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內籐飯店-3 文 / 佚名
美亞麗從九月開始上學了。我去了一趟「阿列克桑達」,給孩子買來幾件衣服,我也添了一套上班穿的衣服。剛剛入秋,就給美亞麗準備好了冬裝和我的外套。我還想為孩子盡量多買些什麼,年僅仁歲的美亞麗從學校回家後,對待妹妹巴爾巴拉就像自己女兒一樣地疼愛照料。不知幾時,她已把僅記住的幾句日本話全部忘光,在哄妹妹時,全部用的是英語。無論在餵牛奶或是給巴爾巴拉換小衣裳時,美亞麗總是在唱著在學校學到的歌曲,模仿著老師的口吻向巴爾巴拉講這講那。
「巴爾巴拉,快快長大吧!長大和我一塊兒上學校。上學可快樂呢,大家學的都一樣。A、B、C、D、E……你說說看,這是全世界的人都用的話。A、B、C、D、E……不管是美國、英國、德國、法國,還有日本都在用。到明年我全教給巴爾巴拉。好妹妹快點兒長大吧!」
美亞麗正如我所想像的,是個好學習的孩子,成績不壞。每當她在街道旁拾到漫畫報時,就從上面尋找自己認識的單詞,並用鉛筆劃上記號。她高興地把這些字念給巴爾巴拉聽。
「這是狗,這念男孩兒,這念女孩兒,你會念嗎?」
美亞麗可能是體諒父母的勞累吧?她很少來打擾我們。只有把巴爾巴拉當作唯一絕對的親人,一刻不停地向她講說著什麼。
巴爾巴拉是個安靜的孩子。美亞麗剛生下時,哭起來旁若無人。而這個孩子則從不火燒火燎地哭鬧,多會兒也是安安靜靜的,但不是睡覺而是睜著黑頭髮下面的一雙黑眼睛望著美亞麗的講述。這孩子的皮膚一直沒變成姐姐那樣黑,臉型變得越來越像日本嬰兒了。說這孩子是純粹的日本人也能說得通。
我夜裡回來得很晚,湯姆已經上班走了。每當我看到床上靜靜地唾著的兩個孩子時,不由得用她倆作比較。突然想到,如果巴爾巴拉生在前面,會是個什麼情景呢?如果帶著這個孩子去澡堂,日本人也不會直盯盯地看個沒完吧?母親也不必牢騷滿腹的吧?妹妹也不會提出叫我和湯姆離異的吧?自從美亞麗出生後,妹妹節子一趟也不來看我,至今想起來我也是百思不得一解的呀。
湯姆、瑪利琳和鄰居們都說巴爾巴拉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但我卻覺得這孩子越長越像姨姨節子了。節子皮膚比我白。容貌也比我漂亮。我一面這樣想,一面為自己產生這種想法感到驚奇。節子,我的妹妹,不正是她把我和美亞麗從日本驅趕出來的嗎?
