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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部 第11章 文 / 簡·奧斯汀

    「哈麗特啊,可憐的哈麗特!」正是這聲感歎,蘊涵著令人痛苦的思緒,這些思緒,愛瑪擺脫不了,卻構成了這件事的真正可悲之處。弗蘭克·邱吉爾很對不起她——在許多方面都對不起她。但是,惹她如此怨恨他的,與其說是他的行為,不如說是她自己的行為。他最讓她惱火的是,她為了哈麗特的緣故,被他拖進了窘境。可憐的哈麗特!又一次成了她主觀臆斷和恣意吹捧的犧牲品。真讓奈特利先生言中了,因為他有一次說道:「愛瑪,你根本算不上哈麗特·史密斯的朋友。」她擔心自己只是給哈麗特幫了倒忙。不錯,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樣,她不用責怪自己一手釀造了這起惡作劇,不用責怪自己在哈麗特心中挑起了原本不可能有的情感,因為哈麗特已經承認,愛瑪在這件事上還沒給她暗示之前,她就愛慕並喜歡上了弗蘭克·邱吉爾。然而,她鼓勵了她本該加以抑制的感情,她覺得這完全是她的過錯。她本來是可以阻止這種感情的滋長的,她有足夠的左右力。如今她深感自己應該加以制止。她覺得她無端地拿朋友的幸福冒了險。本來,她憑著人情常理,滿可以告訴哈麗特說:她千萬不要一廂情願地去思戀他,他看上她的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不過,」她心裡又想,「我恐怕就沒考慮什麼人情常理。」

    她非常氣自己。如果她不能也生弗蘭克·邱吉爾的氣,那就太可怕r。至於簡·費爾法克斯,她至少現在用不著為她操心了。哈麗特已經夠她心煩的了,她不必再為簡苦惱,她那由於同一原因產生的煩惱和疾病,一定也會同樣好起來。她那卑微不幸的日子已經到頭了,她馬上就會恢復健康,獲得幸福,祥和如意。愛瑪現在想像得出,為什麼她的關心屢屢受到輕慢。這一發現使許多小事都容易理解了。無疑,那是出於嫉妒。在簡看來,愛瑪是她的情敵,她只要提出想幫助她、關心她,勢必都要遭到拒絕。乘哈特菲爾德的馬車出去兜風,等於叫她受刑;吃哈特菲爾德儲藏室裡的葛粉,豈不是叫她服毒。愛瑪一切都明白了。她盡量擺脫掉氣惱時的褊狹、自私心理,承認簡·費爾法克斯攀得這樣的人家,取得這樣的幸福,都是她理所應得的。但是,她始終念念不忘她對可憐的哈麗特應負的責任!她顧不上再去同情別人了。愛瑪非常傷心,擔心這第二次打擊比第一次來得還要沉重。考慮到對方的條件那麼優越,必然會更加沉重;再看看此事在哈麗特心裡顯然產生了更強烈的影響,導致了她的沉悶不語和自我克制,那也會更加沉重。然而,她必須把這令人痛苦的事實告訴哈麗特,而且要盡快告訴。韋斯頓先生臨別時叮囑要保守秘密。「眼下,這件事還得嚴守秘密。邱吉爾先生特別強調這一點,藉以表示他對他最近過世的妻子的敬重。人人都覺得這不過是盡盡禮儀而已。」愛瑪答應了,但是哈麗特應當除外,她有義不容辭的責任。

    愛瑪儘管很苦惱,但又不由得覺得有些可笑,她對哈麗特居然要扮演一個韋斯頓太太剛剛扮演過的難堪而又微妙的角色。韋斯頓太太焦灼不安地告訴她的消息,她現在要焦灼不安地告訴另一個人。一聽到哈麗特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她的心就怦怦直跳。她心想,可憐的韋斯頓太太快到蘭多爾斯時,心裡無疑也是同樣的感覺。要是她去報告消息能有相同的結果就好了!但不幸的是,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喂,伍德豪斯小姐!」哈麗特急急忙忙進屋來,大聲嚷道——「這不是天下最奇特的消息嗎?」

    「你說的什麼消息?」愛瑪答道,從神情和話音判斷,她還猜不出哈麗特是否真的聽到了風聲。

    「關於簡·費爾法克斯的消息。你聽到過這麼奇怪的事嗎?哦!你用不著怕告訴我,韋斯頓先生已經親口我了。我剛才碰到了他。他跟我說這絕對是秘密。因此,除了你以外,我對誰也不能提起,不過他說你知道了。」

