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 / 皓首窮經
切爾茜和肯特都盡量避免見面。第三節課下課後,肯特想清理自己的儲物櫃。以往他們都是在那裡時見面的,這次他走了另一條路線。但第四節課前,他需要去拿忘在那裡的筆記本,切爾茜則因抄近路去上社會學課,必須經過他們通常會面的地點,也就是相互交換笑容,脈博加快的地方。
切爾茜在一大群孩子中間急急忙忙地趕路,而肯特正從儲物櫃的巷道出來。面對面了,他們暫停了一下,雙方都臉紅了,馬上轉身份開。肯特迅速朝一個方向離開,切爾茜也如此,朝另一方向急急走開。
雙方都覺得真是愚蠢,真是尷尬,為以前的所作所為羞愧難當。
第五節高級英語課,也是一次生活行動考驗。伽德納夫人,作為教師感到很恐懼;肯特,作為學生,也同樣如此。但時鐘依然行走,12點13分,上課鈴響了,他磨蹭著走向232號教室。她站在教室門口,看著學生進來。
她知道應該向他打招呼,但她不能打。
他知道應該向她說什麼,但說不出來。
他們在門廊裡相遇,充滿敵意地對瞥一眼,好像貓狗見面一樣。雙方都知道,一個會傷害另一個人或受到另一個人的傷害。
看他的背影,就好像是她的丈夫。
他看到的是一個與誘姦自己母親的混蛋結了婚的女人。
兩人心裡都充滿理所當然的敵意。但長期養成的對權威的尊敬習慣,使得肯特仍然在經過伽德納夫人身邊時,迅速地向她點了一下頭。
她嘴角動了一下,但沒有笑容顯在臉上,也不觸動眼神。她關上身後的門,準備開始上課。他已與大家坐在一起。在近一小時的課堂上,她盡力避免與他眼神接觸。她講解希臘話劇和神話;分發奧德賽的詩歌傳單;介紹古典文學的歷史背景;解釋隨年代的推移,希臘文化的演變過程;列出學習的各個片斷;推薦一些錄像帶資料和論文專集。這些都可以使學生對希臘古典文化的認識變得生動具體。最後她給大家分發了要獲得額外學分必須學習的其它資料。
整堂課上,肯特都將模糊的視線盯在她的鞋上,她也知道這一點。事實上他的坐姿是脊柱稍向右彎,一隻手肘擱在桌子上,一根手指按著上嘴唇,一動不動,直到一堂課52分鐘結束。她偶一忘掉自我,望向他的四方臉,心裡悚然一驚,他長得與湯姆十分相像。這一瞥觸動了她的特殊感覺,好像她正在給17歲的湯姆-;伽德納上課,似乎她從未真正瞭解這個人。
下課鈴響了,學生們開始離開教室。克萊爾從桌子後站起來,讓自己顯得忙碌,眼睛望著地面,表露出完全不想與肯特接觸的意願。但他卻拖延著,直到最後一個學生離開教室,他站在她桌子面前,就像一個威武強健的希臘武士,無所畏懼。
「伽德納夫人?」
她一驚,抬起頭來,他們之間似乎有一個負離子作用場,使他們彼此排斥。
「我很抱歉,昨天以那種方式闖入你們家裡,我沒有權力那樣作。」
說完他迅速離開,只留下膠鞋的踏步聲,沒給她作出回答的機會。她只好看著他的一頭黑髮和筆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在走空了的教室裡,她跌坐在椅子上,感到他似乎把十根手指放在自己胸膛上,緊緊壓住。她坐在哪兒,感情起伏,心跳急促,就像裝在黃麻口袋裡的兩隻貓。對那個孩子的感覺不只是憤恨。他是湯姆的兒子,因為他,湯姆與自己離婚的可能性就存在著。憐憫他嗎?不,不可能。要說憐憫,實在太早了。但她的確很欣賞他的直率禮貌。她感到有點慚愧,自己是一個成年人,一個教師,卻迴避疏遠他,沒有給他作出榜樣。而他僅是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卻先說出道歉的話來。她還指望別的什麼呢?總之,他是湯姆的兒子,確切地說,這都是湯姆的錯。
一想到湯姆,就觸動了她的傷痛。她坐在椅子上,集聚著仇恨,作為對付湯姆的武器,把自己這麼多年來對他的忠誠,堅貞作為磨刀石,在那上面磨個不休。
肯特的最後一堂課是舉重訓練。和阿塔羅先生一起,他坐在有蘭色軟墊的凳子上,用一個15磅重的啞鈴練習曲臂舉重。一個學生從辦公室走來交給阿塔羅先生一個便條。他看了一眼條子上的名字,走向肯特,伸手交給他,條子仍折迭著,夾在兩指之間,未曾讀過。
「從校長辦公室來的。」他說,然後走開了。
