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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文 / 佚名

    晴空萬里,天上沒有一絲雲彩,太陽把地面烤得滾燙滾燙,一陣南風刮來,從地上捲起一股熱浪,火燒火燎地使人感到窒息。雜草抵不住太陽的曝曬,葉子都捲成細條了。每當午後,人們總是特別感到容易疲倦,就像剛睡醒似的昏昏沉沉不想動彈。

    林子裡的小鳥,也都張著嘴巴歇在樹上,懶得再飛出去覓食了,高菊娃和舅舅一家人輪流割麥。

    舅舅他們回家吃中飯去了,高菊娃一個人在地裡割麥,腳下熱烘烘的地氣,透過她那雙舊鞋薄薄的膠底兒,蒸著她疼痛的雙腳。勞動了一上午的她腰早已酸了,幾乎是匍匐在地,機械地割著麥子。麥秸幹得脆極了,鋒利的割茬兒將她的雙手和胳膊劃出了一道道D子。躺倒在地的麥束,宛如一批遭到釘戳的東西,著地之前發出喀啦喀啦的呻吟……

    突然,有人拖著長音叫了一聲:「高菊娃……」

    高菊娃回頭一瞧,見是王文龍,是高老莊唯一的高中生,人人崇拜的「文曲星」,他高瘦的個兒,戴一頂特大的草帽,手提著塑料袋兒,正目光定定地望著高菊娃。

    「文龍哥。你回家啦!」高菊娃往頭上抹了一把汗,笑吟吟地望著他問。

    王文龍漲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你……我是想告訴你,你褲子後邊開線了……你昨不穿內褲呢?」

    高菊娃朝後一摸,摸到了自己的屁股,臉倏地紅了,心想褲子這樣,是進不了村的,萬一碰著誰呢?怎麼辦;王文龍像猜透了她的心思,默默脫下了自己的長褲,朝她一扔轉過身去說:「穿上吧!」

    等高菊娃換上長褲後,他在替她割麥子,後衣襟在屁股上一扇一扇的像鼓著的風箱。她抿嘴一笑:「文龍哥,把上衣拔到短褲裡多好。要不你也古古怪怪的,會讓人見了笑話……」

    高菊娃的語調中流露出了幾分溫愛,彷彿比他年齡大幾歲似的,其實她比他小三個月。如果高菊娃的父母親健在,也許與他一樣是村裡值得驕傲的高二學生了。當然,使她這一夙願徹底化為泡影的,主要還是村裡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封建思想,村民們都認為「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女兒讀書幫人家白讀。這時王文龍棄了鐮刀,直起身背對著她,將上衣往短褲裡一掖,便飛快地割起麥來。不一會兒,半畝麥就割完了,他大汗淋淋地坐在麥束上說:「菊娃,水罐裡還有水嘛?」

    高菊娃走向地岸提起水罐遞給他說:「文龍哥,喝吧!謝謝你了。考完試了!」

    「嗯」

    「考得咋樣兒?」

    「還行」

    「怎麼叫還行呢?文龍哥,排多少名?」

    「全班第一,全校第三名。」

    「你真強呀,文龍哥。你肯定能考上大學。」

    「老師同學們都這麼說,可任何事情都是成功和失敗參半。」

    「文龍哥,你考上了別忘了我。」

    「哪能呢,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一個女孩子。」他盯著高菊娃說,「也許將來我娶你為妻。」

    突然,有人喊道:「菊娃!」高菊娃隨著喊聲望去,只見舅舅向她走來。

    王文龍慌忙站起身說:「菊娃,晚上九點鐘,我在村口大樹下等你!把褲子還給我,再見!」便提起塑料袋地奔跑回家了。

    舅舅看著地上的麥哈哈笑道:「菊娃,你真是神槍手呀,割得這麼快。你快回家吃飯吧!」

    高菊娃拿著鐮刀慢吞吞的往家走,心裡盤算著要是嫁給王文龍這樣知書達理的丈夫,一輩子就幸福了。可他考上大學就變成了城裡人,不會娶她這位相貌乎乎的農村姑娘,她覺得配不上他。但他那埋藏在心裡的高深莫測的知識深深地吸引她,她用嘴吻了吻他用手捏過的鐮刀柄,一股極端淡的墨水清香細若游絲。

    天上半邊皎潔的月亮掛在空中,雖說還只有半邊,離團圓還遠。但她一樣地把柔和清澈的光輝灑遍了人間。山峰、竹木、田勝、屋宇、籬笆和草垛,通通蒙在一望無垠的潔白朦朧的輕紗薄絹裡,顯得飄渺、神秘而絢麗。

