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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4 聰明能幹的農夫熱爾曼 文 / 喬治·桑

    「是的,我心目中已經有人了,」莫裡斯老爹回答,「她娘家姓萊奧納,以前的丈夫叫蓋蘭,住在富爾什。」

    「我既不認識這個女人,也不知道這個地方。」順從的熱爾曼這樣回答,但越來越愁眉不展。

    「她像你過世的女人一樣,也叫卡特琳。」

    「卡特琳?不錯,能夠再叫卡特琳這個名兒,會使我感到快樂!可是,如果我不能像愛另外一個那樣愛她,那會使我更加痛苦,使我格外想念死去的那一個。」

    「我對你說,你會愛她的:這是個好人,有副好心腸,我多年沒有見她的面了,那會兒她不是個難看的姑娘;不過,眼下她不年輕了,她有三十二歲。她出身大戶人家,一家子全是正直的人,她足足有八千到一萬法郎的地產,她情願賣掉,在她將來成家立業的地方再買進土地;因為她也打算再嫁,我知道,如果你的性格和她合得來的話,她不會嫌你的境況不好。」

    「您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是的,就看你們雙方的意見了;你們見面時雙方都要問清楚。這個女人的父親和我有點親戚關係,過去他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你認識萊奧納老爹嗎?」

    「認識,我在集市上見過他跟您說話,上一次集市你們還一起吃的飯;他跟您聊得那麼久,扯的就是這件事嗎?」

    「不錯;他看見你賣牲口,覺得你幹得不賴,是個好看的小伙子,看樣子很勤快,很能幹;我把你的所有情況都告訴了他,八年來咱們在一起過,一起幹活,你待我們真不錯,從來沒說過一句氣話,或發過火,他便想到要將她的女兒嫁給你;不瞞你說,就憑她的好名聲,就憑她家的老老實實,還有我所知道的他們家的興旺發達,這門親事我也覺著合適。」

    「我看,爸爸,您有點看重家業的興旺發達了。」

    「那還用說,我是很看重。難道你不看重嗎?」

    「要是您願意的話,我就看重,讓您心裡高興;可是,您知道,就我來說,咱們的收入哪些歸我,哪些不歸我,我從來都不在意。怎麼分法我不在行,這些事我的腦子不行。我瞭解的是土地,牛馬,套車,播種,打場,割草。說到綿羊,葡萄,園藝,細活和手藝活,您知道,那是您兒子的事,我不大過問。至於錢的事,我的腦子不管使,我怕你爭我搶,寧願都讓給別人算了。我擔心弄錯了,把不該得的一份歸了自個兒,這種事不是簡單明白的話,我會永遠弄不清賬目。」

    「這要壞事的,我的孩子,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你娶一個有頭腦的女人,將來等我不在了,可以代替我。你從來不願意鬧清賬目,待到我不在的時候,沒法讓你們雙方同意,告訴你們每人該分多少,那時,就會使你跟我兒子鬧翻。」

    「爸爸,但願您長壽不老!但您不必擔心您身後的事兒;我決不會跟您的兒子爭吵不和。我信得過雅克,像信得過您一樣,我沒有自己的財產,所有歸我的東西都是您女兒的,屬於我的孩子,所以我可以安心,您也可以這樣;雅克不會為自己的孩子來剝奪他姐姐的孩子的東西,因為他差不多都一樣疼愛他們。」

