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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審判序幕(1) 文 / 約瑟夫·E·珀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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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紐倫堡.1946年10月15日

    威利-克魯格伸手拿起地板上破損不堪的鬧鐘,瞇縫著一隻眼看了看。五點半了,天還黑著,唯有鉛色的月光從裝了鐵條的窗戶和敞開的牢門口傾瀉下來。一輛卡車起動後駛出監獄院子,難得聽到的發動機轟鳴聲吵醒了他。在此之前,錘子的敲擊聲和美國大兵壓低了的喊叫聲曾把他吵醒,但他又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卡車聲重新喚醒了他。

    威利從帆布床上放下他的雙腿,站在冰冷的石頭地上。他開始穿衣服,這是染成黑色的、美國大兵廢棄了的軍服,專門發給他這樣的監獄職員穿的。他離開自己的牢房,停在狹窄的過道上。一絲不安向他席捲而來:夜間的錘擊聲、駛離的汽車的響聲。現在可能是白天了。自從兩個星期之前的10月1日宣佈判決以來,茫然無措像一團雲霧縈繞著整個監獄。

    他開始向樓梯口走下去,樓梯口用帶方格的鐵絲網縛住,以防止犯人跳下自殺。自從被告被押解到這裡審訊以來,已將近十四個月了,他每天清晨都從這裡下來。威利不是一個善於沉思的人,否則他或許會想到他還有生存機會,因為他雖然身陷囹圄,卻不是犯人,他比一個享受特權的犯人待遇要好些,但尚不如那些飲食良好的美國獄卒,威利就在這些人手下幹活。

    在戰爭的最後幾天,他是溫克將軍的第十二軍團一個戰地炊事班的下士,第十二軍團負責阻擋俄國人向柏林的推進。威利當時最關心的事並非軍團能否抵擋得住紅軍,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的目的是避免成為俄國人的俘虜。多虧目前關押在這座監獄中的卡爾-鄧尼茨元帥,他同數萬名德國士兵的目的最終實現了。鄧尼茨在最後關頭接替了希特勒,隨著德軍的全線崩潰,他決定把投降談判拖延寶貴的數日,以使像威利這樣的德國士兵西逃,使他們的命運落入較為寬厚的美國和英國部隊之手。威利曾經試圖向這位老人表達他的感激之情,但是鄧尼茨生硬和令人生畏的態度使他退縮。

    威利向美軍第九軍團投降之後,被關押在靠近萊茵河巴特克羅納赫的一所戰俘營裡,這是看管四百萬戰敗的德國人的兩百個美軍監獄之一。無論雨天還是晴天,他們都被安置在戶外,每天有半份口糧供應外加一杯水。威利的那些逃脫了北非的酷熱和俄國的嚴寒的夥伴中,已經有數千人死在戰俘營裡。美國人稱呼德國人為戰犯,威利和他的同伴們對此表示不滿。

    走投無路的威利靠狡詐逃脫了死亡。他在戰前當侍者的時候,學會了一點兒簡單的英語,他設法使自已被挑選在盧森堡的巴特蒙多爾夫一座臨時搭就的監獄中做一名有行動自由的犯人。在那裡,他驚訝地發現他同德國首腦們在一起,這些人在他眼中曾經像星星般的遙遠。當十多名德國首腦被押解到紐倫堡,將要作為戰犯受審時,威利面臨著抉擇。他可以獲釋回家,也可以留在紐倫堡監獄為美國人工作。對於他來說,家就是史溫福的那幢公寓樓房,如今已被彈片炸成瓦礫碎石,他的妻兒就埋在那下面。美國人為他提供的是一個棲身之所和每日三餐,這已經超過了他的數以百萬計的同胞現在夢寐以求的待遇。但是,為此他不得不生活在紐倫堡的監獄裡。威利愉快地抓住了這個好差事。

    他從牢房區的主層向外張望,看到的是一幅熟悉的景象。在走廊的兩端站立著美軍看守,每個牢房外各有一名,他們通過一個方形窗口,目不轉睛地盯著犯人,每兩個小時換一崗,然後休息四個小時,二十四小時連續不斷。看守們經常這樣向威利打招呼:「隨,威利,怎麼樣,你這個德國佬。」另一個受了傷的德國人在他經過時嘲笑他。每天早晨威利一到,衛兵們就把透過窗口直射在睡夢中犯人臉上的聚光燈關掉,威利的到來成了一個信號。但是今天早上焦慮的氣氛竟使這些傲慢無禮的年輕美國人態度和善了一些,他們向他點了點頭,就讓他過去了。

