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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文 / 詹姆斯·艾爾洛伊

    第十章

    第二天早晨,我一邊開車去大學區警察局,一邊聽著收音機。德克斯特-戈登的比博普爵士四重奏正聽得我心曠神怡,突然,《比利的舞步》停止了舞動,被一個狂熱的聲音代替了:「現在暫停我們的正常節目播出,插播一條最新消息。在對黑髮交際花,我們稱之為黑色大麗花的伊麗莎白-肖特謀殺案的調查中,有一個重要嫌疑人被捕了!之前,警方只知道他的綽號為『紅』,現在,這名男子已經被確認為羅伯特-紅-曼雷,二十五歲,是亨廷頓區的硬件推銷員。曼雷於今天早晨在南門街一位朋友的家中被捕,現被拘留在東洛杉磯的霍勒貝克警察局裡接受訊問。在一份給KGFJ的獨家新聞稿中,地方副檢察官,此案中的警民聯絡員、偵探埃利斯-洛說:」紅-曼雷是很重要的一個嫌疑人。據我們調查得知,他曾在1月9日開車將貝蒂-肖特從聖地亞哥帶走,九天後,她的屍體被折磨、肢解後扔在雷莫爾特區的空地上。這是我們一直以來希望和祈求的重大突破。上帝回應了我們的祈禱!「

    這時,埃利斯-洛多愁善感的言語被一則痔瘡栓的廣告取代了:「痔瘡栓,減疼寶,沒有療效,藥款雙倍往回找。」我關掉收音機,掉轉方向,向霍勒貝克警察局方向開去。

    霍勒貝克警察局前面的那條街被攔上了,前面放著「請繞行」的標誌,一些巡邏警察正擋著不讓記者穿過去。我把車停在警察局後身的一個小胡同裡,從後門進了拘留室。在拘留室小過道的左邊是些輕罪犯的囚室,一些酒鬼在那裡支支吾吾地說個不停;右邊的囚室關的都是重罪犯,他們凶狠地瞪著我。所有的囚室裡都關著人,可是周圍卻一個獄警也沒有。等我一打開通向警察辦公室的門,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那景象看起來真像是警察局裡所有的人都擠到訊問室前面的小過道裡來了,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從訊問室的單面玻璃裡往裡看。羅斯-梅拉德平靜、極具說服力的聲音從嵌在牆上的擴音器裡傳了出來。

    我杵了杵身邊的警察,問:「他招了嗎?」

    他搖了搖頭,說:「沒有呢,梅拉德和他的搭檔正輪班審問他呢。」

    「他承認認識那個女孩了嗎?」

    「嗯,機動車管理局經過多方查證後找到他的,抓他的時候他沒反抗。你想打個小賭嗎?賭他有罪還是清白,你挑。我今天覺得特幸運。」

    我沒理他,輕輕地擠到前面,隔著玻璃往裡看。梅拉德坐在一張快被拍碎了的桌子旁邊,一個長相英俊的傢伙坐在他對面,他的頭髮是胡蘿蔔色的,梳著大背頭,手裡還擺弄著一盒煙。他看起來屎都快嚇出來了,而梅拉德看起來就像電影裡善良的牧師似的——無所不知,卻又寬恕一切。

    從擴音器裡傳來胡蘿蔔的大喊:「求你了,我都說了三遍了!」

    梅拉德說:「羅伯特,我們這麼做是因為你自己太不主動了。整整三天了,洛杉磯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都是貝蒂-肖特的照片,你肯定知道我們想找你問情況,但你卻藏起來了。你說你這樣我們會怎麼想?」

    羅伯特-「紅」-曼雷點著一根煙,吸了一口,邊咳嗽邊說:「我不想讓我妻子知道我騙她了。」

    「但你不是沒騙她嗎?貝蒂又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她勾引你,但未遂。還有什麼理由躲開警察呢?」