    高菊娃懷著突突跳的激動心情,手裡提著折疊好的褲子,朝村口大樹走去,大樹下不見王文龍的身影,估計還沒有到約定的時間,心裡怕他笑她這樣的焦急要見他,說不定住後他要小看她。因此,她躲過麥地裡。這時,她突然看見一個黑影從村裡小跑出來,站在大樹下。她仔細一瞧原來是王文龍,她站在麥地裡邊窺視著他邊把他的褲子放在臉上細細摩擦。高菊娃覺得臉上燥得燙手,心裡也湧起跌宕的熱潮。她自己十分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愛,真正的愛?她還不敢做出這樣的肯定。但是有一點是明白的,她的心已經被他拿去,她害怕失去他!立刻抬起頭用眼睛直勾勾地盯住王文龍,只見他不斷地揚起手腕看著表,好像很焦急的樣子。一會兒跟起腳尖望著高菊娃居住的房子。他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仍久久地等待與另一部分靈魂相逢這一莊嚴時刻的到來。等著等著,仍不見高菊娃的身影,他便垂頭喪氣地將腳前的一塊石頭猛力地一踢,正好擊中躲在麥地裡的高菊娃。高菊娃忍不住地「哎喲」一聲,王文龍奔過來問:「誰?」

    「我……我是菊娃」

    「你幹嗎躲在麥地裡,等得我好苦。哎,石塊擊在啥地方?」

    高菊娃咬著牙噙著淚指指胸膛,他體貼入微地俯下身子伸出手,在她的胸部輕輕地摸著,低下頭關切地問:「還疼嘛?」

    高菊娃搖搖頭說:「文龍哥,我……我對不起你,讓你久等了。下次我再……再不敢啦!」

    「你呀,你真是值得我一生等待的人。可愛的小貓咪。」王文龍笑哈哈地說,「你咋賠禮道歉。」

    「只要你喜歡,我都行。」

    「親我一下。哎,再親我一下。」

    高菊娃在他的臉上親了二下,彷彿點燃了王文龍的慾火。突然。一股熱流呼嘯著衝上王文龍的腦海,他接緊她的纖腰,他們深情地熱吻起來,她被他吻倒在鬆軟的麥秸上,她兩條玉臂緊摟住他的頸脖。他喘著粗氣說:「我愛你,我永不變心地愛你。」

    他弓著背準備松自己的褲帶。「啪」的一聲,上衣口袋裡的鋼筆掉在高菊娃的肚子上。他拿起鋼筆猛地站起來,頭用力向後一仰清醒過來道:「菊娃!」他把鋼筆往衣袋裡一插道,「我還要考大學。」便把她從麥秸上拉起來。

    高菊娃第一次得到了男人的擁抱,是她日夜思念的心上人的擁抱,她感到週身燥熱,又有一種難以遏制的衝動。她克制住這種衝動,熱望著他要她,她滿臉不悅地道:「你考上了大學,不要我這個農民啦!」

    「農民有啥不好,沒有農民就要忍受飢餓;沒有農民將赤身裸體地忍受寒冷;沒有農民國家將會毀滅。」他忿忿不平地說著,把她重新摟進他溫暖的懷抱,「農民是多麼偉大呀!」

    「農民偉大,你為什麼要考大學離開家鄉。」高菊娃抿起柔嫩的紅唇緊緊地貼在他的臉上,「你娶了我,我們就像祖祖輩輩農民一樣生兒育女知足常樂。」

    「我考大學不是為了跳出農門,而是為了科技的發展,國家的繁榮,讓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加美好。」他捧著她的臉注視了良久,慢慢地把自己的臉緊貼在她的臉頰上。

    「你考上大學去燈紅酒綠的世界享受榮華富貴,我卻仍舊陷在貧困的高老莊裡。」

    王文龍輕撫著她說:「等我大學畢業後,就將你帶在身邊。

    不管我以後如何改變地位和身份,我的血管裡仍流著農民的血。

    菊娃,你勤勞、樸實堅強的性格,永遠在我的心中不可磨滅。我決不會浪費時間和精力與別的女孩子談情說愛。放心吧!幾年後我們便融為一體了。」

    「文龍哥,我總是擔心。要不,你對天發誓吧!」高菊娃一雙淚光閃爍的美目緊緊地盯著他。

    「我討厭甜言蜜語,將來我要以實際行動證實一切。」王文龍把豐厚濕潤的嘴緊緊地貼在她的嘴上。

    高菊娃抬頭仰望天空,半邊明月躲進烏雲裡,彷彿迴避著他們似的拋下黑紗。

    那一夜回家後,高菊娃難以入睡,心裡想王文龍在欺騙她。

    不,若是欺騙她,他為什麼不奪去她女人最寶貴的貞潔?她又想如果他真的愛上他,他為什麼沒有勇氣對天發誓呢?像她這樣既相貌平平又貧苦的農村女孩,除了王文龍,她再也找不到像他這樣的好男人了,可男人的心像天上的雲難以捉摸呀!

