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柱 文 / 佚名
就在一夜之間,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曾充滿溫馨、平和的家庭變得冷冷清清。滿滿一桌菜還一動沒動過。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窗戶開著,雨水飄了進來,窗簾被風吹得飄來蕩去的。一片淒涼的景象,看著讓人心疼。
彭大暑晃晃悠悠從外面走進屋來。外婆忙走上來著急地說:「大暑,你怎麼才回家,急死我了,對面的阿姨出車禍了。」
大暑一驚:「什麼?車禍?」大暑忙扭頭往孫家看過來。沒等外婆跟他把事情說完,他已經拔腿衝出家門去了。
在醫院裡,雨欣躺著獻血,一袋血抽滿了,護士拔出針筒。雨欣緩緩地坐了起來。護士看到了忙說:「你不要馬上起來,再躺一下,抽了這麼多血,你現在的身體很虛弱。」
雨欣搖搖頭難過地說:「不用,我得去看我媽媽。」隨後她起身往門外走去,她的步子踉踉蹌蹌的,樣子十分虛弱。
在重症監護室外,雨悅、雨歡和雨樂踮著腳拚命地從門窗外往裡看著,他們的臉上掛著淚痕,充滿著焦急和恐懼,他們不知道媽媽怎麼樣了,好怕會發生什麼事。一個護士拿著血袋走了進去。三個孩子也想跟進去,卻被護士擋在了門外。這時雨欣走了過來,三個孩子奔到雨欣跟前,撲在雨欣懷裡。他們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雨歡啜泣著說:「姐姐,我們要進去看媽媽,他們不讓我們進。」
雨悅小臉上掛著淚痕:「姐姐,媽媽她怎麼啦?」
雨樂怯怯地拉著雨欣的衣角,說:「姐姐,我害怕。」
雨欣疼愛地撫摸著弟妹的頭,緩緩地說:「不要害怕,媽媽她沒事,媽媽會好的。」
雨悅天真地看著雨欣說:「媽媽真的沒事嗎?媽媽真的會好嗎?」
雨欣強忍住眼淚,安慰著弟弟妹妹們:「會的,姐姐向你們保證,媽媽她會好的。」雨欣看著眼前的弟弟妹妹們,心裡隱隱作痛,她也好怕啊,她也不知道媽媽到底會不會真的像她所說的那樣,真的會好起來,她的心裡一片煩亂,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雨欣的母親依然昏迷著,她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鼻子裡插著管子,還在輸血。黃大夫和幾個護士小姐站在她的床邊,黃大夫翻了翻雨欣母親的眼皮看了看。又看了看醫療記錄。搖了搖頭,擔心地說:「情況很不好。」
這時雨欣母親的眼皮動了動。這一細微的動作被邊上的護士發現了。護士忙說:「黃大夫,病人好像要醒了。」
黃大夫走過去仔細地看著雨欣母親,雨欣母親睜開眼緩緩地看了看四周。虛弱地說:「醫生,我想見見我的孩子。」
黃大夫向護士點了點頭,說道:「讓她的大女兒進來吧。」
護士打開門對著外面說了句什麼,雨欣便從門外衝了進來,她直奔媽媽床頭,看著頭部纏滿繃帶的媽媽,是那麼的憔悴,那麼的虛弱,雨欣淚如雨下。雨欣母親虛弱地向雨欣伸出手,雨欣伸手一把緊緊地抓住了媽媽的手,激動地說:「媽,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雨欣母親抬起眼皮對著醫生說:「醫生我想跟我孩子單獨說幾句話。」
黃大夫擔心地說:「不行,你現在需要有人看護。」
雨欣母親哀求地說:「我求求你醫生,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
黃大夫為難地看著躺在病床上毫無力氣的雨欣母親,終於他心軟了,說:「好吧。」又轉過頭來對雨欣小聲囑咐:「有什麼情況,按這個鈴。不要讓你媽媽說得太多。」
黃大夫和護士一起走了出去。雨欣母親顫抖著手為雨欣拭去眼淚,「弟弟妹妹呢?他們都好嗎?」
雨欣忙回答:「他們都在外面呢,我去叫他們進來。」說著轉身就要出去。
雨欣母親忙無力地拉住雨欣,說:「先不要讓他們進來,媽媽有話要先對你說。孩子,媽媽快不行了,媽媽要把好多事情都托付給你。」
雨欣看著媽媽的樣子,心疼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不,媽媽,你別這麼說,你會好的,你很快就會沒事的。」
雨欣母親笑著說:「別哭,別哭,孩子,你別哭啊,雨欣,你是大人了,你要堅強一些,別哭,聽媽媽說話好嗎?」
雨欣拚命地咬著自己的嘴唇,讓自己停下哭泣。媽媽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從你爸去世後,我們一家五口相依為命,媽媽是一直很放心你的,媽媽相信你這次一定會考上北大的,你考上了大學,就算走上了社會,以後的路會越走越好的。只是媽媽沒有讓你住上新房子,媽媽心裡覺得對不起你。」
雨欣肝腸寸斷地呼喊道:「媽!」
「媽媽現在心裡最擔心的是你的弟弟妹妹,他們這幾個苦命的孩子啊。」
雨欣忙說:「媽媽,你別這麼說,弟弟妹妹儘管都是你領來的,但從他們進門的第一天你就叮囑過我要永遠都把他們看成自己的親弟妹,媽,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話的。」
雨欣母親說:「可是,你要去北京上學,你也沒辦法照管他們了,雨欣,媽媽托你想辦法幫弟弟妹妹找一個好的去處。讓他們還能有家庭的溫暖。你答應媽媽好不好?」
