓子。今晚這裡是一批敏感的人物。別給我捅婁子。不是說,他們經不住一點玩笑,而是,今晚這屋裡所說的一切,都將通過新聞渠道,公諸於全世界。自然,咱們誰也不想有哪句話,使美國總統或國會議員難堪。換句話說,我們是想要你風趣一些,但我們可不希望你惹火了哪個人。」

    「放心吧。」托比微笑說。

    宴席的杯盞收拾起來了。唐奈站到麥克風前。「總統先生,貴賓們,我愉快地向大家介紹一下,我們今晚大會的娛樂主持人。我們的一位年輕的、最聰明的喜劇演員,托比-坦波爾先生!」

    托比站起來向麥克風走去。響起一陣禮節性的掌聲。

    他看了看觀眾,然後轉過身來看了看總統。總統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人,是位務實主義者。他不相信所謂的大禮帽外交。「開誠佈公。這是我們所需要的。我們必須放棄對計算機的依賴而憑藉我們的良知。」他在一次講話時說:

    「當我坐下來同其他大國首腦舉行會談時,我喜歡不怕磨破褲子地與他們耐心磋商。」這句話成了他的一句名言。

    這時托比望著美國總統開始說話了。他由於自豪、聲音有些發悶:「總統閣下,今天我能在這裡和一位全世界都向他屁股上插耳機的人,同登一堂,感到無限榮幸!」

    一陣長時間的驚惶不安的寂靜。然而總統咧開嘴笑了,狂笑起來。聽眾中也突然爆發出笑聲和掌聲。從那時開始,托比無往不勝。他嘲弄屋子裡所有的參議員,最高法院成員,和新聞界的人物。大家喜愛他,他們跟著他亂嚷亂叫,因為他們知道托比的話,沒有一句是認真的,聽者從他那張滿臉孩子氣的、毫無惡意的嘴中吐出的戲謔的詞句,使人感到分外有趣。那天晚上,外國使節也在座。

    托比很像那麼一回事似的,同他們用各國語言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然而大使們卻向他點頭讚許。托比是個白癡加學者。他滿嘴胡謅一氣。一會兒捧這個;一會兒罵那個。

    漫無邊際,滔滔不絕。可是怪就怪在,他的意思大家全能明白,他說什麼,大家都能聽懂,總之清楚極了。

    托比受到全體的起立歡呼。總統走過去對托比說:「了不起!實在了不起,托比,星期一晚上我們在白宮設便宴,盼望……」

    第二天,所有報紙都報道了托比的勝利。他的話被廣泛的引用。人們請他去白宮逗樂。在那兒他更是出盡了風頭。世界各處紛紛邀請他去作重要演出。在倫敦托比扮演智慧女神,為女王舉行專場演出:人們還請他擔任交晌樂團義演的指揮,並請他在國家藝術委員會任職。他常常同總統一起打高爾夫球,多次被邀請他去白宮赴宴。托比會見了許多議員、總督以及美國各大公司的老闆。他越耍弄這些人,越譏諷這些人,這些人就越對他著了迷。他們喜歡托比在場,喜歡讓他用尖刻的絕詞夢語戲謔在座的所有人。甚至,同托比的友誼竟成為名門望族聲名顯赫的標誌。

    紛至沓來的邀請實在令人眼花繚亂。克裡夫敦-勞倫斯同托比一樣感到興奮不已。克裡夫敦的激動倒不是專門為了他的業務或金錢。托出-坦波爾是多年來他所遇到的最了不起的傢伙了。在他眼裡托比就是他自己的親兒子。

    他為托比的事業所花費的精力,要比為其他任何當事人都多得多。但,這是值得的。托比下了苦功,他的才能已顯露出來,正像寶石一樣熠熠發光。何況,托比知情答義,慷慨大方。在這一行業裡,他的為人難能可貴。

    「韋加斯的各家第一流的飯店都在拚命找你。」克裡夫敦-勞倫斯告訴托比說,「不是為了錢,他們需要你,就是這麼一回事!我的辦公桌上還有福斯、寰球、泛太平洋幾家公司的請柬——都是明星的角色。你可以旅遊歐洲,隨便到那家去客串拍片。你也可以在電視系統的任何一家公司拍電視片。而且你還照樣可以每年擠出時間在韋加斯演出或拍一部影片。