    高菊娃主動地與王文龍相會,可是每一次偷偷地約會,他都是那樣的有理智。高菊娃多麼想早一點結束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她要向他表白自己忠貞不渝——以身相許。

    那是一個夏天的傍晚,天色尚早,西天一抹晚霞依依不捨地縮在對面的山頭。山腳下農舍幢幢,白色炊煙裊裊升空,高菊娃從田間勞動回來走在村邊水渠的堤岸上。夕陽溶金,渠水被氤氳得波光粼粼,五彩繽紛,微風吹開死水微瀾。

    王文龍走了過來,高菊娃當做沒看見似的來到水庫邊,她脫掉外衣露出潔白的胭體,「撲咚」一聲跳入水庫裡像美人魚似的閃著光亮的身子,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輕飄飄地游來游去。王文龍急忙躲在樹蔭遮蔽的樹下窺視著高菊娃,她也偶爾瞧見他那熾熱的身體躲縮在樹後,一雙渴望的眼睛久久地盯著她。她輕盈盈地飄出水面,朦朧朦朧的霧氣中,若隱若現地露出亭亭玉立、曲線畢露的胭體,猶如一朵含苞欲放的出水芙蓉。高菊娃又彷彿看見了他那憋悶已久的慾火騰地躥起來,燒紅了他兩隻直勾勾的眼睛。這時他猛地向高菊娃撲過來……

    突然,幾位老農民肩背著犁耙,手牽著老黃牛朝水庫走來。

    有一個粗壯漢猛地高喊了一聲:「站住,抓強姦呀!」王文龍聽見這喊聲丟下高菊娃拔腿就跑。高菊娃害怕村民們以後蔑視她,女伴們譏笑她,假意驚叫起來:「救命呀,救命!」

    從此,王文龍消失在人海茫茫之中沓無音信。

    天空的皎月,瞬間黯然失光,迎春初放繼破花蕾的紅玫瑰,經狂風蹂躪頓時蒙上了一層陰暗,枝葉飄零,顏色褪落。

    高菊娃日夜不安後悔萬分,要是自己不設了圈套陷害王文屹。也許他大學畢業與她結婚過著美滿的生活,即使他同城市姑娘結婚,生活也一樣過得很幸福,可現在不知道王文龍是死還是活呢?村裡人議論紛紛,都說高菊娃被他已經姦污了。舅舅和舅媽怕高菊娃嫁不出去,就匆匆忙忙地一手操辦了她的婚姻大事,把她嫁給了高老莊裡的蔡老黑。

    鄉下有個習慣凡是女兒出嫁,三天躺在床上不下樓。出嫁之前,女兒必須換一雙未穿過的灰塵不染的布鞋。因為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泥土是他們的胸膛,不准外出婦女帶一丁點兒的粉末。高菊娃只好由舅舅背下樓跨出門檻,一出門檻舅媽就大聲哭叫起來。

    啊喲,囡!

    你去都好啊,囡!

    轎裡點燈兩頭紅,你去先敬重公婆,後敬重兄弟做好夫婦。

    啊喲,囡!

    你去都好啊,囡!

    腳踏門檻頭,養豬大如牛。

    腳踏門檻裡,人家蓬蓬起。

    腳踏樓梯步步高,前代不如後代好!

