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 第四部分 第133節 我的前線之行 文 / 赫爾曼-沃克
(摘自《軍事領袖希特勒》)
……看來那天早上,希特勒似乎醒不過來了。我一再打電話給約德爾去喚醒他,因為倫斯德要求把裝甲師調出來。顯然,諾曼底這次攻擊事態很嚴重!約德爾對倫斯德的要求置之不理,關於約德爾的這一決定,史學家們至今痛加指責。可是當希特勒悠閒地獨自進完早餐,在十點鐘左右接見約德爾時,他完全贊同拒絕倫斯德的瘋狂要求。
貝希特斯加登的指揮情況是荒謬可笑的。希特勒呆在山上他的巢穴裡,約德爾呆在「小總理公署」裡,作戰指揮部則在城市另一頭的一座營房裡。我們始終沒離開電話。隆美爾失去聯繫,正趕回前線去;倫斯德在巴黎,隆美爾的參謀長斯派達爾在沿海地方,還有裝甲師將領蓋爾,他們全火急地通過電話和電傳打字電報跟貝希特斯加登聯繫。為了向某些匈牙利國賓表示敬意,中午的戰況匯報會議預定在克萊斯海姆宮舉行。這是一個風景優美的地點,離開市區大約有一小時的行程。希特勒始終沒想到要把這次會議取消。沒有,參謀人員不得不乘汽車趕到那兒去,在一間小地圖室裡謁見他,他就在那兒演習一下給客人們安排的戰況匯報這出「戲」。接著,我們不得不逗留在一旁,等著匯報戰況,而我們的部隊在盟軍的炸彈及海軍炮轟下這時正在犧牲,敵人的佔領區正在擴大。
今天,我仍舊可以看見元首在中午前後跳進那間地圖室的情景,腫脹、發青的臉上滿是笑容,口髭微微顫動,一面跟參謀人員打招呼,並且說:「嘿,咱們幹起來了,是嗎?現在,咱們是在可以揍他們的地方狠揍他們了!過去躲在英格蘭,他們倒是很安全的。」以及諸如此類的話。他對局勢嚴重的報告沒表現出絲毫的關切。這次登陸完全是我們早已料到的一個騙局。我們並沒受騙!我們在加來海峽一帶嚴陣以待。這場佯攻將變成他們的另一次血腥的迪埃普大敗。好極了!
他在那間放著柔軟的扶手椅和堂堂的作戰地圖的大情況匯報室裡,也是這樣慷慨陳詞。他向匈牙利人談到一個又一個問題,令人作嘔地吹噓了一番我們在法國的兵力,我們裝備的精良,我們不久即將發射的奇跡般的「新武器」,美國陸軍的缺乏戰鬥經驗,等等等等這一類話。他對兩天以前羅馬的陷落並不重視,甚至還講了一個粗鄙的玩笑,說自己感到很輕鬆,把一百五十萬意大利人,患了梅毒的婊子等等,全部移交給美國人去養活。諂媚的匈牙利人對這一切有何種想法,任何人也說不出。由我看來,希特勒只是在大聲地談著自己的幻想,想使自己相信。等這出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假戲結束以後,我立即要求批准我到諾曼底去。那位莫測高深的元首不僅同意了,而且還放棄了反對高級軍官乘坐飛機往來的那條規定。我可以飛到巴黎那麼遠,去查明一下正在出現什麼情況。
幾小時後,當我乘坐的飛機在巴黎鐵塔上飄揚的e字旗上空盤旋而下時,我禁不住想到,這面旗子還會在這兒飄揚多久呢?在倫斯德的情況室內,一切全凌亂不堪。這時,希特勒已經調出了一個裝甲師,參謀們正在展開激烈的辯論,應該把這一師用在何處。低級軍官在電傳打字電報和喊叫聲所形成的一片喧鬧中跑來跑去。作戰地圖上代表船隻和空降的小標誌星羅棋布。代表步兵的紅色標籤,顯示出了已經深入到驚人地步的一條五十英里長的戰線,只有在一處地方我們還把美國人困在海灘上。
倫斯德顯得很鎮定,而且跟平時一樣十分整潔,不過疲乏、瘦削、悲觀。他的舉動一點兒也不像西線的統帥,倒像一個滿腹憂愁的無權老人。他極力爭辯說,我不應該冒被傘兵俘獲的危險,不過他對這件事也是半心半意的。他仍然相信這是大規模的佯攻。但是把侵略軍打下海去,會使祖國精神振奮,並且叫敵人躑躅不前,所以這一仗非打不可。
次晨,綺麗多姿的法國景色,以及肥壯的奶牛與辛勤勞動的農民,顯得異樣的安靜。陪我乘車同行的倫斯德的那個年輕副官不得不吩咐司機繞過炸毀的橋樑,一再繞道駛行。盟軍方面幾星期有組織的空襲所造成的損害,舉目皆是:遭到破壞的火車調車場、倒坍的高架橋、焚燬的列車與終點站、翻倒的機車,地地道道是丘吉爾所謂的「鐵道沙漠」。從戰術上看,地面成了斑斑駁駁的一些小島,而不是一片適合於經由陸路供應的地帶。這本不足為奇;單在入侵的那天,敵人就進行了一萬五千架次空襲,事實上沒遇到抵抗!戰後的記錄顯示出來確實是如此。