    「熱爾曼,你這話說得不錯。雅克是個好兒子、好弟弟,是個熱愛真理的人。可是,雅克可能死在你前面,他的孩子還沒有長大,在一個家庭裡,必須時刻想到,不能讓未成年的孩子們沒有家長來指點他們,解決他們的糾紛。要不然,那些搞法律的人就要插手進來,搞得他們越加不和,打官司打得傾家蕩產。因此,我們難道不該想到在咱們家多添一個人,不管是男是女,說不定有一天,就是這個人要管起三十來個孩子、孫子、女婿和媳婦的言行和活計……天知道一個家庭會擴大到什麼程度,蜂房太擠時,就該分房,每隻蜂都想帶走它那份蜜。儘管我女兒有錢,而你很窮,我招你做女婿時,並沒有數落她挑選了你。我看到你能幹活,我明白,像我們這樣的莊稼人,最好的財富就是有像你一樣的一雙手臂和一顆心。一個人帶著這些來到一個家庭裡,他帶來的就夠多的了。而一個女人就不同了:她在家裡的工作就是保存,而不是去取得。再說,眼下你是父親,正在找老婆,你得想想,你將來的孩子不能要求分到前妻孩子的遺產,一旦你死了,他們就得過窮日子,除非你女人有點財產。還有,你在我們這個家要添上這麼幾個孩子,得有東西填肚子呢。要是這都落到我們身上,不用說,我們會撫養他們,毫無怨言;但是,每個人就要減少一分舒適,你的幾個大孩子就要少得到一點。家裡人口猛增,而財產不能按比例增加,昔日子就要來到,不管有怎樣的勇氣去對付它。這就是我的看法,熱爾曼,你掂量一下吧,想法子讓寡婦蓋蘭中意你吧;因為她品行好,又有錢,眼下會給咱們家帶來幫助,將來會帶來平安。」

    「好吧,爸爸。我會盡力討她喜歡,但願她也喜歡我。」

    「這樣的話,你得去看她,找她。」

    「到她那裡去嗎?到富爾什?離這兒很遠,是不?這種季節沒有時間亂跑亂顛呵。」

    「如果是一樁戀愛婚姻的話,那得預計浪費點時間;可這是一樁理智婚姻,雙方都不用撒嬌使性,知道自己奔著什麼來的,很快就能定下來。明兒是星期六;你早點收工,飯後兩點左右就出發,夜裡就可以到富爾什;眼下月光很亮,路上好走,也不過三十幾里地,靠近馬尼埃,不過你可以騎那匹牝馬去。」

    「天氣這樣涼快,我倒想走路去呢。」

    「那當然好,可是牝馬很漂亮,求婚的人騎著那樣好的馬去,那才叫神氣。你穿上新衣服,帶上像樣的野味,當作禮物送給萊奧納老爹。你就說是我叫你去的,同他聊一聊,星期日同他女兒過上一整天,星期一早上不管成不成都可以到家了。」

    「就這樣吧。」熱爾曼平靜地回答;其實他一點兒不平靜。

    熱爾曼像吃苦耐勞的農民一樣,一直安份守己地生活著。他二十歲上結了婚,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雖然他是個急性子,活潑好動,但打從妻子死後,他沒有同別的女人嬉笑打鬧過。他心裡忠實地懷著真正的悼念,他聽從岳父的話不免有點擔心憂慮;但岳父一向治家有方,而熱爾曼已經完全獻身於這個家庭的共同事業,因之也盡忠於這個事業的化身——家長,熱爾曼不懂自己本來可以反對這種動聽的理由,反對大家的利益。

    可他是愁眉苦臉的。很少日子他沒有偷偷哭悼他的妻子,縱然孤獨開始壓抑著他,但他更怕重新結婚,而寧願不去逃避苦悶。他心裡模模糊糊地想到,愛情突然而來抓住了他,興許會使他得到安慰,因為愛情不會用別的方式來安慰人的。你去尋找愛情,未必找得到它;我們沒有等待它,它反而來了。莫裡斯老爹對他提出的這項冷冰冰的結婚計劃,這個不認識的對象,甚至所有別人稱道她的理智和品德的話,都使他深思。他一面走開,一面沉思著,如同那些心思不多,主意不會亂打架的人一樣沉思,就是說,不去想出一些反對的和利己的動聽理由,卻忍受著無言的痛苦,不同眼看必須接受的不幸作鬥爭。

    莫裡斯老爹已經回到田莊上去了,熱爾曼在夕陽西下和黑夜降臨之際,抓緊最後一點時間,修好了綿羊在房子旁邊的圈牆上弄開的缺口。他扶起荊棘,用土塊培上,這時候,畫眉鳥在附近的灌木叢中啁啾,彷彿在催促他快些一樣,盼著他一離開,就過來檢查他的活兒做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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