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 第三部分 第116節 一切全毀掉了 文 / 赫爾曼-沃克
隔著關閉的臥房門,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哭泣,但是羅達難得哭泣,因此維克多-亨利聳了聳肩,朝前走到客房裡去,他如今就睡在那兒。時間已經很晚了。晚餐後他在書房裡坐了幾小時,為自己跟彼得斯上校的會面起草一些登陸艇文件。這是件他並不怎麼想幹的事,但是關於優先權的衝突迫使他不得不幹。他脫下衣服,洗了個淋浴,把臨睡前喝的一杯摻水的波旁威士忌喝了下去,然後臨上床前又到羅達房門口站住腳聽聽。聲音已經變得十分清楚了:傷心的嗚咽,中間夾著抽抽搭搭的啜泣。
「是羅達嗎?」
沒有回答。哭聲停了,彷彿中斷了似的。
「羅!喂,怎麼回事?」
傳來了壓抑住的傷感的聲音:「唔,我沒什麼。你去睡吧。」
「讓我進來。」
「門沒鎖,帕格。」
房間裡一片漆黑。他擰亮燈。羅達穿著一件牡蠣白軟緞的睡衣坐起身來,邊眨著兩眼,邊用一條薄手絹擦著紅腫的眼圈。「我聲音很響嗎?我極力想壓得低點兒。」
「出了什麼事?
「悖帕格,我完啦。一切全毀掉了。你好歹已經扔掉了我。」
「你喝杯酒也許會覺得好點兒。」
「我樣子一定很可怕。是嗎?」她把兩手伸進蓬亂的頭髮去。
「要下樓上書房裡去談談嗎?」
「你真是個好人。喝點兒蘇格蘭威士忌加蘇打水。我這就上那兒去。」她把勻稱、雪白的大腿伸下床來。帕格去到書房裡,在活動酒櫃上把酒調好。不一會兒她也來了,睡衣上面罩了一件寬大的便服,頭髮隨意地攏成了俏麗的髮型,自從他搬到客房去以後,他就從來沒看見過她把頭髮攏成這樣。她稍微裝扮了一下,把兩眼略略修飾了一番,眼睛這時顯得清澤、明朗。
「好幾小時以前,我洗好臉,倒在床上,可我就是睡不著。」
「這是為什麼呢?因為我不得不去會見彼得斯上校嗎?這只是一次公務上的會面,羅達。我不是跟你說過啦。」他把酒遞給她。「也許,我不應該提起的,不過我不會給你惹出什麼麻煩來。」
「帕格,我眼下非常苦惱!」她喝下一大口酒。「有人寫了幾封匿名信給哈克。他收到了,悖五六封。頭幾封他全撕掉了,就給我看了兩封。他很沮喪地向我道歉,但是還是給我看啦。這些信招得他很氣惱。」
羅達用她的一種最溫柔、最動人的神態瞥了丈夫一眼。他想提一下他也收到的那幾封匿名信,但是又認為這樣做沒意思。帕米拉可能已經對羅達說過了。總之,沒必要再提起那些惡意中傷的話。他沒說什麼。
她脫口說了下去:「這非常不公正!我當時連哈克也不認識,是嗎?談到你的雙重標準!悖你聽他說,他跟各種女人都睡過覺。未婚的、已婚的、離婚的,他滿不在乎,甚至還舊事重提,而重要的一點總是,我多麼不一樣。我也是如此,我是的!只是巴穆-阿比是例外。我到今兒還不明白那件事怎麼會發生的,為什麼會發生。他一生跟許多低三下四的風騷女人鬼混過,我可不是那種女人。但是這些信把一切都破壞啦。他顯得那麼不快活,那麼灰心喪氣。我當然否認了一切。為了他,我不得不否認。就那麼一個閱歷過很多事情的人來說,他真幼稚得出奇。」
使帕格最感驚奇的是,她這樣毫不介意地坦率承認跟別人通姦——「只有巴穆-柯比是例外」——竟會仍然叫他感到痛苦。這可不是那第一次打擊——她要求離婚的那封信——給予他的那種莫大的苦惱,但仍然是切身的痛苦。羅達開頭一直迴避,直到現在才明確地承認。她的沉默寡言的習慣對她很有用處,如今是跟彼得斯大有關係,所以話才漏出來了。這可是真正的結局,帕格心想。他像柯比一樣,都是她過去的一部分,她對他可以漫不經心了。
「那個人愛你,羅達。他會相信你的話,把信的事忘掉的。」
「唔,他會嗎?要是他明兒問起你來,那你怎麼說呢?」
「這是不可想像的。」
