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文 / 張繼
謝大腳的手被握疼了,表情很痛苦。
長貴對王大拿充滿歉意,說了幾句客氣話。王大拿卻根本沒有白跑一趟的感覺,相反,他感到收穫很大,他說:比木生對上象都有意義。說著還狠狠地瞟了謝大腳一眼。
他們走後,謝大腳對長貴說:我怎麼看著王大拿有點神經病呢。
長貴說:胡說吧你,我怎麼沒看出來?
謝大腳不高興了,大聲地說:你是笨蛋,你怎麼看得出來。
長貴站住不走了。
謝大腳說:走啊,你還想讓王老七請你吃飯啊。
長貴謹慎地說:你先走吧,咱兩個拉開點距離才好。
謝大腳說:怎麼了,怕我污你名聲啊?
長貴說: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馬上就往鎮上調了,這個時候很關鍵,你總不能讓我出什麼差錯吧?
謝大腳生氣了,說:怕我連累你啊?你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當個村長嗎?權不大,錢不多,我還怕你連累我呢。
謝大腳大步走了,屁股搖起多高。長貴看得呆了,他想起電視裡常說的一個詞,也學著說了一下:這個女人還是很性感的。
晚上謝大腳跟謝小梅說起了王小蒙見面的事,她有些遺憾,說:我以為那個王木生能跟王小蒙成呢,這樣,劉一水的心就往你身上收了。
謝小梅笑道:姑,不是一回事,你別為我操心了。
謝大腳卻說她沒有什麼特長,就說媒這一點強項,不幫小梅一下實在可惜了。她想了想,覺得趙玉田跟王小蒙的可能性還是要大一些,就想鼓動一下趙玉田,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恰巧,第二天趙玉田在家裡自己鬧了起來。
趙玉田想去深圳打工。劉一水導演的養殖場扛包事件,對他刺激太大了,他覺得自己活得太窩囊,想出去闖一闖,收拾了一個包袱,往肩上一背就要出門。玉田娘第一個發現玉田要走,拉住了他,說:好好的,你去深圳幹什麼!
玉田很悲哀地說:什麼好好的,我趙玉田從裡到外,從上到下,哪一點是好好的?可以說不是傷痕纍纍就是鮮血淋漓,在這個村裡,我的人是丟盡了,我沒法再呆下去了,我得走。
玉田說著向外走。
玉田娘喊趙四來幫忙。趙四也來拉他,但是拉不住,玉田像一頭牛一樣,將趙四和玉田娘都拖到了院子裡。
趙四說:你瘋了,你去深圳幹什麼?
玉田說:我呆在家裡幹什麼?連個媳婦都找不到,我待著有什麼意思?
趙四說:這麼大的人,也不怕人家聽到了笑話,你就不能小聲點!
趙玉田說:我都這樣了還怕誰笑話?誰想笑話誰笑話,反正我要去深圳。
門外早就聚了一群人,謝大腳和劉能都在,他們都趴在門縫上看。玉田仍然在掙扎著,他試圖擺脫爹娘,但是很難。玉田娘覺得玉田去深圳的根就在媳婦上,就跟趙四說:你去跟劉能認個錯吧,哪怕磕個頭都行,只要劉英能跟咱玉田和好。
趙四答應下來。
劉能聽見了,高興得差一點兒暈了,醒過神來就往家裡跑。謝大腳說:你不看熱鬧,去幹嗎?劉能結結巴巴地說,他回家裡等著。
可是玉田無論如何不讓趙四去,他說:爹,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你要去給劉能道歉,我這輩子就不喊你爹。
趙四隻好站住了,說:那你不能再去深圳。
玉田說:我非去不可。趙四見玉田鐵了心,就讓玉田娘把門鎖上了。玉田見門鎖了,就來搶鑰匙。
玉田娘躲閃著。趙四說:你把鑰匙扔到門外,他還能搶得到?玉田娘真的把鑰匙扔了出去。鑰匙正好落在謝大腳腳邊,玉田求謝大腳扔給他。謝大腳撿起來真想扔給他,但是想了想沒扔。玉田沒法,只好爬牆,可每次他差不多就要爬上去時,趙四就會把他拉下來。
謝大腳忽然想,這場面如果讓王老七看到了,一定對王小蒙跟玉田的親事有幫助,就去了王老七家。不過她沒有進去,只在門外喊了幾聲,王老七出來問怎麼回事,謝大腳說:趙四家裡打起來了,關著門打的。
王老七還沒有聽完,人就跑出去了。小蒙娘和小蒙也隨後跟著。王老七到了趙四家,先找了鑰匙讓趙四把門開了,然後問玉田到底怎麼回事。
玉田大聲說:去深圳!
