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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4.回到了自己的家 文 / 西爾瑪·拉格洛夫

    十一月八日星期二

    這一天大霧瀰漫,陰霾滿天。大雁們在斯可羅普教堂四周的大片農田里覓食吃飽了肚子,然後就在那裡憩息起來。阿卡走到了男孩子身邊。「看樣子,我們會有幾天晴晴朗朗的好天氣,」她說道,「我想,我們要趁這個機會明天趕快飛越波羅的海。」

    「嗯……嗯……」男孩子幾乎說不出話來,一陣哽咽堵住了他的喉嚨。他畢竟還是滿懷希望,想要在斯康耐解脫魔法的蠱惑而重新變成真正的人。

    「我們現在離威曼豪格很近了,」阿卡說道,「我捉摸著,你說不定打算回家去一趟,要是錯過了這個機會,那要等很久以後才能夠同你的親人團聚相會哩!」

    「唉,最好還是別回去算啦,」男孩子無精打采地說道,可是從他的語調裡流露出來他還是十分高興阿卡這麼體貼地提出了這個建議。

    「雄鵝同我們呆在一起,不會發生意外的,」阿卡說道,「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回去探望一下,看看你家裡日子過得怎麼樣。即使你不能夠再重新變成真正的人,你或許還能夠想辦法幫他們一點忙。」

    「是呀,您說得真是在理阿,阿卡大嬸,這我本來早該想到才是。」男孩子說道,他急不可耐地想回家去看看了。

    轉眼之間,領頭雁就馱著他,朝他的家裡飛去。不消多時,阿卡就降落在他父親伯農豪爾格爾·尼爾森的那座農舍的石頭圍牆背後。「你說奇怪不奇怪,這裡什麼東西都跟早先一模一樣。」男孩子說道,他性急慌忙地爬到圍牆上去觀看四周。「我只覺得,自從今年春天坐在這裡看見你們在天上飛過到現在,好像連一天的功夫都不到哩。」

    「我不知道你父親有沒有獵槍,」阿卡哥地這麼說道。

    「喔,他倒有一枝,」男孩子說道,「就是因為那枝槍的緣故,我才寧可呆在家裡而沒有上教堂去。」

    「既然你們家有獵槍,那麼我就不敢站在這裡等你了,」阿卡說道,「最好你明天早晨到斯密格霍克岬角,那個地名的意思是『偷偷地溜走』,你就到那裡來找我們好了,這樣你就可以在家裡住上一夜。」

    「不,阿卡大嬸,您先別忙著走啊!」男孩子叫了起來,並且匆忙從圍牆上爬了下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隱隱約約總是有種不祥的感覺,似乎他和大雁經此一別便永難再相見了。「您很清楚地看得出來,我現在因為沒有能夠恢復原來模樣而心裡十分苦惱,」男孩子侃侃而言,「不過我願對您說明白,我一點也不後悔今年春天跟著您去漫遊。我寧可永遠不再變成人,也決不能不去那次旅行的。」阿卡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回答說:「有一樁事情我早就應該同你推心置腹地談一談。不過那時候你還沒有回到親人的身邊,所以早點晚點談都並不著急。現在該是談的時候啦,把話挑明了反正不會有什麼壞處。」

    「您知道,我總是順從您的意志的。」男孩子說道。

    「要是你從我們身上學到了什麼好東西的話,大拇指兒,那麼你大概會覺得,人類不應該把整個大地佔為己有的。」領頭雁神色莊重,一本正經地說道,「你想想看,你們有了那麼一大片土地,你們完全可以讓出幾個光禿禿的岩石島、幾個淺水湖和潮濕的沼澤地,還有幾座荒山和一些偏僻遙遠的森林,把它們讓給我們這些窮得無立錐之地的飛禽走獸,使得我們有地方安安生生地過日子。我這一生時時刻刻都遭受著人類的追逐和捕獵。倘若人類能有良知,明白像我這樣的一隻鳥兒也需要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就好了。」

