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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小家庭 文 / 佚名

    這一年的酷暑來得特別早。儘管才是初夏,但日頭還是很毒,知了不停地叫著,叫得人心裡都是煩躁的,慌亂的。

    孫雨欣怎麼也沒有想到,命運之神對她的造訪,也是伴隨著宿命的門聲。不過,這門聲不是敲在她們家南市區那層閣樓的柴門上,而是由徐浦監獄的大鐵門重重地發出的。在那扇鐵門「光」地一聲合上後,一臉凶相的劉建川看見了來接他的母親馬雲和配給他父親劉恆沙使用的那部老式日產小車。別看那車深灰破舊得不起眼,在八十年代,這是高幹才能享受的待遇。

    劉母看到一瘸一拐的劉建川朝她走了過來,便從小車裡站了出來,劉建川走到劉母跟前,他們僅僅是默默地對視了一眼,母子的見面也沒有什麼激動人心的場面,很淡,很疏遠。兩人一先一後地上了車,車門重重地被關上了,車子卷塵而去。

    劉建川坐在車裡,陰沉著臉,對劉母用低沉的聲音問道:「有沒有給我帶煙來?」

    劉母從包裡拿出一包中華煙和一個打火機。劉建川迫不及待地搶過來,點上煙。狠狠地抽了一口。

    劉母淡淡的語氣:「這次出來後,你有什麼打算?」

    劉建川甕聲甕氣地回答:「有什麼好打算的?在牢裡把腿都弄瘸了,還打算個屁。」

    劉母看了劉建川一眼,歎了口氣說:「你自己作的孽,怪誰?」

    劉建川拍拍那條瘸腿,恨恨地說:「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生不如死,還不如在牢裡呆一輩子呢。」

    劉母厲聲地斥責道:「你給我閉嘴!你知道嗎?因為你,你爸爸他已經連降三級,這次為了讓你能夠減刑提前出獄,我的腿都快跑斷了,老臉也都丟盡了,怎麼?你嫌我們為你操的心還不夠多?還要說這種混賬話來刺激我!?」

    劉建川陰陰地說:「你如果一定要讓我說出我的打算的話,我的第一個打算就是先殺了那個害我坐牢的娘們兒再說。」

    劉母不禁氣得渾身哆嗦,大聲地罵道:「混賬!你要再說這樣的話,你就馬上給我滾下車去!」

    劉建川不再說話了,眼睛掃向窗外,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心中不停地翻滾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回到家,劉建川和劉母先後走進了家中的客廳,聽到車子聲音的劉父為了避免父子的相見,已經推門進了書房,劉建川用冷冷的眼光對著空空冷清的客廳掃了幾眼。

    劉母一走進客廳便迫不及待地喊道:「老劉,老劉。」

    房子裡沒有一點動靜。劉母推開一個個門尋找著劉父,劉建川卻低著頭悶悶地推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他返身關上門,站在進門的地方,掃視著自己的房間,床頭櫃上放著他八年前照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他很年輕,光著膀子站在海灘邊,有著陽光一樣的笑容。劉建川走過去拿起照片看了看,心中一陣抽搐,隨後把照片往桌上重重的一扣。他明顯的心中煩躁,狠狠地打開幾個寫字桌的抽屜,胡亂地翻了翻裡面的東西,突然有一張報紙吸引住了他的視線,他抽出那張報紙,原來那是一張1977年的舊報紙,報紙上有這樣一個標題:「為求正義分外事當分內管——女公安排除萬難找出關鍵證人,強姦犯一朝逍遙終難逃脫法律制裁。」報紙上登著的是孫雨欣母親的大照片,照片上的她穿著一身公安制服。

    劉建川像受了刺激一樣神經質地把報紙揉成一團,扔到牆角。他看著那皺成一團的報紙,往事不禁一幕幕映上心頭,攪得他一時心緒難以平靜,翻江倒海。

    此時,孫雨欣的家裡卻是另外一派景象。這是在上海南市老城廂裡的一棟老房子,一個院落裡住了十幾戶人家,天井的中央有三個是公用的水龍頭,一樓有一個幾家合用的公用廚房,大家生活在一起恬淡舒適,總是洋溢著溫馨的生活氣息。孫雨欣的家在二樓,原本不大的房間用櫥櫃一分為二,分成了裡屋和外屋。正是晚飯的時間,這裡炒菜聲、半導體裡的評彈聲、自來水嘩嘩的水聲,孩子們打鬧的聲音在小小的天井裡嘈雜的混成了一片。

    已經四十多歲了的孫雨欣的母親正在天井裡的水龍頭上洗菜,水花噴濺在綠油油的蔬菜上,彷彿是在演奏著美好的生活的樂章。她和也在用水的鄰居間配合很默契,始終沒讓水龍頭閒著。

    一個鄰居上來搭訕著:「雨欣媽媽,你今天怎麼洗這麼多菜?」

    孫雨欣母親笑著回答道:「我們家雨欣這兩天複習得太辛苦了,給她多添點營養。」

    另一位鄰居聽了也忙上來說話:「那是應該的,孩子的身體最重要。現在考大學,十幾個裡頭只錄取一個,真是比考狀元還難,不過你們家雨欣肯定行,她從小就愛學習。」

    孫雨欣母親笑了笑,用水桶從水龍頭裡接了半桶水,然後跑到廚房,從爐灶上提起開水壺往水桶裡頭添上熱水,她一手拿起一盆西紅柿,一手拎起那桶溫水,動作麻利地走上木樓梯。

    在這二層閣樓的小小的裡屋關著窗,悶熱不堪,十八歲的孫雨欣正在專心地溫習功課,天氣太過悶熱了,她的臉通紅通紅的,汗從髮際裡一顆顆滲出來,順著臉頰滑下來,滴在桌上的數學課本上。

    孫雨欣母親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將西紅柿放在雨欣的桌上,隨手打開窗子,拿起一把扇子替雨欣扇起來。

    雨欣母親看著雨欣的樣子,心疼地說:「這麼熱的天,你怎麼把窗戶關上了?你這樣悶著不行的,要中暑的。你看你的臉,都紅成那樣了。」說著雨欣母親拿起放在桌上的毛巾,替雨欣擦著汗。

