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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03章 文 / 弗朗索瓦茲·薩岡

    次日,在朝西利爾家的別墅走去時,我在精神上對自己很無把握。為了慶賀我的痊癒,我頭一天吃晚飯時極其高興,飲了許多酒。我對父親解釋說,我將獲取文學學士稱號,我將經常找一些博學者請教,我想出人頭地,名揚四海。他必須使用所有廣告和公共輿論的財富,以便使我成名。我們互相交換一些可笑的想法,我們一起放聲大笑。安娜也笑,不過沒有我們這麼響,帶有某種寬容的意味。有時,她收斂起笑容,板著臉,因為我出名的想法超出了閒談的範圍,越過了一般的分寸。不過,由於我們開的愚蠢的玩笑使我們恢復了快樂性情,父親如此高興,她也沒說什麼。最後,他們讓我去睡,替我把毯子掖好。我深情地感謝他們,問他們若是不在我將幹什麼事情。我父親確實不知道。安娜對此卻似乎有個相當無情的想法。

    不過,當我懇求她說出這個想法,而她也俯伏在我身上時,瞌睡把我襲倒了。夜裡,我病了。

    早上醒來時,我從未覺得這樣難受。我思想空虛,心跳微弱。我朝松樹林走去。早晨的海和亢奮的海鷗,我都沒有看見。

    在花園門口我見到了西利爾。他朝我跳過來,一把摟住我,緊緊地壓在胸前,嘴裡喃喃地說些含糊不清的話:

    「親愛的,我這樣不安……有這麼長的時間……我不知道你幹了什麼事,不知那女人是否讓你變得不幸…如果我不幸,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每天下午,我都是在小灣前面度過的……我不相信我是這樣愛你……」

    「我也一樣,」我說。

    事實上,這既叫我吃驚,又讓我感動。我心裡如此難受,不能向他表示我的激動。我為此感到遺憾。

    「你的臉色多麼蒼白啊,」他說,「現在,我來照料你,我不會讓你受長久的虐待的。」

    我聽出這是艾爾莎的想像。我問西利爾他母親說了艾爾莎什麼沒有。

    「我把她作為一個朋友,一個孤女介紹給母親,」他說,「況且說,艾爾莎她也確實可愛。

    那個女人的事,她一五一十都告訴了我。也真奇怪,那女人的臉那麼秀氣,那麼高貴,卻使得出那些陰謀手段。」

    「艾爾莎把事情誇大了許多,」我無力地說,「我正想對她說……」

    「我也一樣,我有話要對你說,」西利爾打斷我的話,「賽葫爾,我想娶你。」

    我一時間心慌意亂。必須做點什麼,說點什麼。如果我心口不是這樣可怕地痛……

    「我愛你,」西利爾貼著我的頭髮說,「我放棄了權利,人家便向我提供了一個有利的位置……一個叔叔……我26歲了,也不是小孩了,我可是認認真真說的。你的意見呢?」

    我拚命搜尋動聽的、模稜兩可的話。我不願意嫁給他。我愛他,但不願嫁給他。我什麼人也不願嫁,我不舒服。

    「這不可能,」我結結巴巴地說,「我父親「你父親那兒,我來負責。」西利爾說。

    「安娜不願意。」我說,「她聲稱我還沒有成年。她說不行,我父親也會跟著說不行。西利爾,我很不舒服。我激動得兩腿發軟。我們坐下吧。艾爾莎來了。」

    她穿著室內便袍下來了,面色鮮朗、光潤。氣色健康,精神飽滿、興奮,相形之下,更使我黯然失色。她萬分小心地扶我坐下,好像我剛從監獄出來似的。

    「雷蒙怎麼樣?」她問,「他知道我來了嗎?」

    她掛著那種原諒和希望的微笑。對她,我不能說父親已把她忘了;對他則不能說我不願嫁給他。我閉上眼睛。西利爾弄咖啡去了。艾爾茨說著話。顯然,她把我看作很機敏的人。

    她信任我。咖啡很濃,很香。陽光使我的精神振作了一點。

    「我白找了,我沒有找到答案。」艾爾莎說。

    「本來就沒有答案。」西利爾說,「這是一種迷戀,一種影響,沒有任何事可做。」

    「不對,」我說,「有一個辦法。你們一點想像力也沒有。」

    看到他們專心聽著我的話,我的心裡愜意極了。他們都比我大10歲,可他們卻拿不出辦法!我裝出輕鬆的神氣:

    「這是個心理問題。」我說。

    我說了好久,給他們解釋了我的計劃。他們向我提出一些異議。這些異議,我昨天也曾對自己提出過。因此我從消除這些異議中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快樂。這是沒有動機的,不過由於我想說服他們,便也動了激情。我向他們證明這是可行的。我還要向他們說明,不必要這樣幹,可我找不到較有說服力的理由。

    「我不喜歡這種手段。」西利爾說,「不過如果這是唯一能把你娶到手的辦法,那我就採用它。」

    「確切地說,這不是安娜的過錯。」我說。

    「您很清楚,只要她留在您家裡,您就只會嫁給她所希望的人。」艾爾莎說。

    這也許是實話。我想像在我20歲那天,安娜給我介紹一個年輕男人的情景。他也會是一個學士,前途似錦,聰明。沉著,肯定忠貞不貳。此外,還有點像西利爾。我笑了起來。

    「求求你,別笑了。」西利爾說,「告訴我,要是我假裝愛上了艾爾莎,你會不會嫉妒?