    「倘若我能夠幫得上你的忙,那我就會非常高興,」男孩子說道,「可惜我在人類當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權力。」

    「算啦,我們站在這裡說個沒完,倒好像我們就此一別不再相逢似的,」阿卡深情溢於言表,娓娓地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們明天還會見上一面的。現在我可是要回到我自己的族類那兒去啦,」她張開翅膀飛走,旋即又飛了回來,戀戀不捨地用嘴喙把大拇指兒從上到下摩挲撫摸了好幾遍,然後才悄然離去。

    那時是大白天,但是庭院裡卻沒有一個人走動,男孩子可以毫無顧忌地在院子裡任意走動。他急忙跑進牛棚裡,因為他知道從奶牛那裡定能夠打聽得出最靠得住的消息來。牛棚裡冷冷清清,春天的時候那裡有三口粗壯的奶牛,可是現在卻只剩下了一頭。那是名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她孤單地站在那裡,悶悶不樂地思念著自己的夥伴,腦袋低沉著,面前放的青草飼料幾乎碰都不碰一下。

    「你好,五月玫瑰!」男孩子毫無畏懼地跑進了牛欄裡面。「喂,我的爸爸媽媽都好嗎?那隻貓,那些鵝呀、雞呀都怎樣啦?喂,你把小星星和金百合花那兩頭奶牛弄到哪裡去啦?」

    五月玫瑰剛剛聽到男孩子的聲音不禁猛地一愣,看樣子她似乎本來要用犄角衝撞他一下的。不過她的脾氣如今不像從前那樣暴躁了,在打算朝尼爾斯·豪格爾森衝過去之前,先瞅了瞅他。男孩子還是像離開家門那時候一樣矮小,身上穿著原來的衣服。可是他的精神氣質卻很不相同啦。春天剛從家裡逃出去那時候的尼爾斯·豪格爾森走起路來腳步沉重而拖曳,講起話來聲音有氣無力,看起東西來雙眼目大無神。但是長途跋涉、重歸家門的尼爾斯·豪格爾森走起路來腳步矯健輕盈,說話鏗鏘有力,雙目炯炯有神。他雖然仍舊那麼個兒小,然而氣度神采上卻有一股令人肅然起敬的力量。儘管他自己並不開心,可是見到他的人卻如沐春風,非常高興。

    「哞,哞,」五月玫瑰吼叫起來,「大家都說你已經變了,變好了,我還不相信哩。喔!歡迎你回家來,尼爾斯·豪格爾森,歡迎你回家來!我真太高興啦,我有好久沒有這樣高興過啦!」

    「好呀,多謝你啦,五月玫瑰,」男孩子說道,他沒有料到會受到這樣熱情的歡迎,止不住心花怒放,「現在快給我說說爸爸、媽媽他們都好嗎?」

    「唉,自從你走了以後,他們一直很倒霉,遇到的事情也都不順心,」五月玫瑰告訴他說,「最糟糕的是那一匹花了那麼貴的價錢買來的馬,站在那裡白白吃了一個夏天的飼料卻幹不了活。你爸爸不願意開槍把他打死,可是又沒法子把他賣出去。就是那匹馬兒才害得小星星和金百合花離開了這裡。」

    其實,男孩子真正想問的是同這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件事,不過他不好意思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於是他含蓄地問道:「媽媽看到雄鵝莫頓飛走了,心裡一定難受得不得了吧?」

    「我倒覺得,倘若你媽媽弄清楚了雄鵝莫頓失蹤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話,她本來不會那樣難過的。現在她多半是抱怨自己的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從家裡逃了出去,還順手把雄鵝也捎帶走了。」