    雨欣笑著無奈地說:「外面聲音實在太吵了,媽,你替我把窗戶關上吧,我求求你了,還有一個月就要考試了,我都快來不及複習了。」

    雨欣母親為難地看著雨欣:「真是的,你看這麼熱的天還碰上停電,電扇也沒法用。」

    雨欣抬起頭微微地笑著:「媽,我沒事,我不熱,真的,心靜自然涼嘛。」

    雨欣母親只得替雨欣關上了窗,雨欣隨手拿起一個西紅柿啃了起來,眼睛一刻也沒離開課本。雨欣母親不忘囑咐雨欣說:「我給你把水提上來了,你先洗個澡,輕鬆一下再溫書,效率反而高。」

    老城廂的房子裡都沒有衛生設備,住在這裡的人洗澡都用一個大木盆在房間裡洗,他們從外面提水倒進木盆,洗完後再把髒水提出來。

    雨欣母親走到外間,她掀開床單到床底下去拿那個木盆,卻發現那個大盆不見了。

    雨欣母親奇怪地說:「咦,洗澡的大盆哪裡去了?」她一邊不停地四下裡找著,一邊自言自語道:「奇怪,中午還放在這兒的,難道那個盆自己長上腳跑了?」

    那個木盆此時正拿在雨欣的大妹妹雨悅的手中,她帶著妹妹雨歡和小弟弟雨樂正站在一個製冰倉庫的院子外,偷偷地隔著柵欄往裡頭看著。九歲的雨悅個頭已經高出八歲的雨歡和七歲的雨樂半個頭了。他們到這裡來是想弄一些碎冰帶回家去。

    倉庫的院子裡,停著各種各樣的車子,有小卡車、三輪人力車、還有幾輛小汽車。一大塊一大塊的冰被拖了出來,裝上車運走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師傅在滿頭大汗地指揮著。終於,院子裡最後一塊冰裝上一輛黃魚車,被拉走了,小師傅擦了擦汗,拿著一個杯子到裡面倒水喝去了。三個孩子機靈地互相使了個眼色。

    雨悅對大家發號施令:「沒人了,快!」

    三個人悄悄地溜了進去。他們使勁地把落在地上的那些碎冰塊一塊一塊地裝進了那個大木盆裡,不一會兒就撿了滿滿的一盆。

    雨悅看了看盆裡冒著白氣的碎冰,對著雨歡雨樂說:「我們快走吧,一會兒要來人了。」

    三個人費力地抬起那個盆,木盆放上冰以後份量太重,而他們三個的身體又太單薄。他們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臉漲得通紅,雨樂不小心踩在一塊冰塊上,重重地滑了一跤。摔疼了的雨樂不禁「哎喲哇啦呀」的亂喊一通。雨樂這一摔讓雨悅和雨歡的身體也同時失去了平衡,她們都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地上有很多水漬,他們的衣服都弄髒了,樣子十分狼狽。三個人坐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大家都一起指著對方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歡樂無比。

    而就在這時一臉凶相的劉建川戴著太陽鏡一瘸一拐地走在老城廂的小巷上,他東張西望地似乎在找什麼地方。幾個放學回家的小學生從他身邊經過。小學生調皮地學著劉建川走路的樣子,嘴裡大聲唱起了那首刻薄的兒歌:「阿蹺阿蹺,屁股有大小,左邊大來右邊小,出口轉內銷。」

    劉建川陰沉著臉惡狠狠地罵道:「媽了個巴子!小赤佬不想活了!」他又撿起一塊石子朝小學生們扔了過去,把這些孩子們嚇得立馬作了鳥獸散。

    這時雨歡、雨樂、雨悅抬著那個木盆從曲曲彎彎的巷子裡歡快地穿了出來,差一點就撞在劉建川身上,劉建川回身便罵:「小赤佬,眼睛瞎掉了?」

    三個孩子顧不上理會劉建川,他們匆匆忙忙抬著木盆走遠了。劉建川左右巡視了一下,抬腿向另一條巷子走去了。

    雨悅他們踉踉蹌蹌地把木盆搬進自家門洞裡,然後把木盆往天井裡重重一放,喘著粗氣衝著樓上叫了起來:「媽媽,姐姐!」他們的臉上充滿興奮和自豪的神情。雨欣母親和雨欣聞聲從對著天井的窗戶中伸出頭來看著下面,三個孩子抬起他們的大花臉傻傻地笑著。

    雨欣母親哭笑不得地說:「你們這幾個孩子這是在幹什麼呀?身上弄得這麼髒,上哪兒去了?」

    雨歡指指木盆驕傲地叫著:「我們去弄冰了。」

    雨悅忙說:「是人家不要的,我們撿的。」

    雨樂也搶著說:「給大姐姐防暑降溫!」雨樂沒有門牙,說出來的話嚴重漏風。

    雨欣母親和雨欣恍然大悟,雨欣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感動萬分,她們倆忙奔下樓去,雨欣疼愛地摸著弟弟妹妹的臉說:「嘿,你們這幾個小傢伙犯得著為了我這麼費事嗎?這些冰搬過來多沉哪,瞧瞧弄得這麼髒,累著了吧?」

    三個孩子高興得異口同聲地說:「不累!」

    雨欣母親欣慰地對雨欣說:「瞧你這幾個弟妹還挺懂事的,看來你平時還真的是沒有白疼他們啊。」

    孩子們拿回來的那些冰分放在幾個小盆中擺在裡屋雨欣的書桌旁邊。雨欣用盆裡的冰水往臉上撲了撲,想著弟弟妹妹們對自己的這番情,心中一陣涼爽,想過這些,雨欣又低下頭去繼續安靜地看書。這時外面傳來雨歡和雨悅天真的笑聲。雨欣站起來走過去撩開門簾向外看著。只見外屋,雨歡和雨悅擠在大木盆裡洗澡,她們擠來擠去,互相潑著水,哈哈地笑著,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不知是誰突然意識到會打攪姐姐,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對視著噓了一聲。雨欣看著這一幕不由地笑了。她起身走了過去。

    雨悅看到雨欣走過來,內疚地說:「姐,是我們吵了你吧?」

    雨欣忙說:「沒關係,我正好要休息一下,來,我給你們打肥皂。」

    雨欣為雨歡和雨悅打肥皂,兩個小女孩子都怕癢,咯咯地笑著躲著,雨欣也笑著拚命去抓她們,三個人在陽光下鬧成一團,濺出的水花在太陽的折射下,發出晶瑩的光澤。

    這邊,在公用水龍頭前,雨欣母親正在為雨樂洗澡。雨樂穿著短褲頭等待著站在那裡,雨欣母親用水管往雨樂身上衝著水。

    雨樂委屈地說:「媽媽,今天我們幼兒園老師又批評我了。」

    母親耐心地問著:「批評你什麼?」

    雨樂回過頭來看著母親說:「批評我上課講話。」

    母親責怪地說:「那你就不要講話嘛。」

    雨樂顯得更委屈了:「可是你們都不肯聽我講話,以前大姐愛聽我講,現在她要複習功課考大學,也不聽我講了。媽媽,我給你講個故事好嗎?很好聽的。」

    母親一邊替雨樂擦乾身子一邊說:「嘿,我的兒子真是個話簍子,可是媽媽現在沒有時間聽你講,媽媽要去燒飯給你們吃。行了,上樓去把濕短褲換下來,給媽媽扔下來,去吧。」母親說著往廚房走去了。

