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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如牛負重-1 文 / 佚名

    關於我們乘船航行的路線。在這裡有必要寫下來。本來美國位於日本的東方,而我們的船隻卻向相反的西方游了下去。從印度洋入紅海,掠過非洲大陸的北端,經大西洋,以美洲大陸東海岸的紐約港為最終目的地,船幾乎繞世界一周。難得有機會周遊世界。只是在各個港口不准我們上岸。僅在南方海洋讓我們走出甲板看了看,熱帶的太陽火辣辣地的烤皮膚,使人不敢久留,又匆匆逃回船裡。

    美亞麗眼看著又變黑了不少。在日本時沒有機會到陽光照射的戶外去,一直被保護著的皮膚,如今一旦裸露在甲板上時,太陽光線都被健康地吸收了。儘管變得更黑起來,在母親偏愛的眼裡,比凱尼還是要白得多。說是黑色不如說是褐色,我這樣自慰著。如果變得像凱尼,那就和非洲黑人一樣了。

    美亞麗和凱厄已變成一刻也離不開的情侶一般了,可以看出這是由於缺少朋友的緣故。二人從未像一般孩子那樣因為一點什麼小事爭吵起來過。尊重女性的國風已在這兩個孩子身上體現出來。大一歲的凱尼就像侍從一般跟在美亞麗身後,而美亞麗卻裝作貴婦人似的讓凱尼給她拿著玩具。

    竹子對孩子們的事並不在意。我見到孩子相處得很好。也就放心了。

    「你看!不像和日本孩子在一起時那樣,受嘲弄受欺負,真是大好了。」

    「美亞麗第一次找到了小朋友,變得活潑多了。真該謝謝你啊!」

    「這還用說什麼客氣話嗎?我們都是走到同一條人生道路上的人,只要一看這對黑孩子。難道你不對命運這種東西感到奇怪嗎?」

    「是呀,如果沒有孩子,我怎麼也想不起去美國的呀!」

    「你也是這樣嗎?我自然也是,生下這個黑孩子,沒辦法,明知是山澗也得跳了。不過,美國這麼大,說不定遇上什麼有意思的事呢。到了紐約可千萬別上黑人的當。也許能過上兩天好日子。」

    竹於的丈夫、兒子都是黑人,但她卻張嘴黑,閉嘴黑的,我聽了驚奇不己。她抱起孩子時竟滿不在乎他說:這孩子真叫黑!但是,從她的口氣中感覺不出對黑人有輕蔑的意思。凱尼也慣了,從不見臉上有愁苦的樣子。這確也是很難得的。這也許是天生的性格吧?我可模仿不來。

    志滿子的孩子嘉米,活像根豆芽菜,身體瘦弱細高,可能比凱尼大一兩歲吧?同年的孩子沒有不喜歡做朋友的,他不時窺伺著母親的眼色,不久也偷偷參加到甲板上那兩個黑孩子中間去了。凱尼和美亞麗都胖敦敦的,其中出現了嘉米這麼個瘦高個兒,顯著有點兒不協調。三人擺弄著玩具,只有嘉米感到很拘束。我和竹子看到這種奇妙的情景,不由相互交換著複雜的微笑。

    志滿子見自己的兒子和黑孩子一起玩耍有些不高興。可能她往常就囑咐嘉米不許跟黑孩子玩,所以嘉米一見志滿子,雖然正玩得起勁,但看得出他渾身像中了電一般四肢變得僵直。「過來!嘉米!上這幾來!聽見了沒有?」

    志滿子是用英語呼喚的。嘉米像上了弦的機器人一般跑口去了。我一直在注意,嘉米根本不懂日本話,剛才他和凱尼、美亞麗說話時也是嚅嚅怯怯地,看來他母親是徹底用英語教育孩子的。