美亞麗蜷縮著身子睡在長椅子上,她那寂寞的睡姿,怎麼也不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我悄悄地蹲在她的身旁,用於擺弄著她身子下面我那存錢的地方,從裡面取出一些錢。這是從今天領的工資和小費中抽出的一百美元,放進椅子下面的破洞中去的。錢存到一定數量後我打算要買兩件東西,一是買一套吃飯用的桌椅,一是給美亞麗買一張床。巴爾巴拉不久也不能再睡嬰兒床了。
但這和買一般東西不同,我的目標是要存到一千美元,所以選中美亞麗睡覺的長椅下面那個深深的洞穴。把手中伸進去摸到彈簧間隙處的那個大紙包。我取出紙包打開,在原有的幾張十元紙幣上又添上了七張,然後包好又放了進去。一共存了多少,不用算心中也有數。我一天說不定會盤算它幾次呢。錢數是清清楚楚的,上了千元——那足夠回日本的單程旅費呢。
儘管生活困苦淒涼,但我卻從沒有產生過回日本的念頭。因為只要住在哈累姆區一天,在生活中就不會有人對我蔑視。更重要的是,在這裡美亞麗有她的朋友,不受任何人欺辱。當我看到她自由自在地出進上鄰右捨時,感到只有這裡才是我們安居的土地。
自從到內籐飯店工作之後,過去那種做為黑人妻子的複雜心理,經過竹子和志滿子的一場大辯論,因竹子佔上風而明瞭得多了。在這裡我下會再受什麼中傷了。再加上意想不到的高收入,養活美亞麗和巴爾巴拉也就不成問題了。不過,當人們富裕了時,總要想到日後的退路吧?現在儘管我一點兒也下再想回日本了,但這筆儲金卻成為每天鼓舞我勞動的巨大動力。再過一年便可儲上一千美元——到了那時,我們就可以對目前的生活加以大幅度的改善了,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但實現我的計劃。也決不是一帆風順的。在這年臨近聖誕節時,我感覺到自己在生理上又出現了異常。一向正常到來的月經,卻怎麼等也等不來了。這時乳房像受到壓迫一樣變得僵硬。當我開始懷疑自己時,感到全身的血氣在凝聚。巴爾巴拉不是剛剛生下不久嗎?兩個孩子將成為三個!我想嘔吐,眼前發暗。「還會接二連三生孩子的!」小田老人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我切實採納了瑪利琳的忠告。也充分加以注意了。但事情還是弄到這種地步!我恨不得用自己的手把自己的身體撕成兩半,但已追悔莫及。這兩天,我常把客人訂的飯菜弄錯,把盛菜餚的托盤傾斜,打碎許多碗碟。屢次遭到領班的斥責。
「笑子,你怎麼不好好幹呢?人家背地裡可在議論。說黑人的老婆在夜間與丈夫房事過多,到了白天勝任不了上作。人們就是這麼說的,你堵不住人家的嘴呀!」
竹子幹了一個月刷碗活兒後被赦免,又做招待工作了。她聽了男人們的議論,氣白了臉跑來告訴我。黑人的性慾比白人和黃種人要強烈得多,這是一般說法。嫁給黑人的女人,由於體力損耗過大。久而久之便變得呆癡了。但對我來說。湯姆每早回家已經筋疲力盡倒頭便睡,看來對性慾強烈的奇談也只能付之一笑了。只不過他那黝黑的皮膚倒使人聯想到健壯剛毅的吧?也許由於黑人過去是奴隸,從過去到如今一直從事體力勞動,黑人人口有所增加而引出這種看法的吧?據說南部時常發生強姦事件,犯人多半是黑人。但這一說法對我卻沒有過任何真實感。
不管怎麼說,在我是不會有竹子那樣憤慨的氣力了。如果我再次懷孕的事被他們知道,那就更證實他們說的不錯了。
當我向竹子說了實話後,她那張大了的嘴,久久合攏不上。她呆呆地望著我的臉,半響後才說道:
「你真傻!」
看來這話是發自她的內心。說完後她仍久久地呆望著我不肯離去。
「我也是這樣認為。」
「已經有幾個月了?」
「大概快滿三個月了吧。」
「這怎麼能行呢?這是你自己的事呀!傻瓜!你真急死人了。你也太心軟了,為什麼不拒絕你男人呢?怎麼就不注意呢。」
「我當然是注意的,但還是又有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大傻瓜,你這個女人真沒辦法。這全怪你。你太心軟。我就經常繫著兜襠布呢,我的丈夫干急沒辦法。怎麼?你嘔吐嗎?」
「有一點兒.不太厲害。」
「那就算幸運了。我懷上孕後連續十個月吃不下喝不下。受罪死了。」
「原來是這樣。」
「越是這種情況,孩子就越容易降生,生命這種東西頑強得很哩。」
「的確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