    雨樂看著母親走開的背影噘起了嘴:「都不跟我說話,真沒勁。」

    孫家和彭大暑家不在同一幢房子裡,但他們這兩幢房子卻緊緊地挨在一起,所以兩家的窗戶對著窗戶,而且離得特別近,從彭家可以清楚地看到孫家的裡屋和外屋,從孫家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彭家的一切。

    在孫家外屋,雨歡、雨悅、雨樂坐在小凳子上一起看電視,電視裡只有黑白的圖像,卻沒有聲音。看到精彩處,雨歡忍不住上去調出了一些聲音,雨悅又上去把聲音調到最低。

    雨樂回過頭看著兩個姐姐,忍不住地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今天我剛從幼兒園聽來的。」

    雨歡不耐煩地說:「不聽不聽,我要看電視。」

    雨樂無聊地拿著茶杯走到窗前,他看到對面窗子裡,彭大暑正在寫字桌前做功課,他對著作業本抓耳撓腮,一看就不像是個在學習的樣子。

    雨樂門牙漏風地喊道:「對面哥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彭大暑抬起頭看了看雨樂並學著雨樂的漏風說:「講故事?你要給我講什麼故事?」

    雨樂可算是有人肯和自己講話了,來了興致:「黑貓警長的故事,你聽不聽?」

    彭大暑悄聲地說:「可是哥哥背後有一個黑貓警長盯著呢,哥哥必須複習功課,不能聽你講故事了。」

    大暑的身後,大暑的外婆也在看無聲電視,聽了大暑這樣說她,她朝大暑白了一眼。

    雨樂掃興地說:「那你們今天都不聽我講故事,我的故事講給誰聽呢?」

    大暑笑著逗雨樂:「你給你手中的茶杯講吧。」

    雨樂奇怪地看著手裡的茶杯:「啊?給茶杯講啊?」

    大暑耐心地講給雨樂說:「是給茶杯裡的水講,然後再用茶杯裡的水去澆樹,它會聽到的。」

    雨樂將信將疑地問著大暑:「真的嗎?」又低下頭對著手裡的那杯水說:「喂,你真的能聽到我說話嗎?」

    大暑看到雨樂這副天真的模樣,蹲下身子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外婆走過來,用扇子在他腦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說:「你快複習呀,你又在搞啥呢?馬上就要考大學了,你怎麼還是這麼不上心呢?你看看對面人家阿欣,我看她從早看書看到晚,坐在那裡一動也沒動過,哪像你,動不動開小差。」

    大暑直起身伸出腦袋往對面望去,透過窗戶,對面雨欣燈下夜讀的身影清晰可見,因為晚上比較安靜,所以雨欣的窗戶打開著,雨欣專心地看著書,在本子上記著筆記,她的樣子是那樣靜美,大暑的目光有點出神。他不僅感到內心深處的一根神經在劇烈地跳動著,看著看著,使得他的心中萌發了一種衝動,他要做一件事,這件事充盈著他的整個身心,他一刻也不想多等,什麼也做不下去了,就連外婆在耳邊嘮叨的長篇大論也是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了。大暑眼光始終盯著雨欣,木然地對外婆說:「外婆,我想吃綠豆湯。」

    外婆白了大暑一眼,一邊嘮叨一邊往外走:「不專心複習,要求還挺多的,我去給你拿。」

    外婆一走,大暑忙不迭地拿過一塊畫板,對著雨欣悄悄地畫了起來。雖然是隨意的勾勒,但足以顯示出大暑在繪畫上的天分。三筆兩筆,雨欣的樣子在紙上栩栩如生,是那麼的純美,靜然。

    雨欣正用筆去勾課本上的一個重點部分,突然一個紙團從窗外飛了進來,著實地把她嚇了一跳。她抬起頭,只見彭大暑衝她笑著做了個請看的動作,雨欣展開紙團,發現裡面畫著的是她的速寫,邊上寫了一行字:這個姿勢坐久了會變成駝背的。下面我將免費為你提供一段音樂讓你輕鬆一下。

    就在這時,空中突然震盪出幾個強烈的音符,把雨欣和在外屋看無聲電視的三個弟妹同時嚇了一大跳。他們扭頭朝窗外看去,只見彭大暑家的窗台上放著一個四個喇叭的錄音機,錄音機裡正放著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彭大暑拿著一隻筷子對著錄音機投入地指揮著。雨欣走到窗前,輕輕地關上窗戶。

    雨悅、雨歡、雨樂著急地蹦到窗前,雨樂大聲的對著對面喊:「對面哥哥,對面哥哥!」

    雨悅也大聲地說:「你的音樂太響了,你影響我姐姐複習功課了!」

    雨歡也大喊著:「喂,喂,快把音樂關掉。你聽見沒有?你是聾子啊?」

    但是,處於激情中的大暑根本聽不見,他瘋狂地揮舞著筷子,指揮著,突然有什麼東西扔在了他的頭頂上,他伸手一摸原來是一個爛西紅柿。他轉過頭去,只見雨欣的三弟妹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窗台前,雨歡手裡還拿著幾個爛西紅柿。而雨欣的裡屋已經窗戶緊閉,而且還拉上了窗簾。

    大暑大聲喊著:「喂,你們幹什麼扔爛西紅柿?我好心不得好報哇!」

    雨悅回道:「把錄音機關了!」

    大暑不服氣地問:「為什麼?」

    雨歡不滿地說:「你影響我姐姐了。」

    大暑理直氣壯地說:「我這是在幫助她,你們懂得什麼叫勞逸結合嗎?」說完大暑伸手把錄音機又調響了一些。

    雨歡生氣地喊著:「你這個大壞蛋!」

    雨歡生氣地把手裡的爛西紅柿全扔了出去,大暑左躲右閃,竟然一個也沒打中他,他隨手拿起一桿水槍,對著他們一陣掃射,三弟妹一下子變成了落湯雞。三弟妹又拿了些東西扔過去,大暑拿起一根晾衣竿捅過去嚇唬他們。正在這時,外婆拿著綠豆湯從門外進來,見到這一幕驚得合不攏嘴去,三弟妹抓住晾衣竿,這根晾衣竿在這四個人手裡扯來扯去的,卻又誰都不肯鬆手。

