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 / 蘭德爾·華萊士
——聽到敲門聲,我並沒有驚慌失措;我已經聽到有人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沿著走廊到了我的門口。我靜悄悄地提上褲子,點亮蠟燭,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手錶,已經是後半夜兩點多了。
又是一陣敲門聲,我拉上靴子,走到門口,用腳抵住門背,只讓門打開兩英吋,猛地抽開門閂,拉開門。一個光著頭的人站在門前,他的面孔隱藏在黑暗中。「什麼事?」我問。
「是塞爾科克上尉嗎?」他壓低嗓門說。
「是的。」
「我是希拉姆·馬什。搭『征服』號輪船來的。要是讓我坐在富蘭克林牌的火爐旁,那就要暖和多了。」
我笑了,把他讓了進來,閂好門。他站在房間的中央,手裡握著圓頂帽的帽沿,謹慎地端詳著我。他年紀並不比我大,要矮一些,壯實一些,本來雪白的皮膚由於受到寒冷和海上鹹水的侵蝕有點發紅。我把他領到一張椅子旁邊,自己在對面那張椅子上坐下來。他在火盆旁邊搓著手。
「聽你的口音,好像是新英格蘭人,」我告訴他。
「羅得島!新港!」他笑了,又很快地皺了一下眉。「不過我離開家有四年了,被迫在英國軍隊裡服役。」
「你聽到家鄉什麼消息了?」
他轉身看了看兩邊的牆壁,身體前傾著說:「已經開槍了。英國職業軍人朝手無寸鐵的人群開火——」
「在哪兒?」
「波士頓。」
「有人惹惱了英國人嗎?」
「惹惱?天啊,是的!是正直惹惱了他們。」
「別誤解我的意思,馬什,我並不支持保皇派。但是我需要知道這件事英國人是怎麼說的,因為我能聽到的是他們那一邊的說詞。」
「人群朝他們扔鋪路石。我想,還有磚頭。我聽到英國軍官說起這件事,他們說是人群不肯散開。最新的消息說,印第安人到一艘英國船隻前面舉行遊行示威,把一船的茶葉全扔到了港口裡以抵制《茶葉條例》,一些愛國人士還給他們打氣。」
「那麼美利堅人有什麼反應?」
「有人號召進行全面的反抗。」
「公開號召嗎?」
「是公開號召,」他用挑戰式的口吻自豪地說。
「富蘭克林怎麼說?」
他皺了皺眉,聳起肩膀,撅著嘴巴;這幾個詞語他自從聽到之後每天都在想,但又不敢說,現在要花很大的力氣才吐得出來:「『無法預測但不可避免的敵對。馬上行動。謹慎高於匆忙,效率高於謹慎。』」卸下了心頭的重負,馬什感到輕鬆多了,他眼睛直視著我,彷彿要看看我是不是比他更理解這幾個詞語。」
「你什麼時候返航?」
「我們在港口還要停泊一個禮拜,頂多兩個禮拜。船長是個牛皮大王,他要趕在別人還沒有膽量開船的時候返回倫敦去。你有沒有信帶回去?」
「你要去給他送信嗎?」
「是的,如果我回去的時候富蘭克林還在英國的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一直都在報上發表文章嘲弄政府。他剛登了一篇文章,題目是《一個泱泱大國萎縮成蕞爾小國的方法》。」
「又是一篇諷刺文章。」
「諷刺文章,是的,當地有許多市民同意他的觀點。但是諾思勳爵和他的一批朋友都是鐵腦袋的老頑固,劊子手,他們要趁下台之前把富蘭克林攆出英國去,要在殖民地打一仗,這是千真萬確的,先生。」
「馬什,我相信你告訴我的一切。我很感謝你給我帶來了這些消息,冒了這麼大的風險。」
「這麼說你有信要捎回去?」
「我沒有什麼信要你帶回去。只是英國人在尋找美利堅的奸細。所以要當心。」
「我會的,先生。」
馬什站了起來,莊重地握了握我的手,我們在門口道別。「對了,馬什,」我說,「你到俄國來了幾次了?」
「四次。」
「你知道『驗證人』是什麼嗎?這個詞有很特殊的意思,有可能是指英國人的,但最大的可能是指俄國人的。」
「不知道,」他聳了聳肩膀。「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詞。」
「那好吧,」我漫不經心地說。「再見。謝謝你的拜訪。」
我閂上門,吹滅了蠟燭,擦下窗玻璃上的霜霧,看著他走到街道對面。這時,黑暗的天空下著大雪,他頭上戴著那頂海員帽,上面積聚了許多雪花。他朝馬廄走去,我不知道他是打算騎馬回到港口,還是在運河邊找一家廉價的旅店過夜。
我第二次拉起被子把身子蓋嚴實,又閉上眼睛,忽然脖子背後有一種涼絲絲的感覺,不是因為外面飛舞的雪花,而是我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富蘭克林告訴了這個年輕的海員我是誰,以及我為什麼在這裡,還有還有誰會知道我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