    「要是我拍一部自己主演的電視片能賺多少錢,克裡夫?」

    「我估計每週一小時的喜劇片,可以要到一萬美元。

    每週一片。他們保證和我們訂兩年的合同,甚至三年。如果他們迫切需要你,他們會自動找上門的。」

    托比在長沙發上往後一靠,簡直太心滿意足了。一部片子一萬。假定一年搞四十部,三年就是一百多萬!他朝克裡夫敦望了一眼。矮小的代理人,極力保持鎮靜,可是托比看得出他比他更熱衷。他希望托比去搞電視。為什麼不呢?那樣一來,克裡夫敦就可以從托比的智慧和汗水中抽取十二萬美元的佣金。克裡夫敦真的配得到這筆巨款嗎?他可從來沒有為生活所迫,在骯髒的小俱樂部裡賣命幹過苦力;沒有碰到過觀眾裡面那些醉鬼向他亂扔啤酒瓶子;更沒有因為只能找那些下等的妓女,而被偏僻村莊裡騙人的江湖醫生,大敲竹槓。克裡夫敦知道什麼是蟑螂到處爬的屋子,油糊糊的食物,以及整夜坐在大篷車裡的滋味。克裡夫敦永遠也不會懂得這一切。一位評論家說:

    「托比是一夜之間出了名的。」托比聽後哈哈大笑。現在,他竟然可以坐在克裡夫敦的辦事處說:「我想拍一部自己主演的電視片。」六個星期後,聯合廣播公司和托比簽訂了這項合同。

    「電視系統委託一家電影公司同你結算他們虧欠你的一筆款子。」克裡夫敦-勞倫斯對托比說,「咱們的主意好極了。借此機會,我可以同他們談成這部新片。」「哪家電影公司?」「泛太平洋。」托比皺了皺眉頭。「薩姆-溫特斯?」「正是。就賺錢來說,薩姆-溫特斯可是這一行業裡最精明的經理人了。何況,他手裡正有一個最好的腳本《到西部去的少年》,他可以讓你賺大錢!」托比說:「當年在部隊裡,我和溫特斯打過交道。好吧,但是,他還欠著我一筆帳呢,這個狗娘養的。」克裡夫敦-勞倫斯和薩姆-溫特斯在泛太平洋製片廠健身房的蒸氣浴室裡,兩個人一起吸著熱空氣裡桉樹葉的香氣。

    「這樣的生活,也算可以了。」矮小的代理入不無感觸地說。「誰還需要錢,幹什麼啊?!」薩姆咧嘴一笑。「咱們談合同時,大概你就不會這麼說了,克裡夫?」「我不想慣壞了你,好孩子。」「我聽說你替托比-坦波爾在聯合廣播公司談成了一筆交易。」「對。一筆公司裡最大的交易。」「你從什麼地方提取演出結算後的那筆紅利?」「唔,薩姆?」「我們可能感興趣。我還可以附帶談一筆拍片的交易。我剛買到一部喜劇腳本,叫《到西部去的少年》。這件事還沒有公開。我想托比演它再合適不過了。」克裡夫敦-勞倫斯皺了皺眉頭說:「歎,薩姆,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我剛和米高梅公司談得差不多了。」「談成了沒有?」「嗯,我已口頭答應了他們。

    我對他們說……」二十分鐘後,克裡夫敦-勞倫斯替托比-坦波爾搞到了一筆賺大錢的買賣。泛太平洋製片廠承接「托比-坦波爾電視劇專輯的製片業務;並請他出演《到西部去的少年》一片的主角。

    談交易的時間,也許還可以拖得更長一些,如果不是蒸汽浴室裡熱得實在叫人受不了。

    托比,坦波爾的合同中,還附加了這麼一個條件;這就是他不必參加排練。在排一些小品和群舞場面時,托比的替角將同其他明星一起合作。托比只在最後綵排和拍攝時才露面。這樣,托比就可以使他的演出,總有一種新穎而又感人的色彩。

    一九五六年九月,正式表演的那天下午。托比來到瓦因街的劇場。他先觀看了排練。排練完之後,他替換下他的替角。這時劇場的氣氛,突然熱烈起來。托比簡直演絕了,演得有聲有色。當晚電視台播放了他的演出錄相。四十萬人收看了他的這場演出。電視劇就像是為托比專門製造的。在特寫鏡頭裡,托比的形象更招人喜愛了。人人都想在自己家的起居室裡看到他。這次演出大獲成功。他甚至把尼爾遜競選總統的新聞報道都壓下去了;托比穩穩當當地佔據了各報的頭版頭條。

    托比-坦波爾已經不再是一般的明星了。

    他成了超級明星。

    第二十章

    好萊塢比吉爾-卡瑟爾夢想中的「影都」更為激動人心。她到處觀看遊覽。見到明星們居住的那一幢幢氣派壯觀的住宅。她知道,總有一天,她也可以在貝爾——艾爾或貝弗利山上有一幢自己的漂亮的住宅。目前,吉爾住在—所舊公寓裡。這幢公寓是木結構的,外表極不美觀的兩層小樓。樓裡面那十二間臥室就更蹩腳了。不過,她的房租並不貴。所以,她節餘下來的兩百美金完全夠用了。房子建在勃朗森山上。離市中心區好萊塢和瓦因街只有幾分鐘的路程。到製片廠也非常方便。

