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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伊萬傑琳 文 / 比徹·斯托夫人

    「夜空中一顆閃亮的小星星,

    用你的光輝照耀人問。

    你的容顏是無比的嬌美,

    塵世間竟沒有映照你的明鏡。

    你這可愛的小精靈,

    雖然還未到成熟之時,

    卻像含苞的玫瑰花吐露芬芳。」

    密西西比河,曾令無數的文人墨客為之傾倒。夏多布里昂就曾運用散文詩的體裁描繪過他眼中的密西西比河:在廣闊浩渺的荒原上,一條河流如萬馬奔騰般奔流著,無數的奇花異草,珍禽怪獸在她的兩岸繁殖著。但那以後,好像有人對她施了魔法一樣,大河兩岸的景致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彷彿只是一瞬間,這條帶有傳奇夢幻色彩的大河流淌到和她同樣具有虛幻色彩的現實世界裡。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哪條河像密西西比河一樣,將財富和物產源源不斷地輸入大海,還有哪個國家像美利堅這樣物產豐富(幾乎擁有所有熱帶和寒帶之間的物產)。密西西比河那湍急、渾濁的河水以磅礡的氣勢奔流向前,如同商業大潮推動美利堅民族的精力和情緒以無以匹敵的速度不斷高漲一樣。可惜的是,他們到現在為止還在密西西比河上運送著一種可怕的商品——被壓迫者的眼淚,孤苦無依者的悲歎,貧窮無知者對聽而不聞的上帝進行的祈禱。儘管上帝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但是,總有一天,他會「從天而降,拯救普天下受苦受難的眾生!」

    夕陽的餘輝,照耀著密西西比河那寬闊的河面,一圈圈烏黑的苔蘚,掛在兩岸隨風搖曳的甘蔗和黑籐蘿樹上,在晚霞的映照下,閃閃發光。此時,「美麗河」號輪船載著沉重的負荷向前行進著。

    從各地莊園運來的棉花包堆放在甲板和走道裡,遠遠望去就好像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灰色石頭,而這塊大石頭此時正拖著沉重的身軀駛向附近的一個商埠。甲板上的人這時已經擁擠不堪,我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高大的棉花包間的一個狹小角落裡找到了我們的朋友湯姆。

    由於希爾比先生的介紹和湯姆老實、忠厚的秉性,以及一路上他溫順的表現,湯姆在不知不覺中居然已經贏得了赫利的信任。

    起初,赫利幾乎全天24小時嚴密監視著湯姆的一舉一動,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給他鬆開鐐銬,可湯姆對此似乎並不抱怨,沒有說一句牢騷話,而是默默地接受這一切。這就使赫利慢慢解除了戒備心理,不再限制湯姆的行動。現在,湯姆彷彿是被刑滿釋放一樣,可以在船上自由活動了。

    湯姆是個熱心腸,每當底艙的水手們遇到什麼緊急情況時,他都是主動去幫忙,所以他贏得了船上水手們的一致稱讚。他幫水手們幹活時非常賣力,跟他以前在肯塔基莊園幹活時一樣。

    每當空閒的時候,湯姆總是爬到上層甲板的棉花包上,找個小小的角落坐下來,仔細研究他那本《聖經》——我們就是在這個地方找到了他。

    輪船在進入新奧爾良境內的一百多英里的河段範圍內,由於河床高出附近的地面,洶湧的河水在高達二十英尺,巨大而堅固的河堤之間,湍急地向前奔流。旅客們站在甲板上,好像是站在一個飄浮的城堡上一樣,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原野。湯姆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又一個農莊,他知道,眼前的這些圖景就是他即將生活的環境。

    湯姆看見遠處奴隸們正在幹著活,還有他們那一排排的小窩棚。在每個莊園裡都有這種由奴隸們的小窩棚聚集在一起形成的村落。窩棚村落和奴隸主那華麗的大宅子和遊樂場所相距很遠。隨著眼前的場景不斷向前移動,湯姆的心又飛回到了肯塔基莊園,那裡古老的山毛櫸樹茂密成蔭,主人住宅的大廳寬敞、涼爽,宅子不遠處有一個小木屋,四周繁花似錦,爬滿了綠籐。湯姆彷彿看見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容,那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夥伴們;他看見忙碌的妻子,來來回回地走動著,在為他準備晚飯;他聽見孩子們玩耍的歡笑聲和膝上嬰兒發出的嘖嘖聲。但突然間,一切都消失了,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一晃而過的莊園,甘蔗林和黑籐蘿樹,他的耳朵又聽見機器吱吱嘎嘎的響聲和隆隆聲,他明白了:往昔的歲月不再復返。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總會寫信給妻兒的,可湯姆不會寫信。郵政系統對他來說簡直就像不存在一樣,即便是傳遞一句親切的話語或信號,他都辦不到。所以他無法逾越和親人間由於離別而帶來的鴻溝。