    雨欣母親也正從外面走進來,招呼著大家說:「棒冰買回來了,一人一根啊!」

    三弟妹一聽,立即鬆開晾衣竿,歡呼著衝著棒冰跑過去了。晾衣竿突然一鬆,彭大暑扯著晾衣竿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半天起不來。

    彭大暑齜牙咧嘴地對外婆說:「外婆,你快來拉我一把。」

    外婆無奈地,佯裝生氣地說:「這麼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打架,你羞不羞,自己起來。」

    彭大暑坐在地上真的是哭笑不得。

    在寧靜的校園裡,高三年級正在進行模擬測試,彭大暑對著考卷抓耳撓腮,真是不知道該從何下筆。雨欣做完了題後,站起來交了卷子,走出了教室。大暑一看雨欣走了,也趕緊起身交卷。老師接過大暑的卷子看了看,把剛要出教室門的大暑叫住了,嚴厲地說:「彭大暑,你看你,卷面上開了兩個天窗了,這麼早交卷幹嗎?拿回去好好做。這雖然是一次模擬測試,但你也要認真對待才是啊。」

    大暑不情願地又拿回考卷,重新坐回到位置上,他從教室的窗戶裡看出去,只見雨欣已走出教學樓,大暑看得心急如焚,坐在那裡好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干看著,卻無能為力。

    雨欣剛要走出校門,就被從車棚裡推著自行車過來的田風叫住了。雨欣看著追上來的田風,笑容不禁漾上了臉頰,她的眼睛裡閃著一絲光芒。田風是雨欣隔壁班上的學生,也是一個高材生,他的家境很優越,人也長得特別帥,所以他一直是學校裡女生關注的對象。

    田風走到雨欣跟前:「孫雨欣,你也這麼快做完考題了?」

    雨欣點點頭,兩人並肩默默地走了幾步。雨欣抬起頭,迫不及待地問道:「明天就要填寫高考志願了,你的第一志願填哪裡決定了嗎?」

    田風笑了:「唉,這兩天每個人都在問我同一個問題,我爸媽昨天為了我的志願吵了一個晚上,我爸爸堅決要求我考北大。我媽媽卻一定要讓我考復旦,她不願我離開上海。」

    雨欣擔心地看著田風:「那你自己是怎麼決定的?」

    田風堅定地說:「我決定考北大,我喜歡北京,我想離開父母去闖一闖。」田風頓了一頓,又問道:「那你呢?你準備報考什麼學校?」

    雨欣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我也決定填北大,北大外語系,你覺得怎麼樣?」

    田風有點意外,但又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你也填北大?可是我聽說北大外語系今年在上海的招生名額不是很多,你可要考慮清楚啊。」

    雨欣看著遠處校園上空那片藍藍的天空,有幾朵潔白的浮雲飄在上面,她靜靜地說:「我考慮清楚了,我會努力的。」

    田風高興地說:「那好,那我們就共同努力吧,目標北大。」

    兩人看著對方,都笑了。

    田風推著車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身邊的雨欣說:「雨欣,我帶著你走吧。」

    雨欣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看著田風說:「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家吧,又不遠。」

    田風笑了笑,又說道:「那你帶著我吧?」

    雨欣不知所措地說:「可是,可是我不會騎自行車啊。」

    田風不敢相信地問道:「真的嗎?你不會騎?」

    雨欣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田風停下車,對雨欣說:「我教你吧。」

    雨欣笑著,躍躍欲試說:「我?我行嗎?」

    田風笑了,一排潔白整齊的門牙露了出來:「行,有什麼不行的,你先來學溜車吧。」田風拉過雨欣,雨欣在田風的指引下,磕磕絆絆地開始學習溜車,兩個人在空曠的操場上,畫著一圈又一圈的圓,陽光真好,安靜的操場上,只有他們兩人爽朗的笑聲,這笑聲深深地,深深地根植於兩人的心中,久久,久久。

    回到家中,在溫暖的橘黃色的燈光下雨欣從書包裡拿出高考志願單,她在第一志願那一欄中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寫上:北京大學。然後,她托著腮,陷入無限的遐思中,臉上不禁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這一天的黃昏,劉建川又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這片老城廂的小巷裡,他在一戶人家的房門前探頭探腦地看看,然後又退了出來,繼續轉悠。

    正在這時,雨歡、雨悅、雨樂還有幾個其他的小朋友在玩藏貓貓的遊戲。雨樂對著牆壁站著,蒙著眼睛,不耐煩地喊著:「好了沒有,我要開始數數了。」

    雨歡說:「等一會兒。」她不放心似地又走過去把雨樂再往牆前推了推,還不依不饒地說:「不許偷看。數到二十才能回頭。」

    雨樂無奈地趴在牆上,耐心地開始報數,就在雨樂報數的時候,其他孩子撒了歡似的四處跑開了,找各種地方鑽進去躲起來。雨歡找了幾個地方都覺得不理想,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牆角處,想不到已經被雨悅佔了,雨歡只得跑到一個修鞋匠的小房子後面躲起來。

    修鞋匠正在為一個客人修鞋,而這個在修鞋匠對面小凳上坐著的客人竟然是劉建川。

    劉建川對修鞋匠說:「師傅,你好手藝啊,幹了不少年了吧?」

    鞋匠不免得意地回答:「修了四十年的鞋了。」

    劉建川不禁說:「難怪呢。噯,老師傅,你知道不知道這兒附近住著一個女公安,以前在青浦女子監獄幹過的。」

    修鞋匠抬起頭,思考著:「女公安?在女子監獄幹過?」

    劉建川急切地說:「對,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吧。」

    修鞋匠搖了搖頭,說道:「不認識,這裡的人太多了,我搞不清楚。你那只鞋也脫下來修一修吧。」

    劉建川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懶得搭理修鞋匠,穿上鞋,付了錢,站起來走人。才走了幾步,他便停住腳步呆立在那裡。順著劉建川的視線,不遠處雨欣母親騎著自行車回來了。劉建川本能地把自己藏到一棵大樹背後。從樹後露出一隻眼睛,陰險地看著雨欣母親。雨欣母親的自行車越來越近,她的臉在劉建川的視線裡也越來越清晰。劉建川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印有雨欣母親照片的舊報紙,他看看報紙,又看看越來越近的欣母,八年前的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時候雨欣母親是怎麼樣聲嘶力竭地痛罵自己的:「劉建川,你等著,我一定會把你送到監獄裡去的,你犯了罪,你理應得到懲罰,你逃不掉的,我不管你父母當多大的官,我都會把你送進去的。」躲在樹後的劉建川的眼中露出一種凶光。他將報紙捏成一團恨恨地塞進口袋中。