    「韋斯頓先生告訴你什麼了?」愛瑪還是困惑不解,說道。

    「哦!他什麼都告訴我了,說簡·費爾法克斯和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就要結婚了,還說他們早就秘密訂了婚。多奇怪呀!」

    的確很奇怪,哈麗特的表現真是奇怪極了,真叫愛瑪琢磨不透。她的性格似乎完全變了。她似乎要表明,她得知這件事並不激動,也不失望,也不怎麼在意。愛瑪瞧著她,簡直說不出話來。

    「你想到過他愛她嗎?」哈麗特大聲說道。「你也許想到過。你,」說到這裡臉紅了,「能看透每個人的心,可是別人卻不能——」

    「說實話,」愛瑪說,「我開始懷疑我是否有這樣的天賦。哈麗特,難道你在一本正經地問我:我在——如果不是公開,也是暗中——鼓勵你大膽表露自己的感情的時候,卻又認為他愛著另一個女人呀?直到一小時以前,我還絲毫沒想到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居然會對簡·費爾法克斯有一丁點意思。你可以相信,我要是真想到了,一定會勸你小心點。」

    「我!」哈麗特紅著臉驚叫道。「你幹嗎要勸我小心呀?你總不會認為我對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有意思吧。」

    「你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我很高興,」愛瑪笑吟吟地答道。「可是有一段時問——而且還是不久以前——你卻使我有理由認為你對他有意思,這你不否認吧?」

    「對他!絕對沒有,絕對沒有。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你怎麼能這樣誤解我?」哈麗特委屈地轉過頭去。

    「哈麗特!」愛瑪先是頓了一下,然後喊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天哪!你這是什麼意思?誤解你?那你是要我——?」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她的嗓子哽住了,便坐了下來,怯生生地等著哈麗特回答。

    哈麗特站的地方離她有點距離,臉背著她,沒有馬上回答。等她開口說話時,聲音差不多跟愛瑪的一樣激動。

    「我沒想到你居然會誤解我!」她說。「我知道,我們說好了不再提他的名字——可是,考慮到他比別人不知要好多少倍,我覺得我不可能被誤認為是指別的什麼人。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真是的!他跟那另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真不知道有誰會他。我想我還不至於那麼沒有品位,居然會把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放在心上,誰都比他強。你居然會這樣誤解我,真令人吃驚!我敢說,我若不是認為你滿心贊成並且鼓動我去愛他,我從一開始就會覺得那太不自量,連想都不敢去想他。從一開始,要不是你跟我說以前有過比這更奇妙的事,門第更懸殊的人都結合了(這是你的原話)——我就決不敢聽任——決不會以為有這個可能——可是你一向跟他很熟,要是你——」

    「哈麗特!」愛瑪終於冷靜下來,大聲說道,「我們還是把話說清楚,免得再誤會下去。你是說——奈特利先生吧?」

    「我當然是說他。我決不會想到別人——我還以為你知道呢。我們說起他的時候,那是再清楚不過了。」

    「不見得,」愛瑪強作鎮靜地回道,「你當時說的話,我聽起來都是指的另一個人。我幾乎可以說,你都說出過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的名字。我想一定是說起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幫了你的忙,保護你沒受吉普賽人的傷害。」

    「哎!伍德豪斯小姐,你真健忘!」

    「親愛的哈麗特,我當時說的話,大意還記得很清楚。我跟你說,我對你的心思並不感到奇怪。鑒於他幫了你的忙,那是再自然不過了。你同意我的說法,還十分熱烈地談了你對他幫忙的感受,甚至還說起你眼看著他來搭救你時,你心裡是什麼滋味。我對這事的印象很深。」

    「哦,天哪,」哈麗特嚷道,「現在我可明白你說的是什麼事了。可我當時想的完全是另一碼事。我說的不是吉普賽人——不是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不是的!」略微抬高了一點嗓門,「我想的是一件更難能可貴的事情——在埃爾頓先生不肯跟我跳舞,而屋裡又沒有別的舞伴的時候,奈特利先生走過來請我跳舞。正是這好心的舉動,正是這大仁大義、寬懷大度,正是這次幫助,使我開始感覺到,他比天下任何人都不知要強多少倍。」