    他把《聖經》放在棉花包上,用手指頭指著,逐字逐句地讀著,指望能從中找出希望。這時,他的淚水落到《聖經》上,可這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呢?由於到了晚年才開始識字,所以湯姆唸書非常慢,他只能非常吃力地一節一節談下去。幸虧他是要精心鑽研這本書,所以慢點讀也沒什麼壞處——書裡一字一句好像一錠錠金子,只有不時地把它們一個個分開來掂量,才能領會其中無價的意義。讓我們來和湯姆一起,一字一句地輕聲讀會兒吧:「你—們—不—要—憂—愁,在—我—父—家—裡—有—許—多—住—處,我—去—那—裡—是—為—你—們—准—備—地—方。」

    西塞羅在埋葬他那唯一的愛女時,心情就像此時的湯姆一樣,充滿著哀傷,可他的哀傷還未必比湯姆的更深切,因為他們都不過是人罷了。可西塞羅卻沒有機會停下來琢磨這些神聖而充滿希望的字眼,所以也不盼望能有團聚的一天。即使他能看到這些,他大概也不會相信——他準會滿腦子充滿疑惑,想著手稿是不是可靠呀,譯文是不是準確呀諸如此類的問題。可對湯姆來說,面前的這個《聖經》正是他所需要的,它顯然是真實的、神聖的,他對此絕不會有任何的疑問。它絕對是真實的,否則,他活著還有什麼盼頭?

    湯姆的那本《聖經》中雖然沒有學者的註釋,卻點綴著湯姆自己發明的一些標記,同那些最淵博的註釋比較起來,這些東西也許對他的幫助會更大。以前,他習慣讓主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小主人喬治讀《聖經》給他聽。他在聽的時候往往用墨水筆在那些他認為最受感動的段落上畫下醒目粗大的記號和橫線。他那本《聖經》從頭到尾都注滿了這樣種類繁多的記號,憑藉著這些記號他能很快找到他最喜歡的段落而不需花什麼力氣。這本《聖經》此刻正放在他的面前,每一段落都構成一幅故鄉的圖景,讓他回想起往日的歡樂。湯姆覺得這本《聖經》不光是他今生唯一保留下來的東西,而且是他來世希望的寄托。

    在這條船上,有位住在新奧爾良市的年輕紳士,名叫聖克萊爾。他出身名門望族,家境殷實,身邊帶著個五六歲的女兒和一位女士。顯然這位女士是父女倆的親戚,好像是專門負責照顧那個小女孩的。

    湯姆時常看見這個步伐輕快,忙個不停的小女孩。她像一縷陽光,一陣輕風,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而且她能讓你看一眼後就對她留下深刻印象。

    她的體態非常標緻,絲毫沒有兒童常有的那種胖胖乎乎的輪廓。她舉止優雅、飄逸,彷彿從天而降,和神話或寓言故事中的天使一樣。儘管她的五官長得非常完美,但使她如此超凡脫俗的卻是她那夢幻般的純真表情。理想主義者見了這種氣質會連聲稱奇,即使凡夫俗子見了,也會感到難以忘懷。她的頭部、頸部和胸部都長得極為高貴典雅,上面纏繞著的金棕色長髮如浮雲一般。她的眼睛呈紫羅蘭色,目光深邃,充滿靈氣——所有這些使她顯得和別的孩子極為不同,惹來眾人關注的目光。人們也許會說這孩子過於嚴肅和憂鬱了,可她並非如此。相反,那稚氣的臉龐和輕盈的體態使她流露出一股天真無邪的勁兒,好像夏天樹葉的影子忽隱忽現。當她沒有停下來的時候,總是腳步輕盈,像一片雲彩似的飛來飛去。玫瑰色的嘴唇上總是掛著微笑,自顧哼著歌曲,彷彿在快樂的夢境中一般。她的父親和女監護人到處追逐她,可抓住她後,她又像夏日的一片雲彩輕輕地溜走。不管她做什麼,都沒有受到過半句責備,所以她在船上由著性子到處遊蕩。她總是一身潔白,像個影子一般無處不在,渾身上下一塵不染。輪船上的每個角落都被她那輕盈的腳步踏過,每個地方都出現過她那金晃晃的小腦袋。

