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章 各自各做 文 / 家宅平安
2各自為政各做小生意
山上空氣好，可以修身養心，叔叔沒有再吐血，精神也好起來了。他閒不住，想出去幹點什麼。正合了王成武的心意。大大說：
「我本打算到重慶大後方去開店，改行做百貨行。現在這裡沒有警報，天氣尚不冷，我們可以先做點小買賣」這一說更動了大家的心。從此，各自為政。叔叔找了離街近一些的山上，租到一間大房，他開始了提籃小賣的生意，賣香煙，橘子，五香茶葉蛋。
在叔叔住的那個山腳下的街口，有個很大的空場，是個汽車隊所在地。汽車隊裡有三十多人，都是北方人，正需要解決吃飯問題。奶媽說：「我婆家是開飯館的，發面，蒸饅頭，包子，我都會。」王成武作炊事活也不成問題。文鸞說：「我做個服務員，記賬算賬不成問題。」於是，經與車隊負責人商量，三個人在空地上搭了個房子，大大給了他們一點本錢，飯館就開起來了，以他們車隊包飯為主，每日三餐，另做些對外供應。文開舅舅認為他三人是夥伴，而他三人與汽車隊的人也是夥伴，就給店起了個招牌「夥伴飯館」，很合適當時國難時期的氣氛，用一個木牌寫出來掛上，還真像個樣子。早上又油條，糍粑，饅頭，稀飯，小菜，滷肉，中餐是饅頭，包子，米飯，炒菜，湯。晚餐是麵條，餃子，包子。兩張餐桌，衛生，便宜，味道好，經常坐得滿滿的，除了包飯人每頓飯都來已很熱鬧，顧客也不少，三人每天忙得轉，生意興隆。
大大在街上租了間在三樓的房間，房東在一樓開了個百貨店，夫妻兩人有個三歲的小女兒，妻子比丈夫年輕，是後娶的，又懷孕了。原來老婆去世了。在我們住的那間房間外，有個外間，裡面供有先妻的遺像，香爐，臘台。二樓房間是個軍官和妻子居住。
房東夫婦人好，他們對我們說：「你們在外，好要去重慶，用的東西只要我們屋裡有，你們不必買，只管用。」有個大廚房，雖然在一樓，只需買些油鹽醬醋放在下面就行，三家人相處甚好。隔房東店三家，有個三開門的大門面房子，住了軍隊，旅長就是住在我們二樓的軍官。大大看中了那塊地方可以擺個攤子，一點不影響他們，但是一定要經過軍隊的同意。大大找了那位旅長，很運氣，得到了他的允許。大大的香煙，橘子攤擺起來了。我也不示弱，要求像叔叔一樣去提籃小賣了。賣的東西就是大大攤子上的香煙，橘子。姆媽每天背著弟弟搞家務，發寶妹妹在奶媽的店裡。
舅舅仍願留在難民所，一是兩位老人擔心萬一有警報，山上比較安全，不想搬動；二是自己喜歡山上，登高望遠，千峰競秀，萬泉爭流，賞心悅目，可以寫生，作畫。姑媽感到自己一個寡婦拖三個孩子全靠大大照應，她沿路十分自覺，盡量減少大大的負擔。她不願意離開難民所。因此，在萬縣我們生活最大特點是由過去總是在一起，目下分成四處。
日寇每佔領一地前，必用狂轟濫炸的辦法以助奪取。大大估計我們剛到萬縣那段日子，日本鬼子飛機集中力量轟炸武漢，又與中國飛機空戰，大約武漢失守是在十月，而後是專門轟炸宜昌，所以萬縣比較安寧，我們做生意是個機會。叔叔的小籃子變成了大籃子，品種加了五香牛肉，是他自己鹵的，小小的肉塊，甜甜的，爛爛的，香香的，色，香，味俱全，十分可口。用玻璃紙袋裝成一袋袋的，用彩色細繩繫住袋口，很有賣相，據說銷量最大。另外還加了花生，瓜子。他能吃苦，幹得一身是勁。我開始不恨他了，還很佩服他，也有些同情他。大大一貫以簿利多銷為準則，攤子的生意也還好。我人小，每天一個小籃子只是在街上，西山公園，小學校門口，幾個茶館去賣。大大交給我多少煙和橘子，也能賣完，有時剩些回來錢數不差，總得到大大，姆媽的表揚。我很高興。只是看到許多孩子在上學，學校離家不遠，我向大大提出要去上學。大大和藹地說：