    你怎麼可能想出這種計劃?難道你不愛我?」

    他輕聲說著。艾爾莎悄悄地走開了。我看著西利爾緊張的褐色面孔和陰鬱的眼睛。他愛我,這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我看著他的嘴。它充滿了血,離我這麼近……我不再覺得自己是個有理智的人。他把臉略微往前伸了伸,以至我們的嘴唇終於碰在一起,互相認了出來。

    我仍舊坐著,張著眼睛;他的嘴一動不動地壓著我的嘴。那是張熱乎乎的、並不柔軟的嘴。

    它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於是他更壓緊了一點,以止住顫抖。接著,他的嘴唇分開了,他的吻鬆動了,變得急切、靈活,極為靈活……我明白,比起攻讀學士學位來,我更具有在太陽底下擁吻一個小伙子的天賦。我稍稍離開他一點,直喘粗氣。

    「賽茜爾,我們得在一起生活。我和艾爾莎來唱這台小戲。」

    我自問計算是否準確無誤。我是這齣戲的中心人物,導演。我隨時都可使它停止。

    「你真有些怪念頭。」西利爾說,翻起嘴唇,歪著嘴微微一笑,樣子像個強盜,十分英俊的強盜……

    「擁吻我吧,」我低瞞著說,「快點擁吻我。」

    就這樣,我拉開了這場喜劇的帷幕。我這樣做是身不由己,是出於隨便與好奇。但我有時更願意相信我是懷著仇恨,有意強迫自己做的……至少我可以指責自己,而不是責怪流懶、太陽和西利爾的親吻。

    一小時後,我相當厭煩了,便離開了這些陰謀者。我還有許多理由來自寬自慰:我的計劃行不通,我父親可以把他對安娜的激情一直發展到忠貞不渝的地步。再說,沒有我,艾爾莎和西利爾什麼事也幹不成。只要我父親顯得在意志消沉,聽之任之,我就完全可以找到理由停止這場戲。試一試,看看我的心理計算是對是錯終歸是有趣的事。

    況且,西利爾愛我,想娶我:這個念頭足以使我快樂。如果他能夠等我一兩年,等到我成年,我是會同意的。我已經想像和西利爾生活在一起,挨著他睡,與他形影相隨的情景了。

    每個星期天,我們都去與安娜和我父親一起吃飯,一家人聚在一起,說不定西利爾的母親也在一起。這有助於創造吃飯的氣氛。

    我在平台上見到了安娜。她正要下到沙灘上與我父親會合。她以嘲諷的神情迎接我,就像人們迎接頭天晚上喝了酒的人那樣。我問她昨天晚上,我睡覺之前。她差點對我說的是什麼話,但她笑而不答,借口說這會使我不快。父親從水裡鑽出來。他肩寬腰圓,肌肉鼓鼓的,在我眼裡顯得俊美極了。我和安娜一道下水。她慢慢地游著,頭昂在水面上,以免打濕頭髮。

    接著,我們三人並肩伏在沙子上。我在他們中間。我們一聲不吭,內心平靜。

    就在這時,在小灣盡頭,那艘船張滿帆出現了。父親頭一個見到它。

    「這個親愛的西利爾再也忍不住了。」他笑著說,「安娜,我們原諒他吧?其實,這小伙子挺可愛。」

    我抬起頭,感覺到危險。

    「可他幹什麼呀?」父親說,「地駛出小灣了。啊!他不是一個人……」

    安娜也抬起頭來。小船從我們面前駛過,超過了我們。我看清了西利爾的臉。我心裡暗暗求他離開。

    父親驚叫起來,把我嚇了一跳。然而,我已經等待它兩分鐘了。

    「可……可那是艾爾莎呀!她在那兒幹什麼?」

    他朝安娜轉過身:

    「這個姑娘真不尋常!她大概抓住了這可憐的小伙子,並且得到了老太婆的同意。」

    但安娜沒有聽他說話。她看著我。我與她的目光相遇,便把臉埋在沙地上,心裡充滿了羞愧。她伸過手來,放在我的頸上:

    「請看著我。您恨我嗎?」

    我睜開眼睛:地朝我射來一種不安的,幾乎是哀求的目光。她頭一次像人們望一個敏感的、有思想的人那樣望著我,而且是在這樣的一天……我發出一聲呻吟,猛地把頭扭到父親這一邊,以擺脫她那隻手。父親正望著小船。

    「我可憐的小姑娘,」安娜又說,聲音低沉,「我可憐的小賽西爾,這多少是我的過錯,我也許不應該這麼強硬……我並不是想讓您難過,您相信嗎?」

    她深情地撫摸著我的頭髮和頸項。我一動也不動。當一排浪頭退下去,沙子在我身下流走時,我也有一種失落的感覺:一種仁慈的願望,失敗的願望侵襲了我。任何一種情緒,不論憤怒還是希望都沒有這樣吸引過我。拋棄那場喜劇,把我的一生托付給她,把我交給她支配,一直到生命終結。我從未感到如此折磨人,如此擾煩人的懦弱。我閉上雙眼。我覺得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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