王小蒙也擠了進來。
王老七說:去深圳幹什麼?
玉田看著王小蒙,沒說話。
玉田娘說:還不是因為……
趙四看了玉田娘一眼。
王老七說:說呀。
玉田說:我連個媳婦都找不上,在村裡待著還有什麼意思!
王小蒙沒有聽完,氣憤得走了。趙四衝過來打了玉田一巴掌,說: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好,你不是要去深圳嗎?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快點走,別讓我再看見你!
玉田說:走就走!
玉田出了大門,開始幾步走得很快,但是幾步之後就慢了下來,後來乾脆停下不走了。趙四說:你走啊,你怎麼不走了?
玉田低下了頭,人群裡傳出一陣笑聲。謝大腳有些尷尬地看著玉田,真想上前推他幾把。王老七走過去,拍了玉田一下,說:別走了,回去吧。玉田,你的心思我懂,你放心,你七大爺絕對不會讓你打光棍。
劉能在家裡倒好了茶,等著趙四來道歉呢,可直等到紅日西墜也沒看到趙四的影子。他說,趙四怎麼也跟我一樣,說話不算話了?
謝永強終於到學校裡上班了。滑稽的是,他頂替的是嚴鼕鼕的位置。嚴鼕鼕被調走了,走之前果然跟皮校長鬧了一下,這一鬧自然就藏不住,大家都知道了皮校長那點事,上面給皮校長記了一個大過,校長還讓他幹著。這個處理對他已經很照顧了,可是他仍然憤憤不平,覺得這一切跟謝永強有很大關係,所以對謝永強就有點不客氣了。
謝永強來報到那天,他就恰到好處地讓謝永強難看了一下。當著全校老師的面,他說:這就是差一點兒到縣教委當我們領導的謝老師,我就不介紹了吧。謝永強的臉「騰」地紅了,說這話的是他姐夫,他沒有辦法,只得忍受著。他預感到,以後的日子裡一定不會愉快了,他擔憂起來,甚至想可能在這裡待不長久,因為幾乎就在一剎那間,他就不喜歡這份工作了。不喜歡,還要做,很難。
謝永強上班以後,長貴覺得香秀應該去看一看他,就督促香秀去看了一趟。他甚至還建議香秀帶一點東西去。香秀猶豫了很久,她在想是否還有去看他的必要,後來還是決定去看一下。實事求是地說,這次看永強差不多與她無關了,她只是想讓長貴的工作調動別出什麼意外,至於東西,她當然沒帶。她是趁永強在學校時去的,她去時謝永強正在辦公室埋頭批改作業。辦公室很大,裡面擺滿了桌子,桌子上堆滿了學生們的作業本。謝永強的辦公桌好像是最破的,有一條桌腿斷了,後來又接了上去,上面留著一個大疤。本來嚴鼕鼕的桌子是最好的,嚴鼕鼕離開幾分鐘之後,就被哪個老師給換了去。
謝永強有些尷尬地看著香秀。香秀說:真的比教委那裡的條件差多了。謝永強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香秀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會兒,老師們大都認識她,打著招呼,說著笑話,謝永強卻顯得陌生和孤獨。好在上課的鈴聲響了,他還要去上課,就把這事跟香秀說了,香秀很平靜地說:你去吧,我坐一會兒就走。
那一堂課謝永強上得心猿意馬,恍若夢中,險些出錯。
放學時,在學校門口他遇上了進城送豆腐的王小蒙,王小蒙讓車停下,跟謝永強打招呼。謝永強忽然有一種自卑的感覺,彷彿一下子變矮了。他沒想到王小蒙真的做出一番事業來,佩服地看著她。
王小蒙問:在學校裡還好吧?
