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篇 第二十七章-2 文 / 盛田昭夫
他說:「你一定要到我的房間來。」於是我到他的房裡去,一進門就發現了問題。那麼小的地方,到處都是報紙,有的靠牆堆著,有的放在床底下,還有一些塞進了壁櫥。他不願意自己去扔掉這些報紙,但又不知如何處理才好。我安排人把廢報紙拖走了,使他感到一陣輕鬆。我對他解釋說,「不得暴殄天物」的概念在美國不像在日本那樣根深蒂固,廣為人知。
由於國民具有很高的識字率,日本的雜誌、書籍和報紙的數量增長得很快。紙的用途也很廣泛,從宗教用品、藝術、書籍到燈罩、窗戶紙、包裝和各種裝飾,所有這一切使得日本成為世界上第二大造紙國,僅次於美國,每年生產一億九千萬噸紙。日本的重複利用率也是世界上最高的,1984年我們的回收率是50%,(美國是27%,法國是34%,西德是38%,荷蘭是46%,英國是28%)。我們使用的是一種老式的、但卻有效的方法,廢紙回收商定期地開著裝有喇叭的卡車或者手推車到居民區去收集廢報紙和舊雜誌,作為交換,他們付出一些衛生紙。這種事情在紐約的大街上也許看起來有些滑稽,但是卻是值得一試的明智之舉。我們還回收大量其它的廢舊物質,例如鋁、鋼、玻璃、鋅、銅、鉛等。日本人會非常忠實地將自己的垃圾分開,以便回收。
因為我們一直為了生存而奉行節約,所以日本人感覺到用一個烘腳火盆或者電熱器使身體溫暖起來比僅僅為了一、二個人的舒適而消耗大量能量對整個房間(或者整棟房子)加熱要合理得多,也更加經濟一些。甚至滾燙的日本浴池也是供全家人使用的(沖洗實際上是在浴池外進行),在冬季的晚上洗個熱水澡,提高身體的溫度,以便在睡進暖烘烘的被窩之前在四處通風的日本式房間裡更好地消化掉晚餐的食物。美國人寬大的房子裡冬季加熱,夏季製冷,但僅僅只是為了少數人的舒適,對於日本老一輩的人,例如我自己,這種做法有點像浪費行為,但是現在我們在日本也這樣做。冬季有的時候在辦公室裡要脫掉外衣,因為很多辦公室裡太熱了,而在夏季由於空調的原因又必須穿上外衣。第二次石油禁運以後,日本首相大平正芳試圖讓日本的商人和官員上班時穿一種改造過的旅行上衣來取代襯衣、領帶和西裝,這樣就不必將大樓裡的溫度調得太低,他甚至親自示範了一段時間。他穿著那種衣服出現在記者面前,他把它稱為「節能服」,但是日本人十分注意鄭重其事,覺得那種衣服太隨便了,所以沒人願意穿。但是為了節能,還是把辦公大樓的溫度調整了一下,人們只不過是多流了一點汗。在索尼公司,我們特意規定,在任何樓房裡溫度不得過熱或者過冷,在主辦公樓裡還掛有一塊標牌,向來訪的客人解釋我們的方針。
在第一次石油禁運以前,在很多日本人眼裡,我們的經濟增長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基礎之上的,即可供消費的石油資源無窮無盡,我們要做的事只是去找出石油,有了這種資源,我們可以無限制地擴展工業。當石油危機到來時,我們再次弄懂了「不得暴殄天物」的含義。但是我們也學會了怎樣應用這個概念底下蘊藏的各種原理,今天我們的經濟具有更加廣大的規模,但是與1973年相比,原油、煤和天然氣的消耗量卻更少,因為我們已經學會了怎樣更加有效地利用這些原材料。
日本人共同工作的能力幫助國家擺脫了危機。當初和現在日本幾乎都是百分之百地依靠別國的石油。所以這些石油對於我們而言很珍貴,我們總是想著節約石油。日本的各行各業都有節約的責任,總要想方設法在工廠裡少消耗一些能量,使自己的產品成為節能型的產品。其實這種做法正好符合我們的心意。井深曾一度對低能耗非常關注,這也是他當初採用晶體管的一個主要原因。
我們重視工廠中的每個操作環節和各種產品,哪怕能夠減少一點能耗,我們都會去修改設計。石油禁運後的幾個月內,我們就把單槍三色顯像管的設計從陰極間接加熱改為直接加熱,從而使能耗降低了12%。我們對索尼公司的所有能耗重新加以研究,不僅僅針對工廠和辦公室,也針對我們的產品。1969年我的妻子和我一起在東京目黑區建造新家時我也進行過同樣的能耗分析。我打算在地下室裡建一個溫水游泳池,但是有兩個問題,第一,濕氣會升到樓上去,第二池中的熱損耗很大,太浪費了。我計算出90%的熱損耗是蒸發造成的。我設計了一種塑料泡沫的隔熱層,將整個游泳池的水面蓋進來,封閉了濕氣和熱量,解決了這兩個問題,我在美國和日本為這個想法申請了專利。
1973年,每一個家用器具製造商都努力降低能耗,實際上形成了一種競爭,看誰能夠生產出耗能最少的產品,低能耗變成了銷售中的熱點,成為新的競爭對象。當時我很失望地看到在其它國家的產品重新設計中並沒有什麼大的改進,我想,在美國和英國那些擁有自己石油的國家中,這種危機對每個公民的影響不會像在日本那麼嚴重。我們意識到,一旦切斷了石油來源,我們就完蛋了。有些最悲觀的人甚至警告說,形勢如果惡化到了極點,日本可能退回到原來的農業時代。其實我們也知道,只要肯出大價錢,還是會有石油的,但是無論如何也應該隨機應變。我們再也不能大手大腳了,我們連續的經濟增長之夢可能提前結束。第一次石油禁運使我們的國民生產總值增長率從1973年的8。8%(當時工業國中的最高值)降到了1974年的-1%,這是那一年工業國中最大的增長率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