    好容易高興地玩耍在一起的小朋友,被母親拆散了。多麼冷酷的母親!嘉米又是多麼可憐。我為他感到難過。

    「活像白人家裡豢養的一隻狗!那孩子不說英語就成了啞巴。」

    竹子嘲笑地目送著嘉米。

    我把孩子托付竹子照看,來到甲板上。一來怕嘉米回去挨打,二來對麗子暈船很不放心。

    志滿子正在大聲給嘉米念小人書。像嘉米這樣瘦弱的孩子非常需要日光浴和運動,卻被關在黑暗的船艙里長得像根嫩苗一般。有心說說又怕碰釘子,只好作罷了。

    我走近麗子的床邊,麗子見了我連忙往枕頭下面藏起什麼,臉上有些羞澀。

    「怎麼樣?麗子小姐。今天臉色有些好轉,晚飯可以起來吃嗎?」

    「嗯,習慣一些了。笑子小姐大為我操心了。」

    「又何必客氣呢?」

    我借用了竹子的台詞笑著說,接著坐在麗子的床邊。

    「你在做什麼?」

    麗子笑著從枕頭下面取出藏起的那張照片兒給我看,是包著紅皮兒便攜式的照片框架。

    「這是你的丈夫?」

    看得出點頭含笑的麗於眼中,充滿著幸福和得意。我頓時像被吸引住了似的,凝視著照片。一張上是麗子的丈夫麥密先生身著美國陸軍服和麗子並肩站著,另一張是麥密先生一個人的半身照。和麗子合影的那張上,他露出潔白的牙齒在微笑著:而半身像上的他,則嚴肅地閉著嘴唇向正面凝視著。

    「哦!真是位美男子啊!」

    我在驚歎之餘說出了這句話。至今為止我還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呢。這人生得白淨臉龐高鼻樑,熱情奔放的眼睛。瀟灑英俊。女人在這雙眼睛盯視之下。說不定身體都會被溶兒了呢。如果和這樣的男子相愛上,即使走到天涯海角,女人也會緊追不放的。

    難怪麗子並元孩子,卻只身前往美國,其理由也就不問自明瞭,這位青年和漂亮的麗子結合,那真是天生的一對兒。這進而不到迫於命運的國際結婚陰影,只能看到無限的幸福和諧。

    我雖也帶著湯姆的照片,但並未貼身收藏,也不曾取出偷看過,這種心心相印的甜蜜也從未感覺過,我去美國與其說是思念湯姆,不如說是為了美亞麗。對丈夫我承認是缺少真誠的。麗子是純真地愛著丈夫,她和暈船作鬥爭,而她的丈夫是個不遜於妻子的美男子。——我在和這樣一位美麗而幸福的人一起旅行,不由得開始對自己進行了剖析。我之達到如此崇高的思想境界,還是和湯姆結婚後的第一次。

    我尋找機會和麗子談話。談話中得知她比我年青得多,剛剛二十歲。她是在十八歲那年秋天結的婚。她把丈夫的信拿給我看,我一點兒也看不懂。

    「是西班牙語。」

    麗子笑著說。

    「你看得懂嗎?」

    「我學過的,懂得一些。」

    我很羨慕她。在美國的上流社會,交際上習慣用法語或西班牙語。這方面的常識我還是有的。她告訴我說,她家在商業街上,開著大糕點鋪,是很有名氣的老店,如果想招個女婿入贅本來費不了什麼事,但卻嫁給美國富翁的少爺,看來算得上是有些攀高枝了吧?所以人們對他倆這樁婚事根本沒什麼議論。

    那麼,身為富家兒媳的麗子,乘坐飛機本是極平常的事,卻為何偏要乘坐這般簡陋的貨船旅行呢?這就難免會引起人們的疑惑了。不過,美國的父子之間在經濟上劃分得很清楚。據說富翁的兒子在繼承父輩財產之前,都仍過著清貧的生活呢。所以我自己認為麥密先生一定就是這種名門的繼承人。於是也就不再多想了。

    不透風的黑暗船艙,經過熱帶時簡直像大進了蒸籠一樣。竹子和志滿子不時地發生爭吵,這倒使死一般的旅行寂寞中得到些調劑,但這個不利於健康的環境卻總也擺脫不掉。麗子眼看著消瘦下去。志滿子表現出焦燥,身體日見憔悴。眼窩子凹陷進去。我也一連幾日食慾不振。神情依舊的只有竹

    「整天悶在艙裡身子骨兒會垮的,不如到甲板上去做深呼吸。光躺在床上哪行呀,走!到甲板上去!」

    竹子在發火似地動員著大家。

    小孩子當中,嘉米首先支持不住了,胳臂腿兒變得越來越細長。可能是愛做夢吧?夜裡時常哭出聲來,惹得留學生們埋怨不已。美亞麗和凱尼一面回頭看著大人,一面若無其事地追跑著玩耍。

    「到底體內有著非洲人的血液,就是耐暑力強,和那發麵餅似的白人體質大不相同哩。」

    竹子自豪地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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