聽著這一切,雨欣的淚水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她拚命地點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雨欣母親喘息片刻,又說道:「媽媽真是在為難你啊。當初我把他們領來是想讓他們幸福,但是我卻看不到他們長大了……」說到這兒,雨欣母親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
在重症監護病房外三個孩子孤立無助坐在長凳上。這時彭大暑東張西望出現在走廊上,從遠處走近來,他一眼就看到了雨悅他們,急忙奔了過來。
「我終於找到你們了,你姐姐呢?」大暑急急地問道。
雨悅抬起淚眼,指了一下病房說:「姐姐在裡面。」
大暑又忙問:「你媽媽怎麼樣了?」
雨樂突然咧開嘴哭了起來:「我媽媽快死了。」
雨歡生氣地伸手給了雨樂後腦勺一巴掌,罵道:「呸,呸,呸。你胡說八道,媽媽不會死的,不會的!」
雨悅求助似地看著大暑說:「哥哥,我媽媽不會死的對不對?」
大暑疼惜地把三個孩子摟在懷裡安慰著說:「對,你媽媽沒事的,你媽媽一定沒事的。」
但是,在重症監護病房裡的雨欣母親卻是越來越虛弱了,她在對雨欣做最後的囑咐。
「別忘了給雨悅買《十萬個為什麼》,給雨歡買運動衫,給雨樂多買一點桔子水,我答應過他們的。」
雨欣哽咽著不斷地點頭。
雨欣母親緩了口氣說:「把他們都叫進來吧,我想再看看他們。」
雨欣急忙起身去打開門,對弟弟妹妹們招招手,示意他們都進來,孩子們哭著像小鳥一樣飛一般地向媽媽撲了過去。在母親面前哭成了一片。
母親一個個地撫摸著他們的小臉,出神地看著他們每一個人,深深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們每一個人的樣子都永遠地記在心裡面,永遠也不要忘記。
雨悅、雨歡、雨樂哭喊著,不停地叫著「媽媽,媽媽。」
雨欣母親艱難地說著:「孩子,我的好孩子。媽媽要走了,媽媽要離開你們了,媽媽沒有把你們養大,媽媽對不起你們。媽媽多想看著你們長大成人啊,你們要好好學習聽到嗎?長大了做一個有用的人。媽媽走了,你們都要聽姐姐的話,要聽姐姐的安排,記住了嗎?」
雨悅、雨歡、雨樂哭鬧著說:「媽媽你不要走,你不要離開我們。」
大暑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生離死別的一幕,心中堵得像是灌了鉛一樣,眼淚不禁就掉了下來,心裡難受極了。
雨欣母親哄著大家說:「別哭,孩子,你們都過來親媽媽一個好不好?」
孩子們一個個的走過去捧著媽媽的臉不斷地親著,哭著,就想永遠這樣和媽媽在一起,永遠也不要分開,就在孩子們的親吻中,雨欣母親流著淚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靜靜的,在大家都沒有注意的時候,就這樣匆匆地走了。
雨欣母親走後,由她原來的單位出面開了一個追悼會。那天前來悼念的人特別多。他們有的是雨欣媽媽的同事、有的是老城廂裡的鄰居,還有許多平時裡被她幫助過的人。他們一個個都哭得像個淚人,那個老張也來了。他一進會場就撲通一聲跪倒在了雨欣母親的遺像前,他一邊哭著一邊不停地使勁磕著頭。然後他站起身來走到雨欣面前一把拉住了雨欣的手,想說些什麼,卻是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抖抖索索地從兜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雨欣。
「你媽媽她是個大好人,她把房子讓給了我,我這心裡真的過意不去,難受啊。孩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吧。」
雨欣急忙說:「不,師傅,這我不能要,我聽媽媽說你們家生活也很困難,我真的不能要。」
老張認真地說:「孩子,我這個人不會說話,這一點點心意,你就收下吧,否則就羞死我了。」
雨欣見實在推不過,便默默地接過了老張手中的信封,低著頭,輕輕地說了聲:「謝謝你。」
吳廠長拿著一個信封慢慢地走到雨欣跟前說:「這是廠裡的幹部和職工的一些捐款,請你收下。你媽媽平時幫助過不少人,這是大家的心意,以後生活上碰到什麼困難就來找我們,我們一定會盡力為你們解決的。」
雨欣的眼睛裡含滿了淚水,她不停地說:「謝謝你,吳廠長,謝謝大家。」
人群中不時傳來陣陣哭泣聲。雨樂拉一拉雨欣的衣服,抱有希望地問:「姐姐,媽媽她真的再也不回來了嗎?」
雨欣摸著雨樂的頭,含淚點了點頭。
雨歡滿臉淚水地問:「我們真的再也見不到媽媽了嗎?」
雨欣頭偏到一邊去,還是點頭。
弟弟妹妹們哭叫著用小拳頭捶打著姐姐,喊著說:「你騙人,姐姐,你說媽媽一定會好的,你答應的,你保證過的媽媽會沒事的,你把媽媽還給我們。」
雨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任憑弟弟妹妹們怎麼推她打她,她都不動,但是她的臉上卻已是淚如雨下了。母親就這樣走了,走得這麼突然,使得一切都變了,生活一下子就偏離了原先的軌道,看著三個弟弟妹妹還這麼小,雨欣的心裡如同有一把刀,不停地攪動著,攪動著,攪得她沒有了一點力氣,連一句疼痛都叫不出來。