    高菊娃伴隨著舅媽的哭聲出了門檻,就沿著門外用長木棍搭成的二十多米的路,搖搖晃晃往前走,決不能回頭看一眼舅舅家,怕帶走舅舅家的好運氣。可事與願違就在高菊娃出嫁後的第三年,她的舅舅患肺癌病故,舅媽硬說高菊娃是回頭偷看了舅舅,把好運全帶到了夫家,並與她斷絕了親戚關係。高菊娃是由高老莊的十幾個後生敲鑼打鼓扳紅戴綠迎來的。高菊娃到村口只見有一株毛竹橫在她的面前,槓兩頭伏著八九個青皮後生嚷嚷道:新娘子、買路錢,不給錢、難洞房;立村口,想新郎。

    快給錢、穿竹槓;哎喲喲、陪新郎,哎喲喲、陪新郎高菊娃身無分文地呆立在村口,心裡想要是自己有錢多好,她急切地盼望著新郎來解圍。這時,幾個青年後生就到高菊娃的面前,手舞足蹈地邊向她扮鬼臉,邊不斷地往她身上扔小石子。忽然,她聽到一聲洪亮的聲音:「住手!」幾個青年後生就停止了扔小石子。那人又道:「你們敲竹槓,也不要把小石子亂拋亂撒。這是新娘子給你們的錢。」

    高菊娃從紅頭巾裡看出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身影,他把一捧角票拋向天空,眾人歡歡喜喜地去爭搶,青年後生們「哈哈哈」地大笑道:「新娘子真大度,好相處,快放她送來!」

    高菊娃邊走邊想給她解圍的是誰?讓她得了個好名聲,日後一定得感謝他。她偷偷地掀起紅頭布看了一眼。頓時,他們四目相對愣了一下,相視一笑。他就在高菊娃的心底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高菊娃被人們擁著走進院子,院子裡燈光如白晝。村民們喜氣洋洋地在喝酒。

    有人喊道:「為蔡老黑三十掛五,乾杯!」

    又有人道:「你們看,新娘子來吶!」

    人們潮湧似的立即把高菊娃圍在中間,朝她頭上撒紅棗、杏子、花生、瓜子、桔子等喜果。這時,新郎也穿著大紅襖蓋著紅頭巾被一幫人擁到高菊娃的身旁。

    有人喊:「新郎新娘,你們聽著,猜不中謎語,別想拜堂!」

    又有人高嚷:「猜不中,站三天三夜才給你們送洞房。」

    有人呼叫:「『新郎新娘你們聽著:外穿紅袍裡包囊,包囊裡面一個黃,若得新人生貴子,子子孫孫並肩王。」

    新郎和新娘呆呆地立著想不出來。突然,有人把一隻紅雞蛋塞進高菊娃的手裡,她心裡一喜就說:「紅雞蛋。」

    眾人拍手鼓掌歡笑著又道:「日出東方一點紅,霧露滿山白濛濛,白玉雙盤金雙齒,七星北斗狀元紅。」

    高菊娃的手又不知不覺地被人塞進了柑桔,她又道:「桔子。」

    眾人拍手稱讚道:「新娘子滿肚子好秀才,是個秀娘娘。蔡老黑,真是個福人。接著猜:外紅中肉裡面娘,風吹紙蔦鬧洋洋,若得新人新貴子,府裡出考頭一場。」

    高菊娃脫口而出道:「紅棗。」眾人又是一陣歡笑。這時,有人高嚷:「蔡老黑。你新娘闖三關,你也使使勁來一個。你猜不出來,日後給你新娘擦屁股。聽著:外穿紅袍內做心,地上開花地下結林,若得新人新貴子,得中狀元步步升。」

    高菊娃急忙把那人塞給她的花生偷偷地塞到新郎的手裡,可蔡老黑嘿嘿地笑著:「新娘。」

    「轟」的一聲大家笑得前儲後仰,人們把喜果散落在他們頭上、眾人又你一句地一句地取樂道:「新郎新娘送洞房,床上睡覺床下生子,子子孫孫狀元郎,五穀豐登六畜旺。」

    眾人道:「新郎,你新娘像生惠的花生子。拜堂啦!」頓時,院子裡響起了「辟啪辟啪」的鞭炮聲,人們鬧洞房到天泛白才回家了。

    當洞房裡只剩下高菊娃和蔡老黑時,高菊娃的頭就像生了瘡似的低著頭坐在床邊,蔡老黑坐在一條紅漆長板凳上。雖然蔡老黑曾經到高菊娃家看過親,現在又拜過堂,但他們都沒有正眼看過。這時,他看見她臉上有一塊傷疤,便驚訝地說:「你臉上有一塊疤?」