    雨樂在到處找著躲起來的小朋友們,雨歡和雨悅都偷偷地伸頭注視著雨樂,看到雨樂傻呵呵地亂找,她們捂著嘴偷偷地笑了。

    雨樂盯著垃圾筒看了半天,什麼也沒發現,他一轉身,一眼看見了母親。

    雨樂歡快地奔上去,拉著母親說:「媽媽,你回來了?」

    雨欣母親疼愛地說:「回來了,看我給你們買什麼好吃的了?」

    雨樂驚喜地叫道:「三黃雞!」

    雨樂扯開嗓子叫了起來:「我媽媽回家了,我也要回家了,我不和你們玩了。」

    雨樂跟著媽媽一蹦一跳地進了大門,雨悅和小朋友們從各種各樣的地方鑽了出來,雨歡也從修鞋鋪後走了出來。他們沒想到一場好玩的遊戲就這樣被三黃雞給攪了。雨歡衝著雨樂的背影大聲地喊:「弟弟,你真沒勁,以後不帶你玩了。」

    劉建川向雨歡走近幾步,陰陰地問道:「小朋友,小朋友,剛才那個是你弟弟?」

    雨歡點點頭。劉建川皺著眉頭想了想又說:「他怎麼長得一點不像你?是你表弟吧?」

    雨歡認真地回答道:「不是表的,是親的!」

    劉建川又看了看前方說:「那剛才推車進去的是你們的媽媽?」

    雨歡回答說:「是!」

    劉建川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對著雨歡說:「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雨歡走近劉建川,劉建川一把抓過雨歡,擰著雨歡的腮幫子盯著雨歡看著。

    雨歡被劉建川的舉動嚇了一跳,不禁叫起來:「哎喲哇,你幹嗎擰我的臉!」

    此時的劉建川面對著雨歡那張稚氣的小臉蛋心裡湧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覺得這個孩子長得挺特別的,但又說不出是什麼特別。

    劉建川惡狠狠地問雨歡:「你是你媽媽從外面領來的吧?」

    雨歡生氣地說:「你才是你媽媽領來的呢。你放開我,再不放開,我要咬你了。」

    正在這時,雨欣母親來到大門口衝著外面喊:「雨悅,雨歡,回家吃飯。」

    劉建川這才鬆開雨歡,雨歡趕緊往門裡跑去,進門時她還不忘了回過頭來對著劉建川呸了一口。

    劉建川看著孫家的門牌號碼,臉上露出一種惡毒的神情。他想,對於他來說,報仇已經不是一件遙遠的事了吧。在一切彷彿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在一切看起來還都是那麼平靜的時候,一隻黑暗的手已經在靜悄悄地伸向雨欣寧靜幸福的家了。

    雨欣一家人圍坐在桌子前正在吃飯。一盆三黃雞放在桌子中間。雨欣夾了一塊雞放到雨樂的飯碗裡。雨欣對雨樂說:「你最喜歡的三黃雞,多吃一點。」

    雨樂咧開沒門牙的嘴,沖姐姐甜甜地一笑。

    雨欣母親神秘地說:「大家快點吃,待會兒媽媽要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

    雨欣夾了一塊雞肉給雨歡,回過頭來問母親:「媽,你要帶我們去什麼地方?」

    雨欣母親說:「你管你複習好了,我帶他們去。」

    雨歡歡鬧著說:「媽媽,你是不是要帶我們去看電影啊?」

    雨欣母親撫著雨歡的頭說:「媽媽單位給媽媽分新房子了,媽媽啊待會兒帶你們去看看新房子。」

    孩子們興高采烈地、異口同聲地說:「真的?」

    雨欣高興地問:「是真的嗎?媽媽,新房子是什麼樣的?在哪裡?」

    雨欣母親笑著回答大家:「就在這兒不遠,小公園對面,15層的高樓。」

    雨欣欣喜萬分地說:「就是公園旁的這幢房子?太棒了,媽媽,我是看著它蓋起來的,我做夢都想不到我們以後可以住到那裡頭去。」

    雨欣母親高興地說:「我們的新家在12層,兩間朝南的大房間,還有獨用的廚房間和衛生間。看,這是鑰匙,我們馬上就可以搬進去住。」

    雨欣欣喜地說:「真的?媽媽,那太好了。那樣的話我就有地方安安靜靜地複習功課了。等一會兒我也要去看。」

    雨欣母親也十分高興,說:「好,那我們就一起去。」

    一家人沉浸在快樂喜悅的氣氛中,總算是可以搬出這個窄小的空間,住上大房子了,大家都欣喜若狂,這可是雨欣一家好久以來一直的夢想啊,如今,這個夢想馬上就要成真了,每個人的臉上都閃現出幸福的笑容。

    在劉建川家裡,劉父、劉母、劉建川也都在餐廳裡吃著飯,他們的表情都很嚴肅,只有吃飯的聲音,沒有說話的聲音。氣氛相當僵硬,完全不像是一個家庭的樣子,保姆把湯端了上來,劉父吃完飯放下碗站了起來。

    劉母關心地問:「你不喝點湯?」

    劉父擺了擺手,走上樓去。剩下劉母和劉建川在那兒繼續吃飯。

    劉母對劉建川說:「我托你王叔叔為你找了一個工作,他們商店裡需要一個送貨員,一個月五十元錢工資。」

    劉建川冷冷地回道:「我不去。」

    劉母放下碗,對劉建川說:「你不去?那你想幹什麼?難道你想讓我和你爸養你一輩子?你搞清楚,我們都是快死的人了,我們養不了你的。」

    劉建川不屑地說:「你放心,我不要你們養,等我在這兒把一些事情解決掉以後,我就走了。」

    劉母忙問:「走,你上哪兒?」

    劉建川硬硬地說:「去南方,深圳、珠海、或者汕頭,我會在那兒發大財的。」

    劉母冷笑著:「你想得美!」

    劉建川也冷冰冰地說:「咱們走著瞧。」說完,他抹抹嘴,走進自己的臥室,從口袋裡拿出一把小刀,豎起來放在自己的眼前看了看,然後狠狠地扔了出去,小刀像飛標一樣直插對面牆上雨欣母親的照片上,那張揉皺了的報紙貼在牆上,報紙上雨欣母親的照片已經是刀痕纍纍了。劉建川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陰陰的微笑。