月光從窗戶外灑到地板上,地板上鋪著一張大蓆子,雨欣摟著弟弟妹妹們躺在蓆子上,弟弟妹妹們全都睡著了,雨樂的鼻子一掀一掀的,像是在夢中哭泣。雨欣呆呆地睜著雙眼看著天花板出神。一切的開始都毫無徵兆,一個家庭的擔子,三個弟妹的將來,這一切一下子全落在了雨欣身上,一時間雨欣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對於只有十八歲的雨欣來說,生活的路才剛剛開始,這個擔子對她來說真的是太重了。
幾天後,公安局通知雨欣去認肇事的嫌疑犯。雨欣在玻璃牆的外面,仔細地辨認著,玻璃牆裡面的那排嫌疑犯向左、向右、向後轉了一圈。雨欣看了一遍又一遍,失望地對站在邊上的公安搖了搖頭。
雨欣跟著公安從裡面走到大辦公室,她在一份辨認記錄上簽了個名。
公安程序性地說了聲:「謝謝你。」
這時雨欣有點急了,她說:「同志到底什麼時候能抓到那個撞我媽媽的壞蛋啊?我媽難道就這樣被他白撞了嗎?」
公安也為難地說:「我們正在盡力偵破這個案子,但有關這個案子的線索太少了,那天現場只有你一個目擊者,而且沒有記下車牌號,所以現在只能通過你的指認,案子的進展自然就比較慢,希望你能理解。」
雨欣聽了忙說:「我理解。但我卻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上竟有這麼壞的人,他已經發現他撞了人了,竟然還把車開跑了。」雨欣說著忍不住就低聲抽泣起來。
公安無奈地勸著雨欣:「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都很難過,但我們要有耐心,我相信終有一天案子會水落石出的。」
雨欣堅定地說:「我發誓我一定要找到這個人,我絕不會放過這個人的!」
而就在此時,劉建川緊閉著的房門裡傳出一陣陣京劇《打虎上山》的曲聲,劉父在客廳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來回踱步,他實在受不了這種聲音的折磨。終於,忍無可忍的劉父「光」地一聲將門踢開了。生氣地說:「你能不能安生一點,把這錄音機關了,吵死人了。」
劉建川冷言冷語地說:「我聽聽音樂又怎麼啦?礙你什麼事了?你看不得我高興啊?」
劉父說:「這是我的家,你要高興到外邊高興去。」
劉建川無賴至極地答道:「你的家又怎麼啦?嫌我丟你臉,有本事你們當初不要把我生下來啊,有本事你們不要把我從牢裡提前弄出來啊。」
劉父氣得渾身哆嗦地說:「你真是個畜生,你給我滾,滾出去。」
劉建川回過頭,惡狠狠地說:「好好好,我滾,你以為我喜歡呆在這裡啊,只是到時候你不要因為怕斷子絕孫再求我回來。」
劉父氣惱至極,他拿起一個酒瓶就朝劉建川砸過去,劉建川一躲,酒瓶在他身後的牆上炸開了,劉建川一掀面前的小圓桌,朝門口衝了出去。
雨欣一心想要抓到肇事司機,她天天都跑到馬路上、停車場、車站等地到處尋找。只要一看到小麵包車就必須停下腳步去查看一番。彭大暑一直都耐心地陪在她的身邊,盡心盡力地幫著她一起找。
在大太陽底下,雨欣終於筋疲力盡地坐在了馬路邊,彭大暑也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邊。
大暑問雨欣:「如果真的碰到那個壞蛋,你真能認得出他嗎?」
雨欣肯定地說:「我認得他,他那雙三角眼,我一輩子都認得出。」
大暑想了想說:「不過你這樣一天天的找也不是個辦法,上海太大了,還有這麼多外地來的車……」
雨欣聽了生氣地說:「你不要在這兒給我說這些洩氣的話,我又沒讓你和我一起找,是你自己要跟著我的,你怕累你走好了。」
大暑看了雨欣一眼,站起身走了。雨欣愣了愣,她咬了咬嘴唇,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大暑冷不丁這麼一走,一時間,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雨欣掏出手帕來擦了擦汗,她看著前方,目光很茫然,想著,就這樣一天一天的找下去,也不知道哪天才算是一個頭,媽媽的慘死,難道真的就沒有一個交待了嗎?想到這裡,雨欣不禁悲從心來,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就在這時一瓶桔子水伸到她眼前,她抬起頭,看到面前站著的彭大暑,正在傻呵呵地衝著自己笑呢,「給你買的,我看你渴了,喝吧。」
雨欣什麼也說不出,感動地接過桔子水,她看著那瓶桔子水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輕輕地歎了口氣,說:「我答應媽媽要給雨樂買好多好多桔子水喝,可到現在還沒有給他買。彭大暑,麻煩你回去幫我照看一下弟妹好嗎?我真的不是一個好姐姐,他們現在恐怕在餓肚子了。」
大暑看著雨欣擔心的樣子,點了點頭。
在孫家外屋,大暑和雨悅姐弟仨坐在地板上,地板上放著幾瓶桔子水,大暑用扳頭打開桔子水的瓶蓋一瓶一瓶地遞給他們。三個孩子喝了起來。大暑的外婆從對面窗戶衝著大暑招招手,大暑走到窗前,外婆用一根晾衣竿伸過一個籃子來,大暑從籃子裡拿出好多吃的東西,他頑皮地沖外婆敬了個禮,接著又把孫家床上那些孩子換下來的髒衣服放到籃子裡送到對面,外婆取下籃子,轉身去洗衣服了。
大暑忙招呼姐弟三人,「來,弟弟妹妹們,我們吃飯了。來嘗嘗我外婆做的小菜。」
很晚了,雨欣一個人疲憊地從樓梯上走上來。她輕輕地推開自家的房門,發現彭大暑坐在小板凳上,三個弟妹一排溜地躺在他眼前,大暑閉著眼睛頭晃來晃去,困得不行了。雨欣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他,大暑一下子跳了起來,看到是雨欣回來了,忙說:「你回來了?他們吃過飯了,我外婆做的,還給你留了飯。澡也洗過了,他們換下來的衣服拿過去讓我外婆洗了。」