    高菊娃氣呼呼地想:「你嫌我醜,不喜歡我啦。」

    蔡老黑雖然是個粗人,至少看出她的不滿。他興奮地對她說:「我喜歡這塊疤。」

    突然,窗外伏著聽房的人們嘻嘻哈哈地笑了。

    洞房花燭夜,新郎蔡老黑赤裸著跪在床上,雙手緊挨一塊一塵不染的雪白的統子,雙眼狼一樣死死盯著新娘。他猛扯過嫣紅的繡滿合歡約被子把菊娃白嫩的裸體掩上。

    「菊娃,你對不起我呀!」蔡老黑聲音嘶啞,顫抖。

    「咋啦?」新娘子怯生生的囁嚅。

    「菊娃,你……你不是處女呀!」蔡老黑跪在床上哀嚎。紅燭閃耀中兩股熱淚湧出他的眼眶。

    「你咋明白?!」

    蔡老黑猛兒提起掩在妻子身上的棉被,從身子下拽出一塊白綾子,上面沒有一點血斑。這古老原始的驗察法沒能提供妻子白壁無瑕的證據。

    蔡老黑一掌重重砸在自己的太陽穴上,癱軟於床。

    突然,蔡老黑又躍起撲向妻子,在失去理智的暴怒中,他盲目昏醉,用搶鐵錘的巨手拚命地敲擊地。

    「臭爛婊子!你咋不是處女!……同准睡覺了……同誰睡覺了!」

    這些重複的話語更加激起他的發狂,他喊一句,拳頭打一下,彷彿要把他的話語打入她的皮肉。

    「臭爛婊子!……你曾同誰睡覺!……同誰睡覺!」

    蔡老黑的聲音被巨大的憤怒阨塞住,已變成尖叫,再也喊不出來。他聽見她說:「沒有。」蔡老黑見她固執地說自己是處女,終於使他更加發狂。

    「招認!你曾同誰睡覺!」

    「沒有!沒有!」

    蔡老黑重新捉住高菊娃,把她挾在胳臂裡遮住面孔,就像要躲藏自己的可憐動物。當高菊娃重新跌到被子上,他強迫她面對面注視他。

    「招認!你曾同准睡覺!」

    高菊娃自己溜下床脫出他的掌握,立刻向門邊跑去。蔡老黑一躍重新撲到她身上,拳頭向空舉起,異常憤怒,只一下就將她打倒在桌子附近。蔡老黑跳到她身邊用手抓住她的頭髮,把她「釘」在地上。「招認!你同誰睡覺,臭爛婊子!不然,我將割開你的肚子!」

    蔡老黑拿起一把寒光閃閃的尖刀對準她,咆哮道:「快招認!」

    「那麼,好!讓我離開這裡。」高菊娃拔腿就走。

    蔡老黑猛地拉住她的頭髮,穿過房間,撞翻那裡的幾把長凳,她竭力站起來。他又是重重的一拳,打得她跌倒在地上。他喘著氣,咬著牙,盡量發洩野蠻和愚蠢的憤激。桌子被推控。開水瓶和玻璃杯粉碎在地上,床頭的一角留下頭髮和血。他又將尖刀對準她的喉嚨喊:「不說,我一刀捅死你,到底同誰睡過覺?」

    高菊娃任憑暴躁如狂的新郎怎樣盤問,她只是一股勁地抽泣。

    下半夜了,紅燭還滴著淚。高菊娃坐在床沿上耷拉著腦袋淒楚地流淚,新郎拿著尖刀站在她的前面逼問著。

    「我真的沒有同人幹過呀!若同人幹過,我發誓走路五雷轟頂死,吃飯飯團噎死,生病患癌死。」高菊娃兩手抱著遍體鱗傷的身子,顫抖著說,「聽人家說干重活用力要傷破的,我在家上山砍柴和下地犁田是不是……」

    「臭爛婊子,咋不破嘴巴和屁股,偏偏要破陰內的呀!」他發瘋似的用煙頭猛燙她的全身。

    高菊娃有口難辯哆味著嘴唇痛不欲生地搖搖頭。

    蔡老黑扯住她的長髮,往牆壁上邊撞邊喊:「你這臭爛婊子,不見棺材不落淚。」

    高菊娃的頭被撞得血流如注,即到她昏迷不醒。

    蔡老黑在新婚之夜未見高菊娃的處女紅,非常憎恨她,彷彿她身上長著濃瘡似的,他再也沒有與她同居過。從此,他常常以高菊娃不是處女為由吵鬧,摔東西,以致發展到對高菊娃大打出手。漸漸地他不願回家了,躲在外面飲酒作樂。高菊娃好言相勸每每換來他拳腳相交的毒打。高老莊的人們也紛紛議論她:「作孽呀,好夫是她的親表哥呀。」