肯特把手臂伸直,將啞鈴放在凳子上,條子上有預先印的字樣:「校長短信。」辦公室的學生助手在空白處寫上日期和話語:「到辦公室去見伽德納先生,馬上去。」
肯特感到似乎啞鈴掉到脖子上,得吞下自己的痰唾了。而另一方面,腎上腺素又急劇分泌,他估計,不用起重器,他就可以把汽車輪子換下來。
「不公平!」他想,「他是這裡的當權派,就可以強迫我作不想作的事嗎?我是學生,就非得照他的要求辦事?我沒有準備好面對他,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把條子放在短褲口袋裡,拿起啞鈴,繼續練習曲臂舉重。再和其他人一起練習各種動作,包括俯臥撐、碟式魚躍,屈臂魚躍等,直到課堂結束。
他徑直走到更衣室,準備橄欖球訓練。他正在套上訓練服裝,羅比-;伽德納也進來了。羅比的保管箱距離肯特的只有十二英尺遠,處於油漆長凳的另一頭,他徑直走向那裡,一手打開櫃門,另一隻手拎著夾克衫,他和肯特之間,還有四個其他男孩也在換衣服,金屬門劈啪響著。
緊張氣氛在這兩個相隔十二英尺的異母兄弟之間瀰漫著。
羅比掛上自己的夾克衫,
肯特栓上肩墊。
羅比把襯衣從褲子中拉出來。
肯特伸手去拿緊身衣。
他們兩人都直盯著自己的衣櫃。
他們的姿勢都堪稱典範,樣子都凜然不可犯。
「是的,是的,他在那兒,他會幹什麼呢?」
他們都深知道對方,每個人都想轉身,尋找對方身體與自己的相似之處。
羅比先轉身。
肯特也轉過身來。
他們的眼睛相遇了,相互迷戀著,違背自己的意願,被相同的血緣和共同知曉的秘密牽扯到一起來了。
異母兄弟,同一年出身,如果我們活著,應當一生都相互關連。
端詳著對方與自己的相似之處,脖子上升起了紅暈。他們由父母之間的事件聯繫到一起。那件事發生在很久以前,使得眼下的場景既尷尬,又讓人捉摸不定。
這僅僅持續了一兩秒鐘。
兩人同時轉而專心致志地換衣服,讓相互的反感情緒再次在心裡生根,形成痛苦和纏繞不清的相互關係。將關係拋開一邊,還有一件事主宰著他們的思緒:倘若這件事被眾人知道了,他們都將成為議論的對象,就得應付由此而產生的各種可能的麻煩。
他們在遺傳基因上是兄弟,但在球場上仍然是敵手。
在無言的默契下,他們之間的相處原則在更衣室裡建立起來了:一起打球,但決不眼光相遇,在球隊表現充分合作,給教練以配合默契的印象,但在原則上仍相互排斥,雙手決不接觸,即使你進了球也不握一下。
他們走出去開始訓練,天氣變得陰沉,雲層厚重,翻滾,卷迭,預示著馬上會下雨。腳下的草坪感覺涼颼颼的;嘴罩很快發出霉味;風吹進頭盔的耳孔中,就像笛子演奏低音一般;裸露的小腿上沾滿泥漿,從不見幹過。到四點四十分,開始下起毛毛雨,他們都想盡快結束訓練,洗澡,然後回家,到溫暖的廚房吃晚餐。
訓練還未結束,像平常一樣,教練讓他們停下來,分成四組,喊到:「再練十個回合。」這就是說,離他吹響三聲短哨結束訓練,至少還得半個小時。
排好隊開始第二輪迴合時,羅比和肯特都同時看到了他,他們的校長、父親,站在球場邊的觀眾席邊,背風站著,雙手深深地插在灰色風雨衣口袋裡,風雨衣遮住小腿,黑色頭髮披散在前額上,褲子已起皺。他站著一動不動,全神貫注望著球場,就像法官面前的罪犯一樣。他孤零零地站著,形單影隻,站在一排排的鋁凳前面。雨水落在肩上,肩膀顏色變深。和那群運動員的肩頭對比,他一動不動的姿勢更顯得孤獨無助。看到他正在注視著自己,感到他的後悔和慚愧心情在秋雨朦朧中傳到他們身上。無力對抗比卑劣行徑更強大有力,頑強地改變個人意願。這對異母兄弟轉過身來,透過朦朧的草坪,相互對望一眼,一瞬時,和此前的對立和分裂情緒相反,對共同父親的一股憐憫之情使他們團結起來。
切爾茜做了晚飯,她急切地希望盡可能地取悅湯姆那快要破碎的心,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安慰他……她作了西班牙米飯,加梨的果凍。然後滿懷希望地來回望著爸爸媽媽,但願自己的苦心沒白費。
他們會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交談。
當他們眼光相遇時,爸爸的眼神是期待,但媽媽的眼神卻是毫不原諒。