雨欣不好意思地說:「呀,這怎麼可以!」
大暑笑著說:「這沒什麼的,我外婆很喜歡他們的,說他們比我乖多了。」
雨欣感激地說:「太謝謝你外婆了。」
大暑看了看四周,站起身說:「那我走了。」當他走到門口時,雨悅和雨樂醒了過來。
雨悅揉了揉眼睛說:「對面哥哥,你要走了?」
雨樂也忙說:「哥哥,你走了要是有壞人來怎麼辦?」
大暑笑著指了指對面的窗戶說:「你們不要怕,哥哥就睡在那個窗下,哥哥時時刻刻都在保護著你們呢。」大暑朝孩子們做了個鬼臉,便走了出去。看到這一幕,雨欣的內心裡感到十分溫暖,又好像有些什麼東西哽住了思路,一時腦子裡好亂。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大暑外婆在露台上收曬乾的那些小衣服。她衝下面喊著:「大暑,大暑。你出去買點綠豆,呆會兒我給對面那幾個孩子燒一鍋綠豆粥。」
大暑的聲音傳上來,「知道了,我馬上去。」
外婆一邊收著衣服,一邊自言自語道:「這麼小的孩子就沒了娘,真可憐啊。」
彭大暑拎著一淘籮綠豆走過公用電話間,他無意間往裡一看發現雨欣正在打電話,他便停下來等雨欣一起回去。因為電話間太吵,所以雨欣可能聽不清對方的說話,她把自己的聲音也抬得很高。雨欣大聲地說著:「田風嗎?是田風嗎?我是孫雨欣,你這兩天有沒有時間?我想見你。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你要去旅遊?明天就走?哦,哦,那就算了,再見。」雨欣放下電話機,臉上顯出很惆悵很惆悵的神情。這所有的一切都讓大暑聽到看見了,他見雨欣放下了電話,趕緊悄悄地走了。
那天大暑按著從同學那裡打聽來的地址,找到田風家住的那棟老式的公寓房子,只見公寓門口停了輛出租車,田父田母和田風正拎著一些行李從門洞裡出來,田父田母先上了出租車,當田風正要上車時一眼看見了彭大暑正朝他走過來。於是便對走過來的大暑喊道:「嗨,彭大暑?你找我?」
大暑問道:「你們要出去玩啊?」
田風答道:「對,到九寨溝游。你找我有事嗎?」
大暑支支吾吾地說:「……你最近為什麼不去看看孫雨欣呢?」
田風說:「哦,我這陣子特別忙,爸媽為我搞了許多慶賀活動,跑了這家跑那家,怎麼啦?孫雨欣她有什麼事嗎?」
大暑忙說:「你知道嗎?孫雨欣家出事了,就在我們考完最後一門課的那一天晚上,她媽媽被車撞了,第二天就去世了。」
田風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裡。好久才說:「是嗎?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她昨天打電話怎麼不告訴我呢?」
這時田母開始大聲地催促道:「田風,快上車,時間快來不及了。」
田風仍拉著大暑問:「那孫雨欣她現在怎麼樣?」
大暑說:「你應該想像得出孫雨欣她現在有多痛苦。我覺得你應該去關心關心她。」
田母又不耐煩地催促起來,「田風,快一點。」
田風忙答道:「我知道了,來了。彭大暑,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真的十分感謝。」說著,田風轉身朝出租車奔過去,彭大暑在後面注視著他。田風打開車門上了車,車門彭地一聲關上了,車開走了。
彭大暑沒想到田風聽了這個消息竟然是這種反應,他的臉上露出極其失望的神情,生氣地大聲喊道:「你就這樣走了?太不夠意思了吧?」大暑追了兩步,車子已經離去,他生氣地抬腿就照著旁邊花園鐵欄杆狠狠地踢了一下,由於用力過猛,涼鞋都甩出去老遠。
那天彭大暑又陪著雨欣在外面轉了半天,他沒有把自己去找過田風的事情告訴雨欣,怕她失望。
黃昏時候,雨欣和大暑一起回家,一邊由外面往弄口方向走過來。雨欣說:「今天又耽誤你一天,太不好意思了,只可惜我們還是一無所獲。」
大暑安慰雨欣說:「現在由外婆照看你的弟弟妹妹,我陪著你沒問題的。」
雨欣想了想,歎了口氣說:「也許你說得對,這樣去找真像是在大海撈針。」
正說著,雨欣突然停下腳步,她停在那裡,怔怔地看著前面,弄口,田風正站在那裡,雨欣一下子忘記了身邊的大暑,激動地奔跑過去,田風看見她,也朝她跑過來,雨欣喘著氣站定在田風跟前,她的眼睛一下子紅了,田風關切地看著她,「孫雨欣,我今天才知道你們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呢?」
雨欣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你不是說今天去旅遊嗎?」
田風說道:「聽說你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說我能安心去旅行嗎?我把我爸媽送去火車站就趕過來了,我在這兒已經站了一天了。」
雨欣問:「是誰把我們家裡的事情告訴你的?」
田風說:「彭大暑,他在我們出發前趕來的。」
雨欣感激地說:「是嗎?」這時雨欣抬起頭來用目光四處尋找彭大暑,卻發現彭大暑不知在什麼時候靜悄悄地離開了。
彭大暑回到家的時候見外婆正站在窗前瞇著眼看著對面雨欣家裡,大暑奇怪地問道:「外婆,你幹什麼呀?」
外婆招呼著大暑說:「大暑,你快過來,過來看看那個男孩兒是誰啊?」
大暑走到窗前往對面一看,原來是田風正在幫著雨欣一起擺碗筷,準備吃飯。
