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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個醉漢怎樣把自己想像為共和國的救星 文 / 喬萬尼奧裡

    在盧齊馬斯-考爾涅裡烏斯-蘇拉下葬將近整整四年之後,羅馬紀元六百對年三月一日前十五天(二月十五日),奎林的子孫才開始慶祝魯彼爾卡裡亞節。那一天是羅綴拉斯和萊莫斯規定慶祝羅馬建城和奉祀他們的乳母魯彼爾卡以及使土地豐產的牧神潘的節日,同時也是紀念羅纓拉斯和萊莫斯的神奇童年的節日。

    所謂魯彼爾卡裡亞就是指帕拉丁山南坡下奉獻給潘的那座樹林中的一個山洞或者巖窟。它朝著羅馬城的大議場,說得更準確一些,它在新街和神聖的帕拉下山南坡之間,正對著那棵「魯米那裡」無花果樹。

    這—牧人節日的起源,正如當時和現在的許多歷史家所相信的,還在阿爾卡第亞存在之前。當阿爾卡第亞人遷稱到這—帶並在愛萬德爾王統治下過活時,就在那個地方舉行奉祀牧神潘的節日了,而祭祀的儀式也因此跟他們在阿爾卡第亞里基亞山所奉行的相仿。

    不論怎麼樣,這些儀式的起源不是完全可以聽信的,但只有一點是無可懷疑的,那就是這個節日老是在舉行。即使在共和國末期也沒有被人們認為過時,關於慶祝魯彼爾卡裡亞佳節,獨裁者愷撒曾經發佈過特別的命令。

    矗立在魯彼爾卡裡亞巖洞前面的那棵「魯米那裡」無花果樹,大家都認為是一棵神聖的樹。因為按照傳說,母狼正好就是在這兒的一棵無花果樹下哺養羅繆拉斯和萊莫斯的。這就是「魯米那裡」無花果樹名稱的來歷,因為「魯米那裡」無花果樹的意思就是「乳母」無花果樹。當第一棵無花果樹衰老枯萎的時侯,祭司們就舉行莊嚴的儀式換上另一棵,而以後每逢種在那兒的無花果樹枯萎時,就總是舉行同樣莊嚴的儀式換上另一棵。在羅馬人中間流行著一種迷信的說法:在「乳母」無花果樹綠色的時候,羅馬城也總是繁榮昌盛的。

    因此,羅馬紀元六百八十年二月十五日的魯彼爾卡裡亞節,就完全是按照過去的成規,用盛大的儀式來慶祝的。

    那天一清早,「魯彼爾卡斯」祭司就聚集在魯彼爾卡裡亞巖洞中了。那些祭司都是從貴族中挑選出來的最優秀的青年子弟。他們在那兒等待著祭祀的開始。

    在這些「魯彼爾卡斯」祭司中,我們可以看到:盧齊烏斯-陀米齊烏斯-阿海諾巴爾勃斯是一個漂亮的、二十一歲的金髮青年,他在羅馬紀元七百年被選為執政官;盧齊烏斯-考爾涅裡烏斯-倫杜魯斯和昆杜斯傅和烏斯-卡倫諾斯,他們兩個人都是二十四歲,而且後來也都做了執政官,前者在羅馬紀元七百零五年執政,後者則是在羅馬紀元七百零七年被選為執政宮;維比烏斯-潘薩,那時剛滿二十五歲,後來在羅馬紀元七百十年和阿提裡烏斯-希爾齊馬斯一起被選為執政官;那一年維比烏斯-潘薩在摩手那城下與瑪爾古斯-安東尼的軍隊奮戰,但是他沒有能看多自己的軍團最後得勝的情形,因為他已和他的同事希爾齊烏斯一起在戰場上犧牲了。

    正當「魯彼爾卡斯」祭司團的年青貴族,披著祭袍站在魯彼爾卡裡亞巖洞中等待的時候,外面有一大群青年貴族向著巖洞走來,他們送來了兩位二十一歲的青年:瑪爾古斯-克勞提烏斯-瑪爾采魯斯和賽爾維烏斯,蘇爾比齊馬斯-魯夫斯,這兩個人的父親都做過執政官,他們自己後來也被選為執政官。這兩個青年都穿著白色的寬袍,頭上戴著常春籐編成的花冠,因為在就要開始的祭祀中,他們將擔任重要的角色。

    這隊青年剛和洞內的青年聚集在一起,專司奉獻的助條就拿起刀來殺死了做犧牲的十二隻羊和同樣數目的小狗。接著一個「魯彼爾卡斯」祭司,從另一個祭司手中拿起準備好的短劍,把它在犧牲的鮮血中浸了一浸,然後在克勞提烏斯-瑪爾采魯斯和蘇爾比齊烏斯-魯夫斯的前額上碰了一下。於是另外幾個「魯彼爾卡斯」祭司,開始用幾塊在羊乳中浸過的皮替他們拭淨了額上的血跡。血跡剛一擦淨,瑪爾采魯斯和魯夫斯就按照風俗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這種儀式按照傳統的做法,是淨化牧人的象徵。

    緊接著這一儀式以後,又在巖洞中特辟的一角舉行洗儀。然後,「魯彼爾卡斯」祭司、淨化了的青年以及他們的那群朋友就在餐桌旁坐了下來。那些桌子上,早已為他們準備好美味的食物和最醇厚的葡萄酒。

    當這些「魯彼爾卡斯」祭司大吃大喝的時候,巖洞中開始擠滿了羅馬的公民。他們還擠滿了巖洞外紀念潘的樹林、神聖的帕拉丁山南坡前面的大路,以及附近的一切街道。在街道上的人群中間,特別多的是女人:有出嫁的婦人,也有年青的姑娘,裡面有好些是從貴族家庭裡出來的,由她們家裡的傭僕、奴隸和角鬥士陪伴著,在那兒等候。

    她們究竟在那兒等待什麼,一當那隊快樂的、醉醺醺的「魯彼爾卡斯」祭司從巖洞中衝出來的時候,就明白了。那些祭司每個人在短衣外面都披著一大塊犧牲的牲畜的毛皮,手裡拿著用同樣的毛皮編成的皮條和鞭子,他們鬧吵吵地從巖洞中湧出米,在街道上飛跑,鞭打碰到他們的任何人。

    姑娘們都非常相信,這些奉祀牧神的皮條的鞭打會幫助她們出嫁;已經出嫁可是還沒有子嗣的婦人,更是深深地相信那些皮鞭具有使她們受孕懷胎的魔力。因此,貴婦人和姑娘們就迎著「魯彼爾卡斯」祭司們滿街奔跑,紛紛伸出手來接受他們的鞭打。街道上頓時騰起了一陣陣瘋狂而又快樂的喧嘩聲。人群用快樂的呼喊和高叫,歡迎「魯波爾卡斯」祭司們,他們就這樣跑追了羅馬城的最主要的街道。一部分年青的「魯彼爾卡斯」祭司向鬥技場胞去,從那兒循著女戰神裴龍娜神廟所在的那條街道跑到凱旋街,然後向右拐彎,在雅諾斯神廟旁邊掠過,再向右拐彎,循著法魯曼德裡街向第伯爾島前進。另一部分「魯波爾卡斯」祭司。跑過新街和泰倍爾諾爾街,然後拆入阿非利加巷向埃斯克維林門跑去。就在這兒城門旁,這些年青的祭司等待著他們家裡的人把好幾輛雕著青銅花紋、漆得金碧輝煌的四匹馬拉的車子送來。年青的祭司們坐上了那些馬車,被一大群騎馬和步行的公民簇擁著,沿著通提伏裡的大道,向離城幾里遠的阿爾布妮雅聖林前進,在那座樹林裡,有名的硫黃泉到現在還在那兒潺潺不息地流著。每一年的魯彼爾卡裡亞節,那些「魯波爾卡斯」祭司總要在祭祀完畢以後乘車子到那個樹林中去。按照古代的傳說,那兒住著神奇的拉丁王法烏納斯的後裔「法烏尼」。在綠色樹林的幽僻角落中,「魯彼爾卡斯」祭司們可以獲得神聖的啟示。正如我們在上面已經說過,另一部分「魯彼爾卡斯」祭司是向第伯爾島出發的。他們通過半條法魯曼德裡街就向左拐彎,循著短短的第伯爾巷很快地到達一座木橋旁邊。這座橋在十一年後,亦即羅馬紀元六百九十一年,由元老院下令改建為石橋,並且為了紀念道路總監法布利齊烏斯的功績,用他的名字作為橋的名字。