    這所房子還有一點足以吸引吉爾的地方,這就是,住在這裡的十二名房客,全是打進電影界的人。他們有的正當群眾角色或小角色;有的已從這一行業裡退下來。那些退下來的老傢伙,整天穿著泛黃了的衣服,捲著發卷,在屋子裡踱來踱去。衣服的袖口和邊,都磨破了,皮鞋也磨得沒法再擦亮。他們不僅老了,簡直像是報廢品。不過,樓裡面有一間擺了一些破舊家但的公用起居室。一到晚上,大家都湊到那裡,閒話一天的所見所聞。人入都替吉爾出主意,儘管他們的那些主意多半都是相互矛盾的。

    「打進電影界的最好辦法就是找一位喜歡你的助導。」寶貝兒,一位新近被電視公司解雇了的,愁眉苦臉的婦女,這樣對她說:

    「助導是什麼?」「助理導演。」聲調裡對吉爾的無知表示憐憫。「他是負責招聘臨員的。」吉爾再不好意思問臨員是什麼意思了。

    「你要是聽我的話,你就去找一個好色的分派角色的導演。助導只能在他的那部片子裡僱用你;分派角色的導演,可以派給你各種用場。」這是一位足有八十多歲,牙齒都掉完了的老太太,告訴她的。

    是真的嗎?聽說他們大多數都搞同性戀。一個禿頂的演員問道。

    「那有什麼關係?我是說,如果能上去的話。」一個表情嚴肅、帶眼鏡,熱衷於當作家的青年人,發表自己的看法說。

    「從群眾演員開始,怎樣才能……」吉爾問道。

    「譬如中心角色——」「得了,別惦記這個了。中心角色的登記冊,早已登滿了。而且,如果你沒有特長,他們根本就不會讓你登。」「我——很抱歉。特長是指什麼?」「這就像,比如你是一個缺臂少腿的人,那就不是給你平常的工資,每天二十一美元五十美分;而是給你三十三美元五十八美分。如果你會玩牌或者能在牌桌上擲骰子,那就是二十八美元三十三美分;如果你會賜足球,打棒球,就是三十三美元五十八美分——也就是說,同截了肢的人一樣多。如果你會騎駱駝、大象,那可以拿到五十五美元九十四美分。聽我的話,別當群眾演員。應該爭取當一名小角色。

    「我不清楚,它們之間有什麼不同?」吉爾坦率的問道。

    「小演員,只少能說上一行台詞。群眾演員是不許講話的,除去發咿咿咿咿的聲音。」「什麼叫咿咿的聲音?」「發咿咿聲是為了製造背景上的音響效果。大家都『咿咿,』就成了一片喧鬧的聲音了。」「你首先還得去找一位代理人。」「怎麼個找法呀?」「他們的名字列在《銀幕演員》刊物上。那是電影演員協會出的一種雜誌。我屋子裡有一本,我給你拿來。」他們全陪著吉爾把代理人的姓名錄,從頭到尾查找了一遍。最後縮小到十二個小的。大家一致認為,吉爾在大的代理人那裡,根本沒有任何可能性。

    手裡有了這份名冊,吉爾開始逐個拜訪。開頭六名代理人,完全不願答理她。她遇到第七位,那個人正準備離開辦公室。

    「對不起,」吉爾說。「我想找一位代理人。」他向她端詳了一會說:「把你的文件包拿出來看看。」她茫然望著他。「我的什麼?」「你一定是剛下公共汽車的。在這個城市裡,沒有本子是幹不了活兒的,去照些相片。各種姿勢。突出迷人的那些地方,要緊的是乳房、臀部……」吉爾在大衛-塞爾茲尼克制片廠附近的庫爾維城找到一名攝影師。他收了她三十五美元,替她配備了一個文件包。一星期後她取了照片。看了這些照片她很高興,她長得還很美的。照像機抓住了她的各種神態。脈脈含情……

    嬌嗔……可愛……性感。攝影師把照片訂成一本活頁的粘膠的相冊。

    「本子前邊這塊地方,」他向吉爾說明,「您可以記下您表演的成績。」成績,那可是後話了。

    又過了兩個星期,那份名單上的每一位代理人,吉爾都會見過了;或者是曾經設法去會見。但那些人對她絲毫不感興趣。其中有一位代理人對她說:「昨天你是不是來過這裡?寶貝兒」她搖了搖頭。「沒有的事。」「喂,她看上去和你一模一樣。問題就在這裡了。你們全都長得像伊麗莎白、泰勒、拉娜、透納或愛娃、加德納。如果你們到別的城裡,隨便找個其他的工作,他們都會爭著要你們的。你們漂亮,你們鳳騷,你們身段也妙極了。但是,在好萊塢,姿色已是市場上的滯銷貨了。漂亮的姑娘從世界各地跑到這裡,她們有的在中學演戲時當過主角;有的在評選美女時得過獎;有的是聽男朋亥說:

    「她們該當個電影明星。』就來了。結果,呸!成千上萬的漂亮姑娘,都堆在這裡。結果都沒事兒干。相信我的話,寶貝兒。昨天你肯定來過我這裡的。」房客們又幫助吉爾開了一張新的代理人名單。這些代理人的辦公室更小了,都設在房租低廉的地區。結果仍—樣。

    「等你有點演出經驗後再來,孩子。你有個模樣兒。

    依我看,你準可以成為嘉寶以後最偉大的明星。但是,現在我可不能為證實這點而浪費我的時間,來替你找門路。你自己先試著搞出點名堂來。我就做你的代理人。」「如果沒有人給我工作干,我從哪兒弄出點名堂來呢?」他點點頭,「對。這正是問題所在。不過,這全憑碰運氣了。」

    吉爾的名單上,只剩下一家代理人了。這是好萊塢大街上,五月花咖啡店裡同吉爾坐在一起的一個姑娘給介紹的。登寧代理處是在一片住宅區外面的一所小平房裡。吉爾用電話預約了談話的時間。一個女人告訴她,你六點鐘來吧。

    吉爾看到這個小辦公室,原來是一家人家的起居室。

    —張斑斑點點的舊桌子上亂堆著一些文件。一張仿皮沙發用白膠布條東粘西補著。三張花呢面的椅子,凌亂地擺在房間裡。一個又高大,又笨重的麻臉婦人,從另一間屋裡走了出來,對她說:

    「哈嘍,有何貴幹?」「我叫吉爾-卡瑟爾。我是和登寧先生約好了的。」「登寧小姐。」那婦人說:「這就是我本人。」「哦,」吉爾驚訝著說。「對不起。我以為——」那婦人的笑聲熱情而又友好。「沒關係。」「但是這確實是有關係。」吉爾暗自思忖著,突然她湧起一種興奮感。

    哎呀,她以前怎麼就沒有想到找一位女代理人呢!這種人以前一定也經受過一些創傷。她會理解一個剛起步的年輕女子的處境。她會比任何男人都更富於同情心……

    「我看你帶著文件包,」登寧小姐在說話。「能讓我看看嗎?」「當然可以。」吉爾說著遞給了她。

    那婦人坐下來打開文件包,開始一頁一頁地翻閱,同時點著頭表示讚賞。「你很上相。」吉爾不知說什麼是好。「多謝!」那位代理人端詳著吉爾一張穿游泳衣的照片-「你的身段很好。這很重要。你從那裡來的?」「德克薩斯州的奧德薩。」吉爾說-「你到好萊塢多久了,吉爾?」「大約兩個月」。

    「你找過多少代理人?」吉爾腦中閃過說謊的念頭。但是當她看到那位婦人眼一中充滿同情和理解,她說,「我估計有三十多了。」「代理人笑了起來,「所以,最後你才降格以求,到羅絲-登寧這裡來的。呃,你可能會更倒霉,因為我不是米高梅,也不是威廉-莫理斯……但是,我能夠讓我的人有工作做。」「我沒有表演經驗。」那婦人點點頭,絲毫不感到驚異。「如果你有表演經驗,你就會到米高梅,或者威廉-莫理斯那裡去了。我這裡只是個起點站。我讓有才能的孩子進步。然後,那些大代理人就會把他們從我這裡搶走。」經過好幾個星期,吉爾第一次感到有點希望了。「您——您以為,您有意替我謀個事嗎?」她問道。

    那婦人微微一笑。「我有些主顧還沒有你的一半漂亮呢,但他們全有了工作了。我想我可以替你找到工作的。

    這是你取得經驗的唯一途徑了。對嗎?」吉爾的心裡湧起一陣感激之情。

    「這個該死的城市麻煩就在,不給像你這樣的孩子工作的機會。儘管各家電影製片廠都叫嚷著,迫切需要新人,但他們卻在你們的面前砌起一道高牆。哼,我要好好耍弄一下這幫傢伙。我想,有三件事對你是合適的:「演一出肥皂副;在托比-坦波爾的影片裡當個小角色;或者在塔西-勃蘭特的新片裡鬧一個角色。」吉爾的頭暈了起來。「但是,他們會——」「只要我推薦你,他們就會要你。我送的人沒有差的。儘管他們可能給你的都是小角色,但是,你要明白,這不過是起點。」「我實在無法說,我該怎樣感激您。」吉爾說。

