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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集 第一部分 第16節 不必要的冒險 文 / 赫爾曼-沃克

    「你們是直接去巴勒斯坦,還是經過土耳其?我聽到過兩種傳說。」

    「我說不準。關於這一點我會在海上收到無線電信號的。」

    「要是你們經過土耳其,你就得帶你們的人非法穿過敘利亞的山區,是嗎?敵對的阿拉伯國家?」

    「我以前就這麼幹過。如果我們能直接回家,我們當然會這麼做的。」

    「你們的發動機會在海上出毛病嗎?」

    「不會的。我是船舶機械師。這條船是舊了,可這是法國貨。法國人造的船都挺好。」

    可是超員呢?底下那些重重疊疊的舖位——簡直像廁所裡敞著的長槽!假如又來一次連續三天的暴風雨呢?疾病不就得蔓延了嗎?「

    「亨利太太,這些人是經常受到惡劣的條件鍛煉的。」

    「難道你就沒想到過,」她擰著手裡的圍巾。「你們這條船開不成嗎?辦理離港手續可能只是個圈套,為了要把我叔叔悄悄騙走嗎?就在維爾納-貝克露面之後,你們拿到了你們的文件,這太巧了。」拉賓諾維茨做出表示懷疑的鬼臉。她很快地講下去。「我現在想到一件事。要是我們離開『救世主號』的話——我不是說我們會離開——可是要是我們離開,埃倫可以堅持要求直接去土耳其領事館。我們在那兒等你通過海岸警衛隊轉播的信號,說你們已經過了三英里線。要是沒有信號,我們就要求土耳其給予避難權,並且——你笑什麼呀?」

    「這兒沒有土耳其領事館。」

    「你說過有的呀。」

    「他是名譽領事,一個意大利銀行家,可巧,是個改變了宗教信仰的猶太人,挺幫忙的。最靠近的領事館在亞得裡亞海邊的巴裡。」

    「唉,見鬼!」

    「不管怎樣,領事館不像大使館那樣能給予避難權。」他微笑得更厲害了。「你很費了些腦筋,是嗎?」

    「唉,我連信號都想好了。」

    「真的嗎?是什麼呢?」

    「嗯——」她有些窘地講了出來——「『明年在耶路撒冷。』就是逾越節塞德餐的最後一句。」

    「我懂得這是什麼。」他的笑容消失了,顯出嚴肅認真的表情。「聽著,亨利太太,意大利人不需要大量飢餓的無國籍猶太人。我們會走的。你也該來。」

    「哦,我應該?為什麼呢?」船和碼頭碰撞,這個煙霧騰騰的小房間也就不住搖晃,使娜塔麗想要嘔吐。

    「就說因為你的娃娃是猶太血統,就該去猶太人的故國吧!」

    「他只有一半猶太血統。」

    「是嗎?問問德國人看。」

    「嘿,難道你不知道我對巴勒斯坦沒有感情嗎?一點都沒有!我是個美國人,完全沒有宗教信仰,嫁給了一個信基督教的海軍軍官。」

    「給我講講你的丈夫吧。」

    這個問題使她嚇了一跳。她很不自然地回答說:「我有很久沒見到他了。他在太平洋什麼地方的潛艇上。」

    他拿出一個破舊的皮夾,給她看了一個胸脯很大、頭髮濃密的黝黑姑娘的相片。「那是我的妻子。她是在乘公共汽車的時候被阿拉伯人炸死的,公共汽車炸掉了。」

    「那太可怕了。」

    「這是八年前發生的事。」

    「可你還要我帶我的孩子到那種地方去?」

    「猶太人到哪兒生活都是在危險之中。」

    「在美國就不。」

    「在那裡你們也是異鄉之客。在巴勒斯坦你們就是在家裡了。」

    娜塔麗從她的錢袋裡拿出一張拜倫穿軍裝的小小彩色照片。「這是我的丈夫。」

    當拉賓諾維茨皺著眉頭看照片時,拜倫的形象又在她的記憶中再現了。「他看上去挺年輕。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

    幾個月來,她一直把她結婚的事置之腦後——那些愚蠢決定把她弄得暈頭轉向,結果獨自躺在外國醫院裡生產,痛得神志昏迷,周圍儘是陌生面孔,耳朵裡聽到的是似懂非懂的用意大利語講的醫學用語。儘管一看到紅彤彤的皺皮膚娃娃,她的心中就充滿了美妙的愛情,但她當時認為自己的生活已經給毀了。她現在或多或少仍然這麼認為。可是當她向這個巴勒斯坦人簡單敘述往事的時候,拜倫-亨利的魔力和闖勁、他的機靈、他的孩子氣的吸引力,全又從她心底湧起;還有,不管事情辦得多麼輕率,在里斯本短暫的蜜月是無比甜蜜的。她想——儘管她沒對拉賓諾維茨說這些——享受過那樣的歡樂,哪怕一輩子不能恢復健康也是值得的。何況,她又有了路易斯。

    拉賓諾維茨傾聽著,接著剛抽完的煙又點了一支煙。「你從來沒碰到過像他那樣的猶太小伙子嗎?」

    「是呀。和我一起出去玩的全都是些立志做醫生、律師、作家、會計師或是大學教授的人。」

    「中產階級類型的。」

    「是的。」

    「帶你兒子到巴勒斯坦去。他會長成像他父親那樣講究實幹的人。」

    「萬一發生意外呢?」娜塔麗怕自己在這兒碼頭旁邊就可能暈船。這樣搖擺真叫人直想嘔吐。她由椅子上站起身,靠著艙壁。「我希望這條船能橫渡地中海,可是以後怎麼樣呢?最終關進英國集中營?要不然帶著一個娃娃穿過阿拉伯山區,被開槍打死或是被俘後殺死?」

    「亨利太太,帶他到錫耶納去很危險。」

    「那我也不知道。我叔叔和貝克一起吃中飯的時候,打電話和我們在羅馬的代辦談過。代辦勸埃倫去錫耶納。他把這次航行稱作我們的一次不必要冒險。」

    「你們的代辦讓他相信一個希特勒的官僚嗎?」

    「他說他很瞭解貝克。他不是納粹分子。我們自己的外交部門尊重他。貝克提出明天開車帶我們回羅馬去,直接去大使館。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而且,老實講——呵!」這小艙房的甲板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娜塔麗站不穩了,他跳起來扶住她,她倒在他身上,她的乳房撞在他的胸上。他緊緊的攥住她的兩隻上臂,隨後輕輕地把她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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