    在人口還很稀少的第伯爾島上,有三座有名的建築物,就是:伊斯古拉庇烏斯神廟,朱庇待神廟和法烏納斯神廟。其中以伊斯古拉庇烏斯神廟最為宏偉壯麗,那是在昆杜斯-法比烏斯-古爾蓋斯和朱尼烏斯-勃魯脫斯-斯采瓦執政的羅馬紀元四百六十二年建立的。幾千個人都死於那一年流行的可怕瘟疫。羅馬派了一隊求神的使者上希臘,到奉祀醫藥之神伊斯古拉庇烏斯的愛庇達烏魯斯城去。當羅馬的使者到了醫藥之神的廟宇中時,廟中許多條神蛇——那是一種養馴了的無毒的棕黃色蛇——中有一條向他們爬了過來。那隊使者就認為它的出現是神聖的徵兆:侍奉醫藥之神的神蛇發了慈悲心。自動地向他們表示親善。於是他們向自己的船裡走去,據說那條蛇居然也跟在他們後面游來了。他們把它請到船上,載著它回到奧斯提亞,進了第伯爾河的河口,循著潮水向上駛去,當他們的船到達特洛伊門時,那條蛇突然爬出來了,它從船上竄到河裡,接著在第伯爾島上隱沒了。占卜祭司們把這條蛇的任住行為解釋為伊斯古拉庇烏斯神的意願,也就是說,他想在那個島上建立一所奉祀他的神廟。神廟就這樣建成了。

    羅馬紀元五百五十五年,根據大法官傅利烏斯-普爾波萊奧神前的許願,在宏大的伊斯古拉庇烏斯神廟的附近建造了一座規模較小,但華麗的程度跟伊斯古拉庇烏斯神廟不相上下的朱庇特神廟。

    羅馬紀元五百五十八年,也許是六年以後,市政官葛涅烏斯-陀米齊烏斯-阿海諾巴爾勃斯和凱烏斯-斯克利龐尼馬斯-古裡奧從三個做牲口生意的富商那兒,取得了一大筆罰金,他們就用這筆款子在伊斯古拉庇烏斯神廟的旁邊,幾乎正對著朱庇特神廟的地方建造了第三所神廟——奉祀法烏納斯神的廟宇。

    就這樣,在小小的第伯爾島上有了三所神廟,這—個事實很明顯地證明:在法布利齊烏斯和采斯季烏斯石橋建成之前,羅馬城和這個小島之間的交通,除了用小艇和渡船來往聯繫之外,還利用象蘇布裡齊烏斯橋那樣用樁柱支撐的木橋。

    「魯彼爾卡斯」祭司和一大群護送他們的人通過木橋來到島上,準備把帶來的犧住奉獻給法烏納斯神,因為按照神話中的說法,他是與牧神潘有親戚關係的。魯彼爾卡裡亞節的風俗,就在這兒以新的酒宴結束。那家開設在伊斯古拉庇烏斯神廟旁,以烹飪美妙的菜餚和醇厚的葡萄酒馳名的酒店早已把一切準備好了。

    那些從埃斯克維林門出來決定在島上消磨一天的遊客,他們的興致也跟「魯彼爾卡斯」祭司們不相上下。他們紛紛到硫黃泉附近的洞窟和樹林裡去拜訪法烏納斯神。

    不論在古代或是現代的宗教中,神秘的祭祀儀式往往成為那種歡欣的但或多或少地帶有某些狎邪成分的消遣或者娛樂的借口,狡猾的人就是利用群眾的迷信來舉行這些儀式的。酒宴由虛榮的「魯彼爾卡斯」祭司們自己出錢舉行。因為他們認為祭司的職務是非常光榮的;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使他們感到非常滿意,那就是:這些快樂的祭司不但可以毫無拘束地恣意鞭打美麗的姑娘和迷人的少婦。而且還能得到她們報答他們的溫柔的微笑和親切的話語。

    在法烏納斯神廟前面的拱廊下,一個二十五歲的青年正倚著一根柱子冷淡地觀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跑來跑去的「魯彼爾卡斯」祭司們。他住得身材高大,體格強壯,無疑,他一定有很大的力氣。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長得很美。強壯的、好像由雕刻師雕成的脖子以及姿態倨傲的頭,使他顯出一副高貴的氣派。像黑檀木那樣光油油的、酒過香水的鬈發,襯出了雪白的又高又寬廣的前額。那對富於表情、銳利而又威嚴的眼睛,樣子生得非常好看。那對眼睛充滿了善意的微笑的注視,能夠吸引所有人的心,而那不時地從他火焰一般的眼光中、從他前額的皺紋中以及從他那對幾乎緊鎖在一起的漆黑濃眉中,透露出來的鋼鐵一般的意志,卻能夠征服所有的人。他的鼻子是筆直的,線條非常清楚、美麗,嘴顯得小了一些,但是那突出的、閉起來相當厚的嘴唇卻給人以強烈的印象——這顯示出野心勃勃而又好色的慾望。雪白的臉,加上好容易才能覺察出來的橄欖色,使這個高貴、偉大、威嚴而又英俊的人顯得分外具有吸引力。

    這就是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

    他的衣著顯得無與倫比的典雅。在他那套用紫色絲帶束腰的紫邊白麻布緊身衣外面,披著一件用極薄的絲綢製成的、雪白的、鑲著淡藍色闊花邊的寬袍。緊身衣和寬施上的那些經過細心處理、文雅地下垂的皺襞,鮮明地襯托出這位非常英俊的人物的漂亮身影。

    那時朱理烏斯-愷撒是二十六歲——他是在羅馬紀元六百五十四年七月十二日生的。由於他的教養、雄辯、好客、勇敢、充沛的精力和高雅的鑒賞力,他在羅馬已經具有極高的威望。

    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從他的姑母朱理雅那方面來說,是馬略的內侄,從他的交往、友誼和個人的愛好方面來說,也完全是個馬略派的人。他在十八歲那一年娶了盧齊烏斯-考爾涅裡烏斯-欽納的女兒考爾涅裡雅。欽納曾四次當選為執政官,他也是「條頓人和森布裡人的征服者」明顯的擁護者。當蘇拉消滅了自己的政敵做了獨裁者的時候,他立刻下令殺死兩個擁護馬略的朱理烏斯族人。而且要求年輕的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跟自己的妻子考爾涅裡雅離婚。但是愷撒卻顯出毫不動搖的堅強性格。不願服從他的命令。因此蘇拉就準備下令判處他死刑,虧得幾個有力的蘇拉派的人和奉侍性神維斯達的全體貞女出來說情,才把他救了出來,沒有讓他跟著迫害時期中的無數犧牲者送命。

    但是愷撒覺得,只要蘇拉統治著羅馬,他自己就不會安全,因為這位獨裁者在好多說情的人請求他饒恕愷撒住命時,曾經說:「你們什麼也不懂,可是我已經預感到,這個年輕的朱理烏斯抵得上好幾個馬略吶!」愷撒逃到薩賓納省,他在那兒的拉季亞山和第伯爾季納山區一直隱居到蘇拉去世。

    愷撒回到羅馬後,他立刻在米努齊烏斯-撒爾穆斯將軍統率之下出發遠征,參加了圍攻米提倫的戰役。他在那次戰役中顯示了無比的英勇,他使武器的本領比誰都高明,因此人家對他有這樣的說法:「他的勇敢是超過人的天賦和想像的。」真的,他曾不止一次地顯示了他的英勇氣概,有一次他曾冒了生命危險在戰鬥中救出了一個兵士的性命;上級為了這—次功績獎給他一個公民桂冠。接著,愷撒出發上皮西尼亞的國王尼科米德斯王那兒去,他們之間在短時期內就有了深厚的友誼,關於這一點產生了各種譭謗的流言,在當時的諷刺文章中,愷撒是被稱為「皮西尼亞的王后」的。

    當普勃裡烏斯-賽爾維裡烏斯-瓦季埃被委派為統帥,率領羅馬軍隊遠征以伊薩夫爾城為活動中心的西裡西亞海盜時,愷撒跟著瓦季埃一起出發,他參加下好幾次戰鬥,顯示了他是一個極其出色的戰土。

    遠征結束以後,他出發上希臘去,想到那面去聽取有名的哲學家的教導,訪問最有名的雄辯家開設的學校。但是當朱理烏斯-愷撒和他的奴僕所乘的船駛到阿爾基貝拉哥海斯波拉諦斯群島中的雅薩斯灣和福爾馬古斯島附近時,被海盜船追上了,他們全做了海盜的俘虜。但愷撒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僅顯示了非常的勇敢,而且顯示了他後來統治全世界的、天生的慣於對別人發號施令的威力。當愷撒問海盜,他們需要多少贖款才能放他自由,海盜提出了非常大的數目——二十泰倫脫,但是愷撒隨後高傲地答道:「我的價值不止這些,贖我的人會為了我付你們五十泰倫脫。」但接著他又說,只要他一獲得自由,他就要追趕這批海盜,捉住他們而且下令把他們釘死在十字架上。這一羅馬城的驕傲兒子的勇敢回答,證明了他具有堅強的性格和對自己的尊嚴的自覺。愷撒毫不懷疑,人家一定會相信朱理烏斯族出身的人的諾言的,他一定可以很快地獲得這筆巨款。他把自己的奴僕分頭派遣到愛菲斯和薩莫斯以及附近別的城市中去搜集贖款。錢很快地寄來了,他就把贖款繳給了海盜。但是他剛獲得了自由,就立刻在附近的海港裡徵集了幾條櫓帆船出發追趕那批海盜去了。他攻打、擊潰和俘虜了他們,把他們交給當地的羅馬總督,叫他把他們打死在十字架上。愷撒在知道了那位總督不想處死那批海盜,準備把他們出賣為奴隸時,他就擅自下令把這批海盜統統釘死在十字架上,而且聲明:對自己這一行動他已準備向羅馬元老院和人民負責。