    汗流浹背的司爐工偶爾抬起頭時,會發現她正用好奇的目光看著爐子裡的熊熊火焰,接著掉轉眼睛帶著害怕和憐憫望著他,好像他正處於某種可怕的危險境地之中。不一會兒,舵手又看見她那張美麗的小臉蛋在駕駛艙的窗前飄忽而過,舵手們不禁停住手,朝她微笑,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消失了。只要她從人前走過,一定會有人用粗粗的聲音向她致以祝福,那些嚴肅的面孔上也會出現難得一見的笑容。每天這樣的事情會發生無數次。假若她不知深淺地跨過某個危險地帶,準會有人伸出粗黑的手去救她,或是幫她清除路上的障礙。

    湯姆具有黑種人那種溫柔善良的天性,他對人的善良純樸和兒童的天真無邪有種本能的依戀,所以他每天都留意這個小女孩,並且對她的興趣是越來越濃。在他看來,這個小女孩簡直就是來自仙境,每當她從黑洞洞的棉花包後探出小腦袋,用深藍色的眸子瞅他時,或是站在貨包頂上向下注視他時,他都覺得她就是天使,而且是從他的《新約》中跑出來的。

    她經常從赫利買來的那些拴著鐵鏈的黑奴們身邊走過,臉上帶著憂愁的神色。有時,她還溜到他們中間,懇切地注視他們,顯得憂傷而困惑。她用那纖細的小手拾起鐵鏈,然後哀傷地歎息一聲,又飄然離去。好幾回她突然手捧糖果和桔子來到他們面前,興高采烈地把食物分給大家,隨後又離開。

    湯姆在試圖和小姑娘交朋友之前,已經觀察了很久,然後才敢做點試探。他有好多吸引孩子的花樣兒,這次他決定好好施展一番。他會將櫻桃核雕刻成精緻的小籃子,在胡桃木上刻出各種奇形怪狀的鬼臉,或是在接骨木的木髓上刻出許多活靈活現的古怪小人。他不光會做這些,他還會做各種大大小小的哨子。他簡直就是播恩的化身。他的口袋裡滿是日積月累下來的用來吸引孩子們的小玩意,那時他常用這些東西去逗弄主人家的孩子。現在,他把它們一個一個地拿出來,試圖用它們去認識一個新朋友,發展一份新友情。

    這個小女孩儘管忙個不停,對什麼事情都感興趣,卻非常害羞,要想和她熟稔並不容易。當湯姆展示那些小手藝的時候,她常蹲在一個箱子或貨包上看著他,像一隻棲息在那兒的金絲雀。當湯姆將小玩意兒遞給她時,她羞怯地接了過去,並且神情嚴肅。不過他們最終還是變得無話不說了。

    「你叫什麼名字,小姐?」湯姆覺得問這個問題的時機成熟了。

    「伊萬傑琳-聖克萊爾,可爸爸和其他人都叫我伊娃。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湯姆,在肯塔基老家,孩子們都愛叫我湯姆大叔。」

    「那我也這麼喊你吧,因為我喜歡你,知道嗎?那麼,湯姆大叔,你這是上哪兒去呀?」

    「我不知道,伊娃小姐。」

    「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將被賣給某個人,但我不知道他會是誰。」

    這時,輪船在一個小碼頭停下來裝運木材。伊娃聽見父親在喊她,便連蹦帶跳地向父親跑去。而湯姆則站起身,幫那些人搬運起木頭來。

    伊娃這時正和父親一起在欄杆邊看輪船離開碼頭。機輪在水裡翻滾了兩三圈,猛然一震,小女孩突然失去平衡,一下子掉進河裡。她的父親想都沒想就準備往河裡跳,卻被身後的一個人拉住了。原來,在他之前已經有個更精幹的人去救他的女兒了。