    雨欣一家人高興地在新房間裡轉悠,三個小孩子奔來奔去,從這個屋子竄到另一個屋子,又從另一個屋子竄到這個屋子,大家都歡快無比。

    雨欣母親和雨欣走到陽台上,一起看著遠處的夜景。

    雨欣感歎著說:「呀,這兒看出去真好看。」

    雨欣母親笑著說:「終於可以住新房子了,高興嗎?」

    雨欣深深地點了點頭。對母親說:「媽媽,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雨欣母親回過頭看著雨欣說:「什麼事?」

    雨欣小心翼翼地說:「我高考的第一志願填了北京大學。」

    雨欣母親有點驚訝地說:「北京大學?你不是說要填復旦大學的嗎?」

    雨欣為難地說:「對不起媽媽,我沒來得及和你商量就填了北京,我突然改變主意是因為,是因為……」

    雨欣母親摟了摟雨欣的肩膀,笑著說:「是因為你有了新的心願是嗎?媽媽尊重你的選擇。北大是所好學校,要好好努力,爭取考上。」

    雨欣欣喜地說:「我一定會的。」

    雨欣母親捋著雨欣的頭髮,疼愛地說:「只是現在我們要抓緊行動搬家,讓你在去北京前能住上新房子。」雨欣依偎在母親的懷裡,幸福地微笑了。

    搬新家的那天,雨欣給自己放了兩個小時的假,全家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整理東西,房間裡已經被搞得一片凌亂了。好多東西都已經被捆紮起來了。

    雨欣媽媽見整理得差不多了就對幾個正在忙活的孩子們說:「我去單位把黃魚車踩過來,你們歇一會兒吧。」

    孩子們大聲地回答:「知道了。」

    雨欣母親笑著,登登登地走下了樓梯。幾個孩子都不願歇著,都想著趕快收拾好東西。想到晚上就能住進新的大房子,大家都興奮不已。

    雨欣母親走出了大門,不知何時隱藏在那裡的劉建川從對面的大樹後面閃了出來,他悄悄地跟上了她。

    在家裡收拾東西的雨悅把幾個五斗櫥上的抽屜都抽了出來,最後一個抽屜上了鎖,但它和上面的抽屜沒有隔板,雨悅伸手進去拿抽屜裡面的東西,她從裡面拿出一個餅乾聽,餅乾聽上的圖案吸引住了她,她出神地看著,伸手摸著,然後打開餅乾聽,裡面有一些照片,還有一些書信和幾張出生證,雨悅剛拿起其中的一張出生證,恰被雨欣一回頭看到了。

    雨欣厲聲地說:「雨悅,你在幹什麼呢?」

    雨悅嚇了一跳,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雨欣呵斥著雨悅說:「這是從哪裡拿出來的?」

    雨悅一下子被嚇到了,說:「從這個抽屜裡拿的。」

    雨欣著急地說:「快把它放回去。」

    雨悅把那張出生證趕忙放回餅乾聽裡,雨欣從雨悅手裡搶過餅乾聽,蓋上蓋子,然後把餅乾聽放回那個上鎖的抽屜裡。雨欣這才緩和了一下口氣說:「這是媽媽的寶貝,她從來不讓人碰的,我小時候也動過一次這個餅乾聽,被媽媽打了屁股。這個抽屜等一會兒讓媽媽自己去收拾。」

    雨悅吐吐舌頭說:「姐姐,你小時候也被媽媽打過屁股呀?」

    雨欣說:「那當然啦,快去把那邊的垃圾收起來吧。」

    雨悅回了回神,又繼續幹了起來,剛剛的事彷彿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大家又開始了忙碌的工作。

    雨欣母親在前面走著,劉建川就在後面悄悄地跟著。雨欣母親在一個公共汽車站前站住了,這是一個臨時車站,旁邊的電線桿上綁著一個圓車牌,站台上人不是很多,劉建川悄悄地接近雨欣母親。他左右看看,右手在口袋裡搗鼓著,可以看得出來那個口袋裡藏著一把刀,劉建川隨時準備著藉機動手。

    就在這時一輛警車從拐角處急駛而來,在車站前突然停下,從警車裡面跳下了一個中年警察,直衝著雨欣母親和劉建川走了過來,劉建川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嚇得一時間愣在了那裡。

    這時警察走到了雨欣母親跟前打量著她,試探性地問:「袁明,是你嗎?」

    雨欣母親驚訝地說:「老張,是你!」

    警察也驚喜地回答:「哎呀,老同事,果真是你,我在馬路那頭打量你半天了,怎麼這麼巧在這裡碰到你了。」

    雨欣母親說:「是啊,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兩個老熟人見到面,不免激動地將手握在了一起。

    劉建川見到這個情景才鬆了口氣,他不動聲色地退到一邊。遠遠地看著雨欣母親和警察在激動地說話,這時一輛公交車駛進站來,雨欣母親和警察互相揮著手,雨欣母親跳上公交車,公交車開走了。劉建川站在那兒呆呆地看著走遠的汽車,這才回過神來。

    雨欣母親從工會辦公室走出來,她衝門裡甩了甩手中的鑰匙。說道:「黃魚車我一用完就還回來。」

    裡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不著急,你慢慢用。」

    雨欣母親沿著走廊往前走,突然聽到前面的廠長辦公室傳出哭泣的聲音。雨欣母親快步走上前去。只聽到在廠長辦公室裡,老工人老張在對著廠長哭訴說:「吳廠長,您再給我想想辦法吧,我老母親現在一動也不能動了,大小便都失禁了,我怎麼能把她一個人放在鄉下呢,但又沒辦法把她接到上海來照顧她,我那一間小房子裡已經擠了四個人,實在沒辦法再擠進一個人來了,吳廠長,請你無論如何要幫我解決解決困難啊。」