晚飯後,湯姆又趕回學校。因為法國俱樂部要召開第一次會議,討論明年夏天去法國的事情,他們邀請他也參加會議。同時,成人教育制陶課在藝術部開課,城市警察和警察妻子們的男女混合排球聯賽在體育館舉行,所以他得呆到整個大樓走空了才能回來。
家裡,克萊爾備完課,在屋裡轉來轉去,好似關在籠子裡的貓,準備洗一下衣服,但又想找一個通風口,排遣自己的心情。
她打電話給露絲-;比夏普,露絲回答:「你過來吧!」
迪安仍然不在,到俱樂部去了。露絲正在給父母寫信,她把文具信紙推到一邊,倒了兩杯酒。
「好啦,」她在廚房的桌子邊說,「讓我們把這些事擺一擺吧!」
「看起來,我丈夫還有一個兒子,從來沒人告訴我,直到最近我才知道。」
克萊爾把事情來龍去脈全擺出來,痛哭流涕,邊說邊詛咒,最後嚎啕大哭,傾吐自己的痛苦和理想的破滅。在向露絲傾吐自己的痛苦和不幸時,她喝下兩大杯酒。她告訴露絲,一開始很震驚繼而憤怒,在學校面對那個孩子時又感到十分屈辱和惱恨。最後,她又回到被深深刺痛的狀態。
「我真後悔,當她給湯姆回電話時,我不拿起聽筒就好了。但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我聽了她和湯姆的談話,感到真是太現實了。哦,上帝,露絲,你能理解一個女人聽到和自己丈夫上過床的女人與丈夫講話時的感受嗎?而且是在他告訴你,他不想和你結婚之後,你知道那該使人多傷心。」
「我理解。」露絲說。
「他們沉默的時間和說話的時間幾乎一樣多。有時,我甚至能聽到他們的呼吸聲,就像……就像情人相互間想見面想得要死的那種呼吸聲。然後,他說她可以在任何時候給他來電話,她也說同樣的話。天啦,他是我的丈夫,他能那樣對她說話嗎?」
「我很抱歉,我覺得你應該寬恕這件事。我確切地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我也經歷過這類事。我告訴過你,我聽見過數十次迪安打類似的電話。當我一進屋,他就把電話掛了。我問他和誰通話,他就說謊。」
「他宣稱他們之間絕沒有過其他事。但我怎麼能相信呢?」
露絲臉上顯出令人憎惡的表情,她一邊向玻璃杯中倒酒,一邊說:「照我的話辦,否則你可真是蠢透了。」
她古怪的表情顯示出她還有什麼話沒有說出來。
「露絲,你說什麼?你難道還知道些什麼?他和你講過,還是迪安給你講的?」
露絲開口前,想了許久。
「是他說的?」克萊爾問。
「不是他想給我講的。」
「你什麼意思?」
「上星期六我看到他們在一起,至少我想是她,莫尼卡-;艾仁斯。」
「哦,上帝……」克萊爾輕聲說,用手掩住嘴唇,「什麼地方?」
「伍德伯利的西亞蒂前面。」
「你敢肯定嗎?」
「我走到他的汽車窗前,彎腰和他說了話。開頭,我還以為是你和他在一起,但見到的卻是她。說老實話,我感到被愚弄了。一看到不是你,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只是作了介紹。」
「她長得怎樣?」
「不好描述,金色頭髮,分在兩邊,幾乎沒畫妝,鼻子好像很長。」
「他們在作什麼?」
「如果你問他們是在做接吻一類的事,回答是:『沒有』。但我必須對你講實話,克萊爾,你想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個停車場中的汽車裡能作些什麼呢?如果你問他,他當然會矢口否認。但看起來,你和我的處境相似,也被耍弄了。」
「哦,露絲,我真的不敢相信。」
「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有懷疑迪安變心,但各種證據卻越來越多。」
克萊爾悄聲說:「這使我更傷心了。」
「當然令你痛苦。」露絲蒙住克萊爾的手,說:「相信我,我懂。」
「他現在已走了,估計是去學校。他經常晚上去學校。但我怎麼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他可以去任何地方。」露絲不回答,克萊爾感到她的絕望伴隨著酒精引起的興奮急劇增加。「所以,這個時刻,你提醒了我這事的真實性。」她終於認識到這點。
「這不是好玩的,慎重決定你的對策為好!」