    「天哪!」愛瑪嚷道,「這是個極其不幸——極其可悲的誤會啊!這可怎麼辦呢?」

    「這麼說,你要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就不會鼓勵我了。不過,至少我的處境還不算太糟,要是換了另外那個人,我可能就要更倒霉了。現在——倒有可能——」

    哈麗特停了停,愛瑪也說不出話來。

    「伍德豪斯小姐,」哈麗特接著說道,「你覺得不管對我來說,還是對別人來說,這兩人之間有著極大的差別,我並不感到奇怪。你一准認為這兩人都比我條件好,但其中一個比另一個還要高出幾億倍。可是我希望,伍德豪斯小姐,要是——如果——儘管事情看來有些奇怪——可是你知道,這都是你的原話:以前有過更奇妙的事,比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和我門第更懸殊的人都結合了。因此,看來好像以前就連這樣的事也有過——如果我幸運的話,幸運得沒法——如果奈特利先乍真會——如果他不在乎這種差異,我希望,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你不要反對,不要從中阻攔。不過我,你是個好心人,不會做那樣的事。」

    哈麗特站在一扇窗子跟前。愛瑪驚異地頭去看她,急忙說道:

    「你奈特利先生對你也有意思嗎?」

    「是的,」哈麗特回答得有點羞澀,但並不膽怯。「我要是這樣的。」

    愛瑪驀地收回了目光,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默默沉思了一會。就這一會工夫,足以讓她摸透自己的心思了。像她這樣的頭腦,一旦起了猜疑,就會很快猜疑下去。她觸及了——接受了——承認了整個事實。為什麼哈麗特愛上奈特利先生就比愛上弗蘭克·邱吉爾糟糕得多呢?為什麼哈麗特有了一點希望,說奈特利先生也有意於她,那問題就越發可怕了呢?她腦子裡像箭似的閃過一個念頭:奈特利先生不能跟別人結婚,只能跟她愛瑪!

    就在這一會工夫,她自己的行為,連同她的內心世界,一起展現在她眼前。她看得清清楚楚,以前從沒這麼清楚過。她多麼對不起哈麗特呀!她的行為多麼輕率、多麼粗暴、多麼不合情理、多麼冷漠無情!把她引入歧途的,是何等的盲目,何等的瘋狂啊!她受到了可怕而沉重的打擊,恨不得用盡種種惡名來詛咒自己的行為。然而,儘管有這些過錯,她還是要保持一點自尊心——要注意自己的體面,對哈麗特要公正——(對一個自以為贏得奈特利先生愛情的姑娘不必再憐憫——但為公正起見,現在還不能冷淡她,免得惹她傷心。)於是,愛瑪決定冷靜地坐著,繼續忍受這一切,甚至要裝出一副心慈面善的樣子。的確,為了自身的利益,她要探究一下究竟有多大的希望。她一直在心甘情願地關心愛護哈麗特,哈麗特並沒犯下什麼過失,活該失去她的關心和愛護——或者活該受到從未給過她正確引導的人的蔑視。因此,她從沉思中醒來,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又轉向哈麗特,用比較熱情的口吻,繼續跟她交談。她們起先談論的簡·費爾法克斯的奇妙故事,早已給忘得一乾二淨。兩人都只想著奈特利先生和她們自己。

    哈麗特一直站在那兒沉浸在愜意的幻想之中,現在讓伍德豪斯小姐這樣一個有見識的朋友,以鼓勵的姿態把她從幻想中喚醒,倒也覺得挺高興。只要愛瑪一要求,她就會滿懷喜悅,顫顫抖抖地講出她那希望的來龍去脈。愛瑪在詢問和傾聽時也在顫抖,雖然比哈麗特掩飾得好,但同樣抖得厲害。她的聲音並沒有顫抖,但她內心卻一片煩亂。她自身出現這樣的變化,意外遇到這樣的險情,突然冒這樣錯綜複雜的情感,勢必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她聽著哈麗特講述,內心痛苦不堪,外表卻若無其事。哈麗特當然不會講得有條有理,頭頭是道,或者有聲有色,但是把其中累贅無力的成分去掉以後,這些話卻包含著令她情緒低沉的主要內容——特別是她回想起奈特利先生對哈麗特的看法已大有好轉,則越發證明哈麗特說的是實情。

