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奉天的內訌 文 / 丁中江
袁稱帝時,湖北和奉天都鬧出將帥不和的糾紛,現在追敘一下。原來湖北將軍是袁的干殿下段芝貴,可是會辦軍務的王占元不把小段放在眼中,要想迫小段離鄂;奉天將軍是張錫鑾,袁世凱的把兄,曾招安張作霖和馮德麟,袁把老把兄從直隸都督調為奉天都督,是因為張錫鑾對張作霖、馮德麟二人有恩,現在張是廿七師師長,馮是廿八師師長,都是奉天的實力派,派別人督奉,怕這兩位師長反對,派張錫鑾督奉,一方面張在關外時久,有威名,又與張、馮二將有舊,應該是人地相宜。怎知時移勢易,天下沒有一成不變的,當張、馮兩人發覺這位老長官之來奉天,是因為靠他們二人為政治資本,他們對待老長官的態度就頗為冷淡。
張錫鑾和段芝貴都受到部下悍將的白眼相加,他們都向袁哭訴,尤其是小段(當時人稱段芝貴為小段,以別於段祺瑞),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袁面泣,段芝貴的父親段有恆,在當年張作霖受撫時,是張的保人,所以袁認為讓張、段二人對調,或許可以緩和一下,民國4年8月18日,袁發表命令,鄂、奉兩督對調,張錫鑾奉到督鄂令時,曾題詩云:「二十年前一少尉,而今開府鄂王城。」又有留別屬僚的詩:「一身去就等鴻毛,回首遼天夜月高,獨架風輪先馬卒,恐教別淚染征袍。」
段芝貴來奉接事時,先赴張作霖司令部下榻,以示和張的交誼深厚。這時小段是袁的紅人,是北洋軍中擁護洪憲帝制的第一號人物,又是段祺瑞的本家和同鄉,加上小段的父親又於張作霖有恩,因此張作霖遂不便拒絕小段上任,心裡雖十二萬分不願意,姑且把一股子怨氣按捺下去。
在袁帝制自為密鑼緊鼓時,袁曾陸續調師長以上的軍人到北京面加撫慰,對於張作霖尤極盡籠絡,張從北京回奉天時,曾通電勸進,奉天表決國體時,他親帶軍隊,荷槍實彈監視公民投票,造成清一色地贊成君主制的民意。
袁世凱對部下封爵時,曾封張為二等子爵,照袁頒爵時的普遍習慣,中將階級的師長和鎮守使,都只授輕車都尉,張作霖以一個師長而獲二等子爵,就表示袁破格籠絡他。然而張自以為對洪憲帝製出過大力,竟不能封侯,遂大失所望,即日遞呈請假。當時所謂請假,便是辭職的先聲,辭職又是自由行動的初步。所以嚇得段上將軍親自踵門探疾,而張作霖卻閉門擋駕。袁想調虎離山,徵求張做綏遠都統,張當然是一口拒絕,他怎會離開他的老窠奉天呢。
護國軍倒袁時,袁調兵南征,民國5年2月間,袁召張作霖入京商討南征問題,袁對張說了許多好話,許了許多好願,勸張作霖帶兵赴湖南。袁以為張會討價還價,怎知大出袁的意料以外,張竟一口承允,拍胸願為前鋒。袁覺得張究竟是綠林出身,有俠義之氣。
張答應出兵後,要解決出兵的技術問題,袁特別關照陸軍統率辦事處,對張的需要優先解決,補充餉械,盡量方便,怎知餉械到手後,他卻突然變了臉,他翻臉後可更厲害,因為他手上有段上將軍虧空公帑數百萬元的證據,這都是奉天的血汗脂膏,他要代人民清算這筆賬。5年4月20日,小段微服潛赴北京哭訴,袁勸他委曲一點先回任所,再作計較。這時袁獲得密報,張作霖正命袁金鎧起草什麼奉天保安會的章程,袁想到辛亥革命時,奉天也產生了一個保安會來和清廷脫離關係,組織保安會便是變相的獨立;袁這時候對南方的爆炸局勢已經很傷腦筋,自然怕北方也出亂子,而腹背受敵,他知道已無時間拖延了,4月22日他發表命令,任命廿七師師長張作霖為盛京將軍,督理奉天軍務。任命廿八師師長馮德麟為軍務幫辦。這裡先敘述一段張作霖和馮德麟的恩怨和舊事:
馮德麟是奉天北鎮縣人,在家鄉因不堪酷吏和暴政的壓迫,一怒而落草。曾因反對帝俄而被俄人逮捕入獄,出獄後他又組織神出鬼沒的義勇軍,這時所謂義勇軍不是官軍,所以統稱為胡匪。
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張錫鑾為東邊兵備道,新民府知府為曾子固,受奉天將軍增祺之命招撫胡匪,張作霖和馮德麟就是這時同時接受招撫的。馮在當胡匪時,與張作霖各率一支,互不相屬,馮部的實力並不弱於張部,受撫後兩人的軍職也一直是一樣,沒有高低。接著張作霖因功被授為前路巡防營統領,馮德麟也同樣地被任為左路巡防營統領。
到了宣統三年辛亥,奉天省咨議局議長吳景濂和張榕、藍天蔚等,在瀋陽運籌革命,當時在瀋陽左近只有中路巡防,還是一部分駐鐵嶺,此外並沒有其他軍隊。新軍藍天蔚的一個混成協駐在瀋陽城外北大營,他只要槍聲一響就可以佔領瀋陽。可惜這大好的機會,他失掉了。當時的趙爾巽確實受到威脅,乃決定調後路巡防營吳俊升晉省入衛,以吳為行伍出身較為可靠。事情被張作霖派駐省城的張惠臨知道,當即通知張作霖,張以為這是良機,乃由洮南率馬步兵共九營,星夜趕到瀋陽,洮南在遼源的北方,張於8月23日早過遼源,為吳俊升所悉,即迎張小留。張表示瀋陽家中有事要回去料理,不能停留,迨張部已抵瀋陽,吳才收到趙調吳的命令。張抵沈後即往晉見趙爾巽請罪,陳明擅自離防晉省,因事情危急,未能等待請准。趙以張既來省,迫於情勢,只好認可,當即阻吳不必來省。9月1日趙即召集新舊將領討論應付時局大計的軍事會議。當時被邀的,新軍將領則有第二混成協、第三鎮、第二十鎮的統制、協統、各鎮參謀長。舊軍將領則為五路巡防統領。在正式會議之前,新舊軍將領均分別開預備會議,討論在會中所持的態度。新軍將領張紹曾、藍天蔚、盧永祥等,商議結果,主張東三省宣佈獨立。舊軍將領由張作霖召集會議,決定一致擁護趙爾巽總督「保境安民」,暫持觀望態度的主張,並作對付新軍的部署。
當日下午4時,正式宣佈開會,趙爾巽首先起立說:「武漢叛亂,朝廷正派大軍進剿,不久即可敉平,東三省為皇上老家,我們必須擁護朝廷,不受叛亂影響,以固國本」。接著說:「現在我們東三省最好不動聲色,不表示態度,見機行事,武漢果然成功,我們再響應,那時少不得有我們的份,若是失敗了,那時我們並沒有表示,自然也沒有我們的事。這是我的意見,大家是否贊同,請發表意見。」趙說完了,參加會議的將領,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發言。趙又說:「目前朝廷還沒有旨諭下來,我們的要務是保境安民四個字,抱定這個宗旨,無論是誰來,我們也堂堂正正拿得出去,地方百姓安居樂業,就是我們的一大功勞。」稍停又說:「我們今天應當鄭重地表決一下,誰贊成我的意見,就請舉手。」
當時張作霖一入會場,手中就拿著兩個圓狀類似炸彈的毛巾包。趙剛說完,張作霖首先舉手贊成,其他四路統領,也隨著舉手。可是新軍這邊各鎮統制、協統、參謀長,依然默不作聲,動也不動。
趙爾巽一看會場裡的情形,覺得不好收場,於是又說:「諸位還都年輕,遇事總不免容易衝動,我比各位年長幾歲,什麼事都經過了,能聽我的話,大家不會吃虧的。有什麼困難,各位儘管說出來。」會場還是一片寂靜。
