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旅行城 第十三章---02 文 / 安普耳·史密斯
「媽媽!」克裡斯多巴突然叫了起來,興奮地,用手指著。
「他認為那位小姐看上去像他母親。」古特瑞絲夫人撫摸著他的頭,「Pobrecito。
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她可能的確很像是從我看過的那些解剖照片中復活的死屍,正坐在那邊抱著一個嬰兒,一面剝著盤子裡包裹水果的錫箔紙。她微笑著用她的鼻尖蹭著孩子,而孩子則抓注垂落在她腰間的波浪型黑長髮。
「克裡斯多巴懂不懂得……」我不知道如何說下去。
「他知道她的媽媽不會回來。」
克裡斯多巴使勁拉著他姐姐的胳膊,但她仍舊無動於衷就像他指著的不過是一輛路過的公共汽車而已。
「你記不記得維奧萊塔是否曾經跟你談起依貝哈特先生家的一個朋友,名字叫作西奧多·費茵的?」
「你是指特迪小姐?」
「可能是。」
「哦是的,克萊諾小姐和特迪小姐關係非常密切,而特迪家的女傭,雷娜,也和維奧萊塔十分親密。」
「所以她們四個經常在一起?」
「那倒不會。」
「不?」
「特迪小姐和克萊諾小姐在一起時非常瘋狂。」
「那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但是維奧萊塔後來很不高興,因為她再也見不到雷娜了。還有那兩個小姑娘也喜歡在一起玩。」
「發生什麼事了?特迪和克萊諾打了一架?」
「哦是的。她們相互間不再說話。」
這倒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我可以放心大膽地接近西奧多·費茵。我們交談的時間很長,這個下午已經快結束了。我站起來伸了伸腰,發現玫瑰園裡的花朵上已星星點點地灑上了好些在不知不覺中落下來的小雨點。我懶散地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來很有禮貌地問古特瑞絲夫人:
「依貝哈特大夫把支票寄給你了嗎?」
「是的,他寄了。我給孩子們買了些新衣服。」她有幾分自豪地向著克裡斯多巴鮮綠色的毛線衣點點頭,「然後我寫信給老祖母問她想怎麼辦。也許是她來這兒,也許是孩子們回薩爾瓦多和她以及他們的兄長生活在一起。」
「維奧萊塔有別的孩子?」
「當然,你在照片裡見過他的。老祖母抱著的那個,是維奧萊塔的長子。她扔下他才來到了這個國家。」
「她怎麼能扔下這麼小一個孩子呢?」
「為了創造好一點的生活。」古特瑞絲夫人解釋道,在她的眉間明顯表現出挖苦的神情。「她工作,然後把錢寄回家照顧兒子和老祖母。在內心,」——她拍了拍她的心臟——「她想念她的媽媽。」
她打開她的隨身手袋,取出一卷薄擦面紙。手袋裡則散發出濃郁的香粉的氣息。
「現在那孩子一定已經有八歲或者九歲了。他甚至還不知道他已經失去了媽媽。」
除了溫和地濺落的幾點雨滴外——落在我的頭髮上,長椅上,落在上百朵含苞的玫瑰上——我們之間再無話可說。
古特瑞絲夫人垂著頭,用兩張擦面紙在眼角壓了壓。像是格裡夫插到了我們中間,站在冰冷水泥地上,兩隻長滿青苔一樣的胳膊圈在我們肩上。我幾乎覺察不到他的重量。我的心因為同樣感到親人的喪失而抽緊了,時時聽到噗噗的響聲,似乎在一瞬間就要將你推倒一樣。在我內心,它依舊保持著神秘性,這是一種毫無根源的隱密的躁動。
「使家庭團圓是維奧萊塔的夢想。」
「特瑞薩和克裡斯多巴是在這個國家出生的嗎?」
「是的,」古特瑞絲夫人說:「父親走了。」
她對那父親嗤之以鼻,「啪」地把手袋關上。
「如果他們出生在這裡,他們就是美國公民,受美國政府的監護。這即是說政府將會照顧他們。」
古特瑞絲夫人像混凝土澆築的桌子一樣一動不動:「那不對。」
「這不是只針對我們。這是法律。」
「法律是錯的。」
我呷了一口酸甜的檸橙汁。我不想陷於情緒比的爭論當中。我是一個聯邦政府的特工——理所當然我相似的社會有義務、有同情心去關心我們中像特瑞薩那樣失去了親人,受到了傷害的人,她幼稚的臉現在就像石頭雕刻的一樣呆滯。濛濛小雨已經飄過了,一縷陽光刺穿一塊厚厚的烏雲灑在遠方。我能看出,對特瑞薩來說,雖然僅僅是離開了那所公寓裡她的秘密場所一小會兒,但是坐在這裡仍然是痛苦的,她懷著孤獨,毫無戒備地瞪視著這個世界。
「哪天是你的生日,特瑞薩?」
她看了看古特瑞絲夫人,什麼也沒說。
「跟我說吧,你一定知道你的生日。」
她低聲說了一個日期。
「你想要什麼作你的生日禮物?」
「我想要一張床。」特瑞薩毫不猶豫地說。
「你沒有床?你在哪兒睡覺?」
「廚房的桌子下面。」
我抬起頭來,目光投向了那條遙遠的光線,心裡想儘管太陽眼鏡能夠最好地遮蔽紫外線的照射,但是透鏡本身卻不是黑的——根本不夠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