    廠長歎了口氣,為難地說:「老張啊,你的難處我能理解,可是廠裡現在真的是困難啊,真的沒有房子了,這次新分到房的五個人,哪個家裡不困難啊,吳愛民她的老母癱在床上,她的愛人又遇到工傷,袁明呢,她家裡有四個孩子,一直擠在一個螺絲殼大小的房間裡,她有一個孩子今年要考大學,連個安安靜靜複習的地方都沒有,她已經讓出過三次分房的機會了,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再讓了。」

    老張哭訴著說:「廠長,你無論如何再給我想想辦法吧,我求你了,哪怕是先借我住一段時間,等我老母親走了,我再讓出來也行的。廠長,求你一定幫幫我,我給你跪下了。」

    雨欣母親站在門口聽著這席話,她的眼圈不禁紅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腿邁進了廠長辦公室。

    孩子們已經將家裡的東西全部整理停當了,聽到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大家都異常興奮,雨樂最先大聲喊道:「媽媽回來了!」

    雨欣母親從門口進來。

    雨歡也高興地打招呼說:「媽媽,你回來了?」

    雨悅交待說:「媽媽,我們都準備好了。」

    雨樂著急地說:「媽媽,你把黃魚車騎回來了嗎?」

    雨欣母親站在那裡,為難地看著孩子們。一時真不知該說什麼。

    雨欣忙上前拉住母親說:「媽媽,你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雨欣母親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孩子們,我們先不搬家了好嗎?」

    孩子們不理解地、異口同聲地說:「為什麼?」

    雨欣母親拉著孩子們坐下說:「來,你們坐下來,聽媽媽跟你們慢慢地講。」

    雨欣母親讓大家都坐了下來,雨欣的神情很警覺。

    雨欣母親緩緩地說:「媽媽廠裡啊有一個師傅,他家裡最近碰到了很大的困難,他的老母親一直住在農村,最近……」

    沒等媽媽說下去,雨欣已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了,她騰地站起來,往裡屋走去。家裡的氣氛一下子僵住了。

    雨欣委屈地坐在裡屋的床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雨欣母親一挑門簾走了進來,默默地在雨欣身邊坐了下來。

    雨欣母親說:「媽媽知道你心裡肯定不高興。」

    雨欣責怪地說:「知道你幹嗎還要這樣做,媽,你們單位分房你都讓了多少次了?」

    雨欣母親說:「可是這次老張他真的是太困難了,我不幫他心裡過意不去啊。」

    雨欣說:「你總是替老張啊老李啊著想,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我在這個連廁所都沒有的房子裡住了十幾年,弟弟妹妹他們也會很快長大的,難道你就永遠讓我們擠在這個破屋子過這種沒有尊嚴的生活嗎?」

    雨欣母親沉默半晌,她的內心難受極了,隨後又緩緩地說:「孩子,你說的都對,但是別人有困難的時候不能不幫啊,一個人不能只為自己活著呀,俗話說前半夜想想自己,後半夜想想別人。我們以後一定還會有分房機會的,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雨欣低著頭什麼話也沒有說,但是雨欣心中已經被母親的話所折服了,她有萬千遺憾,但是同時,她細細地回味著母親的話,靜靜地坐在那裡,心中似有所悟。

    家沒搬成,日子還得像從前那樣過下去。很快就到了雨欣高考的時間了。雨欣的弟弟妹妹變得越來越乖,他們輕聲地說話,輕聲地走路。誰都不願打攪姐姐。雨樂悶的時候就站到樓下的天井裡對著手中的水杯說一會兒話,說完後,他就將杯子裡的水倒在天井裡的一棵小樹上,他相信小樹一定能聽懂他的話,他不停地關照小樹一定要讓姐姐考好,每一次看到小樹稚嫩的葉子在微風中輕輕地抖動,雨樂就會舒一口氣,他想這是小樹表示答應了他的要求。

    在這一年最炎熱的一天,孫雨欣他們迎來了高考的最後一場考試。雨欣、田風、大暑同坐在一個考場裡。都在緊張地答卷,誰都不敢掉以輕心。每個人的臉頰上都滲出細細微微的汗珠,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

    隨著結束的鈴聲響了,高考終於結束了,考生們都從座位上一個個跳了起來,大家終於可以松下一大口氣了。所有的人都在歡呼,到處洋溢著歡快的笑臉,就在這時,大暑對大家說:「我建議我們找地方去狂歡一場,來慶祝我們終於刑滿釋放。」

    所有的人都拍著手、拍著桌子大喊著:「同意!贊成!」大家在大暑的帶動下,一窩蜂似的跑出了教室。

    雨欣母親在張羅晚飯,菜都上了桌,很豐盛。她答應過孩子們等姐姐考好後,一定要買好多好吃的大家一起來慶祝慶祝。雨欣母親把筷子一雙雙地放好。雨欣的三個弟妹圍著桌子坐著,眼睛全盯著那一桌菜愣愣地看著,垂涎欲滴。

    雨樂指著一盆菜問道:「媽媽,這是什麼?」

    雨欣母親答道:「這是香菇,你嘗嘗。」

    雨樂趕緊吃了個香菇。

    雨悅又問:「媽媽這是什麼?」

    雨欣母親笑著說:「這是牛肉,你嘗嘗。」

    雨悅吃了塊牛肉。

    雨歡剛要說話。媽媽就識破了她。

    雨欣母親說:「你不要問了,挑一個自己想吃的菜吃一口。」

    雨歡挑了一塊最大的肉塞在嘴裡。看著母親笑。

    雨欣母親慈愛地說:「好了,現在不能再動這菜了,等大姐姐回來了一塊吃知道嗎?」

    三個孩子懂事地點了點頭。

    雨欣母親說:「姐姐這次如果考得好,你們三個都有獎勵。因為你們為姐姐做了好多事。」

    三個孩子高興地說:「真的嗎?」

    雨欣母親笑著說:「真的,媽媽什麼時候騙過你們。說說看,你們都想要什麼獎勵?」

    雨樂搶著說:「我要媽媽給我買好多好多桔子水,讓我喝個夠。」

    雨歡也忙說:「我想要一件運動衫。」

    雨悅想了想說:「我想要一本《十萬個為什麼》。」

    雨欣母親看著三個孩子說:「好,沒問題,過幾天就去買你的桔子水,你的運動衫,你的《十萬個為什麼》。」

    孩子們都高興地互相看著笑了起來。

    在公園空曠的草地上,雨欣、田風、彭大暑等數人在一起玩飛碟,他們飛奔著,歡笑著,洋溢著一種青春的氣息。雨欣將一個飛碟扔了出去,田風飛奔著接住了飛碟。田風大聲地說:「我喜歡這種感覺,我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