「不,不能這樣。」克萊爾突然感到一股豪氣升起。她推開酒杯,杯裡的酒還滿著,「我不當二等老婆,他得告訴我真話,我要讓他告訴我。」她對自己的腳喊到:「我要是喝醉在這裡,那可就遭透了。」
她折回家裡,把自己罩在金色燈光之下,胸中的怒火小多了。
10點左右他才回到家裡。她聽著他走上樓梯,向臥室走來。慢慢走到洗手間的門道,停下來,筋疲力盡地拉扯領帶。她仍然固守著自己的防線,臉上滿幅疑問,拒絕看他一眼。
「嗨!」他說。
「嗨,」她毫無表情的答應一聲,毫不理會他聲音中的懇求語氣。
他把襯衣後襟從褲子裡拉出來,讓它吊著,站在那裡,很長時間不動。最後長歎一聲,走出來,說出心中的話:「唉,我這個問題在吃晚飯的時候就很想問你,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想問你,你今天和肯特處得怎樣?」
她繼續用指甲騷動頭皮,把頭髮散開,塗上生發劑。整個屋子散發著酸甜酸甜的味道。
「很困難,我們兩人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你想讓我把他調離你的班嗎?」
她望他一眼。「我是高三年級唯一的高級英語班。」
「他在其他老師手下或許好一點。」
「但那對他不公平,是不是?」
他口氣軟軟的,滿是歉疚地說:「那倒也是。」
她讓他更難過了一陣,才突然說:「留下他。」
湯姆轉身走到暗處,脫掉衣服,換上睡衣褲。她走進臥室,打開衣櫃,找尋睡衣。他走進洗澡間刷牙。出來後,她已躺在床上了。他關掉浴室的燈,摸黑走到她側邊自己通常睡的地方躺下,被子蓋到自己的腋窩。他們分開躺著,就像兩條鐵軌,互不相干。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彼此都清楚知道對方清醒著。
終於,湯姆開口:「我今天叫他來我辦公室,但他拒絕了。」
「你能責怪他嗎?他也和我們大家一樣,不知怎麼辦。」
「我真拿不準該作什麼?」
「算了,別問我,」克萊爾話中帶刺。「她說了些什麼?」
「誰?」
「那孩子的媽。」
「我怎麼知道?」
「那你沒向她咨詢?任何事都可以咨詢她的麼?」
「哦,上帝作證,克萊爾。」
「你是怎麼知道她的電話號碼的?」
「別這麼疑神疑鬼的。」
「什麼疑神疑鬼?你在廚房裡,拿起電話,撥號給她。你怎麼不知道她的號碼?」
「她的號碼在學校的檔案裡,你知道我對電話號碼的記性特別好。」
「當然,」她酸溜溜地說。調轉背,面向衣櫥。
「克萊爾,她和我真沒有什麼。」
「別說了!」克萊爾後背豎立,從肩頭上回過頭來,一隻手在被子上的黑暗中揮舞。「你別為自己辯解了,因為我現在不知道該相信你什麼,我已經受夠了。我今晚上和露絲談了,她說她看見你和那個女人在汽車裡,上個星期六,在西亞蒂前面的停車場裡。」
「我告訴過你,我那天與她見了面。」
「在汽車裡,我的上帝!你和她在汽車裡相會,就像有些……有些偷油婆一樣,像低情調的偷情者一樣,在停車場裡,在汽車內。」
「我還能在其他什麼地方見她?難道去她家裡不成?我要是說我去了她家裡,你會感覺好些?」
「胡說,你不是去了嗎?去沒去?昨天下午你又去哪兒啦?」
「我去我父親那裡了。」
「我能相信?」
「你給他打電話。」
「我可能要打的,湯姆,也許我馬上就打。」
「我們坐在門廊裡,喝了兩聽啤酒,我把有關肯特的事對他講了。」
「那他怎麼說?」
「我想你會打電話給他,直接去問他好了。完了後,還不相信,再來問我,你直接對他講吧!」
他翻轉身,也用背脊對著她。
背對著背,怨氣難消,設想各種反駁、報復的口實,言詞尖刻,比以前已經說出的更能傷人。他們真希望有兩間單人床。
好像幾個鐘頭過去了,他們陷入一陣陣半睡半醒的狀態中,床上一半稍有動靜,就會驚醒另一半。稍有碰觸,就會趕快退讓開,遠遠避開床墊的中心分界線。深夜,雖然每個人都醒來幾次,但沒人為了消出煩悶,求得和解,悄聲說一句道歉的話。兩人即使睡著了,也知道明天的日子不會比今天更好過。