    「喔唷,原來她以為是我把雄鵝偷走的!」男孩子不勝詫異地說道。

    「難道她能夠有什麼別的想法嗎?」

    「爸爸、媽媽大概以為我像流浪漢一樣整個夏天都四處亂竄去了。」

    「他們相信你一定度日如年,日子難熬,」五月玫瑰說,「人們失掉了最親愛的親人,心裡自然會悲傷得不得了,他們就是那樣傷心。」

    男孩子聽到這句話心頭一熱,便急匆匆走出牛棚去了。他來到了馬廄。那馬廄雖說地方狹窄得很,不過收拾得十分乾淨整潔,處處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爸爸豪爾格爾·尼爾森想盡辦法讓這頭新買來的牲口過得舒服。馬廄裡站立著一頭膘肥體壯、氣宇軒昂的高大駿馬,由於飼養得法而毛色油光發亮。

    「你好,」男孩子說道,「我方才聽說了這兒有一匹馬病得不輕。那決不會是你吧,因為你看起來那麼精神抖擻,那麼身強力壯?」那匹馬回過頭來,把男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你是這戶人家的那個兒子嗎?」他慢吞吞地說道,「我聽到過許多訴說你不好的話語。不過你長相倒很溫順和善,倘若我事先不知道的話,我決計不會相信,那個被小精靈變成了一個小人兒的就是你。」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在這個院子裡留下了很壞的名聲,」尼爾斯·豪格爾森說道,「連我媽媽都以為我偷了家裡東西才逃走的,不過那也沒啥關係,反正我回家來也呆不長的。在我走之前,我想知道一下你究竟出了什麼毛病。」

    「灰灰,灰灰,你不留下來真是太可惜啦,」馬兒歎息說,「因為我感覺出來,我們本來是可以成為好朋友的。我其實沒有多大的毛病,只是我的腳蹄上紮了一個口子,是刀尖斷頭或者別的硬東西,那東西扎得很深又藏得很嚴實,連獸醫都沒有能夠找出病因。個過我動一下就給刺得鑽心疼痛,根本沒法子走路。倘若你能夠把我的這個毛病告訴你爸爸豪爾格爾·尼爾森,我想他用不著費多少功夫就可以把我的病治好的。我會高高興興地去幹點有用的活計,我站在這兒白白吃飽肚子什麼事情都不幹,真是太丟人現眼啦。」

    「原來你不是真正得了重病,那太好啦!」尼爾斯·豪格爾森說道,「我來試試看,把你蹄子裡扎進去的硬東西拔出來。我把你的蹄子拎起來,用我的刀子劃幾下你大概不會覺得疼的吧?」

    尼爾斯·豪格爾森剛剛在馬蹄上用小刀劃了幾下,他就聽得院子裡有人在說話。他把馬廄的門掀開一道縫,往外張望,但見爸爸和媽媽從外邊走進院子,朝向正屋走去。可以清楚地看得出來,憂患和傷心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他們比早先蒼老得多了。媽媽臉上又比過去增添了幾道皺紋,爸爸的兩鬢華發叢生。媽媽一邊走一邊勸爸爸說,他應該找她的姐夫去借點錢來。「不行,我不能夠再去借更多的錢啦,」父親從馬廄前面經過的時候說道,「天下沒有比欠著一身債更叫人難受的了。乾脆把房子賣掉算啦。」

    「把房子賣掉對我來說倒也無所謂啦,」母親長吁一聲說道,「要不是為了孩子的緣故,我本來是不會反對的。不過他說不定哪天就會回來,我們想得出來他必定是身無分文、狼狽不堪,那麼我們又不住在這裡了,叫他到哪裡去安身哪?」

    「是呀,你言之有理,」父親沉吟片刻說道,「不過我們可以請新搬進來的人家好好地招待他,並且告訴他我們總是思念著他回家來的,不管他弄成什麼樣子,我們決不會對他說一句重話的,你說這樣行嗎?」