    小女孩掉進河裡的時候,湯姆恰好站在她下面的那層甲板上。看見她在水裡沉了下去,湯姆趕緊跳下水去。由於他有寬闊的胸膛,過人的臂力,所以游泳對他來說一點兒也不費勁。不一會兒,那小女孩浮出了水面,湯姆用胳膊抱住她,朝船邊游過去。當湯姆把她遞上船時,船上同時有幾百隻熱切的手伸出來接她,彷彿這些手屬於一個人似的。她父親馬上接過已經昏迷的孩子,把她抱進了客艙。就像在這種場合下通常會出現的情況那樣,艙裡的女賓客們爭著表現她們的好心,盡量防止她從昏睡中甦醒過來。

    第二天,天氣非常悶熱,輪船緩慢地駛向新奧爾良。輪船上的人們在期待中忙著收拾行李;船艙裡不少人在整理東西,準備上岸;僕人們緊張地打掃、佈置這艘豪華客輪,準備以隆重的形式駛入港口。

    湯姆坐在下層甲板上,將雙臂交叉在胸前,不時用焦急的目光回頭觀望輪船另一頭的人群。

    伊萬傑琳正站在那裡。如果不是臉色比前一天顯得更加蒼白一些,根本看不出她曾經歷過那麼一場意外事故。在她的身邊站著一個體態優雅、舉止大方的年輕人,一隻胳膊肘倚在棉花包上,旁邊攤開著一本袖珍書籍。他就是伊娃的父親。他們長著一樣端莊的臉型,有著同樣的藍色大眼睛和金棕色頭髮,可他們臉上的神情卻截然不同。雖然他那雙眼睛的形狀和顏色和伊娃酷似,並且也非常純淨、明亮,但卻閃爍出世俗的光芒,不像伊娃的眼睛那麼深邃,那麼朦朧而富有夢幻色彩。他的嘴唇曲線十分完美,流露出傲慢、譏諷的神色。他站在那裡,儼然一副瀟灑的高貴派頭,舉手投足間透著優雅大方。他態度和藹,帶著一股灑脫的神情,半是調侃,半是輕蔑地聽著赫利在那兒討價還價。

    「那麼各種道德標準和基督徒的美德在他身上是樣樣俱全囉?!」等赫利把話打住後,聖克萊爾跟著說道:「那好吧,朋友,照肯塔基那兒的價錢,你準備開價多少?明白說,你打算從我這兒蒙多少錢去?痛快點兒吧。」

    赫利說:「唔,乾脆點兒,一千三百塊錢,這也才剛剛夠本,老實說,剛剛夠本。」

    「真可憐!」年輕人說,兩隻嘲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赫利,「不過我猜你一定會給我點優惠,就按這個價賣給我,是吧?」

    「這個嘛,你看這位年輕的小姐似乎特別喜歡他,這當然不足為奇。」

    「哦,那你就更應該發發善心了。朋友,出於基督徒的慈悲胸懷,為了成全這位特別喜歡他的年輕小姐,你最少要多少錢才肯賣他呢?」

    黑奴販子說道:「你自己看嘛。你看他的手腳,還有胸脯,壯得像頭牛似的。你再看他的腦袋,這麼高的額頭一定很精明強幹,我早就注意這點了。單就他的體魄而言,他長得這麼結實,就算是個傻瓜,也能賣好多錢呢,更何況他這麼聰明能幹。我敢保證,價錢肯定會更高。你能想到嗎?他主人的莊園都是他在操持著,你不知道他辦事有多能幹。」

    「糟糕,太糟糕啦。他知道得也太多了!」年輕人說著,嘴角掛著一絲嘲弄,「這怎麼行,聰明的傢伙容易跑掉或者偷馬,總之愛搗亂,就衝著他那股聰明勁兒,你也得減去一二百塊錢。」

    「如果不是他的人品好,你說的也許有點道理。可我能拿出他的主人和別人的推薦信來證明他是個十足虔誠的黑奴。他可能是你找到的最忠實、最恭敬、最愛禱告的奴隸了。他們那兒都叫他牧師呢。」