    自從那兩次關鍵的跳舞以後,哈麗特就看出他的態度有了轉變。愛瑪知道,他當時覺得哈麗特比他料想的強得多。從那天晚上起,至少從伍德豪斯小姐鼓勵她動動他的心思那刻起,哈麗特就察覺他跟她談話比以前多了,對她的態度也確實跟以前大不一樣,變得和藹可親了!後來,她看得越來越清楚了。大家一起散步的時候,他常過來走在她旁邊,而且談笑風生!他似乎想接近她。愛瑪知道確實是這麼回事。她經常察覺這種變化,跟實際情況差不多。哈麗特一再重複他對她表示贊同和讚賞的話——愛瑪覺得這些話與她所瞭解的他對哈麗特的看法完全吻合。他稱讚哈麗特不虛偽、不做作,稱讚她具有真誠、純樸、寬厚的情懷。她知道他看出了哈麗特的這些優點,不止一次地跟她談論過這些優點。有許多事情,哈麗特受到奈特利先生關注的許多小小的舉動,例如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換張椅子的動作,一聲委婉的誇獎,一種含蓄的喜愛,這一切哈麗特都記在心裡,愛瑪卻由於毫不猜疑,而從未注意過。有些事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半個小時,而且包含了她所見到的許多明證,她也都忽視過去,直到現在才聽說。不過,值得一提的最近發生的兩件事,哈麗特最滿懷希望的兩件事,也不是愛瑪沒有親眼目睹的。第一件是他撇開眾人,跟哈麗特在當維爾的歐椴路上散步,兩人在一起走了好久愛瑪才趕來。愛瑪相信,他那次是煞費苦心哈麗特從別人那兒拽到他身邊的——而且從一開始,他就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特殊方式跟哈麗特談話,的確是以一種非常特殊的方式(哈麗特一回想起來就要臉紅。)!他似乎想要問她是否已有心上人,可是一見她(伍德豪斯小姐)好像在朝他們走來,他就換了話題,談起了農事。第二件是他最後一次來哈特菲爾德的那個早上,趁愛瑪出去沒回來,他已跟哈麗特坐在那兒談了將近半個小時——雖然他一進來就說,他連五分鐘也不能待——在談話中,他對哈麗特說,雖說他非去倫敦不可,但他很不情願離開家,愛瑪覺得,這話他可沒對她愛瑪說過呀。這件事表明,他對哈麗特更加推心置腹,她心裡真不是滋味。

    沉思了一下之後,她大膽地就第一件事提出了下面的問題:「他會不會?是不是有這樣的可能,他像你說的那樣詢問你有沒有心上人時,可能是指馬丁先生——可能是為馬丁先生著想呢?」可是哈麗特斷然否定了這一猜測。

    「馬丁先生!決不會!壓根兒沒提到馬丁先生。我想我現在頭腦清醒了,不會去喜歡馬丁先生,也不會有人懷疑我喜歡他。」

    哈麗特擺完了證據之後,便請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說說,她是否有充分根據抱有希望。

    「要不是因為你,」她說,「我起初還真不敢往這上面想。你叫我仔細觀察他,看他的態度行事——我就這麼辦了。可現在我似乎覺得,我也許配得上他,他要是真看中了我,那也不會是什麼很奇怪的事。」

    愛瑪聽了這番話,心裡好不酸楚,真是滿腹酸楚,費了很大勁兒才這樣答道:

    「哈麗特,我只想冒昧地說一句:奈特利先生要是不喜歡哪個女人,就決不會虛情假意,讓她覺得他有意於她。」

    哈麗特聽到這句可心的話,似乎真要對她的朋友頂禮膜拜了。恰在這時,傳來了伍德豪斯先生的腳步聲,愛瑪這才倖免了目睹那如癡如狂的神態,不然的話,那對她真是可怕的懲罰。伍德豪斯先生穿過門廳走來,哈麗特太激動了,不便跟他見面。「我平靜不下來——會嚇著伍德豪斯先生的——我還是走開吧。」於是,她的朋友爽爽快快地一說好,她就從另一扇門出去了——她剛走掉,愛瑪的情緒就不由自主地發洩出來了:「哦,天哪!我要是從沒見過她有多好啊!」

    白天餘下的時間,以及晚上的時間,還不夠她用來思考的。過去的幾個小時裡,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使她慌慌張張不知所措。每時每刻都帶來了新的驚異,而每一次驚異又使她感到屈辱。怎麼來理解這一切呀!怎麼來理解她自欺欺人、自作自受的行徑啊!她自己沒有理智,盲目行事,鑄成的大錯啊!她要麼一動不動地坐著,要麼走來走去,在自己房裡踱步,在灌木叢裡徘徊——無論在哪裡,無論坐還是走,她都覺得自己太軟弱無力。她受了別人的欺騙,真是太沒有臉面了。她還自己欺騙了自己,更是羞愧難當。,她真是不幸,很可能還會發現:這一天只是不幸的開始。