    「我在聖地亞哥跟她約會來著。我還跟她跳慢舞,那不就是騙我妻子了嗎?」

    梅拉德握住曼雷的胳膊,說:「咱們從頭說吧。告訴我你是怎麼遇到貝蒂的,你們都幹什麼了?都說什麼了?別著急,慢慢說。」

    曼雷在滿滿的煙灰缸裡掐滅了煙,又點著一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環顧了一下走廊,看見了埃利斯-洛在對面的牆上靠著,活格爾和凱尼格像兩條隨時準備待命出擊的狗一樣站在他的兩邊。這時,從擴音器裡傳來一聲夾雜著噪音的歎息,我轉過身來,看見嫌犯在椅子裡扭來扭去。他說:「這是最後一次讓我說了吧?」

    梅拉德笑笑,說:「是,說吧。」

    曼雷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然後一邊在地上踱著步子一邊說:「我是在聖誕節前的那周碰到貝蒂的,在聖地亞哥市中心的那個酒吧裡。我們就開始聊天,貝蒂無意中說出她那時其實是山窮水盡了,說她正跟那個弗倫奇夫人和她的女兒住在一起,是暫時的。我在老城區那兒的一家意大利餐館請她吃飯,然後我們去了厄爾克茲賓館的天空舞廳跳舞。我們……」

    梅拉德打斷他,說:「你在外出差時總泡妞兒嗎?」

    曼雷吼道:「我不是在泡她!」

    「那你是在幹什麼呢?」

    「我真是被她迷住了。我不知道貝蒂是騙錢花的,還以為她是個好女孩,我想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想試試我對妻子到底有多忠誠,我……」

    曼雷的聲音小了起來。梅拉德說:「小子,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說實話吧。你不就是想泡個妞兒嗎,是吧?」

    曼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是。」

    「你平時出差也這樣?」

    「不!只有跟貝蒂這樣!」

    「她有什麼不同?出差搞的事兒不就是只有出差時搞嗎?」

    「不是的!我出差時都不會背叛我妻子的!只是貝蒂……」

    「貝蒂讓你有激情,是吧?」梅拉德的聲音非常小,勉強才從擴音器裡聽到他說話。

    「是。」

    「她讓你想做從來沒做過的事,讓你發狂,讓你……」

    「不!不!我想和她在一起!但我不想傷害她!」

    「噓,噓。咱們還是回頭說說聖誕節期間的事吧。那是你跟貝蒂的第一次約會。你們晚上分別的時候你親她了嗎?」

    曼雷的兩隻手緊緊地抓著煙灰缸,他的兩手抖得很厲害,煙頭都掉到桌子上了。他說:「我親了她的臉一下。」

    「別裝了,紅,沒激烈的舌吻?」

    「沒有。」

    「在聖誕節的前兩天你跟貝蒂約會了第二次,對吧?」

    「對。」

    「還是在厄爾克茲跳舞?」

    「對。」

    「有柔和的燈光、酒和音樂,然後你就進一步行動了,對吧?」

    「去你媽的吧,別再說『對吧』了!我想親貝蒂,可她卻跟我花言巧語地說什麼她不能跟我睡覺,因為她孩子的父親一定得是個戰鬥英雄,而我只在軍樂隊待過。在這個問題上她簡直他媽的傻透了!她整天就是談這些什麼狗屁戰鬥英雄!」

    梅拉德站起來,說:「紅,你為什麼說『狗屁』?」

    「因為我知道她那都是撒謊。貝蒂說她跟這個結婚了,跟那個訂婚了的,其實我知道,因為我沒看見過打仗,她不過是想擠兌我而已。」

    「她提過什麼人的名字嗎?」

    「沒有,只提過軍銜。這個少校,那個上尉的,好像我應該因為自己只是個下士而感到羞恥一樣。」

    「那你因為這個恨她嗎?」

    「不!別硬往我身上推!」

    梅拉德伸了伸懶腰,坐下了,說:「第二次約會以後,你又是什麼時候見過貝蒂?」

    曼雷歎了口氣,將額頭貼在桌面上,說:「我已經整整跟你說了三次了。」

    「小子,你再說一遍,越快說完,你就能越快回家。」

    曼雷顫抖了一下,將雙手抱在胸前,說:「在第二次約會以後,我一直沒有貝蒂的消息,1月8日,我在辦公室接到她的電報。電報上說,等我下一次去聖地亞哥出差時,她想見我。我回了電報,說我第二天下午就要去,我去了就去接她。等我去了我就接她去了,然後她就求我帶她來洛杉磯。我說……」