    這一切都使朱理馬斯-愷撒獲得了極大的聲譽,接著,當他公開而大膽地控訴蘇拉派葛涅烏斯-考爾涅裡烏斯-陀拉倍拉在馬其頓省總督任內的罪行時,他的威望就更加提高了。他堅決地攻擊對方而且辯論的理由非常充分,連最雄辯的西塞祿也好容易才替他的委託人開脫了罪名。而且那還是仰仗著陪拉倍拉大量錢財、威勢和人事關係才行。

    愷撒是以服裝最優雅的世家子弟馳名的,也是最機敏高妙的劍術家和體育家,就跟他在鬥技場的表演和比賽中總是優勝者一般。他在羅馬享有極高的威望,即使當他不在羅馬的時候,也有極多的人對他表示同情。因此,在羅馬紀元六百八年初,大祭司團中的奧萊裡烏斯-考達去世以後,愷撒立即升任這一崇高的職位就毫不奇怪了。

    這個站在法烏納斯神廟進口處,觀察那些在島上醫藥之神和法烏納斯神的廟宇前來來去去的人群的漢子,就是這樣的一位人物。

    「你好,大祭司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季都斯-盧克列梯烏斯。卡魯斯走近愷撒身邊叫道。

    「你好,卡魯斯,」愷撒一面握住了這位未來《論萬物之本質》長詩的作者的手,一面回答道。

    那群和盧克列梯烏斯-卡魯斯一起準備去作樂的年輕貴族,每一個人都對這位未來的高盧的征服者,說了好些親切的歡迎話。

    「榮譽和讚頌歸於高貴的朱理烏斯-愷撒!」從伊斯古拉庇烏斯神廟中和許多走江湖的戲子和雜技藝人—起出來的梅特羅比烏斯一面說。一面向愷撒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頭幾乎要碰到自己的手。

    「啊,梅特羅比烏斯!」朱理烏斯-愷撒浮起嘲諷的微芙叫道。「我看你從來不曾平白浪費過時同,不是嗎?你從來不肯放過一個節日,也從來不肯放過一個哪怕是最不足道的作樂機會。」

    「不然又怎辦,高貴的朱理烏斯-愷撒!……我們應當盡情享受神賜給我們的生活……伊壁鳩魯不是預先警告過我們……」

    「我知道,知道,」愷撒立刻打斷了這個戲子的話,免得他吃力地去引證伊壁鳩魯的語錄。過了一會兒,愷撒一面用左手的小指,不斷地搔著頭皮使頭上的快感不致中斷,一面用右手的食指把梅特羅比烏斯招引到自己的身邊。

    「你聽著,」他說。

    梅特羅比烏斯立刻離開自己的那群技藝上的同伴,匆匆走近愷撒,一個走江湖的戲子在他後面叫道:

    「我們在伊斯古拉庇烏斯酒店等你!」

    「我馬上就來,」梅特羅比烏斯答道,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愷撒跟前,浮起甜蜜的微笑說:

    「看來今天定是什麼神庇護了我,使我能獲得這一寶貴的機會,為你,為朱理烏斯族最美的美男子服務。」

    愷撒浮起他一向有的,略微含著輕蔑的微笑答道:

    「心腸最好的梅特羅比烏斯,我想麻煩你一件很小的事情。你不是常常在葛涅烏斯-朱理烏斯-諾爾巴納斯的家裡走動嗎?」

    「那還用說嗎!」梅特羅比烏斯用誇大的、跟諾爾巴納斯非常熟識的口氣叫道。「最可敬愛的諾爾巴納斯待我很好……非常之好……而且早就如此了……還是在我的有名的好朋友、不朽的盧齊烏斯-考爾涅裡烏斯-蘇拉在世的時侯……」

    愷撒的臉上掠過一陣好容易才能覺察到的憎惡神情,但他立刻裝出一副敦厚的樣子答道:

    「唔,那麼,你知道……」愷撒想了一想,然後說。「梅特羅比烏斯,今天晚上你可以到我家來吃飯。那時候我可以從容地把事情告訴你。」

    「多幸福啊!……多光榮啊!……啊,最寬厚的愷撒,我多麼感激你啊!……」

    「嘿,夠了,你的感謝已經夠多了!去吧,你的朋友在等著你哩。我們晚上再見。」

    愷撒用氣派高貴的手勢跟戲子告了別。梅特羅比烏斯一面千恩萬謝地說著感激的話,一面連連鞠躬,然後離開愷撒,向附近的伊斯古拉庇烏斯酒店走去。

    愷撒那充滿了尊嚴而又高貴的氣概的客套話以及輕蔑的口氣,說明了他具有威嚴而又堅強的性格。由於與他交談的對手是一個擅長吹拍奉承的卑鄙小人,而愷撒本人又是有名的善於征服女性的心的人物,人家就很可能認為他一定是想從梅特羅比烏斯那兒探取有關某種風流韻事的消息。

    當擁擠的人群在三座神廟周圍發出喧鬧的聲音時,由於獲得了上朱理烏斯-愷撒家作客的崇高榮譽而高興得心花怒放的梅特羅比烏斯,走進了伊斯古拉庇烏斯酒店。他開始夭花亂墜地向那些已經坐在餐桌旁的夥伴們誇口,對他們描述愷撒邀請他的情形。但是,不管未來的那頓晚餐如何豐盛,心花怒放的戲子還是起勁地大嚼菜餚,同時更起勁地大喝其酒店主人給顧客準備的、醇厚的維裡特恩葡萄酒。那天酒店裡的客人們真不少,大家的興致都很高,而且每一個人都有很好的胃口,這就使酒店裡充滿了興高采烈的談論,盤碟的叮噹聲和滿身著葡萄酒的杯子的碰杯聲。

    梅特羅比烏斯那一桌人的玩笑、戲謔、笑聲和喧嘩而把這個老戲子的頭也鬧昏了,他不知道時間已經很快地溜去,也不知道他已經飲了多少林維裡特恩葡萄酒。又過了兩個鐘頭,這個可憐的人由於飲酒過多,連舌頭的轉動也不靈了,但是他還能思索而且明白自己處在極其危險的境況中:如果再過一個鐘頭,他就會失卻行動能力,那就不可能到愷撒那兒去吃晚餐了。他決定離開他同桌的夥伴,於是他艱難地用兩手撐住了桌子,又艱難地站直了身子。他與同桌的人告別,努力結結巴巴地說明他必須離開,人家在等著他——他要到「愷—愷—愷夏」府上去吃晚飯。

    這個戲子的話使同桌的人發出一陣陣的哄笑和戲謔,可是當梅特羅比烏斯跌跌撞撞地向門口走去的時侯,一連串的笑謔和刻毒話一直伴送他到酒店的門檻旁。

    「你到愷夏家去吃飯,很好!」坐在他旁邊的人在他後面叫道。

    「可憐的梅特羅比烏斯,他的舌頭已經割掉了!」另一個人叫道。

    「不,割掉的不是舌頭而是他的腳,瞧,他搖晃得多麼厲害啊!」

    「梅特羅比烏斯,不要跳舞,你不是在舞台上啊!」

    「一直走,梅特羅比烏斯,你要把這兒所有的牆壁都揩乾淨了!」

    「你的努力是白費的,這兒的老闆是不會付你揩牆壁的工錢的!」

    「看他那副走路的樣子!好像蛇一般地彎來彎去!」

    終於,梅特羅比烏斯走到了街上,一面自言自語地咕噥著:

    「笑……吧……笑吧,你們這些……破衣爛……爛衫的窮光蛋!可是我……我可要到……到愷……愷夏那兒去吃晚飯……他是上流人……有……有名的大……大人物……愷……愷夏歡喜藝……藝人!……我對……卡庇托……托爾山的朱……朱庇特發誓!我怎……怎麼也不……不明白,這是……怎……怎麼一回事……這……這維裡特恩酒……一定是攙……攙和了一些什麼……這酒跟愛芙……愛芙……愛芙姬琵達的心……一般詭……詭詐!……」

    這個喝醉了的老酒鬼,向那座通城區的橋走了二十來步就停了下來,一面不斷地晃來晃去。他就這麼站在那兒想了好幾分鐘,終於,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努力轉過身子,朝男一個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他不斷晃著身子,一會兒闖到左面,一會兒闖到右面,向第二座使第伯爾島與雅尼古爾山相通的木橋走去。他穿過橫貫第伯爾河的木橋,慢吞吞地插著那條通向山頂的路走去。他穿過通卡杜拉爾門的大路,繼續循著山坡向上走,直到他來到一個岔路口。路在這幾分成了兩條岔路:一條岔路向右通到山頂,另一條公路向左拐彎通到蘇布裡齊烏斯橋旁,從那兒過橋可穿過特利盞明門到城中心去。