謝永強搖了下頭,說:沒有什麼感覺,我看還不如你充實呢。
王小蒙說:別這樣想,老師這個工作其實不錯,慢慢地你就喜歡了。
謝永強自嘲地笑了一聲。
王小蒙還要去城裡,就說:走了。
謝永強說:走……他目送著王小蒙,忽然有些傷感。
王小蒙在車裡從後視鏡看著謝永強漸漸越退越遠,心裡對他的擔憂頓時瀰漫升騰起來。她感到有些悶,讓司機把車窗都打開,風吹起了她的頭髮。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王木生相親沒成,王大拿卻看上了謝大腳。回去以後,他幾乎什麼都幹不成了,腦子裡都是謝大腳的影子,他自言自語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好一個謝大腳,怎麼那麼耐看呢!平日晚上沒事,他都要到兒子王木生床前坐一會兒,這兩天都給忘了。王木生感覺王大拿不太正常,就找了過來,問:怎麼回事?
兒子腦子裡真缺點東西,就像一個沒有完全長大的孩子,在這樣的孩子面前王大拿是很放鬆的,甚至一些心裡話也可以跟他說,就說:老爸在想著一個人。
王木生聽了竟然有一種被嚇著的感覺,他說:爹,你該不是想王小蒙吧?
王大拿一聽,笑了,說:我當然不是想王小蒙……怎麼,你還想著人家?
王木生說:當然了。你不能想她,留著我想。
王大拿笑得更開心了。哄走了王木生之後,他給長貴打了一個電話。夜已經深了,長貴翻身從床上爬起來接電話:誰啊?
王大拿說:是我,王大拿。睡下了?這麼早,也沒搞點夜生活什麼的?
長貴笑了,說:我可是共產黨員,一直老實本分的,哪有什麼夜生活。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王大拿說:我想問一下謝大腳的電話,你有沒有?
長貴緊張了一下:這時候了,你要她的電話做什麼?
王大拿不想跟長貴說得太透,透了就不好了,他說:沒別的事,就是想跟她探討一下木生的婚姻問題,想問問她這段時間有什麼進展……木生都有點著急了。
長貴想了想,忽然感覺這個王大拿有點不正常,這不是要拆我的台嗎?他說:沒有。
王大拿放下電話,顯得很遺憾,他說:這個長貴,怎麼沒有謝大腳的電話?還當村長呢,真是的。他在床上翻了幾個身,忽然決定到謝大腳那裡去一趟。
謝大腳正在往貨架上擺貨。王大拿坐著車來了,手上還抱了一大束鮮花。謝大腳很吃驚,說:你怎麼又來了,還帶著花幹什麼?
王大拿顯得很靦腆,說:我不想來的,可我忍不住就來了。
謝大腳是過來人,有經驗了,一下子就明白了十分之八九,她慌張起來:你這是唱的什麼戲!
王大拿看看周圍,說:我有幾句話,到你家去說行不行?
謝大腳想,如果讓他進家,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就堅決地說:不行,堅決不行,有什麼話,你在這裡說就是。
王大拿哀求說:這話怪重要,還是到你家去說吧。
謝大腳這回不光是緊張,都有點害怕了,她說:我家裡比這兒還不方便,你還是在這裡說吧。
王大拿說:那,我就說了?
謝大腳說:說吧……
王大拿發自內心地說:大妹子,咱就見了一面,你可能還不瞭解我,我打了二十多年光棍了,這麼多年走南闖北的,什麼樣的女人我都見過,可愣沒遇上一個合適的。沒想到啊,沒想到啊,真沒想到啊,我本來是給兒子介紹對象,卻遇上了你這麼可心的人,這不叫緣分叫什麼!自從那天回去以後,我就亂了……
謝大腳不解的樣子,說:亂了?
王大拿鎮靜了一下,繼續說:亂了,什麼都亂了,工作亂了,吃飯亂了,睡覺也亂了,我就盼著來見你,來把幾句心裡話跟你說一說。大妹子,你……你聽明白了嗎?
謝大腳呆了,說: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什麼也不明白。
王大拿著急起來,說:你怎麼還不明白呢?難道還用我明說嗎?大妹子,你要不嫌棄,咱們兩個在一起過行不行?
謝大腳差一點兒暈了,說:王老闆,你胡說什麼?