大暑把外婆扶離窗口,把她按在沙發上,說:「那是田風。」
外婆問:「你認識他?以前怎麼從來沒有看見過?他跟雨欣是什麼關係啊?」
大暑不耐煩地說:「外婆你煩不煩啊?人家的事情你這麼關心。」
外婆孩子氣地說:「我為什麼不能關心,他在吃我送過去的菜。」
大暑一聽就笑了,「外婆,你這人怎麼這麼小氣。」大暑說著自己也忍不住悄悄地往對面看了幾眼,他臉上的表情也是酸酸的。
雨欣家裡碗筷都放好了,雨歡、雨悅、雨樂端端正正地坐在飯桌前,他們見到田風顯然有些拘謹。田風為他們一人盛了一碗飯。
雨悅乖乖地說:「謝謝哥哥。」
田風笑著說:「不用謝。」
雨樂趴在桌子上,懶懶地說:「姐姐,我想睡覺。」
雨欣奇怪地問:「吃飯了,怎麼想去睡覺了?」
雨樂顯出很難受的樣子:「我不想吃飯,我吃不下。」
雨欣疼愛地說:「你怎麼啦?是不是病了?」伸手一摸雨樂的額頭,嚇了一跳。「這麼燙!」
田風也伸手一摸,「發燒了,得馬上把他送醫院。」
雨樂強撐著說:「姐姐我不想去醫院,我等一會兒喝一瓶桔子水就好了。」
雨欣堅決地說:「不行,你燒得很厲害,一定要去醫院的,聽話,我們現在就走。」
在醫院裡,雨樂坐在雨欣腿上,醫生用聽診器為他測心跳,田風站在一邊關切地看著雨樂。
醫生說:「就是有點發燒,輸一瓶鹽水就好了。」
雨欣忙說:「好。」
醫生掃了一眼雨欣和田風,問道:「你們的孩子?」
雨欣一下子把臉都羞紅了,忙解釋說:「哦不,我是他姐姐。」
醫生這才抬頭認真看了一眼雨欣和田風,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我說怎麼可能有這麼年輕的爹媽呢。對不起。」
輸液室裡只有雨樂一個人躺著輸液。他閉著眼,好像睡著了。雨欣和田風坐在他身邊。
雨欣為他蓋上一點毛巾毯。還親了親雨樂的臉。
田風看著笑了,說:「孫雨欣,看你那樣子,還真有點像是他的媽媽。」
雨欣看著田風笑著說:「你怎麼也這麼壞?」
田風認真地說:「我說的是真的,我覺得你特別能照顧你的弟弟妹妹。」
雨欣難過地搖搖頭,說:「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辦法找那個肇事的司機,對他們照顧得太少了,其實我真應該多花點時間在我的弟弟妹妹身上的,他們太可憐了。」
田風說:「如果你被北大錄取的話,那你的弟弟妹妹你打算怎麼辦呢?」
雨欣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離高考揭榜的日子越近,我的心裡就越緊張,可以說是亂成一團。」
「但是你必須要面對這個問題的,無法逃避的。」田風說道。
雨欣回答道:「是啊,媽媽去世前囑托過我給他們找個好去處,讓他們還能獲得家庭的溫暖,但要找到這樣的人家,一定也不容易。有時候我一想到他們三個要到別人家去生活,我的心裡根本受不了,真的受不了。」說到這兒,雨欣的眼圈紅了,田風走過去在雨欣跟前蹲了下來,他關切地看著雨欣。
田風說:「孫雨欣,我覺得你真的很不容易,以後有什麼困難一定要跟我說,我一定會幫你的。」
雨欣感動地點了點頭。雨樂悄悄地把頭扭到一邊,他的眼角滾落下一串淚珠,原來他根本沒有睡著。雨欣剛才的話他全聽進去了,真的就要被送走了嗎?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感到好難過,他真的不想離開這個家,不想離開家裡的姐姐們,還有他那棵說心事的小樹。
在孫家外屋,雨樂躺在床上睡覺,他的床邊放著好多好吃的。雨歡和雨悅坐在一起看電視,電視上正在放日本的電視連續劇《血疑》,她們看得都有些悲傷。
雨悅悠悠地說:「幸子太可憐了,她竟然不是她爸媽的孩子。」
這時下面有人在叫:「15號孫雨欣掛號信,敲圖章。」
雨歡高興地跳了起來,「姐姐有信,我去拿。」說完,她從抽屜裡拿了圖章飛快地奔下樓去。到了樓下天井裡,郵遞員拿著章在存根上蓋了一下,然後把掛號信交到雨歡手裡。
郵遞員認真地說:「這可是你姐姐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記著一定要送到你姐姐手裡。」
雨歡高興地點頭說:「知道了。」郵遞員騎車走了。雨歡連蹦帶跳地跑上樓來,她上樓的腳步聲伴著她的歡叫的聲音,「姐姐考上北大了,姐姐考上北大了。」雨悅高興地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雨樂也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雨歡衝進屋來,她喊道:「姐姐考上北大了,這是錄取通知書。」
雨悅把通知書搶過去說:「快讓我看看。真的是北京大學。太好了。」
雨樂臉上愁雲密佈。雨悅把通知書遞到他跟前說:「弟弟,給你看!」
雨樂把通知書一甩,竟然一抽一搭哭了起來。這下把雨悅和雨歡都搞糊塗了。雨歡撿起錄取通知書,說:「弟弟,你這是怎麼啦?」
雨悅奇怪地問:「你怎麼哭了,姐姐考上了應該高興啊。」
雨樂委屈地說:「可是你們知道嗎?姐姐她考上北大,她就要把我們幾個都送給人家了。我們就不能在這裡呆著了。」
雨歡和雨悅面面相覷,她們這才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雨歡忙說:「不會的,姐姐不會把我們送人的。」
雨悅著急地問雨樂,「姐姐是跟你這麼說的嗎?」
雨樂哭著說:「我聽到姐姐這樣對昨天來的那個哥哥說的,她以為我睡著了,可是我沒睡著,我都聽見了,姐姐說如果她考取北大,她就要把我們送掉。」