    一到岔路口,梅特羅比烏斯的鋸齒形運動就停止了:他猶豫地停了下來,不知道替自己那孤獨的散步挑選哪一條路才好。梅特羅比烏斯的意圖很明顯:他決定利用在朱理烏斯-愷撒家開始晚餐之前的兩個鐘頭,讓新鮮空氣和散步使他從那種由於過分熱心的痛飲所促成的醉態中甦醒過來。這個主意很不錯,這也證明了梅特羅比烏斯還沒有喪失神志,他停留在岔路上,不斷地晃著他那衰弱的軟綿綿的兩腿,用右手的食指貼著前額咕噥著說:

    「朝哪一邊走好呢?到山頂上去嗎?那兒的空氣自然要比較涼爽些……我又感到這麼熱……熱得要命……但日曆明明告訴我……二月是冬季的月份……唉,二月是冬季嗎?讓不喝采古勃酒和法烈倫酒的人……把它當作冬季吧……但是我對巴珂斯-狄奧尼西斯發誓!……這兒的空氣很清新……我一定要上去……到山頂上去……可是我會在那兒看到些什麼呢?……那位好心的國王努瑪的陵墓……雖然……我……我可一點兒也不尊敬努瑪王……因為他不歡喜喝酒……你瞧,他竟不歡喜喝酒……可是我不相信他會不歡喜喝酒……我準備對十二位和平女神起誓……我不相信他和森林女神愛蓋麗雅只……只談些國家大事……決不會如此!……大概還夾雜著一些什麼風流的事情……而且還可能喝葡萄酒……我可不要到山頂上去……我對厭這個國王……我寧願走平地……我一定要走……」

    喝得爛醉的梅特羅比烏斯這樣嘮嘮叨叨地咕噥著,他的確非常惱恨不喝酒的努瑪-波姆比裡烏斯王。他從那條鋪石板的山路上折了下來,轉身向通特洛伊門的岔路走去,因為那條通山頂的路會把他引到一百年以前在山腰裡發現的努瑪王的陵墓旁去。

    梅特羅比烏斯還是跟剛才—般以鋸齒形的步伐走著,但是他的腦子裡已不是那麼鬧哄哄的了,嘴裡發出來的酒氣也略微消散了一些。他面用腳在地上畫著美妙的圖案,一面繼續攻擊戒酒的行為和不喝酒的人,特別是攻擊那位可憐的努瑪王。一會兒他就來到暴風雨女神傅林娜的聖林。那座樹林剛好處在采斯季烏斯橋和蘇布裡齊烏斯橋的半路上。

    梅特羅比烏斯一走進樹林的濃蔭下,就盡情地吸足了滿滿一胸膛的新鮮空氣。接著,他向樹林深處走去,找尋他所迫切需要的一個幽靜、沁涼的角落。他在好幾條小徑上亂闖,突然,他看見在樹林的中心有一片不大的圓形空地,空地上有一棵枝葉繁盛的大樹。他就用背靠著那棵百來年的大樹的樹幹,在野草叢中坐了下來。

    「真是奇跡!」他咕噥著說。「我絕對想不到,竟會在這暴風雨女神的聖林裡,找到一塊使那在我頭腦中發威的暴風雨平靜卞來的好地方!……憑良心說,在大自然的懷抱裡是很不錯的!真的,牧人生活的吸引人,不只是詩人的幻想。牧人的生活確實美妙極了!遠離了煩囂的城市……在幽靜的原野中……過著快樂的隱逸生活……鮮嫩的綠草……小山羊在蹦跳……小綿羊在咩咩地叫……溪水淙淙地響……黃鶯在歌唱……哈,多美的生活啊!……簡直是一首牧歌!……」梅特羅比烏斯的眼皮變得愈來愈沉重,他快要被睡魔征眼了。但是,一個新的念頭突然襲擊了他,他立刻醒了過來,他把手指嗒的一擰,自言自語地說道:「是的……美妙的生活,但最好小溪裡流的不是晶瑩沁涼的水,而是法烈倫葡萄酒!……啊,水!……這一點我可決不能同意……不,不,我絕對不能同意!叫我喝水?……幾天沒有酒喝我就會生相思病死的!……水!……多枯燥無味啊!……這淡而無味的飲料!」

    梅特羅比烏斯在發表這些議論的時候,一會兒張開眼睛,一會兒又鬧上眼睛,他的思緒混亂了,夢魔使他的神志昏迷了,可是他還是結結巴巴地轉動著他的舌頭:

    「法烈倫葡萄酒,是的……那一定要好得多……在伊斯古拉庇烏斯酒店裡,給我喝了那倒霉的維裡特思葡萄酒……它使我……頭昏目眩……直到現在……耳朵裡還在嗡嗡地響……我好像落到……落到一個蜂窠裡了……唔……」

    這時候,梅特羅比烏斯睡著了。他做了些亂七八糟的怪夢,夢中的情景反映了他入睡前那些斷斷續續的念頭。

    他夢見自己站在一片乾燥而又貧瘠的荒野上,頭上是灼熱的太陽。這太陽多厲害啊!梅特羅比烏斯熱得渾身大汗,他的喉嚨乾透了,他渴得很,渴得要命……他覺得胸部難受得很……他是多麼的不安,多麼的驚惶啊……可是,這是多好的運氣!他聽見了小溪的淙淙聲……他向小溪跑去……他想跑得很快,可是他的腳卻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溪水還是在很遠的地方響。梅特羅比烏斯怎麼也不能明白,怎麼會發生這倒霉的事情的,但他知道小溪裡流的是法烈倫葡萄酒……咦,奇怪得很,小溪的流水聲好像是什麼人在說話。梅特羅比烏斯渴得快要死了,他想喝,他老是跑了又跑,最後,他跑到了小溪旁邊。但是,他剛要撲下去準備享受溪中的法烈倫葡萄酒時……努瑪-波姆比裡烏斯王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不准他喝酒。努瑪王蓄著很長很長的白鬍鬚,他的樣子非常可怕;他嚴厲地瞅著梅特羅比烏斯,大聲責罵他。這位努瑪-波姆比裡烏斯王具有金屬般的鏗鏗鏘鏘的響亮嗓音!他說了些怒氣衝天的話,梅特羅比烏斯只聽到一陣好像從溪中發出來的亂哄哄的吼聲,……突然,溪水完全不像是法烈倫葡萄酒,它變成了鮮血!那時候,努瑪王對可憐的梅特羅比烏斯叱罵得更凶了,他威風凜凜地向他撲來,對他高叫道:

    「你口渴!你要喝鮮血麼,你這惡漢?你竟來喝你同胞的鮮血,混蛋!」

    夢境變得愈來愈可怕了。梅特羅比烏斯的心難受地收縮了起來,這位老國王的嚴厲的叱責聲把他嚇壞了。他拔腳就逃,在樹根上絆了一交,跌倒在地上,他終於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就在這—剎那,梅特羅比烏斯怎麼也不能明白:他在什麼地方,他究竟在做夢呢還是已經醒了。他揉揉眼睛,向周圍看了一下,這才發覺他還是在樹林裡。但天已經黑下來了,只有月光從濃蔭的間隙中射下來,驅除了黑暗。他苦苦地把思想集中起來;想清楚地回想下,但怎麼也不行。他還是聽見努瑪-波姆比裡烏斯王那憤怒的聲音,跟他在夢中聽到的一模一樣,因此在最初的一剎那,梅特羅比烏斯還以為自己仍舊在睡覺,仍舊在繼續做那個惡夢呢。但他很快地明白,他己經醒了。他開始模模糊糊地記起,他怎樣走到樹林裡來。最後,他明白:他在夢中聽到的叱責聲,其實就是活人的聲音,而且那聲音就是從離他不遠的那片空地上傳過來的。

    「我們要以死亡對付死亡!我們寧願為了我們的幸福和安寧而戰死,決不願為了娛樂那批壓迫者而角鬥倒斃!」某一個人正在慷慨激昂地繼續把話說下去。「這批瘋狂的人形野獸,像裡比亞荒野上的猛虎一般渴血,他們一看到被壓迫者的鮮血就覺得快樂;現在就讓他們自己也拿起短劍跟我們的短劍來拚一下吧,讓他們的鮮血跟我們的鮮血流在一起。讓他們懂得,在奴隸、角鬥士和不幸的人們胸中,也跳動著人的心。我對住在奧林比斯山上的所有大神起誓,他們會相信,偉大的朱庇特創造出來的人是一律平等的,太陽照耀著所有的人,土地大公無私地給所有的人帶來收穫,而且所有的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都毫無例外地具有享受幸福和快樂的權利。」

    一陣深沉有力但是微帶壓抑的讚歎聲,回答了這番在深夜的寂靜中發出來的熱烈演說。

    梅特羅比烏斯立刻明白,聚集在這兒的人顯然是一批想對羅馬共和國造反的傢伙;而且,這個看不見的演說家的響亮聲音,他覺得很熟識。

    可是這是誰的聲音?梅特羅比烏斯在什麼地方聽到過這聲音?在什麼時候?這—切他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了,雖然他拚命運用已經恢復的理智,竭力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著。