    田風說著把飛碟又朝著雨欣扔了出去,雨欣跳起來接住了飛碟,對著田風說:「我也喜歡這種感覺,我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的感覺。」

    兩人相視而笑。

    彭大暑接不到飛碟著急地喊著:「孫雨欣,快,扔過來,給我。」

    雨欣將飛碟朝著大暑的方向扔過去,可能是太用力了,扔得太遠了,大暑朝著飛碟奮力追去,他終於抓住了那個飛碟,卻因用力過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家看著他的狼狽樣子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轉眼間,太陽已經下山了,雨欣、田風、大暑等數人從溜冰場走出來,男孩子們都推著自行車。女孩子們用手絹擦著汗,他們站定在門外。田風提議:「我們一個男生帶上一個女生走吧。」

    大暑忙說:「好吧,孫雨欣,我帶你。」

    小胖說道:「劉左,你帶我吧?」

    劉左忙推托說:「不行不行,你這麼胖,幹嗎要我帶呀?」

    小胖假裝生氣的樣子說:「你討厭。」

    劉左說:「我建議我們採用拼領乒朗的方法決定誰帶誰。」

    雨欣笑著說:「我同意。」

    於是幾個人湊在一起悶著頭,伸出手來。

    小胖笑嘻嘻地說:「彭大暑,你帶我。」大暑露出失望的神情。

    劉左對另一女孩兒說道:「喬雲,我帶你。」

    田風和雨欣相視一笑。

    田風說道:「我帶你吧。」

    彭大暑酸酸地看了他們一眼。他按了按田風自行車後的書包架,發現一個螺絲脫落了,書包架鬆動了。

    大暑忙說:「田風,你自行車的書包架壞了,不能坐人了,你看,你看。」

    大家起哄地說道:「田風,你把孫雨欣背回去吧。」

    雨欣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尷尬地說:「那我自己走回去吧。」

    田風忙說:「那我和你一起走吧。」

    劉左帶著喬雲騎著車走了。

    小胖招呼著彭大暑:「彭大暑,我們快走啊。」

    彭大暑極不情願地帶上小胖走了。

    大家幾乎都走光了,只剩下田風和雨欣了,田風推著自行車和雨欣走了幾步,兩人情不自禁地互相對視了一眼,雨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兩人肩並肩地走遠了。

    在家裡,大家圍著那桌菜。雨欣母親看看鐘,不禁擔心:「喲,都幾點了,你姐姐怎麼還不回來呢?」

    雨悅看了看窗外說:「媽媽,外面在打雷,好像要下雨了。」

    雨欣母親耐不住地說:「我出去接你大姐,你們餓了就先吃一點吧。」

    說著,雨欣母親打好了傘,出了家門。

    在一個路邊小店,劉建川一個人坐在那裡喝酒吃菜。有點喝多了的他自言自語道:「臭女人,我就不信我弄不過你。」

    喝得醉醉的他從店裡走出來,步子歪歪扭扭的,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趁勢就扶住了路邊一輛小麵包車,他對著麵包車的車門拍打了幾下,門居然開了,劉建川看看四周,並沒有人,他坐上車,方向盤上居然還掛著鑰匙。

    劉建川樂了。

    劉建川駕著那輛小麵包車,嘴裡哼哼嘰嘰唱著小調。在雨中向前開著,突然他的目光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只見不遠處雨欣母親手裡拿著傘站在路口,雨欣的母親正在這個路口等雨欣,是想讓雨欣少淋著一點雨,但她萬萬沒想到此時危險正在向她逼近。劉建川的目光開始凶狠起來,他的嘴角露出一絲邪邪的笑。他知道,報仇的時候終於來了。

    田風推著車和雨欣一起走著,他們兩人不自覺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輛自行車從雨欣身邊擦著駛過,田風把雨欣往自己身邊拉了拉,雨欣有點羞澀,心裡卻感到暖暖的。突然雨欣看見了馬路對面的媽媽,她吃了一驚。不由停下腳步。

    田風發現了雨欣的異常,忙問道:「怎麼啦?」

    雨欣說:「你就送到這兒吧,你往那條路上回去吧。」

    田風奇怪地說:「怎麼啦?這麼晚了,我把你送到家吧。」

    雨欣忙說:「不用了,我媽媽出來接我了。」

    田風聽了之後連忙問:「哪裡,你媽媽在哪裡?」

    雨欣用手指一指,道:「那邊,那個穿綠衣服的就是我媽媽。」

    田風說:「那我送你過馬路吧。」

    雨欣笑著說:「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田風笑了,問道:「你是不願讓你媽媽看見我是嗎?」

    雨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先走吧,等你走後,我再過去。」

    田風說:「那好吧。那麼下個學期北大見吧。」

    雨欣玩笑說:「要是我或者你沒有考上北大呢?」

    田風說:「那就不見了。」

    雨欣的臉色一沉,有些委屈的樣子。

    田風見了,忙笑著說:「開玩笑的,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在北大見面的。」

    田風騎上車向雨欣揮揮手走了,雨欣注視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湧上一絲惆悵,她發現自己對田風真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情,只要在一起就感覺好踏實,她想像著能夠和田風上同一所大學,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雨欣母親站在路上,她焦急地四處張望,抬起手腕看表,這時一滴雨點打在了她的臉上,欣母抬起頭看天,驟然間天空降下大雨,她趕緊打開雨傘,就在這時看到雨欣頂著雨從馬路對面走過來,雨欣母親的臉上露出一種釋然又嗔怪的神情。

    雨欣母親朝雨欣走去,雨欣向母親揮揮手,表示自己過來了,雨欣母親只是想為女兒早一些擋住雨水,還是往馬路對面走著。母女倆朝著對方走去。但就在這時,劉建川駕駛的小麵包車呼嘯而過,把雨欣母親重重地撞倒在地。手中的雨傘飛起來。

    一時間目睹了這一切的雨欣呆在了那裡,像遭了雷擊一樣。一動也不會動了。

    劉建川的小麵包車停下片刻時間,他探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雨欣母親,還回頭看了一眼呆在那裡的雨欣,然後快速逃離了現場。

    雨欣回過神來,哭叫著撲向母親,可母親已經在血泊中緊閉雙眼。

    雨使勁地下著,還伴著隆隆的雷聲。

    雨欣抱起媽媽,大聲地呼號:「媽!媽!媽!不!不!」她淒厲的哭叫聲劃破夜空,傳得很遠很遠。那一時間,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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