    「我這裡大概有那本廣播劇的腳本。」羅絲-登寧吃力地站起來,挪開椅子,走到隔壁房間。她招呼吉爾跟她進去。

    這是一間臥室。角落裡的窗戶下面有一張雙人床。對面角落裡有個金屬的文件櫃。羅絲-登寧搖搖晃晃走到櫃子前面,拉開抽屜,拿出一份腳本交給吉爾。

    「給你。派角色的導演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能按照要求做,他會讓你閒不住的。」「我一定按照要求做,」吉爾熱情地許諾說。

    代理人微微笑了一下,「當然,我不會瞎蒙著把人派去的。你願意讀一段給我聽嗎?」「當然願意。」代理人打開腳本,坐到床上。「咱們來讀這一場。」吉爾挨著她坐下,看那腳本。

    「你的角色是娜達麗。她是個有錢的婦女,嫁給了一個軟骨頭。她決定同他離婚,他不肯答應。

    行了,你就從這裡上場。」吉爾趕快閱讀起台詞。她希望能給她一晚上的時間,研究一下這個腳本。哪怕一個小時也好。她拚命想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

    「好了嗎?」「我——我想可以了。」吉爾說。她閉上眼睛,努力設想這個角色的處境。她是一個有錢的婦女。就如同和吉爾一起長大的那些朋友的母親一樣。那些人在生活上要什麼有什麼。

    而且把這一切看作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們認為,別人天生就該為他們服務。世上象薩塞-托平那號的人。她除開了眼睛。繼續低頭看那個腳本,開始朗讀起白詞。「我要同你談談,彼得。」

    「不能等一等嗎?」這是羅絲-登寧在和吉爾對台詞。

    「我怕等得已經太久了。今天下午我務必趕那班飛機到裡諾去。」「就那麼急嗎?」「是的,五年來,我一直想搭乘那班飛機。彼得。這,次真的要實現了。」吉爾覺得羅絲-登寧的手拍著她的大腿。

    「很好。」代理人贊許的說。「讀下去。」她的手仍舊停留在吉爾的腿上。

    「你的問題是你還沒有長大成人。你還總想著玩。不過,從今以後,你只好自己去玩了。」羅絲-登寧的手在敲著她的大腿。使吉爾挺不舒服。

    「好,讀下去。」她說。

    「我——我再也不要你同我在一起了。這點你能明白嗎?」手在吉爾大腿上拍得更急,並向她大腿根處移動。吉爾放下腳本,看看羅絲-登寧。那婦人的臉漲紅了。眼睛顯帶著一種茫然的神色。

    「讀下去。」她沙啞地說。

    「我——我不能。」吉爾說,「如果您——」那婦人的手動得更快了。「這是在培養你的情感,親愛的。這是兩性的衝突,你知道:我要你有一種性的衝動。」她的手使勁在吉爾兩腿之間抽動。

    「不行!」吉爾站起身來,戰抖著。

    「對我慈悲點,我會對你好的。」那婦人在哀求。

    「來,孩子。」她伸手想抓住吉爾,吉爾跑出了辦公室。

    當她跑到外面街道上,她吐了。即使那陣噁心平息了下來,胃也不再向上嘔了。但整個人仍有一種難以名狀的不舒服感。她的頭也疼起來了。

    不,這樣說是不對的。這不是她的頭在疼;而是約瑟芬-津斯基的頭在痛。

    以後的十五個月裡,吉爾-卡瑟爾已成了一名老資格的倖存者了。她明白了,這幫擠在表演行業周圍的倖存者,為了想打進影視界,甚至臨時找點工作,已花上了多少年的時間,有的一輩子都這樣混過去了。儘管如此,儘管只給他們點臨時工作,讓他們就這樣幹上十年、十五年,他們也從不灰心。

    而且,正如古代民族有時圍坐在營火堆旁。講述他們的英雄業績一樣;這些倖存者經常坐在施瓦伯雜貨店的外面,一遍又一遍地講述表演行業裡大明星的事。他們飲著涼咖啡,交換著內部飛短流長的最新消息。他們不在表演行列的圈子裡,可是,說來也怪,他們同這個行業卻息息相關。

    他們能告訴你,哪個明星被替換下來了,哪個製片人在同導演睡覺時被人抓住了;哪個部門的領導人要明升暗降。他們知道這些消息比任何人都快。因為他們自有他們的特殊渠道。他們可以在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集眾的地方,道聽來各種的奇聞怪事。這幫無業遊民整天干的也就是這些事。