正當局面尷尬的時機,張作霖起立發言:「總督勸告諸位保境安民,暫不表示態度,苦口婆心,可謂仁至義盡,大家如果不接受總督的好意,舉手贊成,我們今天在這屋子裡的人,只有同歸於盡,誰也別想逃出」。說完坐下,雙手握著那個毛巾包。
趙乘機又說:「各位聽我的準保沒有錯,也許我上了年紀,話沒有說清楚,大家沒聽明白,現在我再說一遍。」於是又把上面的話,重說一次。接著又付表決。
這次新軍將領盧永祥首先舉手,大家也相繼隨著舉手贊成,趙爾巽欣喜地說:「這是全體通過了,大家總算給我一個老面子。」會議即告結束。
會議完了,藍天蔚將盧永祥的袖子抓住說:「你這個傢伙,在外頭我們怎樣說的,說完了不算,到裡面又舉手。」盧臉紅耳赤地反駁說:「老兄,有命才能革命,老張那兩顆炸彈,你難道沒看見?若是爆炸了,我們還能有命嗎?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是救了大家。而且我的手只舉到耳朵根,只算一半贊成,一半反對,你們不看清楚,糊里糊塗就隨著把手全舉起來,誰叫你們舉起來?怎能怪我呢!」
新軍獨立的一波方平,民黨獨立的一波又起。奉天咨議局議長吳景濂,於9月22日用「保安會準備會議」名義,召集開會,擬於會中宣佈獨立。當請趙爾巽出席,趙即和張作霖商討對策。張以地方軍首領身份也被邀出席,並秘密佈置,分派某軍官應付某議員。趙偕張於下午2時到咨議局,吳景濂即宣佈開會,吳說:「我們為了響應武漢革命,應即成立奉天國民保安會,推請總督為會長,宣言脫離清廷獨立。」說完了之後,就請總督在擬好的獨立宣言上蓋章。趙督聽罷,張皇地說:「你們若是搞自治,還可商量,獨立就是造反,那怎可以?請你們另選會長吧!我實在不敢當。」吳接著說:「革命在推翻滿清,不能講條件,不能打折扣,為革命我吳景濂是不計生死的。」
這時張作霖面對吳而坐,吳話說至此,張即抽出手槍向桌上一拍說:「我張作霖有人就有槍,有槍就有人,只要是對地方有利的事,我張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我們一定得尊重總督的意見……」,吳景濂在張的話尚未說完,便嚇得從椅子上溜倒地下,一言不發。其他議員看到議長這樣頹喪,又發覺周圍所坐的便衣軍官懷中都帶有手槍,就贊成趙的意見,不發表獨立宣言,僅把黃龍旗降下,改升黃色旗。原來預定在旗上所寫「光復」兩字,也改為「奉天國民保安會」字樣,成為會旗。趙爾巽即在張護衛之下,就了會長,並通電吉林、黑龍江兩省分別成立吉、黑「國民保安會」。這時東三省政權仍在趙爾巽手中,代表清廷行使統治。
由於張有這一些天大的功勞,因此趙對張特別眷愛,以後凡是公文往來,趙在張和馮二人排名時,總是把張排在馮之上,加上張率部趕走了新軍以後,即駐軍瀋陽,所以張作霖和馮德麟雖然在軍力上和軍職上是同等地位,可是政治上張卻已凌駕馮而上了。
在馮德麟而言,他絕對不承認這個事實,他認為和張作霖的地位是平等的,無分高低。他又是個火辣辣的脾氣,所以在袁發表奉天軍事首長任命,張作霖為盛京將軍,督理奉天軍務,而馮德麟成為低了一級的軍務幫辦後,馮便大為不滿。
張作霖把握住時機,趕走了段芝貴,爭到了盛京將軍,就是奉天督軍了,怎知從他奉到將軍新命那一天起,他就苦惱萬分,原來和他同時發表新命的軍務幫辦、第廿八師師長馮德麟,認為自己和張一樣身價,驅逐小段時,馮也曾在防區廣寧呼應,如今只得一個空洞的軍務幫辦,大為不滿,因此賭氣不肯就職,張就將軍職時,馮也不肯去道賀。