第二天一早,上課以前的英語部會議上,湯姆又和克萊爾對面了。他再次感到在克萊爾的監視下,深身不自在。同時,又再次感到他們的同事們投來的奇異目光。他們都很容易地感受到了他們夫婦之間的緊張氣氛。學生開始到校了,湯姆仍然站在大廳裡監視著人群,並等待肯特。但這孩子可能走了另一道門進來,以避免與他見面。中午,他看到切爾茜和艾琳單獨坐在一起,肯特則遠遠地在餐廳的另一頭,和比薩-;羅思特德以及一群其他橄欖球隊員們坐在一張桌子上。以往羅比常和他們坐一起,今天卻分開了。湯姆仍像平常一樣巡視著餐廳,不時在這裡那裡停下來,向學生們微笑講幾句話,但卻避開肯特的桌子。他看著他離開,把牛奶紙盒丟在拉圾桶內。在這巨大、嘈雜的餐廳裡,他的目光尾隨著肯特離去,湯姆感到一股熱流驅使著他,使他心中充滿渴望。真正人性的希望使得他心痛,那是他的兒子,他那黑頭髮,固執,痛苦,被遺棄的兒子。昨天他拒絕執行他的命令,讓湯姆坐等著,心臟提到喉嚨裡。直到第七節課下課,他才確信肯特不會來了。
下午兩點剛過,湯姆正在整理辦公桌,準備去學區辦公室開會。這是學區督學每月召開的全區16所學校的校長或副校長的例行會議。他關上學校經費預算書。這個預算他已看了許多次,做了一系列修改,準備今天上報。他正考慮怎樣處理一個學生的處分報告,多娜-;梅依進來了。
「湯姆?」她說。
「什麼事?」他抬起頭來,手裡拿著報告。
「那個新生,肯特-;艾仁斯在外面要見你。」
即使多娜-;梅依說「美國總統在外面要見你」都沒有這句話使他更吃驚。他內心的驚慌失措顯得神聖又令人膽怯。他的臉放光輝,而表情卻遲疑不定,手足無措地把一隻手放在領帶上。
「啊,那好……我……」湯姆知道去開會要遲到了,但還是清了下嗓子說:「叫他進來吧!」
多娜-;梅依出來告訴了肯特,轉身悄聲問一個秘書同事,阿蘭-;司湯達說:「怎麼搞的,湯姆最近好像不太正常。」
阿蘭-;司湯達也悄聲回答:「我不知道,但每個人都在這樣說。並且克萊爾也這樣,她待他好像是麻瘋病人一樣。」
肯特出現在門廊裡,臉色嚴肅。他端端正正地站在校長面前,穿著長褲,風衣,是湯姆以前見過的一身打扮。這孩子有保持靜止不動的本事,這使湯姆更加不安。
「你想見我?先生?」肯特仍然在門道裡問。湯姆站起來,右手仍放在領帶中間,心臟在胸膛裡狂亂地跳動,「請進來……關上門。」
肯特照辦了,站在距他桌子十英尺遠處,湯姆屏住呼吸等著他。
「坐下。」湯姆說,這孩子走上前坐下來。
「我很抱歉,昨天沒有來。」
「哦,那沒什麼?或許我處理的方式有問題,打起你的精神來。」
「我不知道向你說些什麼?」
「我也沒拿定主意向你說什麼。」
難堪的沉默。
「我現在還是不知道。」
「我也如此。」
他們之間的氣氛不再那麼嚴肅了。他們似乎在相互搞笑。但相互間仍橫梗著太多的障礙,需要更多的勇氣向前發展。肯特的眼睛環視著湯姆的辦公室,最後才落在湯姆身上。這是自他們知道相互關係以來,第一次父子之間沒有敵意地坐在一起。他們眼中所見的都是自己的頭髮線,越過臉頰,鼻子,嘴巴,喉嚨,最後才轉過眼光,房間裡很明亮,下午的自然光加上頭頂的日光燈照著。在這樣強烈的光線下,任何細節都不會忽略。
「星期六媽媽告訴我了……」肯特話未說完,便眼光向下。
「我知道。」湯姆說,聲音很低。「你來報名那一天,我發現了你的情況時,我也同你一樣。」
肯特盡力克制自己,並成功了。「你妻子告訴了你我向她道歉的事嗎?我不該那麼闖進你們家裡。」
「沒有……她還沒有。」
「我真的很抱歉,那是真話,我當時真是糊塗了。」
「我理解,要是我,也會如此的。」
他們都不說話,只能聽到外間大辦公室裡辦公設備的細微響聲。最後,肯特說:「昨天下午看到你在球場上看我們打球,我就決定我應該來見你。」
「我很高興你能來。」
「星期六我很難過。」
「我也一樣。我的家對這場震動也處理得不好。」
「我想像得到。」
「如果他們對你的行動有什麼不同……」湯姆的口齒結巴起來。肯特不答話,等待湯姆整理思緒,繼續相關話題。「如果你想改修英語課,我可想辦法。」
「她不想我在她班上?」
「沒有。」
「我敢打賭,她不願意。」
「她說了她沒有。我們談過這個問題。」
肯特考慮了一下,說:「也許我該離開?」
「那由你決定。」