經過聖洛時,我碰上了載著我們傘兵駛往卡朗唐去的軍用車。我讓那個少校搭上了我的汽車。法國破壞分子把他的電話線切斷了,他說,所以在入侵的那天他失去了聯繫,但是到了深夜又跟他的司令官接通了。現在,他的任務是,反擊瓦雷維爾東面美軍那個兵力單薄的灘頭堡。
我們駛近沿海地區時,那種奇異的田園生活的安靜持續下來。少校和我攀登上一座農村教堂的尖塔,好四下看看。一片使人驚愕的景象進入了我們的眼簾:海峽中星羅棋布,從天邊到天邊儘是敵人的船隻,而小船則像上百萬隻水中小蟲似的蜂擁在海岸與大船之間。通過望遠鏡,海灘上一種規模龐大和十分平靜的行動清晰可見。登陸艇船身靠著船身,排列到目力所及的地方,船上卸下兵士、軍需品和裝備。海灘上黑壓壓的好幾英里儘是柳條簍、彈藥箱、皮袋、機動車和正在裝卸的士兵,還有一長列蠕動著的卡車駛向內地。
「法蘭西戰役」的確打響了!這些部隊正準備搗毀德國;他們看樣子就像出來野餐的人。我沒聽見炮聲,只聽到一些零星的槍聲。元首在克萊斯海姆宮聳人聽聞地吹噓說:「要把侵略軍壓垮在沙灘上,」「要以一道鋼與火迎擊他們,」事實和他的吹噓有多大的差別啊!
我們驅車往東駛行,小規模的炮戰不住地隆隆響著;村莊在那片持續不斷的安靜中燃燒。我盡可能四處向軍官們詢問,知道了這片奇異的寧靜的由來。黎明時分的一次廣泛的海空聯合攻擊,在我們的防禦工事上傾瀉下了一大陣炸彈和炮彈。我找了傷兵們攀談,他們臉上全驚惶不安。有一個一隻胳膊打折了的軍士告訴我,他曾經參加過凡爾登戰役,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戰鬥。在我所到之處,我碰上了宿命論的言論、冷漠的情緒、失去聯絡的情況、打垮了的團隊以及命令所造成的混亂。巨大的海上艦隊,頭頂上轟響著的空軍機群,以及排山倒海的炮轟,已經散佈了一種戰敗之感。
我不再懷疑,一場可能是毀滅性的危機近在咫尺了。我於是趕回巴黎,在電話中告訴約德爾這是主要的攻擊,我們必須集中兵力應戰,夜間行軍以避免空中阻截,並且在應急的基礎上對運輸線進行有效的修補。約德爾的回答是:「好,快回到這兒來,不過我勸告你,對於你所說的話必須分外小心。」這是多餘的勸告。我始終沒獲得晉見的機會。隨後幾次的戰況匯報會議我都沒奉召參加。希特勒明顯地避開了我的目光。諾曼底的局勢迅速惡化下去;我的情報不久便失去時效了。
在那個風光明媚的六月裡,我們的德意志世界正在土崩瓦解,而希特勒卻在貝希特斯加登飲茶,吃蛋糕,搞社交活動,這給我留下了兩個印象。六月十九日,一場迅猛的暴風在諾曼底沿海一帶刮了起來,一連猖獗了四天。它比我們的部隊遠為有效地阻礙了入侵部隊的推進。它吹毀了人造港口,幾乎把一千條船隻刮到了海灘上。偵察照片顯示出了一場莫大的災難,因此我起了最後一線希望。希特勒興高采烈,滔滔不絕地發表了一些關於西班牙無敵艦隊的輕狂議論。等天氣放晴以後,敵人恢復了陸、海、空攻擊,彷彿夏天的一陣暴雨下過了那樣。他們的物力、源源來自美國那只攻擊不到的富饒羊角,實在是驚人的。我們後來就不再聽說西班牙無敵艦隊了。
深深留在我的記憶中的,還有瑟堡即將陷落時召開的一次戰況匯報會議。希特勒戴著厚眼鏡站在地圖前面,手裡拿著羅盤和尺,興沖沖地指給我們看,跟我們仍舊佔領的地區相比,入侵的敵人只佔據法國多麼小的一部分。這一點他是對高級將領們說的,他們知道,而且好幾星期一直在向他發出警告,在沿海一帶的外層防禦工事被搗毀了,一個主要海港也陷落了以後,法國其餘地方是一片平原,可供敵軍馳騁,德國方面除了國境線上的西方防線和萊茵河以外,並無可守的陣地。那是一個多麼傷心的時刻;我的眼睛突然看清楚了,我一下完全明白,那個得意揚揚的元首已經墮落成一個病態的怪物,在一個虛張聲勢的假面具後面正為自己的生命嗦嗦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