王大拿認真地說:怎麼,你不願意?難道還要我跪下來嗎?
王大拿說著,真的做了一個下跪的動作。
謝大腳說:你就是跪下,我也不會答應你的,你快走吧。
王大拿不甘心,說:難道你看不上我?
謝大腳說:不是!
王大拿說:難道你有心上人了?
謝大腳說:不是……
王大拿說:那到底為什麼?
謝大腳忽然說:你等著!說著轉身進家。王大拿疑惑地等待著。
謝大腳轉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張結婚證,扔給王大拿,說:你看看,我有男人。
王大拿接過去看了看,很受打擊,眼睛都直了,說:你不是說他死了嗎?
謝大腳想起來,自己的確跟王大拿這麼說過,她有些理虧,說:我當時說的是氣話。
王大拿很傷心地說:你為什麼騙我?
謝大腳想,這個效果很好,就說:這回你死心了吧?
王大拿長出了一口氣,說:死心了,心死了。大妹子,這輩子我再也不娶了……
王大拿上車走了。
謝大腳看著汽車走遠,目光竟然有些濕。世界上還有這樣癡心的男人,真是不容易,長貴要是他這樣就好了。
想到長貴,長貴就開門出來了,他只看見了汽車的背影,感覺那車就是王大拿的。他問謝大腳:他來幹什麼?
謝大腳有些得意地說:他來向我求婚。
長貴問:真的?
謝大腳說:不信啊?他還給我帶了一大束鮮花呢,不信到我店裡去看。長貴沒去。
謝大腳自己把花拿出來,在空中使勁晃了一下。長貴的頭一下子被晃暈了。
謝大腳說:別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男人,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
長貴一個人站在路上發呆。此時此刻,另外一件事情也向他走近了,就是齊三太的大姨子王雲的事情。十九王雲見話說出去幾天了還沒有動靜,就有點沉不住氣了。她半真半假地問妹妹王霞:那事到底怎麼樣了?王霞見姐說出這話,就知道她是認了真了,連忙給齊三太打電話。齊三太說他已經打聽過了,長貴真是不錯。王霞說既然不錯,還不抓緊一些。齊三太答應著,想了想說:總得找個媒人吧,我一個做妹夫的,給大姨子張羅老伴,好說不好聽啊。王霞說:你先問問長貴的態度,再找媒人也不遲啊。齊三太想想也對,馬上給長貴打了個電話,問長貴在忙什麼。
長貴正在想王大拿跟謝大腳的事呢,就說了假話,他說:在家裡老老實實學習呢,各個方面的報紙文件我都在認真看,以後到鎮上工作也能用得上。
齊三太說:好啊,是應該多學一點。不過呢,我今天想跟你說點與工作無關的事情——是這樣的,你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了,作為鎮長,應該說我也是看在眼裡,疼在心上,所以呢,想幫你牽牽線,把這個問題給你解決了。
長貴一下子緊張起來:鎮長,這是不是組織上的意思?
齊三太說:這麼說吧,既是我的意思,也是組織的意思,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想法啊?
長貴連忙說:感謝組織,組織真好,這麼關心我。其實,這件事我也不是一點想法也沒有,關鍵是……關鍵是……
齊三太笑著說:關鍵是沒有遇上合適的。長貴啊,我先說一句,不是批評你啊,條件也不能太高了,你雖然身上有職務,可畢竟不是小青年了嘛,對不對?要實事求是,既要務虛,也要務實,啊?
長貴說:那是,那是。
齊三太說:好,我的意思你聽明白了?
長貴說:明白了。
齊三太說:那我再問你一句——你現在真的沒有合適的人選?你要有的話就算了。
長貴緊張了一下,他想到了謝大腳,可是又不能說,只好說:沒有,鎮長,我真的沒有。
齊三太高興起來,說:太好了,既然這樣,我給你介紹一個吧!你也見過的,人家對你的印象也挺好,相信你也會看上人家的。
長貴竟然再次想到謝大腳,他說:我也見過的?
齊三太說:對。這個媒人你說是我來找還是你來找?
長貴說:鎮長,你真要給我介紹啊?
齊三太說: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假了。
長貴真以為齊三太要給他介紹謝大腳了,說:媒人就不要了吧。
齊三太堅決地說:不行,媒人一定要!哎,你們村的那個謝大腳說媒不是挺在行的嗎?讓她當媒人好不好?