    「天哪——,真是天打雷劈的。」

    「是她的舅舅先姦污了她,這老色鬼,吸了女兒紅。」

    「養女二十載不容易,她舅舅是個聰明人,近水樓台先得月。」

    「苦了她丈夫。」

    「換成我是她,早沒臉面做人了。」

    高菊娃聽到他們的惡語中傷,發瘋似的撲在床上放聲。勵哭。

    丈夫氣沖沖地嚷道:「嚎什麼喪,家裡又沒死人。還有臉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麼貨色。我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面對丈夫的惡語中傷,四鄰的強烈壓力,高菊娃實在經受不住這種沉重打擊,內心剛烈的高菊娃帶著難以洗清的恥辱和死不瞑目的沉重之心,無可奈何地要走一條自絕之路。但她不能帶著羞辱而死,要讓家人知道她是清白的。高菊娃要給養育她的舅舅和舅媽留下遺書,便跑到集鎮花錢請人代寫。

    我最親愛的舅舅、舅媽:恕侄女不孝先去了。侄女無能,雖不能報答你們二十年的養育之恩,但侄女活得是清白的,從未做過辱沒家門的事。不知我前世做了什麼孽?還是老天無眼有意懲罰我,使我蒙受如此奇恥大辱的不白之冤。如今,我無顏向蔡老黑交代,更沒有臉活在人世。請不要怪蔡老黑,他是個好男人,我的死與他無關。

    高菊娃又想,她與蔡老黑一夜夫妻百年恩,給他也留一封遺書:老黑夫:我深知新婚之夜不見紅的事實,我害怕了,我害怕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的,可我更加害怕人們的白眼和譏笑。但我以死來向你保證,我的身子是絕對清白的,儘管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的清白。我死後心甘情願地獻出我不值錢的軀體,供法醫們解剖研究。請你看在我們夫妻一場上,無論如何查出毀我一生的無形殺手!

    高菊娃讓人代寫好遺書後,感到天昏地暗,世界搖搖欲墜,自己與蔡老黑婚後過著美滿幸福的家庭生活的幻想已經支離破碎,連僅剩的殘骸均蕩然無存……她只求速死,以盡早從精神與肉體的折磨中徹底地解脫出來,她那孤苦的靈魂朝一條黑道上漸漸摸去,不知不覺地摸到了水庫旁。這時,月亮已悄悄地升起來了,圓圓的正落在水庫中心。整個水庫籠上了一層白濛濛的月色,晃蕩著細碎的銀光。於是水面似乎豁然寬舒和明麗了,像一幅蒙著一層水蒸汽的長鏡。高菊娃高嚷了一聲:「我的身體與鏡子一樣明淨啊!蒼天,為什麼不讓我流處女紅?」她向水庫跳去。

    當高菊娃睜開惺忪的眼睛,簡直驚呆了,白的牆,白的床,白的被單,想不到天堂是這麼的乾淨和潔白,離開人間也值得;她用手摸摸胸膛,心還在跳動。難道她還沒有進入天堂,怎麼看不見自己的親生父母。她想著拚命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咬了一口,覺得很疼很疼。

    這時,蔡老黑像一個從戰場上凱旋而歸的將土,高舉著一張化驗檢查單興沖沖地走了進來,喜形於色地高嚷:「菊娃,你瞧瞧,醫生剛給你檢查過了,處女膜完整無缺。你的處女膜特別堅固。」高菊娃像打了一針強心針,猛地奪過蔡老黑手中的檢查單,蔡老黑興奮地伸開雙臂,緊緊地抱住高菊娃瘋狂地高嚷:「我的寶貝貞女,你屬於我,你的身體全部屬於我,屬於我!」高菊娃「哇」的一聲緊抱住蔡老黑的脖子痛哭起來,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說:「我們的救命恩人是村長,是他把你從水庫裡撈上來送進醫院的。我的菊娃呀!」

    結婚三個月後,蔡老黑上山去砍柴。高菊娃站在小閣樓裡望著他沿著荒草叢中的一條小路走著。草越來越高,幾乎齊到他的腰,他一邊走一邊用手掌持這高高的茅草尖,手上毛毛扎扎的感覺使他不知為什麼很高興,他開始用力揮舞胳膊抽打著毛草,一邊走一邊吹著聽不懂的口哨,後來高菊娃就看不見他了。