三個孩子拿著錄取通知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的內心充滿恐懼。突然雨歡拿起錄取通知書將它撕了,堅決地說:「我們不讓姐姐走,我們不讓姐姐把我們送掉!」
雨欣拿著菜籃子走過電話間,正好被接電話的阿姨看到。阿姨對電話說:「你找孫雨欣啊?你等一等,她正好走過電話間,我去叫她。」阿姨從從小窗戶中伸出腦袋:「孫雨欣,快,正好有你的電話。」
阿姨將電話從窗戶裡遞出來給雨欣。雨欣一拿起電話便聽到了田風的聲音,田風興高采烈地告訴她自己拿到北大的通知書了,孫雨欣一聽這個消息便一下子激動起來了。
「這太好了,恭喜你!我不跟你多說了,我得馬上回去看我的通知書來了沒有,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再見。」掛上電話,雨欣匆匆掏出零錢給阿姨,然後匆匆小跑著回家了。
家裡雨歡、雨悅和雨樂正在起勁地做著家務,拖地、擦灰、擦蓆子。聽到樓梯上傳來上樓的腳步聲,他們都有點慌神,心虛地互相看了一眼。這時雨欣走了進來。
雨歡、雨悅、雨樂不自然地說:「姐姐回來了?」
雨欣看著大家說:「回來了。喲,你們這是在幹嗎呀?」
雨悅忙回答:「我們在做家務。」
雨欣說:「呀,這麼乖,雨樂,你別做了,你的病剛好,到床上躺著去。」
雨樂忙說:「姐姐,我不累。」
雨欣走過去看了一下桌子、五斗櫥等地方,回身問道:「噯,剛才郵遞員有沒有到我們家來送信?」三個孩子不約而同地搖搖頭。
雨欣奇怪地問:「沒有?」三個孩子還是搖頭。
雨欣自言自語道:「是不是搞錯了,還是你們沒有聽到郵遞員叫喚?」
雨歡搶著說道:「郵遞員叫了,是叫隔壁付報費,沒有叫我們家拿信。真的,我聽得清清楚楚的。」
雨欣極其失落地說:「是嗎?」三個孩子一齊點頭。雨欣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後陰沉著臉掀開門簾走到裡屋去了。三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輕聲走過去撩起門簾往裡看。只見雨欣沮喪地坐了下來,怔怔地想著什麼,她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掉,但她忍著,回身撲倒在床上用枕頭壓住自己腦袋。三個孩子手裡拿著拖把、抹布、掃把呆立著,他們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措。
天快黑了,雨欣也沒有爬起來做飯。雨悅、雨歡、雨樂決定為姐姐燒一頓飯,他們跑到廚房裡起勁地扇著煤爐,煙把他們嗆得直咳嗽。終於他們熬熟了一鍋粥。
天黑了,雨欣仍然躺在床上,用枕頭壓著自己的腦袋。雨悅一撩門簾,端著一碗粥走到她的床前。懂事地說:「姐姐,吃飯了,我們給你燒了粥,還在裡面擱了糖,很好吃的,你吃一點吧。」
「姐姐一點吃不下,你們先吃吧。」雨欣坐起來說道。
雨悅拿著那碗粥站在那兒,看看手裡的粥,又看看床上的大姐,她返身走了出去。雨歡和雨樂隔著布簾正伸頭往裡看著,雨悅拿著粥從裡屋走了出來,她生氣地將粥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對著雨歡嚷道:「都是你,姐姐生氣了。」
雨歡回過頭指著雨樂說:「都是因為你,姐姐才生氣的。」
雨樂委屈地說:「是你,不是我。」
雨歡伸手打了雨樂後腦勺一下說:「就是你!」
雨樂一咧嘴就要想哭,這時雨欣從裡面出來。她的眼睛紅紅的。「你們別吵了,姐姐沒事的,是姐姐自己能力不夠,才沒有考上大學,不能怪別人。不過考不上也好,考不上姐姐就不用和你們分開了。」三個孩子一聽這話都哭了起來,他們撲過來抱著雨欣。
雨悅、雨樂說:「姐姐,是我們不好,你不要難過。」
雨歡哭著說:「是我不好。」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用米粒重新粘起來的錄取通知書遞給雨欣,雨欣接過這張通知書愣住了,她看看通知書,又看看這三個孩子,漸漸明白是是怎麼回事。雨欣心情複雜地把三個弟妹摟在自己的懷裡,她的心中像有一塊很沉很沉的大石頭,壓得她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無法想,一切都好亂。
田風得知雨欣也考上了北大,他心裡自然是滿心歡喜,當他看到雨欣心裡的為難便建議雨欣去民政局問問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在民政局裡,一個民政局的幹部告訴雨欣像她的家庭這樣的情況是比較特殊的,可能難一些。他說現在一般要領養孩子的家庭對孩子的年齡非常在乎,超過三歲的都不敢要了。而雨欣這三個弟妹最大的已經九歲了,挺難的。至於說要把三個孩子安排在一個家庭中那就更沒有可能了。」
雨欣聽得難過地低下頭去。民政局幹部給雨欣出主意,讓她把弟弟妹妹送去寄宿制的學校,請求學校給予他們特殊照顧。可雨欣覺得這樣不妥,她說:「學校不能代替家庭,我不想讓他們這麼小就沒有家的感覺了。」
民政局幹部無奈地說:「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你應該面對現實啊。」