    「好哇,只要他能回到我的跟前來,我除了問問他出門在外有沒有受餓挨凍,別的什麼我都不說一句。」

    爸爸媽媽說著說著就跨進了屋裡,至於他們後來又講了些什麼,男孩子就不得而知了。他如今聽到,儘管爸爸媽媽都以為他走上邪路了,可是依然倚門翹首等待著浪子回頭,他們對他仍舊滿懷著舐犢深情,拳拳的父母之心溢於言表。他的心裡又是喜悅又是激動,恨不得馬上就跑到他們身邊去。「可是他們看到我現在這副怪模樣,那會更加心酸的。」他想道。

    正當他站在那裡躊躇再三之際,有一輛馬車轔轔而來,停在大門口。男孩子一看,吃驚得險些兒喊出聲來,因為從車上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放鵝姑娘奧薩和她的爸爸榮·阿薩爾森。奧薩和她的爸爸手牽著手朝向屋裡走去。他們神情端莊,沒有說話,可是眼神裡散發著美麗的幸福之光。他們快要走過半個院子的時候,放鵝姑娘奧薩一把拉住了她的爸爸,對他說道:「您可要記住,爸爸,千萬不要向他們提起那只木鞋或者大雁的事情,更不要提到長得跟尼爾斯·豪格爾森一模一樣的那個小人兒,因為那個小人兒即使不是他,也一定和他有什麼關係的。」

    「好吧,我不說就是啦,」阿薩爾森說道,「我只告訴他們,你路遠迢迢地來尋找我,一路上有好幾次都虧得他們兒子的相助搭救。現在我在北方找到了一個鐵礦,財產多得花不完,所以我們父女倆特地到這裡來問候他們,看看我們能夠幫點什麼忙,來報答這番恩情。」

    「說得真好,爸爸,我知道你是很會講話的,」奧薩說道,「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件事你千萬別說出來。」

    他們走進屋裡去了,男孩子真想跟進去聽聽他們在屋裡究竟說了一些什麼,但是他沒有敢走出馬廄。過了沒有多久,奧薩和她的爸爸就告辭出來了,爸爸媽媽一直把他們送到大門口。說來也奇怪,爸爸媽媽這時候都春風滿面,喜上眉梢,似乎獲得了一次新生。

    客人們漸漸遠去,爸爸媽媽意猶未盡地站在門口極目眺望。「謝天謝地,這一下我總算用不著再傷心發愁啦,你聽聽,尼爾斯竟然做了那麼多好事,」媽媽樂不可支地說道。

    「也許他做的好事沒有像他們說的那麼多吧,」父親眉眼掛笑然而又若有所思地說道。

    「唉呀,瞧你說的,他們父女倆專程大老遠地跑來一趟,向我們面謝尼爾斯幫過他們大忙,而且還要幫助我們來報答這份恩情,這難道還嫌不夠嗎?我倒覺得你應當接受他們的好意才是。」

    「不,我不願意拿別人的錢,不管是算借給我的還是送給我的。我想現在當務之急是先把欠的債統統還清。然後我們再努力幹活,發家致富起來。我們倆反正都還身體結實,幹得動活,」父親說到這裡,高興得爆發出一陣發自內心的哈哈大笑。

    「我相信,你是非要把我們花了那麼多汗水和力氣耕種的這塊土地賣掉了才高興,」媽媽椰榆地說道。

    「你其實很清楚我為什麼開心得哈哈大笑,」爸爸正色說道,「孩子離家失蹤這件事情把我壓垮了,我一點也沒有力氣和心思去幹活。可是如今,我知道他還活著,而且還做了不少好事,走了正道。那你就等著瞧吧,我豪爾格爾·尼爾森是可以幹出點名堂來的。」