    天漆黑一團,曠野裡的風呼啦呼啦地響,掠過高菊娃家的屋頂發出嚇人的聲音。高菊娃看見前唯前賦的小鬧鐘已走向深夜十二點了,那清脆而有節奏的「嘀噠嘀噠」的鐘聲如人的脈搏在跳動一樣。也顯得是那麼的急促和緊張。她等呀盼呀,蔡老黑還沒有回來,她急急忙忙地奔出籬笆牆等著,仍不見蔡老黑的人影,高菊娃剛想轉身回房。突然,大黃狗「汪」的一聲,在身後叼住她的衣服,她扭過頭來拍了一下大黃狗,大黃狗跳出一丈遠,她又朝小木房走去,可大黃狗又追上來充死地叼住她衣襟。她只好轉身跟著它走,走了沒多遠,只見蔡老黑被他人扶著。

    高菊娃害怕地問:「老黑,你咋啦?」

    蔡老黑嘶啞著:「我把柴捆好剛想背,腳突然就痛了起來,羊倌看見才把我扶回來的。」

    高菊娃感謝了羊倌,便把他扶回家。

    健康硬朗的蔡老黑想躺幾天就沒事兒,可事與願違。他的手、腳、膝、肘等關節腫脹,一捏一個坑不能行走,病情一天天地惡化。高菊娃心如火燎,背著他到處求醫。但三個月過去了仍然沒有好轉,好心腸的村民們為高菊娃出生意請跳大神來醫治。

    跳大神猛地一聲尖叫:「鬼靈冒出來了。快,快快拿棺材來壓。不壓啊,鬧得全村不安寧。」

    眾人又一陣騷動起來,村民們個個神色驚煌地壓低聲音在商量。有錢的出錢,有木板的出木板,有勞力的出勞力,三下五除二鋸了一具紅光發亮的棺材。

    高菊娃講到這裡,停了停。

    突然,劉阿斗找上門來,「撲通」一聲跪在高菊娃的面前,痛哭流涕道:「好嫂子,我老婆抱著兒子走了,死活要與我鬧離婚。你知道,我求岳父母大人是不行的,他們本來就反對我們的結合。好嫂子呀,兒子是我的命根子,沒有他我活不下去了呀……」

    高菊娃面對一個醜男人獨特的求助方式,她的眼睛濕潤了,我心裡想一個醜的男人好不容易娶妻生子之後,他那殘缺的心靈剛剛得到彌合,他實在不能再承受妻離子散的打擊呀!我讓高菊娃扶起他,便輕言細語地說:「你先動手打人就不對啦!」

    「我錯了,我要向躍妹道歉。好嫂子呀,我是在氣頭上打了妻子的,酒醒之後便向她賠禮,可她根本不墊台階讓我下來,反而風風火火地收拾起東西,抱著兒子搬走了。」

    高菊娃不願意躍妹嫁給這個豬八戒似的劉阿斗,若是支持躍妹離了婚,以躍妹的年輕美貌找個英俊的丈夫沒問題的。離了婚,粗矮男人不是孤苦估計的一個人了嗎?孩子怎麼辦?

    我遞給他一杯茶說。「你們是怎樣戀愛的?」

    劉阿斗喝了一口茶說:「我像豬八戒招女婿,隨著妖妹到了高老莊,說起來話長,我生下來只有三斤,長大後就漸漸看出了不正常。我父母焦慮的目光中,我總也長不高長不大。上中學時1.5米,畢業時一厘米也沒長。男同學經常撫摸著我的腦袋喊兒子,女生也惡作劇,等我走過去便把我的身高量到牆上。

    初中三年我是在屈辱中度過的。初中畢業後儘管我學習成績優異卻沒有勇氣再上高中,受不了同學們的玩笑和老師們憐憫的目光,便決定放棄求學深造而到社會上去自謀生路。可是無論哪個單位招工,我都過不了目測這一關。四處碰壁後,我真想一死了之,但姐姐琢磨著適合我的職業,發現修摩托車十分走俏,這年頭騎摩托車的人越來越多,修車費用越來越高。姐姐便跑到新華書店給我買了一本修理摩托車的書,幫助我結合著書本理論把一輛摩托車拆了裝,裝了拆,不到半年功夫我便練就了一套修摩托車的硬本領。在姐姐的幫助下,辦了營業執照,租賃了一個門臉,開起了修車鋪,因我有無可挑剔的修車技術和誠懇的態度,博得顧客盈門,財源滾滾。唉,醜的男人也是人呀,當我有了幾十萬元積蓄時,便想娶妻生子,可就沒有一個介紹人登門為自己牽線當紅娘。」

    劉阿斗直言不諱地告訴我和高菊娃,他就像當初自謀生路一樣,又在自己的顧客中物色對象。然而,找他來修摩托車的都是些體面的美女。她們騎上摩托車的瀟灑風度恰好反襯出他的醜陋,現實生活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碾碎地的夢想。於是,他的目光又投向了與自己匹配的女人。輪椅上的姑娘,雙拐姑娘,疤臉、失明的姑娘,矮個姑娘都成了他注意的目標。但家裡人卻不同意,告訴他瞎子被子都不能要,娶進來還得伺候她?矮個姑娘更不行,他們兩個一湊合,孩子還不越生越矮?