    梅拉德用手勢打斷他,說:「貝蒂說她一定要來洛杉磯了嗎?」

    「沒有。」

    「她說要跟什麼人見面了嗎?」

    「沒有。」

    「你答應她是不是因為你以為這樣她就會跟你親熱?」

    曼雷歎著氣,說:「是。」

    「小子,繼續說吧。」

    「我那天帶著貝蒂去辦公事,我去拜訪顧客時她就坐在車裡等我。第二天上午我在歐申賽德還有些業務,所以我們就在一家汽車旅館裡過夜……」

    「小子,再說一遍那個地方的名字。」

    「豐饒角馬達小屋。」

    「貝蒂那晚又逗你玩了?」

    「她……她說她來事兒了。」

    「這麼一個陳舊的借口你就投降了?」

    「是。」

    「這事沒讓你很生氣嗎?」

    「去他媽的吧,我沒殺她!」

    「噓。然後你睡在椅子上,貝蒂睡在床上,對吧?」

    「對。」

    「第二天早晨呢?」「第二天早晨我們開車來洛杉磯。貝蒂一直跟著我,還想哄我,跟我要五塊錢,但我沒給她。她就又跟我編瞎話,說要在比特摩爾旅館前跟她姐姐見面。我想甩掉她,那天晚上就把她擱在比特摩爾旅館前面了,大概就是五點整的時候。然後除了在報紙上那些關於大麗花的報道中,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梅拉德說:「你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間是1月10日,星期五,下午五點,對吧?」

    曼雷點點頭。梅拉德往玻璃這邊看過來,整理了一下領帶,走了出來。走廊裡的警察都擁過去問他。只有哈里-西爾斯不聲不響地進到訊問室裡去了。這時,我旁邊響起一個響亮的、熟悉的聲音:「一會兒你就知道羅斯為什麼把哈里留在身邊了。」

    轉頭一看,是李,他臉上又掛著那個吃屎的笑容,好像他有一百萬,還不用上稅似的。我在他脖子上拍了一下,說:「歡迎回到地球。」

    李也還手打了我一下,說:「還不都怪你,要不我能看起來這麼精神嗎?你剛一走,凱就塞給我一杯摻了安眠藥的酒,也不知道她在哪個藥店弄的。我睡了十七個小時,起來以後餓得要死,這個吃啊。」

    「誰讓你花錢供她學化學呢?你怎麼看『紅』這個人?」

    「最多就是個泡妞的,在這週末就是個離了婚的泡妞的。你覺得呢?」

    「肯定的。」

    「你昨天有什麼收穫嗎?」

    看見好朋友精神煥發,撒點兒小謊就不那麼愧疚了。我說:「你看了我的報告沒?」

    「看了,在大學區警局看的。發青少年拘捕證的事幹得很好。你還有什麼收穫嗎?」

    一個窈窕的、穿著鯊魚皮裙的身影在我的頭腦裡跳來跳去,我的謊話脫口而出:「沒有了。你呢?」

    李一邊盯著單向玻璃往裡看,一邊說:「沒有,但我一定會抓到那個狗娘養的。天哪,你看哈里。」

    我看過去。那個平時待人和善的結巴手裡拿著一根嵌有鐵釘的短棒,正圍著訊問室的桌子走來走去,每走一圈就用短棒在桌子上「光」地砸一下。擴音器裡都是「光、光」的聲音。紅-曼雷的雙手抱在胸前,哈里每砸一下,他就哆嗦一下。