    但他們對這些傳聞也並非認真。他們真正認真的還是另一方面的事,那就是有朝一日他們能夠尋找到一條途徑進入電影製片廠的大門,或翻過它的高牆,他們認為,他們是藝術家、是天之驕子。好萊塢是他們的耶利哥。約書亞只要吹起金色的號角。城的大門,就要在他們面前陷落。他們的敵人就會慘遭屠戮。於是,瞧!薩姆-溫特斯就要舞起魔杖來了,讓他們穿上華麗的服飾,成為明星。他們將永遠受到著了魔似的觀眾的崇拜,阿門。施瓦伯家的咖啡是使人興奮的聖酒,何況這些都是未來的使徒。他們每天在一起,相濡以沫,用這一夢想的『即將實現』,在相互慰藉,他們說,他們曾遇到了一位助理導演;這位助理導演告訴他們說:

    「有那麼一位製片人。這位製片人講,一位選派角色的導演,曾答應過……

    而且就在目前的某一時刻。」現實似乎就在她們的手裡一樣。

    當然,他們也在超級市場、汽車庫、美容店或擦車店裡找點臨時的活兒幹幹。他們就這樣相依為命,相互通婚或離異。毫不注意時光如何出賣了他們。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兩鬢會添霜,臉上皺紋會愈來愈多,甚至每天早上梳洗打扮也要多費時間了。事實上,他們都是些沒有人看得上眼的、一直放置在店輔裡的陳貨。上了年紀,思想仍沒有成熟。他們之中,有的已經老極了。老得無法再整容,無法再生兒育女,老得無法扮演他們曾渴望的比較年輕的角色。

    至今他們依然是個小角色,依然在做著白日夢。

    年輕漂亮一點的姑娘,都在賺著他們的所謂的枕席錢。

    「幹麼要去做苦工,從上午九點一直幹到下午五點。

    既然你只要仰臉躺上幾分鐘,就能輕而易舉的拿它二十塊美元。等你的代理人來找時,你就洗手不幹。」吉爾不屑幹這個。她一生中想的是她的事業,一個貧窮的波蘭姑娘,是絕不可能同那位大衛-肯尼文結婚的。

    現在她明白了這—點。但是;吉爾-卡瑟爾如果成為電影明星,就可以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任何人,或任何東西了。

    如果她成不了明星,她願意再回去重新成為約瑟芬-津斯基。

    不,姓永遠不會幹他們的那些傻事。

    吉爾第一次參加演出的機會是:哈里特、瑪克斯提供的。哈里特是倖存者之一。哈里特的遠房表兄的前妻兄弟在一部醫學系列電視片裡當第二助理導演,這部片子正在環球影片公司拍攝。所以,這位第二助理導演答應給吉爾一次機會,儘管這個角色只有一行台詞。吉爾因此可以得到五十七美元的報酬,不過,要從中扣除社會保險費、緩徵稅和電影救濟公寓費等項開支。吉爾扮演一個護士。腳本規定她在一間病房裡,站在一個病人的床邊,給病人測脈搏。這時大夫進來。

    大夫:「他怎麼樣了,護士?」護士:「恐怕不大好,大夫。」就是這樣。

    吉爾在星期一的下午拿到這一頁的油印腳本。人家讓她在次日早上六點鐘去報到化裝。她把這場戲看了足有百來十遍。她想電影廠該給她全部腳本。他們怎麼能指望她從這一頁上就能把整個人物的背景想像出來呢?吉爾努力分析這個護士可能是怎樣一個人。她結了婚?還是獨身?

    她可能暗地裡在同大夫談戀愛;也許以前和他有過私情,而現在已經吹了。她對病人的死,是什麼態度呢?她不願意他死?還是認為他死了好?

    「恐怕不大好,大夫。」她努力從聲音中表示出一種憂慮之情。

    她再試一次:「恐怕不大好,大夫。」驚惶預感到他要死了。

    「恐怕不大好,大夫。」指控。這恐怕是大夫的失誤。他不該同他的情人去……

    吉爾通宵琢磨著這個角色,由於太緊張,使她無法入睡。但是,早上她到製片廠報到時,還是興高采烈,精神抖擻的。當她開著她朋友哈里特借給她的汽車,來到蘭克西姆路附近的大門前,天還沒有亮。吉爾對門衛報了姓名,門衛查對了名冊,揮手讓她進去。

    「七號。」他說,「開過兩幢樓,向右轉。」她的名字上了花名冊。環球影片公司期待著她。這真像一場奇怪的夢。當吉爾前往攝影棚時,她決定同導演商議一下這個角色,讓他知道她能夠提供他所需要的任何一種解釋。吉爾在那大停車場上,停下車來。走進七號攝影棚。