「並不是十分不可想像的。自從這一切發生以後,這是你們第一次會面。」
「羅達,我們有一個很緊迫的優先權問題得要解決。他不會提出私人的事情來。當然不會提到那些匿名信。不會向我提到。他想到這個汗毛就會豎起來。」
她的神色顯得既感覺有趣又感覺苦惱。「你意思是說,男人的自尊心嗎?」
「就管它叫這個好了。把這件事忘掉吧。快睡覺去,做兩個美夢。」
「我可以再喝一杯酒嗎?」
「當然可以。」
「你事後可以把經過全告訴我嗎?我是說,你們談了點兒什麼。」
「不是公事的那一部分。」
「我對公事的那一部分不感興趣。」
「要是談到了什麼私人的事情,我會告訴你的,我會的。」他把酒遞給她。「猜得出是誰寫那些信嗎?」
「猜不出。是一個女人。一個惡毒的婊子或是什麼別人。噯,這種人非常多,帕格,這種人非常多。她在黃褐色的小張信紙上用綠墨水寫,字跡高高低低很滑稽。她舉的事實都是近乎荒唐的,不過她倒是提到了巴穆-柯比。很卑鄙。提到日期、地點等等。真叫人討厭。」
「柯比如今在哪兒?」
「我不知道。我最後一次瞧見他是在芝加哥,就在——就在中途島戰役以後,我正從加利福尼亞回來。我在那兒停留了幾小時,跟他永遠斷啦。說來真滑稽,我就是這樣才遇見哈克的。」
羅達邊喝著酒,邊敘說她在飲礦泉的大廳裡跟彼得斯上校的初次會面,以及後來在駛往紐約的火車上怎樣又遇見了他。
「我絕對沒法知道他為什麼會愛上我,帕格。那天晚上在休息車上,我對他很冷淡。說實在的,我叫他覺得掃興。我正為巴穆,還有你,以及那整個為難的局面感到很煩悶,而且也沒有忘掉華倫的事情。我不肯接受他提出的喝酒的邀請,也不樂意跟他談話。我是說,他那麼明顯地剛跟那個穿綠衣服的人在草堆裡打過滾!他眼神裡還有那種光彩。我也不打算叫他動什麼念頭。接著,第二天早晨在餐車上,侍者讓他坐到了我的桌上。當時吃早餐的人很多,所以我不能反對,雖然我不知道,也許他偷偷塞了點兒什麼給那個侍者。不管怎樣,當時的情形就是這麼回事。他說巴穆跟他講過我;他非常飲佩我的勇敢精神,就是這一套話。我仍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我一直都保持著。他實際上一直也都是正正派派地追求我:跟到教堂,參加海軍的聚會,以及為英國的募款集會等等。這是一件逐漸發展起來的事。過了好幾個月,我才答應跟他一塊兒去看戲。也許,叫哈克感到好奇的正是這一點,這裡面的新奇的地方。它不可能是我的少女般的誘惑力。可是當他回想到我們初次會面時,我畢竟是去瞧巴穆-柯比的。這就使那些可惡的信似乎挺有說服力了。」
在帕格回來後的這多少個月裡,羅達對自己的風流韻事從來沒說過這麼許多。這時候,她確實變成了碎嘴子。帕格說:「你現在覺得好點兒了吧?」
「好多啦。你這麼安慰我,真太好了。我不是個愛哭的人,帕格,這一點你知道,不過我為那些信感到太緊張了。你告訴我明兒要會見他時,我很驚慌。我的意思是說,哈克不大可能去問巴穆。那是不禮貌的。巴穆反正也不會說。你是惟一知道這件事的第三者。你是受害的丈夫。噯,我可不得不想到種種糟糕透了的可能。」她喝完了酒,把光腳伸進粉紅色的拖鞋去。
「說實在的,我好歹什麼也不知道,羅達。今兒晚上以前,我什麼也不知道。」
她身子變得發僵,瞪眼朝他望著,一隻拖鞋還握在手裡,心裡顯然迅速地回想了一下方纔的談話。「哎,胡說啦。」她把那只拖鞋啪地一聲扔在地板上。「你當然知道了。別這樣,帕格。你怎麼能不知道呢?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帕格在書桌旁坐下,華倫的那本皮面大照相簿還放在書桌上,就在他的一疊文件夾旁邊。「這會兒倒精神起來了,」他拿起一個公文夾說。「我再做一點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