雨欣想了想,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為了不讓姐姐把自己送走,為了證明自己能養活自己,雨悅、雨歡和雨樂決定採取一些行動了。在大馬路上,雨悅、雨樂、雨歡一起撿汽水瓶和舊報紙。在烈日的暴曬下,他們都曬得面紅耳赤。他們三個走到一個垃圾筒前,剛想去翻裡面的汽水瓶,旁邊幾個拾荒的小孩兒衝他們嚷了起來,「喂,你們是幹什麼的?」
雨歡不甘示弱地喊:「你們是幹什麼的?」
拾荒孩兒說:「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不許你們來碰。」
雨歡氣勢不弱地說:「這是你們家包下來的?哪裡寫著是你們家的?」
拾荒孩兒說:「這裡就是我們家的,你們敢動的話,我們就不客氣了。」
雨歡衝上去說:「我們不怕你們,我們打得過你們的。」
拾荒孩兒挑釁地說:「那你們來呀。」
雨歡提著氣真的朝著那幫孩子走了過去,雨悅忙跑過去把她拉了回來。
他們來到廢品回收站,營業員把雨悅他們拎過來的廢品放上秤稱份量,然後給了雨悅一毛五分錢。
雨悅悻悻地說:「才這麼一點錢啊?」
營業員冷冷地說:「才這點東西,一毛五分已經便宜你們了。」
三個人圍在一起看著這一毛五分錢。
雨悅擔心地說:「一天掙這點錢太少了,姐姐不會相信我們能養得活自己的。」
雨樂拉著雨悅說:「二姐,我渴了。」
雨歡也蹭上去說:「我也渴了」
雨悅算計著說:「一毛五分正好夠買一瓶桔子水,走我們去買一瓶桔子水,一人喝兩口。喝完了我們再去撿。」
大家都歡呼著,說著「好」。
在一個公園裡,雨悅、雨樂、雨歡拿著一瓶桔子水輪流喝著,他們邊喝邊走。突然雨歡的目光落在一個在樹下打瞌睡的黑皮膚男人身上,他的身邊放著一大袋撿來的瓶瓶罐罐和舊報紙。雨歡腦子裡打起了鬼主意。她悄悄地走過去,慢慢地接近那一大袋廢品。
雨欣在天井的水龍頭上洗菜,一個鄰居也在洗菜。
雨欣隨口問道:「王家姆媽,你今天有沒有看到我弟弟妹妹?」
鄰居回答:「我看他們三個人一早就出門去了。」
雨欣納悶兒地說:「是嗎?他們中午也沒回家吃飯,不知他們在搞什麼鬼。」
這時門外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
雨歡不服氣的聲音最先傳進來,「放開我,放開我。」
緊接著一個操著濃重的東北話的男人的聲音也傳了進來,「走,去你家,這是不是你家?」
雨欣聞聲站了起來。這時那個黑皮膚男人扯著雨歡的耳朵走進了天井,後面跟著雨悅和雨樂。雨欣看到這情形著急地說:「哎,哎、哎,你是什麼人,幹嗎這麼揪著孩子的耳朵啊?快鬆開。」
男人鬆了手,雨欣趕緊上去察看雨歡的耳朵,心疼地說:「喲,都擰紅了,你是什麼人,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一個孩子?」
男人凶狠地說:「你說我狠,你看她把我咬的,你看,你看。」男人伸出手臂讓雨欣看,上面清晰的幾個小牙印,又說:「行了,我不跟你說了,我跟她的家長說。」
雨欣正色道:「我就是她家長。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男人上下打量著雨欣,笑著說:「你?是家長?誰信?」
鄰居淘好米站了起來,她悄悄地把男人拖到一邊。悄悄地說:「這是她的姐姐,她的媽媽剛剛去世,被車撞死的,幾個小孩很可憐的,你不要跟他們計較了。」鄰居說完就回房間去了。
男人恍然大悟,「這樣啊?原來是這樣,那,那,那就算了。」
雨欣不依不饒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得跟我說清楚啊。」
男人忙說:「其實也沒什麼不大了的事情,這個孩子,就是你妹妹,她趁我睡著的時候把我撿的東西全拿去賣了。我抓住她,她就跟我對打。我要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跟他們計較了,行了,我走了,對不住了,打攪了。」
男人匆匆忙忙地走了。雨欣看著雨歡,在她頭上拍了一巴掌,「你瞧你,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呀?隨便拿人家東西不就成了小偷了嗎?」雨歡垂下眼簾十分難過。
雨欣轉身對雨悅正色說:「雨悅你是姐姐,你怎麼也不勸阻呢。」
雨悅委屈地說:「姐,我們不是為了要花零花錢,我們是想賣了廢品掙點錢證明給你看,我們能養活自己,這樣你就不會把我們送掉了。」
雨欣聽了這句話,一下子愣在了那裡,話噎在喉頭,什麼也說不出來。
雨歡拉著雨欣的衣服說:「姐姐,求求你不要把我們送給別人,你去北京上學,就讓我們自己待在家裡,我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雨悅說:「我們會自己做飯,洗衣服,我們還會自己掙錢。」
雨樂也忙說:「我會乖的,我會聽話的。我會做好孩子的。」
雨欣難過地看著這三個弟妹,伸出去想關水龍頭的手僵在那裡,任憑水嘩嘩地流著。許久才回過神來,擰好水龍頭,她輕輕地拉過雨歡,說:「過來,好好洗洗。」又回過身對雨悅和雨樂說,「你們自己把你們的爪子洗一洗。」
雨欣為雨歡洗臉,疼惜地摸摸雨歡紅紅的耳朵,問:「疼不疼?」
雨歡抬起頭大聲地說:「不疼。」
雨欣眼眶裡含著淚水,輕輕地歎了口氣,「還說讓你們幾個自己在家呆著,你們這種樣子我能放心得了嗎?」
那天晚上,田風來找雨欣,他把雨欣約到不遠的小公園去坐坐。雨悅他們也悄悄地跟了出來,現在他們對於姐姐的一舉一動都十分關心。他們想姐姐一定會和田風哥哥商量把他們送走的事。