長貴的臉一下子長了:她啊……
長貴有一種兵臨城下的感覺,像是他已經被包圍了,可是仗怎麼打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實在想不出什麼高招來,就像一個愚蠢的人那樣,在床上躺下了。
香秀走進來問:爸,你怎麼了?
長貴說:我有點不太舒服。
香秀走過來用手摸了摸長貴的額頭,奇怪地說:不發燒啊……是不是胃不舒服?我找點藥給你吃。
長貴指了指腦袋,非常明確地說:不是胃,是頭,有點……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你別管了,我睡一會兒說不定就沒事了。
香秀走了兩步又停下,忽然想起什麼,笑著說:爸,要不要讓大腳嬸過來看看你?
長貴把手揮得像一枚風中的樹葉,說:不要,不要。
香秀說:她過來一看,你的頭就會好了。
長貴說:你說錯了,她要一來,我的頭就更大了。
香秀估計兩人之間的事情還沒解決好,就問:你們兩個又怎麼了?
長貴坐起來,很苦惱地說:我們兩個倒沒有什麼,是王大拿和齊三太又給我出了難題。
香秀說:什麼難題?
長貴說:我好心好意給王大拿的兒子介紹對象,沒想到這王大拿來了一趟,兒子的事沒成,他卻看上了謝大腳,都向謝大腳求婚了,你說我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居然有這種事,香秀也有些替長貴著急,說:那你可要抓緊了,要是謝大腳一生氣真嫁給王大拿,你就白忙活了。
長貴苦笑說:我就是想抓緊也沒法抓緊啊。
香秀說:怎麼了?
長貴說:齊三太打電話,又要給我介紹一個。
香秀笑了,說:好啊,爸,沒想到你老了老了,還成了熱門人物了。
長貴說:我可不想當這個熱門人物……唉,真是煩死人了,我怎麼趕上了這麼多煩心事呢。
香秀說:怕什麼,你就跟齊三太說你心裡已經有人了,不就行了?
長貴說:我不能說,我一說不等於把謝大腳給暴露出來了?那還不影響我的調動?
香秀說:那也好辦,見完面你就說你沒看中不就行了?
長貴說:你說得容易,有齊三太在裡面牽扯著,我這樣說行嗎?
香秀說:怎麼不行?照你這麼說,謝永強的事,我就不能退了?還總得有點人身自由吧。爸,你沒聽說給你介紹的是誰吧?
長貴說:沒聽說。
香秀笑:就是,說不定是和齊三太不相干的人呢,你擔心那麼多幹什麼?長貴認真想了一下,沒說話。香秀又說:怎麼樣,你的頭這回好受點了吧?
長貴搖著頭,說:好受什麼?香秀,你知道齊三太給我找的媒人是誰吧?是謝大腳,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香秀也覺得有點問題,就說:你怎麼就同意了呢?
長貴說:齊三太點名找她,我一緊張沒想好怎麼說,就答應下來……
香秀想了想,也真是沒有什麼好招,就說:爸,這我可就不好說了,一個是王大拿,一個是齊三太,你還真得跟謝大腳好好溝通一下,要不有點麻煩。
長貴下了床,對著鏡子看了一下自己那張老臉,皺紋好像又多了不少,他用手狠狠地在上面擼了一把。自然,他不可能把皺紋擼平,不過他下了一個決心,那就是晚上好好地與謝大腳談一次。
晚上,王老七又到謝大腳家跟謝大腳說玉田的事。謝小梅也在一邊聽著。王老七本來想避開她,但是避不了。他跟謝大腳說:好在她不是外人,我就不客氣了。玉田的事還得請你給張羅張羅。謝大腳歎了口氣,說:玉田這事我已經張羅好幾次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人家咋就看不上他呢!這事我也沒有好辦法。
王老七說:大腳,你可不能這麼說,你還得費費心,要不我真是沒路可走了。
為了幫謝小梅,謝大腳卻逼他在王小蒙身上打主意,她說:我不是聽他們說,你想把你家小蒙說給玉田嗎?怎麼又變了?