    李杵了杵我,說:「羅斯有個原則——不真打人。但你看……」

    我擺脫李的手,透過單向玻璃往屋裡看去。西爾斯的短棒就落在桌子上,離曼雷幾英吋的地方,他的聲音透著一種冰冷的憤怒,一點兒都不結巴:「你想換個妞玩玩,以為貝蒂好吊。你用強,不好使;來軟的,也不好使;你說給錢,她說她來例假了,那已經是她的最後一個借口了。你就想真讓她流點血,告訴我你是怎麼切掉她的乳頭的,告訴我……」

    曼雷尖叫道:「我沒有!」西爾斯的短棒砸向煙灰缸,煙灰缸碎了,煙頭兒滿桌子都是。紅咬著嘴唇,血從下嘴唇流出來,濺得他下巴上都是。西爾斯又砸向碎玻璃,這下碎片滿屋都是。曼雷嗚咽道:「沒有……沒有……沒有……沒有……」西爾斯不讓他說,自己說道:「你知道你自己想幹什麼?你是個老油條了,你知道很多可以帶女孩去的地方,你灌了貝蒂好幾杯酒,引誘她說那些前男友的事,裝得像個朋友似的,裝得像個善良的下士,不想佔她便宜,只想讓她跟那些真正的男人在一起,那些見過戰爭的人,那些配得上跟她這樣的漂亮小妞在一起的人……」

    「不是的!」

    西爾斯砸了一下桌子:「是的,紅仔,是的。我想你是帶她去了個工具棚,可能是在畢柯萊佛拉福特舊廠房那兒的一個荒僻的工具棚子裡。那兒有繩子和很多的切割工具。這時,你想起你老婆老跟你說:」今晚不行,紅仔,今天我頭疼。所以你就恨她,就把她綁起來、揍她、切她!承認了吧?你這個狗娘養的雜種!「

    「不是的!」

    光!

    這一下砸得桌子都快跳起來了。曼雷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要不是西爾斯的一隻手把在椅背上,他就掉到地上去了。

    「是的,紅仔。是的。你想起每一次女孩子跟你說『不』,每一次你媽媽打你屁股,每一次真正的軍人斜著眼睛看你,而你不過是個軍樂隊裡吹號的,總被人騙,膽子又小,老婆又凶,你那時想的就是這些。而貝蒂要為所有這些付出代價。對吧?」

    曼雷的嘴唇還在冒血,他把血沫吐在大腿上,哽咽著說:「不是的。求你了,上帝可以為我作證,不是的。」西爾斯說:「上帝討厭撒謊的傢伙!」然後用棒子連砸了桌子三次——光!光!光!曼雷低下頭,開始乾哭。西爾斯跪在他的椅子旁,說:「告訴我貝蒂是怎麼尖叫和乞求你的。紅,告訴我,然後告訴上帝。」

    「沒有。沒有。我沒有傷害貝蒂。」

    「你又硬了一次嗎?是不是你一刀刀切下去,感覺越來越興奮?」

    「沒有。哦,上帝啊,哦,上帝。」

    「這就對了,紅,跟上帝說,跟上帝說是怎麼回事兒,他會原諒你的。」

    「我沒有。求你了,上帝。」

    「說吧,紅。告訴上帝你是怎麼揍她,折磨她,一點一點地割她,一直享受了三天的,然後又把她切成兩半。」

    西爾斯又連砸了桌子三下,然後把棒子扔到一邊去了。紅哆哆嗦嗦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跪在地上。他雙手合十,嘟囔著:「上帝啊,讓我做你的羔羊,我沒有其他奢望。」然後就哭了起來。西爾斯轉過來看著雙向玻璃,他那張肌肉鬆弛的臉上滿是對自己的厭惡。他做了個拇指向下的手勢,然後就走了出來。

