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第一章(2) 文 / 巖井俊二
「哎,博子,走啊?」
「喂!」
精一慌忙把那個男人從車旁扯開。
被架走的男人口齒不清地唱起了歌:
「姑娘呀,你聽我說啊,迷戀登山的男人啊……」
「笨蛋!」
精一一邊敲打著那個男人的腦袋,一邊低下頭沖博子道歉。
博子的車子緩慢地打著滑離開了公墓。
「爸爸也不容易啊。」
「嗯,不過是顯得不容易罷了。」
博子從反光鏡裡看看安代。她坐在那兒,根本看不出頭痛的跡象。
「今天還要鬧一個晚上呢,他其實是以此為樂呢!只是興致太高了恐怕不成體統,所以才那樣,不過裝成很忙的樣子罷了。大家都一樣。那幫人,說是弔唁弔唁,不過是想喝喝酒罷了。」
「媽媽,你的頭怎樣了?」
「什麼?」
「裝病嗎?」
博子透過反光鏡露出笑容。
「什麼呀!」
「沒什麼……」
「怎麼了,博子?」
「我是說大家都有很多陰謀。」
「大家?誰啊?」
「秋葉他們。」
「秋葉他們怎麼啦?」
「聽說在打什麼主意呢。」
「什麼啊?」
博子用一個曖昧的微笑搪塞過去。
車開到了位於須磨的籐井家,安代硬把博子拉進家門。
家裡顯得很昏暗,彷彿有看不見的陰影籠罩著。
起居室裡的偶人1架子上,還沒擺上偶人。
原色木箱堆在一旁。打開蓋子一看,天皇偶人的臉孔露了出來。
端茶過來的安代,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只做了一半,因為還要準備今天的儀式,就半途而廢了。」
接著,兩人重新擺放偶人。比起博子所知道的偶人,這裡的偶人看上去要大一圈,式樣也更古典。
「這些偶人真漂亮!」
「有年頭了,據說奶奶那一代就有了。」
據安代說,這些偶人被當成嫁妝,一代傳一代,一直傳到她手裡。它們和歷代的新娘一起經歷了年年歲歲。那些新娘裡,恐怕有幾個已經和他一起長眠在那個墓地裡了吧。博子一邊想,一邊用小梳子給偶人梳頭髮。
「一年只能出來一次,這些小人兒肯定很長壽。」
安代說道。一邊凝視著偶人的臉。
雪直到傍晚也沒停。
兩人打開了阿樹房間的門。
阿樹原來在高中當繪畫老師,房間裡到處都是油畫的畫布。
博子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畫冊,攤開在桌上。每一頁的畫都覺得眼熟。而且,每幅畫都散發著時光流逝的味道。
從前,博子喜歡在一旁看阿樹畫畫。如今,看到這些業已成為遺物的畫,被忘卻的點滴開始在心中復甦。此刻,她彷彿聽見了鉛筆遊走在素描紙上的聲音。
陷在回憶中的博子被安代的呼聲喚醒:
「你看這個。」
安代把從書架上找到的一本冊子遞給博子。
「啊,畢業相冊!」
那是阿樹中學時代的畢業相冊。
小樽市立色內中學。
「在小樽嗎?」
「對啊,小樽。離開小樽之後到了橫濱,接著是博多,然後是神戶。」
「都是好地方呀。」
「住在哪裡都一樣。」
「不是說住慣了哪兒都好嗎?」
「那是『久居自安』。小樽真是個安靜的好地方呀。」
「在小樽哪裡呀?」
「哪裡……不過,已經不在了,聽說已經成了國道地基什麼的了。」
「這樣啊……啊,找到了!」
博子翻著翻著就找到了中學時代的他。班級的集體照裡只有一個人被框了出來,很醒目,正是他。那樣子和博子記憶中的他一模一樣。
「畢業前轉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