    年輕人冷冷地說:「我也許會請他當家庭牧師。我家最缺的就是宗教。」

    「你開什麼玩笑。」

    「你為什麼覺得我在開玩笑?你剛才不是擔保他是個牧師嗎?他是經過教會哪次代表會議、哪個委員會審查通過的?你拿出證明來吧。」

    聖克萊爾的眼睛裡充滿了戲弄的意思,赫利也早就看出來了,若不是他知道這場玩笑能做成一筆交易的話,他肯定早就不耐煩了。他把一隻沾滿油漬的錢包放在棉花堆上,焦急地在那裡面尋找著證明。年輕人站在一邊,低頭看著他,臉上帶著輕鬆、調侃的神色。

    「爸爸,把湯姆大叔買下來吧!別管付多少錢。」伊娃爬上貨包,用手摟住父親的脖子,悄悄地說,「我知道你有很多錢。我就是要他。」

    「寶貝,你要他幹什麼呢?你是要把他當作鈴鐺,木馬,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我想讓他快樂。」

    「這個理由倒是非常特別。」

    這會兒,赫利把希爾比先生親筆簽名的推薦信遞給聖克萊爾。年輕人用他那修長的手指尖接了過去,滿不在乎地瞟了一眼。

    「寫得蠻神氣的嗎,拼寫也不錯。不過,關於宗教問題,我還是不大明白,」年輕人的眼睛裡又一次出現了剛才那種捉弄人的神氣,「那些虔誠的白種人已經把我們的國家糟踐得一塌糊塗,競選以前政治家們個個都虔誠得要命,還有政府機關和教會也是如此,搞得人們簡直不知道以後還會上什麼人的當。我不知道原來宗教也可以買賣。我這幾天沒看報紙,也不知道宗教的行情怎麼樣。請問一下,你在宗教這個項目上要了幾百塊錢?」

    赫利說:「你真有趣兒。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知道信教的人並不全是一樣,有的人可實在不怎麼樣,只是做禮拜的時候表現得挺虔誠,這種人不能算真正的基督徒,不論他是白人還是黑人,可湯姆不是這樣。我見過不少老實、可靠、虔誠的黑人,你就別想讓他們幹任何他們覺得不對的事。從這封信中你就能看出湯姆的主人是怎麼評價他的。」

    「夠啦,」年輕人說著,表情嚴肅地彎下腰去拿他的錢包,「如果你能保證花錢能買到虔誠的品德,並且讓上帝把它記在我的帳上,那我花多少錢都樂意,這總可以了吧。」

    「說實話,我可不敢擔保這個。在我看來,到了天上,每個人都得承擔自己的命運。」

    「我在宗教上花了這麼多錢,可在最急需它的時候,卻不能拿它抵帳,我可真不划算!」年輕人說著,數了一疊鈔票遞給赫利,「你點點數吧!」

    「好的。」赫利笑著說道。他掏出一隻舊墨水盒,開始寫收據,不一會兒,他把收據交給了年輕人。

    年輕人看了看收據,說:「如果把我各個部分分開來列張清單,不知道能賣多少錢?他的頭值多少,高額頭、手腳值多少,還有教育、學問、才幹、誠實,各自值多少。我怕最後這項值不了什麼錢。伊娃,過來!」年輕人召喚著女兒。他拉起伊娃的手,穿過甲板從這頭走到那頭,風趣地托起湯姆的下巴,說道:「湯姆,抬起頭,看看喜不喜歡你的新主人。」

    湯姆把頭抬起來。誰見了這麼一張快樂、年輕而又英俊的臉龐都會喜歡的。湯姆感到眼淚湧了出來,他真心地說:「願上帝保佑你,老爺!」

    「希望如此。你叫什麼名字?湯姆?不管怎麼樣,你替我祈禱可能比我親自祈禱會更靈驗。你會趕馬車嗎,湯姆?」

    「我一直跟馬打交道。希爾比先生家裡養了許多馬。」

    「那你就替我趕馬車吧。可是,湯姆,你一星期只能喝一次酒,多了可不成,除非有什麼特殊的情況。」

    湯姆非常驚訝,感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說:「我從不喝酒,老爺。」

    「這種話我聽過,我們走著瞧吧。如果你的確不喝酒,那對你我都方便。別介意,湯姆。」看見湯姆的臉色依舊很陰沉,年輕人又快活地說道,「我相信你肯定會好好幹的。」

    「我一定會的,老爺。」

    「你今後會過上好日子的,爸爸對誰都非常好,除了愛和人家開玩笑。」伊娃說道。

    聖克萊爾笑著說:「爸爸對你的舉薦表示謝意。」說完,轉身就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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