    無論如何,梅特羅比烏斯明白,他必須不給他們看見,不然他就會倒霉。

    他輕輕地爬了幾步,躲在他靠著的那棵樹的粗大樹幹後面,然後屏住呼吸,拿出全副精神,竭力把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可以說,經過四年來頑強不屈的秘密工作,解放的曙光終於出現了呢?」另一個人發出沙啞而又低沉的聲音,操著生硬的拉丁話問。

    「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戰鬥呢?」第三個用比前一個人的聲音還要沙啞、低沉的聲音問。

    「可以開始戰鬥!」梅特羅比烏斯剛醒就聽到的那個人的聲音回答。「阿爾托利克斯明天到……」

    梅特羅比烏斯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知道說話的人是誰——無疑,這就是斯巴達克思;那時梅特羅比烏斯就一下子明白了這兒所發生的事情。

    「阿爾托利克斯明天到拉文那,」斯巴達克思說。「他去通知葛拉尼克斯,叫葛拉尼克斯把他率領的五千二百個角鬥士準備好——他們是我們起義大軍的第一軍團。克利克薩斯,這兒的第二軍團由你率領——這軍團是由我們被壓迫者同盟住在羅馬的七千七百個盟員組成的。第三和第四軍團由我和埃諾瑪依率領,這兩個軍團是由加普亞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角鬥學校裡的一萬名角鬥士組成的。」

    「兩萬人編成的角鬥士軍團!」埃諾瑪依用雷一般的聲音大喜若狂地吼道。「兩萬人!……好極了!……我對地獄裡的神起誓,好極了!……我可以打賭,我們一定能夠看到蘇拉和馬略的驕傲兵士的鎧甲是怎麼在背上扣住的!」

    「但是現在,當我們把什麼都商量妥當以後,我得要求大家:我們每一個人都得記住自己被壓迫的祖國,為了我們祖國的苦難,也為了這—把我們團結起來的神聖事業,」斯巴達克思說,「我們一定得十分小心而且保持清醒的頭腦。因為不論什麼樣魯莽的行動都會使我們整個事業遭到打擊。我們為了這一事業獻出了整整四年的不屈不撓的艱苦工作。任何不合時宜的爆發,任何大膽但沒有經過考慮的行動,在目前都是不可饒恕的罪惡。五天以後,你們可以聽到我們起義的第一陣行動,而且可以知道:加普亞已經落在我們起義者的手中了。雖然埃諾瑪依和我首先會把我們的隊伍拉到開闊的田野上,但是一有可能,我們就要對康滂尼亞的首府進行勇敢的攻擊,那時候,你們在拉文那的或者在羅馬的人就得集中自己的力量衝出來跟我們匯合。但是,當加普亞的起義還沒有爆發,你們在外表上就得顯得和平時。一樣的安定和鎮靜。」

    當斯巴達克思說完了話,所有聚集在這兒的角鬥士就開始進行生氣勃勃的亂哄哄的談話。他們的人數大概是二十五個左右,這是被壓迫者同盟的領導核心。

    他們互相交換著意見,互相鼓勵著,互相說出彼此的希望,互相回憶著往事而且互相熱烈地祝賀。接著,他們就開始散會。他們一面熱情地交談著,一面剛好向梅特羅比烏斯躲的地方走來,但是斯巴達克思突然喊道:

    「弟兄們,為什麼你們全朝著一個方向走?你們應當三三兩兩地分散開來,互相隔開五六百步遠才是。你們回到城裡去時,一部分人可以穿過采斯季烏斯橋走,另一部分人可以穿過蘇布裡齊烏斯橋或者是艾米裡烏斯橋走。」

    當角鬥士們聽從領袖的命令從樹林中分路出去時,斯巴達克思經過索索發抖的梅特羅比烏斯藏身的那棵大樹,拉佐克利克薩斯的手說:

    「等會兒我們在『獨眼』魯泰茜雅那兒碰頭,你可以在那面告訴我,在最近五天內那批鎧甲是不是能夠按照約定的時間運到。」

    「我現在就是去跟那個騾夫碰頭,他曾經答應我,盡可能迅速地把那批鎧甲運來。」

    「還運鎧甲哩!」埃諾瑪依輕蔑地叫道。「我們要鎧甲做什麼?我們的信仰——就是我們的短劍,我們的勇氣——就是我們的鎧甲。」

    克利克薩斯迅速地邁著大步,向來斯季烏斯橋的方向走去。斯巴達克思、埃諾瑪依和阿爾托利克斯卻一起回轉來,向蘇布裡齊烏斯橋走去。

    「原來如此!」我們勇敢的梅特羅比烏斯想,角鬥士們意去愈遠,他的膽子也就變得愈來愈大。「真見鬼!」我們的共和國上空竟出現了這麼片烏雲!兩萬個武裝的角鬥士!這已足夠引起一次像以前在西西里那樣的大規模內戰了!……而且不論就勇氣和韜略來說,那個領導西西里奴隸造反的敘利亞奴隸攸納斯跟斯巴達克思比較起來,那就差得多了。是的。自然羅,這是天意派我到這座樹林裡來的。無疑,偉大的神把我選做他的武器,以便把共和國和羅馬從危亡中拯救出來……恰恰如此,再沒有別的理由可以解釋了。在從前鵝不是也幹過這麼一番大事業嗎?……難道我還不適合嗎?……鵝!……天啊,我這醉漢竟會引用這麼一個比方!」

    梅特羅比烏斯對他把自己與禽鳥相比的引證感到非常生氣,他站了起來,開始仔細傾聽。接著他猶疑不決地在樹林裡走了幾步,他想確實知道:角鬥士是不是都走光了,會不會留下打埋伏的人。

    他記起愷撒曾經在黃昏時等待他去參加晚宴,但現在已將近半夜了,太退了。這使他非常懊惱,但他立刻為自己找到了安慰,因為他想:只要他太太平平地走出傅林娜女神的聖林,他就可以立刻趕到愷撒那兒,把他偶然發覺的角鬥士造反的密謀告訴愷撒了,而愷撒一定會立刻饒恕他的。

    當梅特羅比烏斯確信所有的角鬥士都走光了,他就出了樹林,並且快步向采斯季烏斯橋走去,同時暗自盤算:如果不是他喝醉了酒,他是不會到角鬥士集會的傅林娜女神的樹林裡去的,他必須替自己這次醉酒祝福,替自己這嗜酒如命的癖好祝福,甚至對那不久前他曾經大加詛咒的葡萄酒,現在他也覺得是極其神聖的美酒了。這一切使他得出兩個結論:一個結論是必須把酒神巴珂斯當作羅馬的特別保護神,替他建造一所新的神廟。另一個結論是:因為象梅特羅比烏斯喝醉酒這麼普通的事情,居然能拯救羅馬共和國,可見神的意圖是莫可揣測的。

    他這樣仔細地思索著,終於走近了愷撒的家。他一面進去,一面叫奴隸立刻去通報主人,叫愷撒立刻到書室裡來,因為他,梅特羅比烏斯,有極重要的、可能關涉到共和國命運的消息報告他。

    愷撒起先對梅特羅比烏斯的話毫不介意,因為他認為這戲子是一個酒鬼、一個狂妄的傢伙。但是,他想了一想以後,還是決定去聽聽梅特羅比烏斯的報告。愷撒向客人們告了罪,出了三榻餐廳,向書室走去。焦急不安的梅特羅比烏斯就把角鬥士們的密謀約略地告訴了他。

    愷撒覺得這個消息非常奇怪。他向這個戲子提出幾個疑問,以便斷定那事情是不是出之於醉漢的幻覺。當他確定了事情的真實性,不禁緊鎖雙眉,站在那兒苦苦地想。接著,他顯然採取了某種決定,浮起不信任的微笑對梅特羅比烏斯說:「

    「我不能懷疑你所報告的都是事實,可是真的,這一切都太像神話了。——這一切會不會是由於你在伊斯古拉庇烏斯酒店裡痛飲維裡特恩葡萄酒以後,由於醉酒而極度興奮的頭腦所想像出來的幻覺呢?」

    「啊,高貴的朱理烏斯-愷撒!我不否認自己嗜酒如命,特別是碰到好酒,」梅特羅比烏斯顯出生氣的樣子答道。「我不否認,就連現在我的頭還是昏昏沉沉的,但是我在傅林娜聖林中聽到的那些話,啊,高貴的愷撒,我可以發誓,的確是千真萬確地聽到的,而且把它一字不易地轉告了你。一場酣睡和雅尼古爾山山腳下的新鮮空氣,早已使我清醒過來了。那時候我已經完全恢復了神志。難道你存心要讓共和國遭到危難,不去警告執政官和元老們嗎?」

    愷撒低下頭來,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

    「危險一分鐘一分鐘地在增長呢。」

    愷撒不作聲。

    梅特羅比烏斯也不作聲了,但從他的姿勢和痙攣的動作中可以看出,他正感到非常不耐煩。終於,他忍不住了,向愷撒問道:

    「您究竟準備怎麼樣?」

    愷撒抬起頭來,答道:

    「不論這事情對祖國有多大危險,梅特羅比烏斯,我還是願意親自作出判斷來!」

    「你怎麼能判斷……」戲子想要說話,但是愷撒立刻打斷他說:

    「如果你能允許我,我要親自對這事情作出判斷來……」

    「啊,高貴的愷撒,你怎麼說出這種話來!……我是來跟你商量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發現這一密謀的榮譽心甘情願地讓給你,因為我知道而且堅決地相信: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是很慷慨的,他決不會忘記替他效勞的人。」

    「謝謝你的盛意,梅特羅比烏斯,謝謝你對我的建議。但我並不想從你偶然發現的秘密中獲取利益,我只想證實而且確定一下這事情的實際情況——不,這樣做是為了正確地考慮一下我們應當怎樣行動。」

    梅特羅比烏斯連連點頭,表示他同意愷撒的意見,於是愷撒對他說:

    「現在你上三榻餐廳去,在那面等我。但是梅特羅比烏斯,你得小心,你在傅林娜聖林中聽到的話可不能對任何人講,我們現在談的話也不能洩漏,我現在離開屋子到外面去的情形也不許提起。一小時以後我就回來,那時候我們再商量,為祖國的利益應當怎麼辦。」

    「我一定執行你的命令,愷撒。」

    「你放心好了,我會酬謝你的;命運之神的冊子上並沒有寫著: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命中注定,直到死都只配戴一頂在鬥技場中賽車獲勝的桂冠。」

    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說完了就走到書室隔壁的房間裡去,讓梅特羅比烏斯去咀嚼他那番意味深長的話。過了一會兒,愷撒回來了。他的右臂上掛著一件質地厚實的黑色罩袍,無疑,那是屬於他的某一個奴僕的,另外還有一副掛著他那短劍的紫色佩帶。愷撒脫去白色的餐袍,把佩帶掛上了肩,披上罩袍,把風兜覆到頭上。他與梅特羅比烏斯告別時,又一次囑咐他,叫他到三塌餐廳裡去等他,但切不可對任何人說起角鬥士密謀造反的事情。接著,他帶了一個奴隸離開了屋子,急急忙忙地向那條通維納斯酒店的巷子走去。

    愷撒除了巴拉丁區的那所房子之外,在蘇布拉區的中心還有一所住宅。那時他甚至是常常住在蘇布拉區的,他認為這樣做,可以獲得住在羅馬這一區的貧民的好感。愷撒曾經不止一次地脫去華麗的長袍,換上粗布的短衣,在蘇布拉區和埃斯克維林區那些污穢而又陰暗的巷子裡到處訪問貧民,對他們進行慷慨無比的幫助。因此愷撒對這些充滿了痛苦與恥辱的下流場所和每一個最偏僻、污穢的角落是瞭如指掌的。

    維納斯酒店離開愷撒那所建築精美的小住宅並不遠,他很快就來到了那條污穢的巷子。「獨眼」魯泰茜雅的酒店中發出來的喧嘩聲,破壞了深夜的寂靜。

    愷撒帶著奴隸進了酒店,向外面那個大房間的四周迅速地看了一下。在那個大房間裡,妓女、平民、掘墓人、假裝乞丐的流氓、殘廢的人以及其他羅馬社會的渣滓,像平常一樣喧鬧地吃喝著。愷撒向這些人看了一眼,就向裡面的小房間走去,他立刻在那兒看到十幾個釋放角鬥土和角鬥士圍坐在餐桌旁。

    愷撒向他們很平常的招呼了一下,和他的奴隸一起在房角的條凳上坐下了,然後命令酒店裡那個埃塞俄比亞女奴隸替他們取兩杯采古巴葡萄酒來。他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和自己的奴隸說著無關重要的話,同時卻目光炯炯地注視房中角鬥士的行動,傾聽他們的談話。

    斯巴達克思坐在埃諾瑪依和克利克薩斯的中間,他的臉色蒼白,悲哀,憂鬱。從蘇拉去世到現在四年來,色雷斯人的容貌起了顯著的變化。在他目前的容貌中出現了嚴峻的成分,那是以前所沒有的;寬廣的前額已經佈滿了深陷的皺紋,那是驚恐和憂慮的痕跡。

    當同伴們叫斯巴達克思的名字時,一向只知道斯巴達克思名字的愷撒就深信自己的猜測並不錯,他一看到那些人就立刻以為:斯巴達克思只能是那個身材魁梧的美男子,因為他那極其尊嚴的態度和精力充沛而又智慧的臉是非常特出的。

    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用愈來愈憐惜的心情注視著這位釋放角鬥士,他一看到他就立刻產生了好感。愷撒用具有天才的偉人的敏銳目光。看到斯巴達克思具有偉大的心靈和天賦的才能。他明白:命運之神注定要斯巴達克思建立崇高的功績,而且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

    女奴隸阿蘇兒拿來了葡萄酒,愷撒拿起一杯,叫他的奴隸拿起另一杯,說:

    「喝吧。」

    奴隸喝完了他的那杯酒,但愷撒卻只是裝裝飲酒的樣子,其實他的嘴唇連一滴葡萄酒也沒有沾到。除了水之外,愷撒什麼也沒有喝。

    過了幾分鐘。他站了起來,走近角鬥士的餐桌。

    「你好,勇敢的斯巴達克思!」他說。「但願命運之神永遠對你微笑,這是你應得的。你能不能為我花費一點時間?我想跟你談一談。」

    餐桌旁的人都回這頭來,只聽見好些人發出驚奇的叫聲:

    「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

    「朱理烏斯-愷撒?」斯巴達克思站起來說,他的驚異也不亞於他的同伴們,他還從來不曾看見過愷撒,因此不認得他。

    「請你們不要作聲!」這位未來的獨裁者阻止他們說。「要不然的話,明天全羅馬城的人都會知道,一個大祭司,黑夜裡竟在蘇布拉和埃斯克維林的小酒店裡逛蕩!」

    斯巴達克思詫異地瞧著這位不速之客。愷撒在當時雖然還沒有幹出大事業來,但他的威名已經傳遍了羅馬城和整個意大利。斯巴達克思仔細地觀察著愷撒那剛毅的、具有過人精力的外形,不禁對他英俊的容貌、山鷹一般的銳利目光、線條極其和諧的體格、高貴而又鎮靜的態度以及強有力的外貌,感到非常驚異。色雷斯人對這位有名的朱理烏斯族的後裔默默地看了好一會,然後答道:

    「我將感到非常榮幸,朱理烏斯-愷撒,如果這對你有什麼益處的話。」

    「你必須暫時離開你勇敢的同伴們,我要和你一起到城牆那邊去散一會兒步。」

    驚詫的角鬥士們互相使著眼色。斯巴達克思答道:

    「能夠和羅馬城最有名望、最高貴的貴族一起去散步,對一個窮困的無名的釋放角鬥士來說,那真是莫大的光榮。」

    「勇敢的人決不會永遠窮困,」愷撒答道,他向門口走去,一面向自己的奴隸做了一個手勢,叫他在酒店裡等他。

    「唉,」斯巴達克思歎了一口氣以後,一面跟著愷撒走出來,一面說,「當獅子拴上鐵鏈的時候,它還有什麼威力呢!」

    這兩位非常的人物穿過酒店的那個主要房間,走出了酒店,往巷子裡走去,默默地向城牆邊走去——剛剛走到四年前凱烏斯-維萊斯的那釋放奴隸被角鬥士們處死的地方。

    一輪明月在天空中照耀著,它把憂鬱的銀光傾瀉到城牆外蔥蘢繁茂的果樹園、菜園和葡萄園裡,也傾瀉到城外廣闊的原野上。那片原野伸展得很遠很遠,一直伸展到好像許多黑糊糊的巨人一般、矗立在地平線上的杜斯古爾和拉丁的群山那兒。

    在深夜的靜寂中,愷撒和斯巴達克思來到城中最後幾所房屋和賽爾維烏斯-杜裡烏斯城牆之間的野地上。蒼白的月光照耀著他們,遠遠看去好像兩個白色的幽靈。他們停了下來面對面地站著,默默地動也不動,好像在努力估計和打量對方。他們都明白:他們代表著兩種敵對的思想,兩面敵對的旗幟,兩個敵對的世界:專制和自由。

    愷撒首先衝破這—沉寂的氛圍,對斯巴達克恩說:

    「你幾歲了?」

    「三十三,」色雷斯人彷彿要努力捉摸對方的意思似的,一面仔細地注視著愷撒,一面答道。

    「你是色雷斯人嗎?」

    「是的。」

    「色雷斯人是勇敢的民族,這是我在戰鬥和危險中親自體驗到的。除此之外你還可以為你的禮貌和教養而自豪。」

    「你怎麼知道的?」

    「從一個女人那兒。但現在不是談這個問題的時侯,因為你本人以及你所獻身的事業,正遭受著極大的危險。」

    「你指的是什麼危險?」斯巴達克思後退一步,驚恐地問。

    「我全都知道了,但是斯巴達克思。我到這兒來並不是想加害於你。恰恰相反,我想拯救你。有一個人坐在傅林娜聖林的一棵大樹下面,無意之中聽到了你們今晚的會議。」

    「啊,我詛咒所有的神!」斯巴達克思絕望地叫道,握緊了拳頭,威嚇天空。

    「但是他還沒有去報告執政官:我竭力阻止他這樣做,可是他一定會在今天夜裡或是明天早晨去報告當局,那時候,你的整整四個軍團還沒有來得及聚集起來就要消滅了。」

    斯巴達克思陷入可怕的絕望的心境中,他扯著自己的頭髮。接著,他像瘋子一般,一動也不動,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注視著那照耀著月光的樹幹,用斷斷續續的夾雜著哽咽的聲音發出一降低語,好像在跟自己說話一般;

