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金挹香南闈赴試 褚愛芳東國從良 文 / 佚名
話說重集鬧紅會,三十六美依舊樂從。因此番人多,喚了十五隻燈舫,金、鈕為主,月素、小素、慧卿、竹卿、麗仙、絳仙坐了三舟,二十九美分坐十二舫。柔櫓輕搖,鳴鑼齊進,真個花圍翠繞,河樑上人多遐矚遙觀,盡皆艷羨。
片時抵山塘,龍舟爭勝,在著冶坊濱,誇奢爭華。挹香即命停橈,重新各處分派:一隻船上俱帶絲竹,使美人畢奏清音。一隻船上使幾位美人度曲。斯時也月媚花姣,笙歌沸水,不勝歡樂。一隻船上吟詩作賦,一隻船上按譜評棋。那一邊船上角藝投壺,這一邊船上雙陸斗彩。玻璃窗緊貼和合窗,艙中美人隔舟問答,如比鄰然,人愈眾而興愈多焉。靠東那一隻船上綵衣扮戲,巧演醉妃;著西那一隻船上射覆藏鉤,名爭才女。船頭與船頭相接,或疑縱赤壁之大觀;舵尾與舵尾相連,彷彿橫江中之鐵鎖。愛卿與竹卿、月素諸人,討古論今。以致往來遊人,盡皆駐足爭觀。
過青田那日從白姆橋鹽店弄而來,也至河濱一望,喟然歎曰:「金挹香何多若是之艷福也!」挹香因忙忙碌碌,未見青田。青田因新得洞涇館地,亦匆匆而去。
挹香或往絲竹船上,與美人彈琵琶,撥箜篌,品簫吹笛,鼓月琴;或往度曲船上,與美人拍昆腔,翻京調,唱南詞;或往吟詩船上,與眾美人分韻拈鬮,限題聯句;或往斗彩船上,與美人碰替和,教吃張,戳台角,借牌闖。來來往往,真個風流推首,瀟灑出群。
鬧至下午,方始開筵,十五船十五席,席席珍饈。席間,挹香謂眾美人道:「今天如此暢快,斯稱極盛之遊。雖吳秋蘭尚在南園,而赴會者連我已三十七人,會集十五燈船,盡可隔窗呼應,河濱上聲息相通,真為難得。只怕再隔幾年,這些興致就要減了。但我金挹香艷福雖多,不知可能趁你們都在之時,忽得一病而死。你們自然都要憐惜,你也哭香哥,我也哭香弟,把你們這許多情淚哭了成河一般。待度凡子撐了慈航,渡我到極樂國去,斯為艷福中之全福。」
眾人道:「為何出此不吉之語?」挹香道:「何不吉之有?恐不能倒是真的。」說罷,歡呼暢飲。船上復將玳瑁燈、碧紗燈、排須燈、花籃燈照起。
鬧至薄暮,水面風生,挹香覆命人將自己船上點起二十四孝燈、漁樵耕讀燈。一霎時燈光映水,水色涵燈,俯視河濱,有熠耀星球之勢。挹香狂喜道:「樂哉斯游也!斯時尚早,我們滾籐牌可好?」愛卿道:「滾籐脾,舟船相隔,恐多舛錯。倒是拍七為妙,十五舟都能拍到。」竹卿道:「何謂拍七,」挹香道:「容易。除明七暗七要拍,餘者可以開口說的。」月素道:「從那隻船起?」愛卿道:「就自我船先起便了。」乃謂挹香道:「你寫『拍七』二宇,先從窗中通個螞蟻信,俾眾人知之方好。」挹香稱善,遂關會各舟。然後愛卿起頭喊一,挹香喊二,月素喊三,竹卿喊四,慧卿喊五,麗仙喊六。小素正要喊,挹香做了手勢,小素拍了一拍。絳仙喊八,第四隻船上琴音聽見,連忙喊九。三十七人拍了三個轉頭,計得一百十一之數。天漸夜涼,挹香方命歸棹。
自後內與愛卿伉儷極篤,外與眾美親愛非常,終日綺羅隊裡作為領袖。竹卿在城盤桓二十餘天,始歸青浦。
流光如箭,又屆乞巧良辰。其年正逢大比,愛卿勸挹香亦赴南闈就試。挹香亦欲往南京鄉試。到了中元前二日,約了鄒拜林,雇了船隻,端整動身。挹香與愛卿添出許多別緒,愛卿教挹香寒暖當心,場事畢後早日歸來。
又別父母,繼別眾美人,他們都送許多程儀。然後同拜林登舟,向南京進發。一路無辭。第五天,金陵已抵,即尋了考寓。因試期尚遠,二人訪尋勝景,或秦淮放棹,或移屐鍾山,桃葉渡頭,莫愁湖畔,逍遙山水,不脫名士風流。吾且慢表。
再說眾美人自從挹香去後,倒覺冷靜非凡,少了一個有情的公子。褚愛芳有個知己,欲替他贖身作室,同賦歸歟。其人姓鄭,休寧縣人氏,為人誠實,初斷鸞弦,欲娶愛芳為室。愛芳因與他契洽非凡,竟慨然許訂,擇八月初旬共賦好逑之什。愛芳因挹香不在,倒有些不忍遽去之意。後來迫于歸期,只得留書於月素處志別。其書曰:
相聚多年,一朝遽別,非妾所願也。奈妾淪落風塵,花鈿將謝,若不再籌後策,尤恐剩粉殘脂,空歎韶華之不再也。有休寧鄭氏子者,恂恂儒雅,初斷鸞弦,願委家禽,置妾為繼室。其人性情似乎可托,是以從其所命,同賦歸歟。第與君久敘,蒙君辱愛良深,本欲面訴離情,再親雅範。緣就道匆匆,不得不遵婦隨之禮。留書代而,聊表寸心。諸祈自玉,不盡依依。妹愛芳斂衽再拜。
愛芳留書訖,即同鄭君旋里。
再說挹香與拜林到了試期,俱進場考試。三場畢後,歸心如箭,即整行囊,同歸故里。家庭重聚,歡樂如常。到了明日,即去問候眾美人。及至月素家,月素道:「香哥哥,你可知失其所愛麼?」挹香一些不解,便道:「什麼『失其所愛麼』?」月素即出愛芳之書道:「愛芳姐從良東去,有書留別,豈不是失其所愛麼?」挹香忙接書細看,覺得一種淒涼,青衫淚濕,便道:「我金某赴試南闈,悔之晚矣。如今別無兩月,一美杳然。花晨月夕,你們眾姐妹飲酒談詩,獨不見了愛芳妹妹,你想心中能不惆悵?」說罷,不禁墮淚。
月素道:「你也太覺一己之私了,反怪赴試之誤。就是你不往金陵,也要分別的。」挹香道:「我若不往金陵,尚可與愛妹面談分別。如今人面桃花,不教人添崔護當年之感耶?」月素見挹香一往情深,十分欽慕,只得婉言勸慰了一番。於是挹香歸訴之愛卿,愛卿也勸了幾句,挹香稍稍丟開。
其時秋風蕭瑟,木落天空,眾士子都望大魁天下,名列賢書。獨有挹香與拜林二人,功名心十分淡漠,是以日夕醉鄉花塢,消受清閒。一日,挹香來到素玉、琴音處,說道:「二位姐姐終身之事,約在十月中同來迎娶,預先替二人贖了身,賃屋而居。倘秋闈得捷,父母處更可進言了。他時五美團圓,得償素願。」素玉、琴音也甚感激。越一日,至小素處,約定了與慧卿商榷一番。慧卿本知挹香有心於小素,也便允了。吾且住表。
再說挹香、拜林終日逍遙,或游虎阜,或往靈巖。其時已至重陽,報人紛至,鑼聲一棒,拜林與挹香都皆高中。拜林點瞭解元,挹香中了十二名經魁,兩宅十分歡喜。愛卿心願得償,暗喜道:「不枉我之慧眼識人也。」鐵山夫婦格外歡喜。挹香便稟父母,欲舉娶姬之事。父母只得允了。
懸匾日,親朋及官紳俱來賀喜,頃刻間門庭大振,鄰里皆欽。忙忙碌碌了幾天,方才得空。
挹香已得功名,愈加瀟灑風流了,便於挹翠園東北兩旁購宅,開通園內,重加修飾,增築無數亭台。宜春軒之旁築一亭,顏曰怡然亭。亭內又造三間旱船式樣,俱是雕樑畫棟,淨幾明窗,名之曰還讀廬,疊假山,栽樹木。劍閣之旁又造兩間書室,一名宜勤軒,一名耐寒居。觀魚小憩四旁造了一帶水閣,周圍共有十二間,每間多題匾額:一曰醉春風,一曰藕花居,一曰花月吟窗,一曰臨流雅賞,一曰琴言室,一曰綠天深處,一曰繞翠,一曰鴛鴦榭,一曰留鶯枝上啼,一曰鸚鵬軒,一日面水居,一曰餐霞閣。這十二個匾都是挹香叫愛卿題的。園中又蓋一廳,對面造了戲台,以備宴客之用。廳名逸志堂,戲台上亦有一額,日雲敖競奏。又於醉花亭之西造了三間新室,兩旁又造了四間,以備愛卿與四位美人所居。其中亦有匾額,愛卿所居正中之室名曰梅花館,其餘四室,一曰沁香居,一曰步嬌館,一曰媚紅軒,一曰怡芳院。庭前栽許多竹葉芭蕉,名花異卉,兩旁曲折回廓,可通正宅。又於挹峰樓之西開了一門,能通拜林之宅,以便朝夕過談。紛華靡麗,土木大興,直要至十月杪方能告竣。
再說挹香南闈捷後,修造花園,已有一月。擇了十月望日,別了父母,同愛卿到靈巖山祖塋祭掃,又至洞庭二山親戚處候安。親戚中因他得中高魁,都來送禮稱賀,並與愛卿相敘。愛卿則以禮款迎,眾親族十分稱讚其賢。挹香開筵相款,又忙碌了五六天,便同愛卿駕舟至青浦。
且說竹卿自別挹香,到九月中在題名錄上見挹香高掇巍科,心中欣甚。正欲寫信稱貿,恰好挹香到來,竹卿益加喜躍,便留愛卿小住。挹香往姑丈處請安,入見姑母與素娟表妹,又與小山細傾積愫。小山道:「聞得表兄娶個表嫂甚賢,又聞與眾美人相敘,如此艷福,小弟不勝欣羨。前次本欲造府恭賀燕喜,奈俗冗羈身,十分抱歉。」挹香便謙遜了一番。小山命人治席書齋,細談衷曲。挹香因娶姬心急,住了兩天,即便告辭。小山深知有事,也不過留。挹香到竹卿家,偕了愛卿,別了竹卿,一同歸去。
要知四美人之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