不是要你掙錢養家，不讓你上學。現在不是招生時間，進不了學校。再說我們還要去重慶那邊，安定下來，一定讓你上學。「
我聽大大的話，仍然提籃小賣。不過，我買了四年級的語文，算數書和鉛筆，本子，每天晚上寫字，做練習題，隔些日子遇到表姐或是舅舅，請他們批改。
最發財的是」夥伴飯店「。一個月下來，他們就還了大大給的本錢，大大不要，他三個的意思：這個本錢一定要還，以後收了店，還要靠大大生活呢。我們經常去他們飯店吃東西，吃飯不花錢。文開舅舅在」夥伴飯館「吃東西或帶點滷肉，包子餃子上山，一定是執意按價付錢的。
3.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時光荏苒，轉瞬己進入數九天氣，戰爭的時局在逼緊，開始有警報了，每當大霧或下雨天，敵機不敢來，我們就仍然做生意。如早上沒霧又是晴天，我們趕快吃早飯，就帶上乾糧往山上跑，多半爬到難民所。那些日子，可以跟舅舅姑媽兩家見面，十分親熱。知道難民所有個工作人員見舅舅很有才華，讓他在一間小小的房子裡，又桌椅，可練書法和作畫。那時，他寫的都是古詩，畫的都是山水，著重畫山上的石頭，溪流，瀑布。我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問：」舅舅，你的這些畫，都是在這些山寫生的吧？「
他承認地說：「當然是，人們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作畫也是這樣。這山上要畫材料是很多的。」
我說：「我每天去西山公園買東西，那裡的景色好美麗，可惜我不會畫。」
他大笑起來說：「玉珍。你這麼小小的年紀，字還沒識多少，什麼都想會，那怎麼行呢？多說了，你也不懂，你還是先好好學習吧！」
我嘴裡不說，心裡想舅舅講的是對的。所以一直看重讀書。
後來見跑山上來躲警報的人很多，大大不怕勞累，提些香煙，桔子去賣。姆媽總是背著小弟弟。我拎個包袱裝幾件髒衣服，在山泉邊嬉戲乾淨，曬乾帶回來。我又見山上薺薺菜很多，又帶把剪刀挖野菜，表姐也幫助挖。每次都是滿滿一籃子。舅舅看見了讚揚我：
「不錯，滿載而歸。」
我其實不大懂地對他說：
「你不是說過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嗎？」
他十分欣喜地說：
「你真不錯，也用上這句話了，對，就要這樣學，這樣用。你的知識就越來越豐富，到重慶去上學啊！」
姆媽向王成武要了許多豬油渣，和薺薺菜剁在一起，還放些小蝦米，總是晚上在他們店裡做出來，大家吃，覺得味道醇純，陣陣山野的清香，太好吃了。他們三人一拉警報就往叔叔住的山上跑，那裡也有薺薺菜，嬸嬸也常吃，飲的是山泉水，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萬縣開始遭受敵機大轟炸
不久，宜昌淪陷，敵機經常來轟炸。這天天氣不好，我又去西山公園賣東西。中午，回來吃飯，路過街上，忽然拉警報，接著就是緊急警報，街上不准行走，只得到一家店裡去躲避。一會兒，飛機就來了，店裡的人很好，讓我們都鑽在櫃檯的下面。只聽得丟炸彈的轟隆聲，心裡很害怕，擔心自己，還牽掛家裡所有的人。好不容易，等到敵機走了，沒聲音了，我想自己生命是保住了。叔叔和大大姆媽不知怎樣？那次轟炸不厲害，家中都平安，老百姓傷亡很少。為了餬口，我們冒著敵機的轟炸，僥倖度日。