    一無,天空蔚藍,陽光燦爛。劉阿斗人生道路越走越寬廣,他情不自禁地高喊:天無絕人之路呀!正在這時,劉阿斗的小學同學躍妹找上門來,一雙閃爍著淚光的美目直勾勾地盯著他說:」「你喜愛我的話,我願意嫁給你,只圖個吃飯睡覺的地方。」

    劉阿斗欣喜若狂地跳起來握著她纖細的玉手:「你別騙我吧,你這樣美貌如花的姑娘,不嫌我長得醜?」

    躍妹低垂著頭,在他臉上「啪」地一吻,紅唇白齒莞爾一笑:「矮人聰明呀,你身矮精神不矮,還比我高出一大截,阿斗呀,因我剛剛解除勞教,家裡人又早就同我繼絕了關係。」她淚流滿臉又說道,「我解教後,無處安身,又不想去尋找往日的『舊友」,我求你不要嫌棄我,要了我吧。」

    劉阿斗心裡想貞操是男人最著重的一條,但他倒喜歡她多幾個毛病,這樣自己的心裡才平衡,就毫不介意的說:「躍妹,過去的那段歷史永遠地讓它過去,從今你收下心來不同舊哥姐們來往,給我當個賢內助,供吃供喝供玩我也心甘情願。」

    街道上的大爺大娘們得知後,極力撮合這段姻緣,居委會主任則更高興。他們的結合一下子解決了兩個大難題,大齡青年的婚姻和解教人員的就業安置。因此,結婚介紹信順順當當地開出大紅結婚證書,很快送到他們的手上,他覺得天更高了,地更寬了,太陽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媚。劉阿斗捧著結婚證書高興地在大地蹦跳,深深地吸了一下帶著泥土氣息的芳香空氣,讓和煦的風盡情地吹拂他那興奮得發燙的臉頰。望著大紅的結婚證書,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婚後,他們為了傳宗接代,甚至橫心,準備迎接一個小不點的兒子。可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妻子肚子始終沒有隆起。一天,當劉阿斗看到妻子臉上顯露出不滿的疑惑時,便悄悄地走進醫院進行檢查。結果,一紙診斷就像一張判決書,「患無精症」幾個字判了他終生不育的死刑。頓時,他覺得一瓢冷水從頭上澆下。自己原本是個豬八戒,這一來實際上更不成其為完整的男人了。從此,他在妻子面前彷彿更矮了三分,但他仍不死心,開始注意貼在電線桿。上的治療不育症的廣告,悄悄地看了幾個小胡同裡的醫生,到處尋求治癒無精症的良方。然而,各種藥吃了不盡其數,老婆就是不懷孕。他陷入了莫名的痛苦之中,與其他男人一樣,傳統的子嗣道德思想如陰魂般籠罩著他的心,他回盼夜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突然,有人在院子裡高嚷:「菊娃,菊娃!」他的嚷聲打斷了劉阿斗的講話。只見粗壯的吳多金走進房門,說:「高菊娃,我要讓四川佬賠我老婆十三年的青春損失費。」他蔑視地瞥了一眼劉阿斗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劉阿斗尷尬地站起來,求救似的望了一眼高菊娃,垂頭喪氣地跨出門去。高菊娃鼻子不覺一酸,眼眶噙滿了淚水,慌忙起身趕上劉阿斗,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試圖把無言的安慰傳遞過去說:「過幾天我去找躍妹,勸勸她回心轉意,跟你好好地過。

    你慢慢地走吧!」

    劉阿斗激動得熱淚盈眶:「謝謝,謝謝,好嫂子。」

    高菊娃送走劉阿斗,折回身回到房裡對吳多金說:「你們的婚事自己解決吧。」

    吳多金滿臉不悅地說:「菊娃,我請你和小李子等四川佬來高老莊時,你們給我們徹底地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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