    媽媽返身走回屋裡,可是男孩子卻不得不趕緊蜷縮到一個牆角落裡,因為爸爸朝馬廄走了過來。爸爸踏進馬廄,湊到馬的身邊,掀起蹄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毛病。「這是怎麼回事?」爸爸詫異地說道,因為他看到馬蹄上刻著一行小字。「把馬蹄裡的尖鐵片拔出來!」他念了一遍,又不勝驚愕地朝四周仔細察看動靜。可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認認真真地盯住了馬蹄子看起來,還不斷地用手揪摸。「唔,我相信蹄子裡面倒還真的扎進東西去啦,」他自言自語地喃喃說道。

    爸爸忙著從馬蹄裡拔出東西來,男孩子縮在牆角里悄聲不語。就在這時候,院子裡又有了動靜,有一批新的客人大模大樣地不請自來。事情原來是這樣的:雄鵝莫頓一來到他的舊居附近便再也克制不往自己的慾望,他一心要讓農莊上的至愛親朋同自己的妻子和兒女見見面,於是率領著灰雁鄧芬和幾隻小雁浩浩蕩蕩飛回來了。

    雄鵝來到的時候,豪爾格爾·尼爾森家的院子裡一個人影也沒有。他榮歸故里心裡喜滋滋,便無憂無慮地降落在地上。他大搖大擺地帶領著鄧芬到各處轉悠一圈,想對她炫耀炫耀他過去還是一隻家鵝的時候生活有多麼愜意。他們繞了整個庭院一圈之後,發現牛棚的門是開著的。「到這裡來瞧瞧!」雄鵝吭吭地大呼小喊,「你們會看到我早先住得多麼舒服。那跟我們現在露宿在草地和沼澤裡的滋味可大不一樣。」

    雄鵝站在門檻上朝牛棚裡張望了一下,「唔,裡面倒沒有人,」他說道,「來吧,鄧芬,你來看看鵝窩!用不著提心吊膽!一點點危險都沒有!」

    於是,雄鵝走在前頭,鄧芬和六隻小雁跟隨其後走進鵝窩,去開開眼界,見識一下大白鵝在跟隨大雁一起去闖蕩周遊之前居住得多麼闊氣和舒服。

    「噢,我們那幾隻家鵝早先就住在這裡。那邊是我的窩,那邊是食槽,早先食槽裡總是裝滿了燕麥和水,」雄鵝眉飛色舞地介紹說,「看哪,食槽裡還真有點吃的東西。」他說著就跑到食槽旁邊,大口大口吃起燕麥來。

    可是灰雁鄧芬卻惴惴不安起來。「我們趕快出去吧,」她央求說道。

    「好的,再吃幾口就走,」雄鵝說道,就在這時候,他突然尖叫一聲就朝門口跑去,可惜已經來不及啦。那扇門吱嘎一聲關上了。女主人站在門外把門栓插上,他們一家子全都自投羅網了。

    爸爸從黑馬的蹄子裡拔出一根鐵刺,正在洋洋得意地站在那裡摩挲撫摸著那匹馬,媽媽興沖沖跑進了馬廄。「喂,你快來瞧瞧,看我抓到了一窩子。」她說道。

    「不要性急,先看看這裡,」爸爸慢條斯理地應聲說道,「直到現在我才找到馬兒幹不了活計的真正毛病所在。」

    「哦,我相信,我們時來運轉啦,」媽媽興奮地說道,「你想想,春天不見的那只雄鵝竟是跟著大雁飛走的!他如今飛回來啦,還招引回來了七隻大雁。他們統統鑽進了鵝窩裡,我就一下子把他們全關在裡面啦。」