「肯特,你聽我說……」湯姆俯身向前,把手放在桌上超大尺寸的檯曆上,「我真不知道從何著手。有許多問題需要我們解決,伽德納夫人和我……我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如果你覺得其他學生知道這事後,你會非常不自在。那就不讓他們知道,但如果你想要我在公眾中公開這層關係,我一定照辦。現在校內的形勢迫使我們作出決斷,將其他事務暫時放在一邊,比如說,羅比,切爾茜……」
他說到切爾茜時,注意觀察肯特的臉色,感到對他十分歉疚。
「我們都在奮鬥,肯特。但我們的關係,你和我,必須先行解決,我們作這事時,其他人都必須尊重我們的意願。」
「但我,我不知道,伽德納先生……」他再次抬起眼來,湯姆看到的不是一個少年老成的臉,而是一個與其他遭遇麻煩的年輕人一樣的臉。這種正式的稱呼讓他很難堪,他承認。「真是的,我簡直不知該怎樣叫你。」
「我想要是你覺得順口的話,還是叫我伽德納先生好了。」
「好吧……伽德納先生……」他試了一下,才開始說下去。「我活了這麼長時間,才知道自己的父親,而且不僅是你,還有一個異母哥哥和妹妹。我想你不會理解,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生平來歷的感覺如何。他想像著自己的父親也許是個乞丐……是個……是個吃社會救助的無家可歸者,因為他從來沒和母親結婚,這個不道德的傢伙悄悄使母親懷上孩子,就跑了。所以,我17年來都在想,他到底是誰,一定是個敗類,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唾他一臉口水。只是我遇到了你,你不是那種人。我要花時間來適應,也要適應異母哥哥和妹妹。」
湯姆思緒起伏,有許多話要說。但時間不容拖延,他還得趕去參加學區辦公室的會議。然而,在他思想上更重要的是,這個兒子遲了17年才與他見面,他實在沒有勇氣把談話匆匆結束。
「等一下。」他說,拿起電話,眼睛看著肯特,「多娜-;梅依,你能不能通知魯潤,我不能去參加學區的會議,告訴她一個人去,要她開自己的車一個人去參加。」
「你不去?但那是督學開的例會,你必須出席的。」
「我知道,但我今天去不了。請魯潤為我記錄一下,好嗎?」
驚奇地停了一下,多娜-;梅依才說:「好吧!」
各種猜測,議論一定會在辦公室人員之間蔓延,並很快波及全校教職工中。但湯姆是一個決策者,他的決定在這孩子進入辦公室那一刻就作出來了。他決不會在與他談話結束前離開辦公室。
他掛上電話,坐回椅子上。這次中斷減少了緊張氣氛,給他們帶來新鮮的起點。
肯特掌握主動,「你能談談你和媽媽之間的事嗎?」他問。
「當然可以。」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在集會上碰到她,並且……你知道。」
「她怎麼給你說的?」
「我是一夜情的產物,她和你在同一個教室上過課,她認為她很喜歡你。」
湯姆把椅子稍後右轉,拿起一個蘋果形狀的玻璃鎮紙,鎮紙晶瑩透明,裡面有花紋式的氣泡,上面有兩片銅做的樹葉。他用拇指按住其中一片葉子,說:「我現在要說的,那件事我沒做對,沒有借口作出如此衝動的行為,特別是我沒有採取任何避孕措施。」
「我還想知道。」
湯姆考慮著怎樣告訴克萊爾的學生,他和她之間最穩秘的感情關係史。在他回答之前,肯特又問:「你在那後一個星期就和伽德納夫人結婚了,是真的嗎?」
黃銅樹葉伴住了湯姆的指拇,他放下蘋果。
「是的。」
「羅比和我的年齡一樣大?」
「對。」
「他的生日是哪一天?」
「十二月十五日。」
湯姆可以看出,他用千分之一的數學知識計算了一下,清楚了湯姆的罪過的成分。
「你是對的。」湯姆承認,「我在背叛,是一個平庸、簡單的人,那時我還未準備好結婚。但這種背叛自那次以後,就結束了,伽德納夫人和我的婚姻十分幸福,我想要你知道。我有理由這樣來為自己辯解。」
肯特吸收了這個信息,雙手越過下巴,放在腦後,然後下滑,放在臀部。「啊,」他長吸一口氣,「那真是我打開一罐蟲子,難怪他們恨我。」
「他們並不恨你,肯特。」
「羅比就恨我。」
「羅比……是這樣,真不好說清羅比的感受。要是你想知道真相,我想那是你第一天來這裡的時候,他忌妒你。我知道現在他也搞不清該怎麼對待你。這個週末,他情緒也很低沉。」
「而且伽德納夫人不願和我交談。」