    羅斯-梅拉德在門口迎住了他,拉他往我們這個方向來,這裡沒有大堆的警察。他們小聲地說話,但我能聽見,意思大概是:他們都認為不是曼雷干的,但為了確保,還是想在他身上用噴妥撒和測謊儀。我又回頭看單向玻璃,看見李和另外一個便衣警察正在給紅戴手銬,把他帶出訊問室。李對他的樣子像他平時對待小孩似的,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輕聲地跟他說話。等他們三個消失在拘留室的方向,那大堆的警察也散去了。哈里-西爾斯又回到訊問室裡,清理他弄亂的屋子。梅拉德轉過來跟我說:「佈雷切特,你昨天的報告寫得不錯。」

    我說:「謝謝。」心裡高興,知道他很滿意我。我看著他說:「下一步怎麼辦?」

    「你說呢?」

    「你要先把我派回執行組,對吧?」

    「不對,接著說。」

    「好吧,那麼我們就在比特摩爾周圍仔細調查,試著重構貝蒂-肖特從10日被紅扔在那兒到12日或13日她被抓走這段時間的活動。我們仔細搜索整個地區,然後整理報告,只是希望目前的這種公開調查引來的假兇手別擋住我們的視線,讓我們看不到真正的線索。」

    「接著說。」「我們已經知道貝蒂一心想演電影,而且為人很隨便,她還總是誇耀曾在去年11月時參演了一部電影,所以我想如果有人讓她以色相換角色,她不會拒絕。所以我們應該詢問一些製片人和選取角色的導演,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

    梅拉德笑了,說:「我今天早晨給巴茲-米克斯打過電話。他以前是警察,現在在休斯飛機公司的安全處當頭兒。他是局裡和電視台的非官方聯絡員,他會幫咱們到處打聽打聽的。你幹得很好,巴奇,接著干。」

    我有點猶豫——想給上級長官留下好印象,還想自己親手抓那個有錢的同性戀。梅拉德對我屈尊俯就的問話極大地鼓舞了我,讓我在這個本來不願意幹的崗位上有了工作激情。瑪德琳-卡思卡特-斯普拉格的形象又在我腦子裡出現了,我說:「你覺著你得盯著洛和他的那兩個手下。我沒在報告裡寫,但是當貝蒂-肖特急需用錢時她會去賣,而洛卻一直想把這樣的線索忽略掉。我看不管是什麼,只要是有關她像個妓女的證據,他都會隱瞞的。作為檢察官,如果案子上庭,那公眾對這個女孩越是同情,他撈到的好處就越多。」