    拍攝場上已經人挨人了。那些人忙著打燈光,挪動電氣裝置,支架攝影機;嘴裡互相說著吉爾根本聽不懂的黑話,「幹掉那個最黑的黑傢伙;給我一個能玩的……我這裡需要有一個能輕鬆輕鬆的玩意兒……能讓那個娘兒們樂瘋了……」吉爾站在那裡望著。眼看著表演行業裡的這些現象、氣氛和聲音。這裡已是她的世界,她的未來了。但她無論如何要想辦法給導演留下個好印象。讓導演看出她可是個不同凡響的人。是的,他會逐漸把她當作一個人才來用,而絕不僅僅看作是一名普通演員。

    第二助理導演領著吉爾和十幾名演員走到更衣間。有人給吉爾一身護士服,讓她換上後回到拍攝場上。吉爾和所有其他演員在排攝場的角落裡化了裝。她剛化裝完,脅理導演就叫起她的名字來了。吉爾趕緊跑到病房的佈景那裡去。這時導演正站在攝影機旁,同這部片子的主角在談話。主角演員名叫洛德-漢森,在這部片子裡扮演一位充滿同情心頗有才華的外科醫生。當吉爾走到他們的面前時,洛德-漢森正在說:「我認識德國的一個放羊娃,他講的那兒句屁話,都比這破玩意(指片中的台詞——譯注)有意思。天哪,為什麼寫戲的人就不能替我寫出點有特色的語言來。」「洛德,咱們這齣戲已經播放了五年了。咱們可不便再改情節了,不要改了吧!觀眾會喜歡你現在扮演的這個人物的。」攝影師走過來對導演說:「燈全對好了,導演。」「多謝,哈爾,」導演說,他轉身對洛德-漢森說,「咱們拍這段,可以嗎,孩子?以後咱們再討論吧。」「總有一天,我要和製片公司算總帳。」漢森厲聲說。

    只剩下導演一個人了。吉爾轉臉望著他。這正是個機會,她可以同他討論一下這個角色。讓他知道,她能理解他的意圖,並幫助他把這場戲拍得非常好。她向他熱情友好地微笑了一下。「我叫吉爾-卡瑟爾。」她說:「我扮演一名護士。我想她確實可以是很有趣的,我考慮——」導演心不在焉的點點頭,說道:「到那床邊上去。」說完,就走開和攝影師談話走了。

    吉爾呆呆地望著導演的背影。第二助理導演,哈里特遠房表兄原先的大舅子,趕快跑過來,低聲對吉爾說:

    「看在基督的面上,照他的話做。到那張床邊去!」「我想問他——」「別放屁!」他低聲怒喝。「到那邊去!」吉爾走到病人的床邊。

    「好。大家都安靜。」助理導演望著導演說:「要排練一次嗎?」「就為這場戲嗎?正式開拍吧。」「拿個鈴來。各就各位!大家安靜,動作要乾脆利落。開拍了,快。」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當吉爾聽到了鈴聲,她卻焦急的望著導演,急想問他一下,該怎樣理解這場戲。比如說,她對這個瀕危的病人,究竟應該持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她是——

    一個聲音喊道:「開演!」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吉爾。她想知道自己是否敢予要求讓攝影機先停一下,那怕僅僅停一秒鐘,以便讓她討論一下這場戲——

    導演狂叫著:「老天爺!護士!這不是停屍間,是病房。趁他還沒有老死,趕快摸他那該死的脈!」

    吉爾惶恐地望著四周已給打好的燈光。她深深吸了口氣,拿起病人的手,開始摸他的脈搏。沒有人幫助她,她只好按自已的想法來解釋這場戲了。病人是大夫的父親。

    爺兒倆吵過架。父親遇上了車禍,醫生剛接到通知。吉爾抬頭看見洛德-漢森走了過來。他走到吉爾面前說:「他怎麼樣了,護士?」吉爾望著醫生的眼睛,看到目光中流露出憂慮的神情。她想告訴他實際情況,他的父親就要死了,要想使雙方和解已經為時過晚。但是,她必須用不致使他送命的方式告訴他這個消息。而且——

    導演吼了起來,「切斷!切斷!切斷!該死的,這個白癡,只有一行台詞,她都記不住。」你們從哪裡把她找來的——該不是從「黃色查號本」上查來的吧!