「給她時間,她會的。」
「我拿不準她會不會,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自己在這中間的地位。在我知道你以前,至少我知道自己屬於誰。和我媽媽一起,只我們兩個人……我們一直和諧相處。也許不知道父親是誰,媽媽和我處得很好。真倒霉,我不知道怎麼說,只是自星期六下午後,我曉得了你們的事,一切都變了。只有一樣不變,我仍然和媽媽在一起。而你仍然和你的家在一起。所以我們還能作什麼呢?我還要在英語課上,瞪眼瞧著伽德納夫人的鞋子?在球場上和羅比保持十碼的距離?對切爾茜……我真是混雜不清,在大廳裡看到她時,總是想從另外的方向跑開。」
「我從她在家裡的談話中猜到,你們兩人已經不僅僅是相互吸引而已?」
肯特盯著自己的膝蓋,「有一點,」他不好意思地承認了。
「那是很難受的事。」
肯特點了點頭。
「她在家裡說得不多,但我想她的感受與你很相似,好像是我欺騙了她。這是我的錯。沒有在你們相遇的第一天把事情講出來。但時間會在你們之間,你和羅比之間形成很大反差。我想,當你年長以後,你會認識到,有兄弟姐妹是多麼可貴。至少,我希望如此。我爸爸昨天和我談了很多。」
肯特的頭突然抬起來。
「你爸爸?」
湯姆嚴肅地點了點頭,「是的……也是你的爺爺。」
肯特吞了口氣,嘴唇張開了,有點目瞪口呆。
「我向他講了你的事,我想要他給我忠告,他是個好人。道德守舊,情感豐富。」湯姆想了想,問:「你想看他的照片嗎?」
肯特平靜地回答:「是的,先生。」
湯姆抬起屁股,從後袋拿出錢夾,從中拿出他父母結婚二十五週年紀念照片,遞過桌子去,你可能永不會再看到他穿西裝打領帶的照片了。他總是穿著打魚的服裝到處走。他住在鷹湖邊的木板房裡,和他的兄弟克萊德為鄰。這兩兄弟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釣魚上面,總是相互爭論,說謊,吹牛,比去年誰釣的魚大。那是我媽,她是這世界上的鹽巴,她五年前去世了。
肯特盯著照片,手中的錢夾帶著桌子對面男人的體溫,照片上的女人向上望著他,他希望自己認識她。「我想我的嘴巴很像她。」他說。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我爸爸很崇拜她。我雖然聽到她們爭論過一兩次,但我從來未聽到他提高嗓子向她說話。他喊她的名字總是像是『我的小牽牛花』或者『我的小麵團』之類。他喜歡逗她,但她從來不回嘴。要是你見了他,他很可能會給你講在他靴子裡放胡瓜魚的故事。」
「胡瓜魚?」肯特把眼睛從照片上抬起來。
「那是一種小魚。比鯡魚還小,是明尼蘇達土生土長的一種魚,常在泉水中游動,人們成群結隊地到北部溪流中去捕撈,用臉盆就可以舀到,爸爸和媽媽每年都要去一次。」
被這故事迷住了。肯特把錢夾從桌子上遞回給湯姆。
湯姆把錢夾合攏,放在一邊。「爸爸很喜歡看到你,他給我說了。」
肯特迎住湯姆的目光,喉頭滾動。湯姆看得出來,與爺爺見面的想法使他思想鬥爭十分劇烈。
「我擔心你的孩子們不高興我和他們分享爺爺的愛。」
「也許這種選擇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他是你們大家的爺爺。大家的願望都得考慮。」
肯特想了一會,問:「他叫什麼名字?」
「威思禮。」湯姆回答。
「威思禮。」
「取自他母親的名字,他還在襁褓中時她就去世了。我還有一個兄弟。他是你的叔叔雷安。」
「雷安叔叔。」肯特重複了一下,想了一會,又問:「我還有堂兄妹嗎?」
「有三個。布倫特、阿里遜和艾瑞卡。你的嬸嬸叫嘉莉,他們住在聖-;克勞德。」
「你常見他們嗎?」
「不像我想的那樣。」
「還有其他親戚嗎?」
「我的叔叔克勞德,他住在湖邊我爸爸側面,只有他一個人。」
肯特想了會,說:「我很小的時候,有個外公,但我記不起他多少了。現在我有了叔叔,嬸嬸,堂兄妹,還有爺爺。」滿腹驚奇,他說:「真是的。」
湯姆盯著他笑了:「一天一個大家庭。」
「真是個大發現。」
鈴聲響了,表示一天的課上完了。肯特抬頭望著掛鐘。
「坐著,別動。」湯姆說。
「但是你得去大廳啦?」