    梅拉德笑起來:「聰明的傢伙,你這可是在說你的直接長官隱瞞證據啊。」

    我一想,我也隱瞞了證據,但還是說:「是啊,他還是個一腦子屎,愛譁眾取寵的狗娘養的。」

    梅拉德說:「說得好!」然後遞給我一張紙,「有人報告說看見貝蒂出沒過的地方——威爾郡區的飯店和酒吧。你可以自己干或者跟布蘭查德一起幹。」

    「我想去調查比特摩爾地區。」

    「我知道你想,但我需要一個熟悉威爾郡地區的警察來幹這事,你不是在那兒當過巡警嗎?而且我想要個聰明的傢伙來剔除那些冒牌的兇手。」

    「你接下來幹什麼?」

    梅拉德無奈地笑了笑,說:「盯著那個愛隱瞞證據、一腦子屎的狗娘養的,還有他的走狗,要不然他們就會把正待在拘留室的那個傢伙逼得認罪。」

    *

    我滿警察局找李也找不到他,於是我就自己去調查那張紙上寫的地方了。要調查的地點集中在威爾郡區的威斯頓路、諾曼底路、第3街街區的小飯店和酒館。跟我談話的人大多是整天在酒吧泡的酒鬼,都特想跟當局扯上點關係,或者拉住個他們在那些低級酒館看不到的陌生面孔說說話。我想問他們詳情,得到的卻只是些幻想——基本上每個人都說貝蒂-肖特在某個時候曾經跟他在一起,還跟他說了一大堆的瞎話。他們所謂貝蒂跟他們說的瞎話都是從報紙上看來的或收音機裡聽來的,因為在那幾個時間貝蒂不是跟紅-曼雷在聖地亞哥,就是在哪兒受折磨。他們的故事講到最後就都大多是關於他們自己的傳奇,只偶爾穿插著黑色大麗花的故事,而黑色大麗花在他們的心中是個正在向好萊塢進軍的艷光四射的美女。看他們說到她時的樣子,就好像都寧願用生命來換取大幅的頭版頭條似的。我還問了些關於琳達、小納什、瑪德琳-卡思卡特-斯普拉格和她那輛雪白的派克車的問題,但對這些問題的反應只有一種:麻木的,面無表情的臉。我最後決定,我的實地調查報告將只由四個字組成:「都是狗屎。」

    天黑後不久,我的調查就結束了,我打算開車回家吃飯。

    停車後,我看見凱一陣風似的跑出屋來,下了台階,把一大抱紙扔在草坪上,然後又一陣風似的往回跑,李這時跑出來,大聲喊著,還揮舞著手臂。我走過去,蹲在那堆扔掉的紙旁邊看,那是些洛杉磯警察局內部報告的副本。我翻了翻,有實地調查報告、證據索引、訊問報告、檢舉信息單,還有一份完整的屍檢報告——抬頭上都打著「伊麗莎白,白人,女性,出生日期1947年1月15日」的字樣。很顯然,這些都是從大學區警察局私帶出來的——私自擁有這些資料本身就足以讓李離職接受審查了。

    凱又抱了一堆出來了,喊著:「你怎麼能這麼做呢?以前發生了那麼多事,真不知你以後又會怎麼樣。你這是病態,你這是瘋了!」她把這堆紙扔在剛才的那堆旁邊,在第39街、諾頓街區拍的照片又躍入了我的視線。李抓住凱的胳膊,她卻扭動著想擺脫他。李說:「該死,你知道這個案子對我多重要,你知道的。以後我租間屋子來放這些東西,但是,寶貝兒,這件事你得支持我。這是我的案子,我需要你……你知道的。」

    這時他們發現了我。李說:「巴奇,你跟她說,你跟她講講道理。」

    這是我到此為止聽到過的大麗花這場鬧劇中最滑稽的台詞。我說:「凱是對的。在這件事上你至少已經犯了三條輕罪,而且……」我沒有說下去,因為想起了我自己犯的輕罪,還有我那天午夜要去的地方。看了看凱,我話鋒一轉:「我答應給他一個星期的時間,也就是說還有四天——星期三,這一切就結束了。」

    凱歎了口氣,說:「德懷特,你有時候可真是沒心沒肺。」然後就轉身進屋了。李咧開嘴,想說句玩笑話。我沒理他,轉身在那堆洛杉磯警察局的文件中踢開一條路,走回了車裡。

    那輛雪白色的派克還停在前一天晚上停的地方。我把車停在它的正後方,從車裡監視著。我蜷縮在車前座上,憤憤然地看著這三家酒吧前人來人往的女同性戀們和縣治安官手下的偵探們——敲詐勒索的人臉上自然有一種急迫相。午夜來了又去,街上的人更多了——大多數是去街對面的汽車旅館開房間的同性戀們。然後她獨自從拉維恩的秘巢的門中走了出來,穿著一條綠色的真絲裙子,艷光四射。

    她向車子走去的時候,我從車裡出來。她側目看了我一眼。我說:「斯普拉格小姐,訪問貧民區來了?」

    瑪德琳-斯普拉格站住了腳,我走到她身邊。她把手伸進錢包,拿出汽車鑰匙和一厚沓錢,說:「這麼說爸爸又派人跟蹤我,他又開始他加爾文主義的討伐了,他是不是還讓你對我硬氣一點。」她開始惟妙惟肖地模仿起蘇格蘭人用喉音說話的樣子:「瑪德琳寶貝,你不該去那些不適當的場合,姑娘,不要讓別人看到你在那些地方。」