    摸透自己的心思,徹底摸透自己的心思,這是她首先要做的事。照料父親之餘的一切空閒時間,每逢心不在焉的時候,她都在琢磨自己的心思。

    她現在深感自己愛上了奈特利先生,可她愛上他多久了呢?奈特利先生對她的影響,像現在這樣的影響,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曾一度有意於弗蘭克·邱吉爾,奈特利先生什麼時候取代了他呢?她回顧了一下,拿兩人作了比較——就從她認識弗蘭克·邱吉爾的時候起,比較一下兩人在她心中所佔的地位——她本來早就可以作這樣的比較,如果——唉!如果她早就靈機一動,想到要在他們中間作這樣的比較。她發現,她一向認為奈特利先生要強得多,對她也親切得多。她發現,她在自我勸解、想人非非、作出相反行動的時候,完全處在錯覺之中,絲毫也不瞭解自己的心思——總而言之,她從未真正喜歡過弗蘭克·邱吉爾!

    這是她頭一陣思考的結果,是探究第一個問題時對自己作出的認識,而且沒用多長時間就完成了。她非常懊悔,也非常氣惱,為自己的每一次衝動感到羞愧,除了剛意識到的這一次——她對奈特利先生的愛。她的其他心念都令人厭惡。

    她出於讓人無法容忍的自負,以為自己能看透每個人內心的秘密;出於不可饒恕的自大,硬要安排每個人的命運。結果,她一次次地犯錯誤。她也不是一事無成——她造成了危害。她害了哈麗特,害了她自己,而且她還很擔心,也害了奈特利先生。假如天下最不般配的這門親事成為事實的話,那她要承擔全部罪責,因為事情是她起的頭;因為她堅決相信,奈特利先生的感情只可能是由於意識到哈麗特愛他之後才產生的。即使並非如此,若不是因為她愛瑪的愚蠢,他也不會認識哈麗特。

    奈特利先生娶哈麗特·史密斯!這門親事真使再怪的親事也不算怪了。相比之下,弗蘭克·邱吉爾跟簡·費爾法克斯相愛就變得很普通,很一般,很平淡了,看不出什麼不般配的,沒什麼好驚奇的,也沒什麼想不通、好非議的。奈特利先生娶哈麗特·史密斯!女的一步登天!男的一落千丈!一想到這一來奈特利先生會怎樣讓眾人看不起,大家會怎樣嘲他、譏諷他、拿他開心,他弟弟會覺得沒有臉面,再也瞧不起他,他自己也會遇到沒完沒了的麻煩,愛瑪覺得真是可怕。這可能嗎?不,不可能。然而,卻又決不是,決不是不可能。一個卓著有能耐的男人被一個很平庸的女人所迷住,這難道是新鮮事嗎?一個也許是忙得無暇追求的人被一個追求他的姑娘俘獲了,這難道是新奇的事嗎?世界上出現不平等、不一致、不協調的事情——機遇和環境(只是第二位的原因)左右人的命運,這難道是新奇的嗎?

    唉!她要是沒有提攜哈麗特該有多好啊!她要是讓哈麗特保持原有的狀況,保持奈特利先生所說的她應有的狀況,那該有多好啊!她若不是由於不可言喻的愚蠢,阻止哈麗特嫁給一個可以使她在她所屬的生活天地過得又幸福又體面的好端端的青年——那就會萬事大吉,不會出現這一連串可怕的事情。

    哈麗特怎麼會這麼不自量,居然想要高攀奈特利先生!要不是確有把握的話,她怎麼敢幻想自己被這樣一個人看中!不過,哈麗特不像以前那麼膽小,那麼顧慮重重了。她似乎已經覺察不到自己在智力和地位上的低下。以前若是讓埃爾頓先生娶她,她似乎覺得是屈尊降貴,現在要讓奈特利先生娶她,她就沒有這個感覺了。唁!難道這不是她愛瑪一手造成的嗎?除了她以外,還有誰費盡心機地向哈麗特灌輸妄自尊大的思想呢?除了她以外,還有誰會教她盡力往上爬,認為自己完全有權進入名門望族呢?如果哈麗特真從自卑發展成自傲,那也是她愛瑪一手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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