張大為掃興,他開始嘗到當年他的上司張錫鑾和段芝貴的苦果,要應付桀驁不遜的部下,他命吳興權、馬龍潭兩位鎮守使去見馮疏通,勸馮勉就幫辦職務,馮知道吳和馬兩人是替張做說客,竟予擋駕。張不得已,只好親自踵門訪馮,低聲下氣地向馮說了許多患難弟兄有福同享的好言語。馮仍氣嘟嘟地提出了就職的條件,就是要另設軍務幫辦公署,其組織和軍務督辦公署一樣,要有骨有肉,設參謀長及四課,編製和經費也要完全相同,具體地說馮要和張「地丑德齊」。
張作霖沒了手腳,他雖然願意讓步,卻不願讓到這個地步。因此乃向中央請示,袁答覆張說:「成立幫辦公署於體制不合,未便照準,但軍務幫辦辦公費准月支15萬元。」張深深佩服袁的解決辦法,便拿了這封電報和15萬元第一月辦公費去見馮,滿以為馮會同意,不料馮竟拒不接受,同時拍電給袁請求辭職,且不待袁的答覆即率兵徑返原防廣寧。
袁是個老奸,對張、馮互爭,私心竊喜,因他慣於嗾使部下互相牽制,不願養成一個獨霸一方的地方人物,然而帝制失敗,他不願奉天再鬧出糾紛,所以他便請他的老把兄張錫鑾,要他以老上司資格到奉天擔任調人,怎知「快馬張」竟一口拒絕,他說:「我老了,他們這些新貴是不會聽我話的。」
馮態度益發強硬,頗有要向張攤牌之勢,張仍委曲求全,不願真和馮翻臉,張派廿五旅的旅長孫占鰲攜帶禮品和現款30萬元,到馮的防地廣寧犒軍,委婉而恭敬地勸馮回省。5年5月20日,馮率馬、步、炮軍共五營,浩浩蕩蕩地開進省城,逕赴廿八師駐省辦事處休息。張作霖知道馮已來省,即親自赴馮的辦事處趨訪,極力表示好感,可是馮態度仍然那麼傲慢,帶理不睬的。張回將軍府,馮也不去回拜,當晚張在將軍署備酒為馮接風,馮推說不舒服,拒不赴席,張只好移樽就教,把酒席抬到馮的辦事處,並召歌妓前來侑酒。馮踞坐首席,像個木頭人,一動也不動。
馮這次來省,不是辭職,他拍電到中央,只說廿八師需擴充,請准招募七營兵,並指定北鎮縣為軍務幫辦公署所在地,公署開辦經常費和增兵所需餉械,均請大總統令飭盛京將軍如數照撥。北鎮縣是馮的家鄉,東北著名的醫巫關山就在縣境內。馮並且下令給奉天財政廳指拔50萬元為編練飛行隊(即空軍)的經費。他這趟只在瀋陽住了一天,第二天即赴北鎮縣視察防務。
張仍對馮用軟工,他雇了大批工匠修繕廿八師駐省辦公處,內部裝修一新,特別是馮的辦公室和自己的完全一樣,然後派自己的參謀長楊宇霆赴北鎮恭迎馮幫辦來省就職。
6月6日馮又帶了大批人馬來省,向張提出了三個「起碼」條件:(一)幫辦的權限和盛京將軍完全相等。(二)全省用人行政彼此互相咨詢。(三)財政廳指撥20萬元為第廿八師添購飛機之用(原索50萬元)。
張要求馮讓一點步,馮堅決不肯,張又低聲下氣去見馮,馮竟擋駕。張實在忍無可忍,乃電袁辭職,並請袁派張錫鑾剋日來奉維持地方秩序。這時候正是袁「皇帝」歸天的時候,天旋地轉,北京方面忙於大事,誰也來不及管他們閒事了。
北京既然管不了奉天的事,馮乃向張提出最後通牒,限當天答覆,張遂請吳俊升出面緩和,吳見馮時剛提到「將軍」二字,馮就破口大罵說:「他是什麼東西?」吳向馮說了許多好話,賠了許多不是,馮乃提出三個最後也是最低的條件:(一)用人行政需征同意;(二)奉天軍政各費,不許超出預算,萬不得已時須協同辦理;(三)張作霖親率廿七師全體營長以上的軍官齊赴廿八師辦公處正式道歉。