    我的雙腿開始顫抖,就像我等著比賽第一回合的鈴聲響起時的顫抖一樣。我說:「我是警察。」

    瑪德琳-斯普拉格變回她自己的聲音,說:「噢?爸爸現在開始收買警察了?」

    「他沒有收買我。」

    她把錢遞過來,打量著我說:「可能他沒收買你。你要是給他幹活的話,穿得能更體面點兒。那麼是不是西山谷縣治安官呢?你剛敲詐完拉維恩的秘巢,你還想試試敲詐它的顧客。」

    我接過錢,數了數,有一百多塊,然後又遞了回去:「是洛杉磯警察局兇殺組,是關於伊麗莎白-肖特和琳達-馬丁的事。」

    瑪德琳-斯普拉格的表演興致立刻消失了。她的臉因為擔憂而抽搐起來,這時我發現她和貝蒂只不過是髮型和化的妝相像。總的來說,她的五官沒有大麗花的精緻,所以只是粗略地相似而已。我仔細地看了看那張臉:在街燈的照耀下,她淡褐色的眼睛透著惶恐,前額上有幾條皺紋,好像她的大腦總是超時工作一樣。她的兩隻手抖個不停,所以我就接過車鑰匙和錢,把它們塞進她的錢包裡,再把錢包扔在派克的引擎蓋上。我知道如果我抓住她的弱點就能佔上風,所以我說:「斯普拉格小姐,你可以在這兒,或者去市中心跟我說是怎麼回事,別撒謊就行。我知道你認識她,如果你想騙我,那我只能把你帶到警察局去,然後像你所不願見到的那樣將一切公諸於眾。」

    這個賤女孩終於鎮定了下來。我重複說道:「這兒還是市中心?」她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坐進車裡,有意離方向盤遠點兒。我也坐了進去,打開儀表盤上的燈,想看清她的臉。車內皮飾的味道和香水與汗水混合的味道傳了過來。我說:「告訴我你認識貝蒂-肖特多長時間了。」

    瑪德琳-斯普拉格在燈光下有些躁動不安,她說:「你怎麼知道我認識她呢?」

    「昨天晚上我盤問酒吧服務員的時候你溜得太快。琳達-馬丁呢?你認識她嗎?」

    瑪德琳-斯普拉格紅色的指尖滑過方向盤,說:「真倒霉啊。我去年秋天的時候是在拉維恩的秘巢遇見的貝蒂和琳達,貝蒂說那是她第一次到這兒來,可能我在那之後還跟她見過一回。我跟琳達見過好幾次,但只是喝喝雞尾酒,在休息區閒聊而已。」

    「去年秋天的什麼時候?」

    「11月吧,我記得好像是。」

    「你跟她們中的哪個睡過嗎?」

    瑪德琳往後縮了縮,說:「沒有。」

    「為什麼沒有?你跟她們聊天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對吧?」

    「也不全是。」

    我使勁捏住她穿著綠色真絲裙子的肩膀,說:「你是不是同性戀?」

    瑪德琳又變回她父親的喉音,說:「年輕人,不如說我是隨遇而安。」

    我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剛才捏過的地方,說:「你想告訴我你跟琳達-馬丁和貝蒂-肖特的唯一接觸就是兩個月前在酒吧喝了幾杯雞尾酒,聊了聊天,對吧?」

    「對,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些。」

    「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溜得這麼快呢?」

    瑪德琳的眼睛轉了轉,又轉了轉,用蘇格蘭腔兒說:「年輕人。」我說:「別整那沒用的,痛快點說。」賤女孩大聲說道:「先生,我父親是愛默特-斯普拉格。好萊塢和長灘的一半都是他建起來的,不是他建起來的部分他就買下來了。他不喜歡被曝光,他不想看到『大亨的女兒在黑色大麗花案中受到訊問——曾與死去的女孩兒在同性戀酒吧裡調情』被報紙上登出來。現在你明白了吧?」