    吉爾轉身聽著黑暗中傳來的吼聲,窘得渾身冒火。

    「我知道我的台詞。」她有氣沒力的說。「我只是想——」「哼,要是你知道,看在耶穌份上,趕快說出來,你這一停頓,好了,一列火車都開過去了。他就問你那麼一個屁問題,你最好馬上回答。行不行?」「我只是懷疑我是否該——」「重來一遍,馬上開始,拿鈴來。」「就這一遍了。注意!開機。」「快。」「開始!」吉爾雙腿戰抖著。彷彿這裡只有她一個人關心她的這場戲。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創造出一種美感來。然而,熾熱的燈光打得她頭暈目眩,她感覺兩臂大汗淋漓,把漿得筆挺的護士服都弄濕了。

    「開演,護士!」吉爾站到病人身旁,把手放在他的脈搏上。如果這次再演砸了,人家就絕不會再給她一次機會了。她想到哈里特和她那幫公寓裡的朋友,想到她們會說些什麼。

    醫生走進來,到她跟前。「他怎麼樣?護士?」她不會再同她們在一起了,她要成為她們的笑料了-好萊塢是個小城市。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恐怕不大好,大夫。」別的製片廠不會再僱用她了。這次該算是她最後的一個飯碗了,這會成為一切的終結,她想,她的整個世界已破滅了-醫生說:「我要讓這個病人,馬上得到特殊的護理。」「好!」導演叫道:「切斷,付印。」人們在吉爾身旁跑來跑去,動手拆卸佈景,準備安裝下一個場景。面對這一切,吉爾既感到陌生,卻又無心知道。她已經完成了第一場的演出——但她仍在想著那一場戲。她沒法相信那場戲的演出已經結束。她不知道,她是否該去找找那位導演,為給予她的這次機會而深表謝意。但他早已走到拍攝場地的另一頭,和一群人講話去了。第二助理導演來到她的面前,緊緊抓住她的臂膀說:「你幹得不錯,孩子。不過下一次要把台詞背熟。」她有了一部電影了。她取得了第一次演出的成績。

    吉爾心裡想:從此以後,我要時時刻刻地工作。吉爾得到下一次演出的機會,卻是十三個月以後的事了。那是米高梅影片公司僱用她在—部新片中扮演一個小角色。十三個月當中,她干了各種各樣的雜活:當保姆、賣冷飲,還有——簡截地說——開出租汽車。

    因為手頭錢不多了,吉爾決定同哈里特-瑪克斯合租一套公寓住房。這是一套有兩間臥室的住房,儘管哈里特用臥室的時間特別多。哈里特在市區一家百貨商店當模特兒。她是個迷人的姑娘,短短的黑髮,黑黑的眼睛,還有模特兒所特有的苗條的身段,包括一種幽默感。

    「在你從霍布肯來的時候。」他對吉爾說:「你最好就該學會點幽默感。」吉爾最初對哈里特那種冷漠的萬事不求人的態度,有點惶恐。但是,不久她就看出了,在哈里那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面,掩蓋著一顆熱情的,受過傷害的心。哈里特經常談戀愛。吉爾初次貝到她時,哈里特說:

    「我想讓你見見拉爾夫。我們打算下個月結婚。

    一個星期過去,拉爾夫不見了。不知去向。還把哈里特的汽車給開走了。

    拉爾夫去後幾天,哈里特碰上了東尼。他在搞進出口交易。哈里特一往深情地愛著他。

    「他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哈里特讓吉爾這樣相信。可是別的人顯然不這樣看,因為一個月後,人們發現東尼嘴裡塞著一個蘋果,屍體在洛杉磯河的水面上漂浮。

    阿厲克是哈里特的下一個情人。

    「他是你們所見到過的,最漂亮的人。」哈里特告訴吉爾。

    阿厲克真的漂亮。他衣著華貴。開著一輛高速活動式折篷汽車。而且大部分時間消磨在賽車場上。這場羅曼史直到哈里特的錢快用光的時候,也就告吹了。吉爾因為哈里特對男人好壞不分,感到十分氣憤。

    「這是不由自主的。」哈里特承認。「看到小伙子有困難,我就動心。我想這是我媽傳給我的天性。」她莞爾一笑,又找補了一句,「我媽媽是個白癡。」吉爾眼瞧著哈里特一連串未婚夫來了又去,包括:尼克、鮑勃、約翰、還有萊蒙德……後來連吉爾也數不清了。

    她們住到一起幾個月後,哈里特告訴她,說她懷孕了。

    「我想這是萊昂納德的。」她半開玩笑的說:「但是,你知道——在黑暗裡他們的模樣都差不了多少。」「萊昂納德在那兒?」「他不在奧馬哈,就在沖繩。我對地理知識千脆一竅不通。」

    「你打算怎麼辦?」「我要把孩子生下來。」由於哈里特個子小,幾星期後她的肚子已很明顯了。

    她只好放棄了當模特兒的工作。吉爾在超級市場找到了一份工作,可以養活他們兩人。

    一天下午,吉爾下班回來,看到哈里特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一直想去霍布金分娩。回到家鄉親人們那裡。我擔保,那裡會有好小伙子在等著我。一切多謝了。」下面的簽名是,「修女哈里特。」

    公寓突然變成冰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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