田風本來是想找雨欣聊到北大以後的打算的,可一看到雨欣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的話就噎了回去,他關心地看著雨欣,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雨欣看著田風的眼睛,不禁將心裡的話講了出來,「田風,我很矛盾,我有點不想去北大唸書了。」
田風吃驚地說:「什麼?你說什麼?你是說你想放棄北大嗎?」
雨欣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樹叢裡三個孩子也瞪大眼睛,他們的表情裡有驚訝還有一絲高興。
田風情緒激動地說:「為什麼?我不明白!到北大上學,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你現在居然要放棄,你太輕率了。」
雨欣咬了咬嘴唇說:「可是,我的心裡實在放不下我的弟弟妹妹,我總覺得我不應該拋下他們一個人跑到北京去上學,我難以想像他們會有多麼難過,多麼恐懼。」
田風搖搖頭說:「可是孫雨欣,你知道不知道這樣的放棄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呢,你有沒有為你的前途為你的將來考慮過?」
雨欣的眼睛濕潤了,三個孩子緊張地看著這一切。「我今天晚上會跟我的弟弟妹妹好好談一次的,我如果能夠說服他們的話,我就去北大。如果說服不了他們的話,也許我就只能放棄。」
田風有點生氣地說:「把自己的命運的決定權放在幾個小孩兒身上,你是不是覺得這有點荒唐?」
雨欣心疼地說:「他們不是幾個小孩兒,他們是我的弟弟妹妹,我愛他們,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
田風說:「你不用跟他們談,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答案,他們肯定不同意。
雨欣被田風說得埋下頭去,兩人長久地沉默著,樹叢裡,三個孩子有點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的臉上憂慮重重。
到了晚上,三個孩子在看電視,電視上正放一部喜劇片,但他們卻啞無聲息,一點笑聲也沒有。雨欣從裡屋走出來,她在弟妹身後站了一會兒。三個孩子的神情非常緊張,誰也不敢多出一聲,生怕會出什麼差錯。雨欣猶豫了一下,彷彿要說什麼,但是又說不出口,想了一想,又回裡屋去了。
雨欣坐在桌前,面對媽媽的遺像。她真的不知道一切該怎麼辦了。
雨欣拿出鑰匙,打開她的抽屜,從裡面拿出那聽餅乾盒。她慢慢地打開餅乾盒。拿出那幾張出生證看著。每個出生證明上都有一個小腳印,上面寫著編號,還有各自母親的名字。雨欣把出生證翻過來看,在背面她突然發現,每張出生證的後面都留著媽媽貼的紙條:
第一張的上面寫著:孫雨悅,母:葉知秋,1976年12月去世。父:鄭知遠,現在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學習。
第二張的上面寫著:孫雨歡,母:陳艷華,1977年9月去世。父:劉建川,(父親劉恆沙現為市防衛局副書記,母親馬雲現為虹口區政府幹部)1978年5月入獄,刑期至1988年5月。
第三張的上面寫著:孫雨樂,母:林麗娜,1979年11月去世,父:姚德昌,現為汽車三廠檢修工。
雨欣一直以為弟弟妹妹都是孤兒,她沒想到原來他們的親生父親都還在,那麼他們的親生父親和家裡別的親人當初為什麼就拋棄他們了呢?雨欣的眉毛打著結,她沒法想明白這些。她想起媽媽在臨去世前交待過要想辦法幫弟弟妹妹找一個好的去處。雨欣突然想為什麼不能把弟弟妹妹送到他們的親生父親身邊呢?畢竟血濃於水,他們在自己的親人那裡會得到更多一點的溫暖的。想到這裡,雨欣有了主意,她拿起紙筆,把那些父親的名字和單位都抄了下來。
在外屋裡,三個孩子還都在看電視,雨欣從裡面走了出來,說:「能不能把電視關掉,姐姐有些話要跟你們說。」
雨悅靜靜地上去乖乖地關了電視,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坐好,他們三個人都緊張地看著雨欣。
雨欣艱難地說:「你們知道再過半個月姐姐就要去北京唸書了。姐姐去北京後你們就不能再住在這兒了,因為你們年紀太小了,需要大人照顧。」雨欣停下來看三個孩子的反應,但只有沉默。
雨欣又繼續說:「所以姐姐決定去找幾家能夠真心愛護你們的人家,讓你們到那裡生活。姐姐真的沒辦法了,只能做這樣的安排,你們要理解和原諒姐姐,好不好?」
三個孩子都認真地聽著,但沒有任何反應,讓雨欣感到有些異常。
雨欣說:「你們怎麼不說話?你們跟姐姐說一說你們是怎麼想的好不好?」三個孩子還是不說話。
雨欣有點無奈地說:「雨悅你說說,雨歡,雨樂。」三個孩子低著頭沉默著,久久不發聲音。雨欣期待地看著他們,終於她放棄了希望。
雨欣難過地說:「好吧,你們不願回答就不要回答,姐姐不想勉強你們。早點睡覺吧。」雨欣站起身剛要往裡屋走,雨悅突然地站了起來,對雨欣的背影說道:「姐姐,我同意,我同意你把我送走。」
雨歡、雨樂也輕聲地說了出來:「我們也同意,同意你把我們送到別人家去。」
雨欣轉身看著自己的三個弟弟妹妹們,她的眼淚嘩地就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