    我說:「上面肯定還有彩色的照片。」然後又拍了拍瑪德琳的肩膀。

    她往後退了退,歎了口氣,說:「我的名字會不會被記在警局的各種文件裡,然後讓各種令人作嘔的小警察和小報記者看到?」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要想避免這種事我得怎麼做呢?」

    「在幾件事上讓我相信你。」

    「什麼事?」

    「第一,你跟貝蒂和琳達乍看上去很像。你是個聰明孩子,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

    瑪德琳摸了摸方向盤,又摸了摸發著光的棕色儀表盤,說:「哦,她們不是同性戀,她們只是在秘巢騙點酒喝,騙點飯吃。」

    「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見有人要熱吻她們時她們避開了。」

    我想起了瑪喬麗-格林漢姆說過的那個年紀較大的男人婆,說:「有沒有人因此生氣?你知道吧,就是那種粗暴型的?大塊頭的男角同性戀一味堅持?」

    瑪德琳笑了,說:「沒有,我見到過的想親她們的都挺像女人的。」

    「是誰想親她們?」

    「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偶爾來的人。」

    「是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吧?」

    「對,從那以後。」

    「你跟她們都聊些什麼呢?」

    瑪德琳又笑了,這回笑得更厲害了,說:「琳達說起她仍在內布拉斯加州的鄉村城的男朋友,要不就是什麼別的地方,反正是她的家鄉;貝蒂聊電影界的最新動態。就談話的樣子而言,她們跟你很像,只不過她們長得好看多了。」

    我笑了,說:「你很機靈。」

    瑪德琳笑著說:「你可不機靈。你看,我累了。你是不是要讓我證明我沒殺貝蒂?我能證明,那我們這場戲就唱完了吧?」

    「別著急,一會兒我就說到那兒了。貝蒂說沒說過她參演了一部電影?」

    「沒有,但總的來講她對電影很著迷。」

    「她給沒給你看過一個電影取景器?一個帶鏈子和鏡頭的小機器裝置?」

    「沒有。」

    「琳達呢?她說沒說過參演什麼電影?」

    「沒有,只說過她在鄉村城的小情人。」

    「如果她逃跑的話,你想她會去哪兒呢?」

    「去內布拉斯加州的鄉村城。」

    「除了那兒。」

    「不知道了,可以不可以……」

    我碰了碰瑪德琳的肩膀,與其說是拍,還不如說是愛撫:「好吧,告訴我你不在現場的證明,從上星期一,1月13日到星期三,1月15日,你在哪兒?在幹什麼?」

    瑪德琳把兩手彎在嘴前面,誇張地做了一個吹號的動作,然後把手拿下來放在我膝蓋旁邊的椅子上,說:「我從星期天晚上到星期四早晨都在拉古拿的家裡,爸爸、媽媽和妹妹都和我在一起,還有我家的傭人也在。如果你想證明的話,給爸爸打電話。我家的電話是威斯頓4391.但要小心啊,別告訴他你是在哪兒遇到我的。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

    大麗花的線索是泡湯了,但在另一個方向亮起了綠燈:「你跟男人做過嗎?」

    瑪德琳撫摸著我的膝蓋,說:「我最近沒碰上,但為了避免我的名字出現在那些文件上,我可以跟你做。」

    我的腿已經不好使了,我說:「明天晚上?」

    「好。8點來接我,穿戴整齊點。地址是繆爾費爾德南路482號。」

    「我知道地址。」

    「那不奇怪。你叫什麼名字?」

    「巴奇-佈雷切特。」

    瑪德琳說:「你的名字跟你的牙很配。」

    我說:「8點。」然後趁著我的腿還勉強能動,鑽出了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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