張瞭解馮的個性,他的討價不能還價,越還價討價越高。如要妥協,只好馬上答應馮的苛刻條件。6月11日張作霖堆著苦笑,率領他的高級軍官到廿八師辦事處向馮道歉,並且答應了馮全部條件。這一趟倒讓馮平了氣,他也笑臉相迎,還邀請吳興權、馬龍潭兩位鎮守使陪著張叉了幾圈麻將,大家打了一陣哈哈。
張作霖內心可氣得不得了,他深感這趟丟人丟得不小,過了幾天,上海的報紙把他向馮道歉這一幕和盤刊出,氣得他幾天都出不得門,下令捉拿訪員並且開始檢查郵電。
張需要真的和馮合作,馮則是和張假合作。在這次表面和解後不久,他就在他的防區內把張所委派的各縣警察局長,一概拘禁起來,要他們供出曾花了多少紅包買缺,他宣稱要向張算賬。這是過去張作霖採取這種手段對付段芝貴而迫段下台的手段,馮現在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接著,他又發出通電,率領全軍將士辭職,電云:「張督為人極英明,能實心整頓軍事。麟所部將士均屬下乘,宜即退避賢路。」武人通電辭職,向例是以退為進的一種手法,馮這次率領全軍辭職,則是武人辭職中的一個創格。張實在受不了,乃鄭重問馮究竟目的何在?馮開出條件是要兼任省長,張到了最後關頭,自然不肯讓步,他堅決地拒絕了馮。
段祺瑞當了有權有責的國務總理後,他看到關外兩虎相爭不下,乃電邀馮入京面商要政,這是調虎離山之計,馮當然不會中計,來一個相應不理。奉天公法團籲請雙方和衷共濟,以大局為重,萬勿走向極端,張將軍答應不訴諸武力,可是奉天全省空氣緊張,刁斗森嚴,夜無行人,局勢異常嚴重。
民國6年2月28日,段內閣請出了最崇高的調人,就是以前招安張、馮兩軍的奉天最高軍政首長趙爾巽,這位趙次帥搭乘三等火車到了奉天。此公於民國2年就任清史館總裁時,由濟南到天津,由天津到北京都是坐的三等火車,在北京城內只坐人力車不坐汽車。
趙抵奉天後,張作霖立即專程趨訪,第二天(6月1日)趙去探訪馮。由於他的聲望,吉林督軍孟恩遠,黑龍江督軍畢桂芳都派參謀長來謁趙,趙乃召集調解會議,可是終無所成。3月6日馮又回到廣寧根據地,調解事也告終止。
張作霖和馮德麟的糾紛正愈演愈烈的時候,張的親信部下五十三旅旅長湯玉麟又和張鬧翻,這對張作霖來說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年太不利了。
張、湯感情破裂的導火線,是因為奉天警務處處長王永江與奉天軍界發生磨擦,而張袒王所致。光緒卅年(1904年)日俄戰爭時,王永江曾辦遼陽警察,頗為趙爾巽所賞識,欲畀予民政司職務,卻被當時軍界首領張作霖所反對。等到張自己主持奉天軍政時,也像趙一樣器重王永江,賦予王警政大權,讓他整頓全省警務,湯玉麟等嫡系軍人對此深為不滿,有一次軍政大會上,湯等故意拒王參加以示凌辱,湯的軍隊經常向警察尋隙而起衝突。事情傳到張耳中,張作霖一點也不護短,重懲滋事官兵,並召集湯等訓話,大加申斥,湯頗覺難堪。
張、湯的不和,正是馮德麟的機會,乃極力從中挑撥。馮曾派廿八師五十五旅旅長張海鵬潛入廿七師內部策動叛變。張作相乃邀廿七師部分高級軍官談話,要求大家以團體為重。廿七師官佐也認為對付王永江則可,反張作霖則不可,湯玉麟因此陷於孤立,乃率兩連兵逃去新民村。湯離去之後,張曾有一封非常懇切的信給湯,全函如下:
「閣忱仁兄:十七年患難至交,臨別竟未一晤,弟心傷矣!我兄之心能毋傷乎?回憶在桑林子時,我兄、輔忱及弟等共廿四人,屢受洪輔臣、徐翰武等大股欺侮。金壽山勾結俄兵,乘夜襲擊,我等冒死衝出重圍,孫德山背負趙氏出險,投到老達房,家敘五大度優容,推誠相處,稍得喘息。及投誠新民,弟任管帶,兄任左哨哨官。我兄生擒杜立山,首建奇功。弟因升前路巡防統領,兄升馬二營管帶。後開赴洮南,剿辦『蒙匪』六十三牙籤、陶什叨等,弟兩次被圍蒙古包內,兄均冒險衝到,弟感激涕零,兄勸慰說:『不願同生,但願同死。』言猶在耳,永矢弗諼。辛亥之秋,奉趙將軍電回省,亂迫眉睫,人心慌恐,我兄率部於一夜之間,擒獲恆六、張榮等首要,脅從逃散,省垣轉危為安。弟因統領中路巡防,旋改編陸軍二十七師,弟任師長,兄升五十三旅旅長。及段將軍離任,弟承乏督軍兼省長。他人見我師團結堅固,前途順利發展,十數年間,得長全省軍政,因羨生忌,因忌成仇,挑撥離間,多方破壞,事實俱在,不待覆案。人生最寶貴者,莫過於生命,昔當患難之時,誓同生死,偶以言語之差,視同陌路。我兄向重義氣,今乃不念前情,不思舊雨,決心離去,此弟深為不解,亦最為痛心者。況且父靈浮厝,大事未完,老母在堂,仍待奉養,兄弟妻妾子孫等,食指日繁,開銷日增,兄不為自謀,也不為全家老小著想乎?共得之富貴,當共享受,耿耿此心,天日可表。今日不辭而行,挽留無術,何時意轉心回,肯來聚首,富貴與共,決不食言,書不盡意,尚希諒察。」
(注):函中人名註釋:一、金鼎臣後為二十七師所屬一團長,違法亂紀,被張斃獄中。二、趙氏為張之元配,參加徐州會議之奉天代表趙錫嘏,即其族人。三、張作相字輔忱,家敘五為張景惠。四、杜立山為綠林著名匪首,騷擾地方,張邀共飲燕,即於席上擒之。五、陶什叨等為蒙古匪首。六、張榮即張榕、革命黨人。七、「他人見我師團堅固……多方破壞」一段,他人指馮德麟。
張作霖不能執筆,可是這封信卻是他口授,緬懷舊日交情和半生歷史,是一封真情流露的信。
袁世凱死後,張作霖通款於段祺瑞,馮因為和張敵對,張走段路線,馮便擁黎元洪,並派參謀長白運昌赴北京控告張作霖,說他已失軍心,奉天禍變危在旦夕,要求黎總統速派員接替,並說段祺瑞袒護張云云。
當時以督軍團盟主自居的張勳,正召開徐州會議,張作霖派副官長趙錫嘏代表參加,並將此事經過,一再函告張勳。
第一函說:
「……無論如何,霖當靜候,萬一事出意外,飛蝗滿天,霖亦必有相當之對待,倘有借重我公鼎力之處,屆時當再電聞……」
第二函將訴諸武力的態度,表示得更為露骨。函云:
「紹帥鈞鑒:奉事辱承垂詢,仰見古誼殷拳,感激之忱,莫可名言。作霖與馮閣臣患難相交,十載以還,從無失德。今以細故,遽為此落井投石之舉,人心之險,可為三歎,乃我方委曲求全,彼則相遇日甚。日前馮回北鎮,湯旅長亦移駐新民,由表面言之,似亦稍事歸宿,惟證之近日種種情形,馮、湯實為結成一體,近經密偵報告,竟派其私黨,招匪運械,為日不足,積慮處心,可以想見。現作霖已連電中央陳明辦法,若中央為息事寧人起見,將馮別為位置,湯可隨之俱去,作霖亦未便苛求。倘中央亦厭棄此輔,或一時難有位置,而彼輩復蓄意擾亂,不顧大局,則實逼處此,終當訴之武力。作霖無似,而宅心磊落,素為我公所知,至於彼此關係之深,夙承厚愛,更不待言。屆時既與彼輩干戈相見,實力一節,敝處可以了之;幸假以聲威,遙為作勢,自足以寒其膽,而攝其魄,知公當有以許我也。詳情由趙中軍面陳。專此敬候勳安。」
奉天張、馮之爭是袁死前後關外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