「我是這裡的校長,由我來定規矩,這件事比去大廳更重要。還有幾件事我想告訴你。」
肯特重新坐回椅子上,臉上表情很詫異。他竟然被允許佔用校長這麼多時間。突然他又想起來。「我還得去參加球隊訓練呢。」
「我給你請假。」湯姆拿起電話,開始撥號,「鮑勃,我是湯姆,肯特-;艾仁斯參加訓練可能要遲到一會,他現在在我這裡,好嗎?」他聽著等待回答,然後說「謝謝!」再掛上。又將全身重量放回椅子上,「我們說到哪兒啦?」
「你想告訴我有些事情。」
「哦,對。就是你的學籍檔案。」湯姆搖了搖頭,彷彿是在重新組織自己的思路,「那就是我想說的,當我知道你身世的同一天,你的學籍檔案也攏了。我坐在辦公桌前,仔細看了檔案中的每個字句,還看了你的照片。」
「我的照片?」
「大多數照片都在這裡,甚至上幼兒園時的。」
「我不知道這些,我是說,我不知道老師會把照片放在檔案中。」
「他們除照片外,還放了不少其他東西。比如你寫的第一行字、你寫的一首詩、教師個人的觀察報告、以及你引人注目的成績報告單。我那一天的感覺就跟你今天的感覺差不多。你知道自己有爸爸、叔叔、嬸嬸。我感到特別傷心,我錯過了你的一切。」
「你也有那種感覺?」
「當然有。」
「我還以為只有我才有的。」
「不,不僅是你,我要是知道有了你,我一定要看你。我不知道我們會見面多少次,但我們一定會見面。因為不管我和你母親的關係如何,你是我的兒子,我沒盡到一點父親的責任。我已經跟你媽媽說了,我想支付你上大學的費用。我能做到這一點,這是最起碼的。」
「你能這樣?」
「我在知道我是你父親後,就作了這種決定,那就是我們談話的目的。」湯姆手握拳頭護著心臟,「是這裡發出的。當我看著你在學校的照片時,感到自己被壓碎了。我知道,我必須盡力補償我們失去的東西。但事情已過去多年了,我不知道能補償多少,我真的很想補償,真的。」
這是他們非常親密地共同設計未來,肯特感到很不適應。湯姆繼續說下去:「我看了你的檔案後,還想告訴你,我對你媽媽很是敬佩,她為了你的成長,作了非常了不起的工作。從檔案中,我看到了她為你作的每一件事。她對你的學業成績和個人生活都非常關注,她始終站在你的身邊,教你人生價值,教你尊重教育,尊重教師,像這樣的家長,如今實在太少了。我知道,因為我每天都在和家長打交道,你的家長是最受我們歡迎的。」
肯特的臉上顯示出強烈的自豪感。毫無懷疑,他原以為他對她媽媽只有敵意,不會如此讚揚,因為她造成了現在的局面。聽到他的高度讚揚,更增加了他對湯姆的尊敬。
「好了,聽我說」湯姆把椅子向後推了推,把雙手放在桌子邊沿,「我留你在這裡的時間夠長了,耽擱了你的訓練。如果我趕快一點,我還能趕上學區會議。」湯姆站起來,把西服向後推了下,拴上皮帶。肯特也站了起來,繞過椅子,站著,以恭敬的樣子準備說再見。
「我們可以在任何時候再談。」湯姆說。
「謝謝你,先生。」
「你知道怎樣找到我。」
他們之間隔著桌子和椅子,緩衝了他們同時升起的想要相互接觸的強烈慾望。
「我可以告訴媽媽我們今天的談話嗎?」
「當然可以。」
「你也會告訴你家裡的人嗎?」
「你想我告訴他們嗎?」
「不知道。」
「我想告訴他們,只要你同意。」
「也要告訴羅比?」
「只要你說可以。」
「我不知道,我和他在球場上相處很困難,現在我明白了,我們兩人的生日……真的,我現在不再對他懷有敵意了。」
「我去說一下怎樣?要是我感覺到他還是嫉妒你,或者感到有什麼威脅,我就不講好了。」
肯特把自己的手指離開椅子,好像是接受了建議,並準備離開。
「我很高興你能來。」湯姆說。
「我也是,先生。」
「好吧……」湯姆揚起手,「祝你訓練愉快。」
「謝謝你,先生。」
「我會在星期五晚上來看你們的比賽。」
「是,先生。」
肯特退後一步,靠近門邊。他們的心和心願是如此地靠近。他們之間的聯繫源於祖先。這點他們都無法知道和看見,但驅使著相互擁抱的衝動。
但任何形式的接觸又覺得不太合理,他們仍然是陌生人。
「好,再見!」肯特終於開口,並打開門。
「再見!」
他站著,手扶門把手,回頭望著自己的父親,……最後一眼仔細審視……似乎是再確認一下,他們在那些方面相似,然後向球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