王老七說:那條路不是走不通嗎?王老七說著來真的了,他從包裡掏出一個一萬塊錢的存折,說:這上面是一萬塊錢,我也不說別的了,只要你能給玉田張羅成,這錢你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謝大腳把存折推開,說:七哥,你這不是小看我嗎?
王老七說:我也是沒法啊,大妹子,你別生氣。
謝大腳見王老七說得真誠,人心都是肉長的,不好再說什麼,就答應下來,說:你走吧,玉田的事我再替他張羅張羅。唉,在玉田的事上,我真是長了見識了。
王老七千恩萬謝地走了。
謝小梅笑著說:大姑,不簡單,這麼多的錢都不動心。
謝大腳說了實話,她說:別誇我,我怎麼不動心,可我怕給人家辦不成啊。
謝小梅笑了,說:怪不得呢。她又想起長貴跟謝大腳鬧彆扭的事,隨口問了一句:你跟長貴怎麼樣了?這兩天怎麼沒聽你說起他呢?
謝大腳說:沒怎麼樣,他沒來找我,我也沒去找他。不過,被我用王大拿嚇了一下,估計他日子也不好過。謝大腳說完,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小梅也笑了,說:大姑,你也夠壞的。
謝大腳歎息一聲,說:我也是被這個冤家拖得沒有辦法了。正說著,電話響了,謝大腳讓謝小梅去接,告訴小梅說:如果是李福,就說我不在家。謝小梅接了,卻是長貴。謝大腳還想說幾句怪話,又怕那邊長貴沉不住氣把電話撂了,慌得跑過來,說:好久沒給我打電話了,你不怕我連累你陞官發財了?
長貴說:看你說的,我什麼時候怕你連累過?我這不是有特殊情況嗎?
謝大腳說:現在沒有特殊情況了?
長貴說:現在也有,而且更複雜了,可我想來想去,什麼都沒有你重要。大腳,你也別折騰了,一會兒我們村東小樹林見,我有重要的話跟你說。
聽說去小樹林,用句時髦的話講,這可是約會啊。謝大腳挺激動,嘴上卻很硬,說:那我再考慮考慮吧。
長貴好像很著急,說:你就別考慮了,這麼說定了。
謝大腳放下電話,頭有些發暈。謝小梅關心地說:大姑,你怎麼了?
謝大腳忽然笑出聲音來了,說:長貴要我去村東小樹林見面,這老東西還怪浪漫呢……
謝小梅說:好事啊,那你就去唄。
謝大腳說: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太主動了?
謝小梅說:那要不我出去轉一圈,讓長貴過來,讓他也主動主動?
謝大腳說:嗨,別找那個麻煩了,我還是去吧。
謝大腳站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說:小梅啊,你說,我是不是要化一下妝?
謝小梅說:當然要化一下。說完就把謝大腳精心裝扮了一番,眨眼之間謝大腳就變得花枝招展起來。謝小梅說:長貴村長一看見你,非迷死不可,你快點去吧,長貴可能都等急了。
謝大腳拿著勁走了幾步,謝小梅笑道:大姑今晚還回來嗎?謝大腳想,自己的妝都化了,也沒有什麼值得害羞的,就說:看看形勢再說吧。
謝小梅笑了。
謝大腳忽然想起什麼,囑咐道:如果有人來電話,你就說我在廁所裡。
謝小梅說:好。
謝大腳說:記住了,千萬別說我去找長貴,啊?
謝小梅說:你放心吧,我記住了。
往小樹林走的時候,謝大腳的心在怦怦跳。這種感覺幾十年都沒有過了,謝大腳感到很幸福。長貴在樹林邊等著呢,老遠就喊她。謝大腳就撲過去,以為長貴會一下子就把她給抱住呢,沒想到他卻閃開了,還說了一句不合時宜的話:沒有人看見吧?
謝大腳想,你小心個什麼,有人看見咋的,沒人看見咋的?我都不怕看見,你還怕啥。她說:沒有。說完對長貴一笑。這一笑,長貴看清了她的面目,奇怪地說:你怎麼搞得這麼花裡胡哨的?
這可不是一句好話,是貶義,她說:怎麼,不好看啊?長貴又看了一眼,他實在沒有心情欣賞,就說:黑更半夜的,好看也沒有人看到。
謝大腳不高興了,說:怎麼回事,你嫌我收拾打扮了?