    「五年來的信念、工作、希望和鬥爭,全都在一眨眼之間毀滅了!……一切都完了,被壓迫的人什麼希望也沒有了……我們只有做奴隸,做奴隸一度過這卑賤的一生!……」

    在斯巴達克思激動的臉上,反映出強烈的內心痛苦,愷撒不但懷著憐憫、同情而且幾乎懷著尊敬的心情,看著這個被極大的痛苦折磨著的、偉大而又堅強的人。愷撒是一個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天才而且對它懷著無比驕傲的統帥,他一向認為世界上沒有一個值得他敬仰的人,但現在,這個角鬥士卻使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讚賞的心情。因為斯巴達克思從對自由的神聖的愛中吸取了力量,他想完成希臘、羅馬的英雄們才能完成的偉大事業。由於他用頑強的精神、遠大的目光、天主的卓越智慧和崇高的信念武裝了自己,由於他充滿了勇氣和極其旺盛的精力,使他能夠創造一支由兩萬名角鬥士組成的正規軍隊。

    愷撒一想到那些軍團,他的目光裡就閃爍著貪婪的、野心勃勃的火光,他的頭開始昏眩,他的全身頓時起了一陣戰慄。他大大地張開了兩眼,凝視著阿爾巴納斯諸山的山頂,落入無比廣闊的幻想世界中去了。啊,要是那四個軍團——兩萬名戰士——能由他來率領作戰多好啊!不出幾年他就會征服全世界,變成羅馬的統治者。但他決不像蘇拉那樣變成一個人人畏懼和憎恨的傢伙,而是一個受到大家愛戴的統治者。他將要成為平民階級的偶像,但他將成為那些驕傲而徒然掙扎的貴族們的災星!

    兩個人都不作聲:一個感到非常痛苦,另一個卻陷入野心勃勃的幻想中。第一個打破這一沉寂局面的是斯巴達克思。他清醒了過來,可怕他蹙緊雙眉,流露出一種嚴肅但是主氣勃勃的神情堅決地說:

    「不,我對朱庇特的雷火起誓,決不許這樣!」

    「那麼你準備怎麼辦?」愷撒好像波斯巴達克思的喊叫喚醒了,問道。

    斯巴達克思用他烈火一般的目光注視著愷撒那時己經變得平靜清澈的眼睛,並且過了一分鐘又問道:

    「可是你,愷撒,你是什麼人——是我們的朋友還是敵人?」

    「我很想做你們的朋友,但無論如何我決不是你們的敵人。」

    「你能為我們幹任何事嗎?」

    「怎麼幹法?」

    「把那個知道我們秘密的人交給我們!」

    「什麼?你想叫我這個羅馬人不管這次威脅羅馬安全的奴隸暴動嗎?叫我這個有可能防止這次暴動的人聽任它爆發嗎?」

    「你的話不錯,我忘記你是一個羅馬人了。」

    「而且我希望整個世界都屬於羅馬。」

    「唔,自然。你是奴役全世界備民族的羅馬暴政的化身。你懷著比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還大的野心。當羅馬之鷹用它的翅膀覆蓋了全世界各民族,你就要把這些民族用鐵鏈鎖起來,把他們緊握在你的鐵拳之中。羅馬將變成一切民族的統治者,而你則變成羅馬的統治者,是嗎?」

    愷撒的眼睛裡迸發出喜悅的光芒,但他立刻回復平素的鎮靜態度,微笑著對斯巴達克思說:

    「我的理想是什麼,誰也不會知道。也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為了從窠巢中飛出去找尋自己的幸福,還得積聚力量。你,斯巴達克思……你具有偉大統帥的驚人精力和智慧,你聚集了一支奴隸的隊伍,創造了好幾個精銳的軍團,準備率領他們去作戰。但是請你告訴我,斯巴達克思,你想的是什麼?……你所希望的又是什麼?」

    「我希望,」斯巴達克思說,他的心中燃燒著熱烈的信念。「我希望毀滅你們這個腐化的羅馬世界,希望在它的廢墟上看到各民族獨立的花朵。我希望消滅那種強迫一個人向另一個人屈服的可恥法律,消滅那種叫同樣由女人生下來、而且具有同樣力量和智慧的兩個人中的一個汗流滿面地勞動,耕種不屬於他的田地,供養另一個對罪惡、懶惰和逸樂安之若素的人的法律。我希望用壓迫者的血來償付被壓迫者的呻吟,我希望粉碎繫在羅馬勝利之車上的不幸的人的鐵鏈。我希望把奴役的鐵鏈改鑄為短劍,使每一個民族能夠用那短劍把你們驅逐出境,把你們逐到偉大的神賜給你們的意大利本土,不許你們越出原有的國界一步。我希望燒燬所有的鬥技場,在鬥技場上,你們這些人形的野獸把我們叫做野蠻人,而且使我們這些為了幸福、為了精神上的享受、為了愛而降生的不幸的人互相殘殺,來娛樂你們這些世界的暴君。我對萬能的朱庇特的雷火發誓,我希望看到自由的太陽輝煌地照耀,可恥的奴隸制度在地面上消滅!我一定要獲得自由,我渴望自由,我要爭取自由,我要為每一個人、每一個不論大小強弱的民族爭取自由。和平、幸福、正義以及不朽的神踢給人們享受的一切崇高幸福,會伴隨著這樣的自由來到人間!」

    愷撒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傾聽著,他的嘴唇上掠過憐惜的微笑。當斯巴達克思說完以後,他搖搖頭並且問道:

    「接下去怎麼樣,高貴的幻想家,接下去又怎麼樣?」

    「接下去就是正義的政權壓倒暴力,智慧的政權統治貪慾。」釋放角鬥士答道,在他的火熱的臉上,流露出他心胸中熊熊燃燒的崇高感情。「接下去就是人與人之間一律平等,民族與民族之間互相親善友愛,幸福在全世界的範圍內獲得凱旋和勝利!」

    「可憐的幻想家!你相信所有這些幻想能在你這一生中實現嗎?」朱理烏斯-愷撒帶著嘲弄和憐憫的口氣。「可憐的幻想家!」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聽我說,斯巴達克思,而且把我這番充滿好意的話仔細地考慮一下。我對你的同情要大大地超過你想像的那種程度。你記好,我不是屬於那種輕易向別人獻出友誼、特別是輕易向別人表示尊敬的人。要實現你所幻想的一切,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是純然的幻想,不論就你所設想的目標或者就你現在所採取的手段來說,都是空中樓閣。」

    斯巴達克思正想反駁,但愷撒打斷了他的話說。

    「不要打斷我的話,你聽著,你得明白,我到兒來跟你談話是為了你的利益。自然。你自己並不認為你的兩萬名角鬥士就會使羅馬戰慄。很顯然,你決不會這樣想。你認為,『自由』這個字眼,會使廣大的奴隸群眾聚集到你的旗幟下來。讓這些奴隸的數目達到十萬或者十五萬吧(雖然這永遠不可能),讓他們在你的教導下用鐵的紀律團結起來,讓他們為死裡求生的勇氣所鼓舞而英勇地戰鬥。讓一切都是這樣吧!但是你能相信他們能夠打敗曾經征服亞、非兩洲一切帝王的四十萬羅馬大軍!這些兵土都是自由公民,他們在意大利有他們自己的一片土地,有他們自己的家,難道你以為他們不會起來對你們這些什麼產業也沒有、萬一獲得勝利就會使他們破產的窮光蛋拚命嗎?你們是為了死裡求生而戰鬥,他們卻是出於自衛的本能;你們是為了爭取人權,他們卻是為了保衛自己的私有財產。誰能夠獲得勝利,是不難想像的。在數量上他先佔了你們優勢,此外,在每一個城市或者自治市裡有他們的同盟者,但對你們來說,卻是敵人。為他們服務的有整個國庫的全部財產,尤其重要的是,還有貴族們的巨大財產。他們那一邊,還有羅馬的威權,經驗豐富的統帥的軍事藝術,所有城市和所有羅馬共和國公民的財富,更不用說共和國的船舶艦隊,以及從世界各個角落裡徵集來的後備軍了。那些頑固、粗魯的蠻族和從各個國度來的奴隸,他們之間並沒有可以使他們互相結合的高貴傳統或者別的物質上的聯繫,他們甚至並不完全懂得你所努力奮鬥的目標。你的勇氣、毅力和超特的智慧足以使這樣一些人納入秩序和紀律嗎?我曾經一度相信你能夠做到,但仔細一想,不,這絕對不可能……你具有堅強的意志和智慧,而且完全有能力指揮軍隊——我承認這一點。但你最多只能使你的軍隊暫時隱藏這些缺點,猶如一個人把身上的癰疽遮掩起來一般。你能夠動搖你故人的勝利信心,但你在完成這種理智和勇氣的奇跡之後,你能最後戰勝敵人嗎?」