    「這倒真是稀奇,」豪爾格爾·尼爾森說道,「你要知道,這麼一來我們可以不再疑神疑鬼,擔心是孩子離開家裡順手把雄鵝抱走的。」

    「是呀,你說得很在理,」媽媽說道,「不過我想我們不得不今天晚上就把他們全都宰掉。再過兩三天就是聖·馬丁節1了,我們要趕快把他們宰了,才來得及拿到城裡去賣。」

    1十一月十一日為聖·馬丁節,按習俗家家都吃烤鵝。

    「我以為把雄鵝宰掉是一樁罪惡,因為他招引了那麼一群雁兒回家,是有功勞的呀,」爸爸豪爾格爾·尼爾森不以為然地說道。

    「曖,那倒也是,」媽媽應聲附和,可是一轉眼又說道,「倘若在別的時候,倒可以放他一條活路算了。不過現在我們自己都要從這裡搬走,我們沒法子再養鵝啦。」

    「嗯,這倒也是,」爸爸無可奈何地說道。

    「那麼你來幫我把他們捧到屋裡去!」媽媽吩咐道。

    他們倆走了出去。過了不大功夫,男孩子就看見爸爸一隻胳膊下夾著雄鵝莫頓,另一隻胳膊下夾著灰雁鄧芬,跟在媽媽身後走進屋裡。雄鵝尖聲嚎叫起來:「大拇指兒,快來救救我!」儘管此時此刻,雄鵝並不知道大拇指兒就近在咫尺,但是他還是像往常陷入險境時一樣呼喊著。

    尼爾斯·豪格爾森分明聽到了雄鵝的拚命呼救,可是他倚在馬廄門口動彈不得。他所以遲遲疑疑不出來相救,倒不是因為他知道雄鵝被捆到屠宰凳上對他自己會有好處——在那一瞬間他甚至連想都沒有想起這一點——而是因為,如果他要跑出去搭救雄鵝,他就要現身在爸爸媽媽面前,而他極不情願那樣做。「爸爸媽媽為我操碎了心,」他思忖道,「我又何必再為他們增添幾分悲傷呢?」

    可是當他們把雄鵝帶進屋裡,把門關上的時候,男孩子再也沉不住氣了。他像脫弦之箭一般衝過庭院,跳上房門前的槲木板,奔進了門廊。他習慣成自然地在那裡把木鞋脫下來,光著腳走到門口。可是他實在不願意讓自己的這副小人兒怪模樣在爸爸媽媽面前出乖露醜,所以他抬不起手臂來敲門。「這是雄鵝莫頓性命攸關的時刻呀,」他心頭悚然一震,「自從你離開家門那一天起,難道他不就成了你最知心的朋友了嗎?」他這樣反躬自問。霎時間,雄鵝和他生死與共的經歷全都湧現在他的腦際,他想起了雄鵝怎樣在冰凍的湖面上,在暴風驟雨的大海上,還有在凶殘的野獸中間捨命救他的情景。他的心裡溢滿了感激和疼愛之情,終於克服了自己的疑懼,不顧一切地用拳頭拚命捶打屋門。

    「哦,外面是誰那麼心急著要進來?」爸爸嘟囔了一聲把門打開。

    「媽媽,您千萬不要動手宰雄鵝!」男孩子高聲大叫,就在這時候被捆在凳子上的雄鵝和灰雁鄧芬驚喜交集地發出一聲尖叫,男孩子一聽總算放心了,因為他們還活著。

    屋裡驚喜交集地發出一聲尖叫的還有一個人,那便是他的媽媽。「啊唁,我的孩子,你長高啦,也長得好看啦!」她叫喊起來。

    男孩子沒有走進屋去,仍舊站在門檻上彷彿像一個不知道會看到主人怎樣臉色的不速之客。「感激上帝,我可把你盼回來啦,」媽媽涕淚交加地說道,「快進來呀!快進來呀!」

    「歡迎你回家來,」爸爸哽咽得再多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了。

    男孩子還是侷促不安地站在門檻上,遲遲疑疑不敢舉步。他莫名其妙,怎麼父母親看到他那麼小不點兒的怪模樣還如此高興和激動。媽媽走了過來,張開雙臂把他攔腰摟住,拖著他進屋裡去。這時候他才發覺自己陡然長得比原來還高一些。

    「爸爸,媽媽,我變大啦,我又變成人啦,」男孩子喜出望外地喊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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