有一天，清晨濃霧迷茫，大家認為不會有警報，大大很慎重地告訴我：「不急著去買東西。我的攤子也會等會兒再擺。」突然，警報沒拉，日機就像悶雷似的轟轟地臨空而來。我們一時來不及向山上跑，就和房東老闆帶著他的三個孩子向臨江跑去。下坡不到一半，就聽見機關鎗掃射的聲音。我和家裡人跑散了，一個人飛快地向下跑，躲在一個桔行棚裡。敵機就開始狂轟濫炸起來。我害怕極了，只趴在地上，聽著敵機轟轟，鳴鳴聲交相變化著炸彈爆炸聲，又看到火光熊熊，聞到火藥煙味濃濃黑煙滾滾，我想自己一定沒命了，全身發抖，大大，姆媽在哪兒？房東老闆我見到下來了。好像江邊許多地方在起大火，火光很大，有人在喊叫。我聽不懂。熬了有一個小時，雖然聽不到飛機聲了，仍然膽戰心驚，把在地上不敢動彈。漸漸地聽到人們的哭喊聲，大家動起來了。我才小心地爬以來，心急如焚，向碼頭坡坡跑上去，找大大，姆媽去。只聽見大大，姆媽喊我的聲音，卻看不見他們的人影。我只得站在坡坡上不動，大聲回答他們：
「大大，姆媽，我在坡坡上。你們在哪兒？我看不見。大大，姆媽，我在坡坡上等你們！」
他們聽見了我的聲音，找到了我，大家相見，大大抱著弟弟大聲地說：「真是菩薩保佑，全家平安。萬幸，萬幸！」
我們回到家，見房東娘子挺個大肚子倚在門邊，等候老闆和兒女回來。她開始哭了，知道情況不妙。結果，直到傍晚才把屍體找回來，用蘆席放在大門口。一家四口全被燃燒彈燒死了。老闆抱著小女兒，兩個兒子抱在一起。原來兩個兒子是前妻生的，大的十歲，小的八歲，一直放在鄉下外婆家養大。目前進城來玩幾天，小女兒是後妻生的。目下妻子懷孕將近分娩，跑不動，所以沒走，留在家裡，反而沒死。她好後悔，哭得太傷心了。
就在這時，嬸嬸來我家找叔叔，大大一聽，魂都不在身上了。拔腿就奔往街上，四處尋找。很長時間沒找到，著急得很，悲痛地開始在滿街的屍體中去辨認。結果到了晚上九，十點鐘，他才笑嘻嘻的回來。籃子空空的。他說：「從來沒有今天這樣的好生意，警報解除後，許多人都肚子餓狠了，沒心思做飯，茶館裡坐滿了人，我的香煙，花生，牛肉雞蛋全賣完了。」大大，嬸嬸被喜交加，見他人回來了，心就平靜了。但大大仍責備叔叔說：
「老二，你太木骨！（家鄉話，太笨的意思。）應該回來說一聲，家裡人就放心了。你再去賣不遲嘛。你知道炸死了多少人！這麼長時間不見你回來，我們是多麼焦急啊！」
據大大說，那所小學的師生全被炸死了，認為我非常幸運，沒有去上學。在有跑到江邊去的人，都躲在蘆席棚子裡。燃燒彈一下來，燒成一片火海，傷亡慘重。我又很幸運，躲的棚子與燃燒的棚子隔一道溝，火燒不過去。還有大大，姆媽抱著弟弟，跑不快，在半坡時，見敵機已向下掃射機關鎗，不准他們再跑，就躲在一家店裡。否則大大，姆媽和弟弟後果也不堪設想。算是幸運！於是當晚，大大決定生意不做了，搬到山上叔叔家去擠擠住。我們就搬到山上去了。
剛到山上住了兩天，大大讓我下山去奶媽店裡那幾個熱饅頭中午吃，一下山，就看見原來的房東家出殯，兩具棺材，每個棺材裡裝兩個屍體（因為燒在一起，難以分開）。老闆娘和一些親人穿著孝服，哭得十分淒慘，還有些送殯的人攙著他們。我心裡非常難過，趴在地上向靈柩磕頭。我心中想：日本鬼子太狠毒，這麼好的人被炸死了，這個家就沒了。
後來大大，舅舅知道了，他們說：
「我們中國的河山多麼美好，我們人民多麼善良，可是日本鬼子佔領了我們這麼多城鎮，燒殺搶掠。死了多少人啊，這些血債，我們世世代代不能忘記，一定要討還！」
他們談論了許很多，最後舅舅說：。
「我們還是貧窮落後，要大量培養人才，搞好建設，使國家富強了，才能抵禦外來侵略。」
我看到舅舅當時說話的態度和語氣，很富有一種理想和精神，對我的小小的心靈起到一定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