    「嘿,那有什麼關係!」斯巴達克思用極其冷靜的態度叫道。「我可以為正義的事業光榮犧牲,我們流的鮮血一定會使自由之樹結出果實來,我們的鮮血將在壓迫者前額蓋上可恥的烙印,我們的鮮血會產生無數的復仇者。我們留下了可以被人模仿的榜樣——這是我們能夠留給後代的最寶貴的遺產!」

    「偉大的自我犧牲,但那卻是毫無效果的無謂犧牲。我已經向你指出,你所採取的手段不足以達到你的目標,現在我還要向你指出,你的目標本身只是激動的想像的產物,只是外表誘人的幻想,猶如人類無力捕捉的幽靈:它在遠處看來是活生生的,它誘惑著你,但是你愈是頑強地追上去,它就愈是遠遠地離開你。當你覺得你好像已經捉住它時,它卻在你的眼前突然消失了。人類自從離開樹林住在一起,自由就消失了,奴隸制就產生了;因為每一條為了全體利益而限制個人權利的法律,就侵害了個人的自由。從此以後,不論在什麼地方,不論在什麼時候,總是由最強橫最狡猾的人統治群眾,而且老是有普通的人民服從他們。甚至好些最優良、用最英明的制度建立起來的共和國,也逃避不了這一規律,因為它的根源就存在人的本性之中。底比斯、斯巴達和雅典的不光榮的結局就是證明。就在我們這一以人民具有最高權力的原則為基礎的羅馬共和國,你己經看到,一切政權都被那一小撮貴族所掌握,他們佔有了一切財富,也因此掌握了一切力量,他們把共和國的政權變成了他們這一階級世代相傳的遺產。四十萬個沒有食物、住所和衣服抵禦冬寒的羅馬公民能算自由人嗎?他們只不過是第一個遇到他們購買他們的選票的人的奴隸罷了,選舉的權利就是這些貧苦的『世界統治者』的唯一財產。因此在我們這兒『自由』這個字眼早已失卻了它的意義。雖然這調子永遠能夠在群眾的心坎裡引起反響,但有時候往往是一些暴君彈奏得最出色。斯巴達克思,我遭到這些極其驕橫的貴族的壓迫,我同情平民的悲哀和痛苦,我明白只有消滅貴族,平民才能得到幸福,為了打垮這些豪門貴族的統治,必須鼓起平民階級的熱情,但同時必須在他們的嘴裡裝上馬勒子,用鐵一般的堅毅意志斷然地領導他們。因為人和人之間的關係跟豺狼一般,因為人類一向分為豺狼和羔羊,老鷹和鴿子,一向分為吃人和被人吃的兩種;我已經擇定了我的道路,確立了我的目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夠解決這樣困難的任務,但是我一定要奪取政權,從根本上改變雙方的命運:我要使壓迫變成被壓迫者,使吃人的傢伙變成被吃的食料。」

    「愷撒,那就是說,你有點兒同意我的觀點了?」

    「是的,我可憐奴隸,我對他們永遠採取寬容的態度,我同情角鬥士,如果我要娛樂人民,我決不允許為了滿足群眾獸性的本能,使角鬥士們野蠻地互相殘殺。為了達到我給我自己確立的目標(但願我有一天能達到這個目標),我必須盡量避免強暴的行動,多多地施展巧妙的手段,必須少用武力多多運用靈活的策略,必須膽大心細——這兩者是一切危險但是偉大的事業所不可或缺的伴侶。我覺得我命中注定能夠掌握最高政權。我應當獲得它,我要獲得它,我一定能獲得它。我必須利用在我的人生道路上碰到的一切力量,好像大河彙集一切溪流,最後變成一道洶湧奔騰的巨流注入海洋中去一般。現在,勇敢的斯巴達克思,我要對你這位命中注定要幹一番大事業的人提出要求。告訴我,你是不是同意放棄你那不可能實現的暴動的毫無意義的幻想,做一個幸運的愷撒的助手和同伴呢?我有我的福星——維納斯,她是我的始祖,她領我踏上了人生大道,預先顯示了我的崇高使命。遲早我會去統治某個省份,率領某些軍團,我將要凱旋回來,我將要被選為執政官,我將要掀翻皇座,征服各個民族,佔領整個帝國……」

    愷撒那激動的話,那果決的臉,炯炯發光的眼睛,興奮的聲音,以及包含在他話中的把握和堅定信心——所有這一切,使他顯出威嚴非凡的氣概,剎那間竟把斯巴達克思迷住並懾服了。

    愷撒停了一會兒,於是斯巴達克思好像從談話同伴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一般,用嚴峻坦誠懇的聲音問:

    「那麼接下去怎麼樣?」

    愷撒的眼睛裡好像迸出了火焰。他激動得臉色慘白,用顫抖的聲音堅決地說道:

    「接下去……我就統治全世界!」

    這位未來的獨裁者全心全意地說出這句話以後,就暫時不作聲了。愷撒從幼年時起就懷有這個野心,他的一切意圖,他的每一句話,他的全部的超特智慧,他的足以征服一切的意志,就完全向著這個目標。

    「拋棄你的幻想,拋棄它吧,」愷撒重新採取了從容不迫的平靜態度說。「拋棄它吧,你的事業一開始就要遭到覆滅的:梅特羅比烏斯會很快地向執政官告密。你去說服你的不幸的同伴們,叫他們忍受一下,叫他們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武裝暴動上而寄托在將來,叫他們用合法手段去取得權利吧。你做了我的朋友,你就可以跟我參加元老院委託我去完成的遠征,你就可以率領勇敢的戰士,充分施展大自然賜予你的卓越作戰能力。」

    「不可能,決不可能!」斯巴達克思叫道。「凱烏斯-朱理烏斯,我真心誠意地感謝你對我表示的敬意和向我提出的令人羨慕的建議,但我必須走我的命運之神向我指出的道路。我不能也不願拋棄我的被奴役的弟兄們。如果奧林比斯山上的不死之神關心人類的命運,如果地面上不復存在的正義在那兒還存在的話,我們的事業決不會破滅。但如果人和神統統反對我,我也決不屈服,我要象阿加克斯一樣,懷著鎮靜的心情英勇戰死。」

    愷撒心中不由自主地又湧起了一陣讚歎,他緊握住斯巴達克思的手說:

    「就這樣吧!既然你無所畏懼,就讓我預祝你交好運吧——我知道,一顆無畏的心往在能幫助一個人避免災難。不但如此,我更希望幸運之神隨著你。因為我知道幸運能在一切事業中,特別在戰爭中起極大作用。今晚你認為你的事業就將覆亡,到了明天命運之神也許會出來干涉,使你的事業成功。我不能夠而且也沒有權力阻擋梅特羅比烏斯;他一定會到執政官那兒去揭露你們的密謀。你還是趕快趕到加普亞去,搶在元老院急使的頭裡。這樣,幸運之神也許會站在你那一邊……再會。」

    「願神抵保佑你,凱烏斯-朱理烏斯-愷撒……再會。」

    大祭司和釋放角鬥士再一次緊緊地握了手,接著,和來的時侯一樣,默默地但是懷著完全不同的心情從城牆旁下來,進了那條從城牆那兒逐漸下降通到酒店去的荒涼巷子。一會兒他們就進了維納斯酒店。愷撒在女主人那兒付清了酒錢,帶著奴隸向自己的家裡走去。斯巴達克思立刻召集自己的同志,匆忙地向他們發出當前情況下最妥善的緊急指示:他命令克利克薩斯負責消滅羅馬角鬥土中間的一切密謀痕跡;又命令阿爾托

    利克斯疾馳到拉文那去通知葛拉尼克斯。然後,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兩個從被壓迫者同盟的財庫中提出一筆五泰倫脫的巨款帶在身邊,以便在路上設法換上新的馬匹,接著他們就騎上兩匹強壯的駿馬穿過加賓門沒命地向加普亞飛跑。

    當愷撒回到家裡來到三榻餐廳,知道梅特羅比烏斯在重新喝了法烈倫酒後,他心中又燃起了愛國熱情。他對愷撒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感到非常不安,他害怕這位大祭司出了什麼亂子,因此已經出發到執政官那兒拯救共和國去了。他曾經對愷撒家的看門人說:「我直接去見執政官了。」但是,據看門人說,他出門時的那副樣子還是東倒西歪跌跌撞撞的。

    愷撒苦苦想了好久,接著進了臥室,自言自語地說:

    「現在角鬥士和元老院的急使要比賽快慢了。天知道哪一方面先趕到啊?!」

    他想了一會兒,又說:

    「有許多極重要的大事往往被極微細的因素所決定!現在就是如此,一切都得由馬來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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