長貴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裡,他敷衍著說:不嫌,不嫌。謝大腳說:怎麼不嫌,我看你臉色就看出來了。是不是我這妝化得不好看?這是我們的第一次,我能不隆重點嗎?
長貴莫名其妙,說:我們的第一次?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呢?
謝大腳笑了,說:裝糊塗啊,聽不懂,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長貴說:是我叫你來的,可你知道我叫你來幹什麼?
謝大腳看看小樹林,看看夜色,說:還裝呢,這麼晚了,你叫我來,又是到這裡,除了幹那事,還能幹什麼?
長貴笑了,說:嗨,你弄錯了,我哪還有心思想那事,你想歪了。
謝大腳不笑了,說:那你叫我來是幹什麼?
長貴有些難為情的樣子:大腳,我真的有點不好開口呢。
謝大腳又笑了,說:什麼我想歪了,我看你還是那事……還有什麼不好開口的?急死了,長貴,你要不說我就走了。
長貴緊張了一下,鄭重其事地說:大腳,首先,我也想向你求婚。
謝大腳激動起來,說:求啊。
長貴表示著自己的決心,他說:我長貴這輩子,非你謝大腳不娶。
謝大腳意猶未盡,不相信地說:這就算是求婚了?也太簡單點了吧,人家王大拿又是跪又是花的,這算什麼呀!
長貴接著說:這是我見你要說的一個意思,第二個意思……
謝大腳感覺怎麼像開會似的。長貴說:第二個意思,以後你不能再跟那個王大拿來往了。王大拿也太不夠朋友了,怎麼能拆我的台呢。
謝大腳對長貴這句話還是很喜歡聽的,她說:你感到壓力了是不是?我就是要你感到壓力。至於跟王大拿來往不來往,這要看你表現得好不好了。
長貴說:我都向你求婚了,還能不好好表現?還有第三個意思,這個意思有點不好……
謝大腳問:咋個不好法?
長貴呆著臉,擔心地看著謝大腳,哆哆嗦嗦地說:齊鎮長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還要你去給我做媒呢。
謝大腳以為長貴是在開玩笑,不相信。長貴說:我都急死了,哪還有心思跟你開玩笑!你聽清了,我說的是真的。
謝大腳說:是真的?
長貴點了一下頭。
謝大腳的火一下子上來了,說:你把我叫來就是跟我說這個的?你把我謝大腳當成什麼了?你……我原來還以為你叫我是……奶奶的,我還洗臉,我還描眉,我還化妝,我……我這不是把自己當傻子了嗎?
謝大腳一怒之下,用手把自己的頭髮抓了幾下,臉上抹了幾把,立時面目全非了。
長貴上前拉謝大腳,要謝大腳冷靜。謝大腳揮了一下手,說:把你的髒爪子拿開,誰稀罕你拉!
長貴拚命解釋著。謝大腳的大嘴一咧,哭了,說:你都要去見面去了,我聽你說什麼?你去見吧,你去見吧,以後再也不要理我了……
長貴慌張起來,說:你、你、你怎麼哭起來了?你小聲點,人家要聽到了,還以為我怎麼著你了呢。這親事我一定不願意,看你嚇的。
謝大腳說:你既然不願意這門親事,幹嗎還要我去當這個媒人?
長貴說:我這不是為了應付齊三太嗎!
謝大腳說:你說的是真心話?
長貴說:跟你還有什麼假話!謝大腳鬆了口氣,說:剛才我真的嚇了一跳。
長貴笑了一下:現在不害怕了吧?謝大腳有些羞澀的樣子,說:不怕了。長貴沒說話,伸手要抱謝大腳。
謝大腳說:你想幹嗎?
長貴笑了,說:黑更半夜的,孤男寡女,你說我還想幹嗎?
謝大腳說:是不是又打我的主意了?
長貴說:怎麼說是我打你的主意?你上這裡來,不是主動讓我打主意的嗎?
謝大腳推了長貴一把,說:去你的,那是剛才,現在不一樣了。
長貴奇怪:怎麼不一樣了?
謝大腳說:你還是個未知數呢,我怎麼能把我最寶貴的東西給你?我走了。
謝大腳說完真的走了。長貴後悔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