    他朝地下室走去,如同每天早晨那樣,把白鐵皮臉盆打滿水後,送到每個牢房。經過五號牢房時,他朝裡面瞥了一眼,迅急地瞧了瞧帝國大元帥的方臉,帶有挑釁性的下頜,瘦削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赫爾曼-戈林躺在那裡,雙手在毯子外面,一副循規蹈矩的樣子,因此看守能夠看到這雙手。威利匆匆而過。他應該干的僅僅是分配用於盥洗的涼水,但是只要有時間,他總要為帝國元帥溫水。特別是今天早晨,他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不能重施這種微薄的善舉。站在牢房區盡頭的下士揮手讓他沿著地下室的階梯到廚房去。威利笑了笑——他甚至在遭到他們的痛罵時仍保持笑容。事實是他不喜歡這些看守。他們就像是缺乏教養的孩子一樣。看守們對曾經顯赫一時的帝國首腦直呼其名,甚至綽號,這種對待囚犯的行為令威利十分反感。

    他一邊往下走,一邊仔細地檢查樓梯口。美國大兵習慣在樓梯口上偷偷地吸支煙,他每天早晨總能撿到一二隻珍貴的煙蒂。

    威利-克魯格經過時,赫爾曼-戈林並未睡著。那天晚上他時睡時醒。弗魯克醫生一直給他的阿米妥和西可巴比妥安眠藥片失靈了。他也預感到了什麼,而且比威利更有理由。看守猛然將刺人的聚光燈關掉後,戈林才睜開他的雙眼。他覺得露在外面的雙手冰涼。他不想醒來,於是又閉上了雙眼。

    他肯定在回憶他青年時代的另一場戰爭的最後數日。記憶就像1918年7月某天早晨的太陽一樣,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腦海中。三個月前,他們的飛行中隊隊長、「飛行馬戲團」的締造者裡希特霍芬男爵在法國上空被擊落身亡。裡希特霍芬男爵有著強烈的傳奇性色彩,他曾單槍匹馬擊落過八十架敵機。戈林因擊落過二十一架敵機而榮獲「榮譽勳章」,他還獲得過德皇親自授予的令人羨慕的「藍勳勳章」,這使他足以向「紅武士」裡希特霍芬炫耀,他完全有望成為裡希特霍芬的繼承人。然而,飛行中隊卻落入了只會按條令行事的飛行官員威廉-萊因哈特的手中。戈林由於急躁、衝動,缺少沉穩,而被認為不配做一名指揮官。

    那年7月的一天早上,他和萊因哈特一道被送到艾德勒紹夫機場,去見荷蘭出生的德國戰鬥機製造者安東尼-福克。在走出軍官餐廳的路上,戈林發現在機場的一個角落中,停著一架樣子笨拙的雙翼飛機。他問福克,那是什麼?福克答道,只是一架試驗機。戈林表示要駕駛這架飛機。福克警告說,這架飛機還未曾充分檢測,戈林卻堅持為之。經過福克扼要解釋操縱方法之後,戈林沿著草坪跑道顛簸地滑行,小心翼翼地操縱飛機升空。他的飛機拍擊著地面,有時幾乎擦著地皮飛行。飛機翻滾、盤旋、左右搖擺,最後,飛機傾斜著機翼呼嘯著掠下,停在跑道上,戈林在驚異的人群面前跳下座艙。

    萊因哈特的自負驅使他也要駕機上天,他畢竟是裡希特霍芬飛行馬戲團的隊長。眾人目睹萊因哈特駕機衝上天空,不一會兒,地面上就聽到爆裂聲,飛機的左翼完全脫離了機體。這就是赫爾曼-戈林如何在二十五歲的年齡成為飛行馬戲團的隊長的經過。

    兩個星期之後,他駕機偷偷地從雲層中鑽出來,用機關炮瞄準了一架英國刮刀式戰鬥機,擊落了第二十二架敵機。這是他最後一次經歷擊落敵機後的狂喜。這之後,一切都完結了。德皇逃往荷蘭,共產主義者遊行隊伍走在柏林的菩提樹大街上。11月11日,信使交給戈林一份急件,德國投降了,他應該將他的飛行中隊移交給靠近斯特拉斯堡的一個法國空軍基地。戈林說,這樣做豈不是把飛行中隊毀了,他的上司威脅說要送他上軍事法庭。戈林只象徵性地交給法國人少量的飛機,然後率領飛行中隊的其他飛機回到達姆施塔特的一個空軍基地。當戈林駕機駛近機場的盡頭時,他將機身傾斜至翼梢碰到地面,他連續劇烈地抖動機身,直到福克式飛機成為一堆碎片。其他飛行員紛紛傚尤。

    一聲輕微的叩擊牢門的聲音打破了戈林的沉思,他嚇了一跳,墓地站起身。門洞中露出威利-克魯格黯淡的笑容,他告訴戈林他為帝國元帥打來了水。戈林不情願地掀掉毯子,拿起臉盆。他將臉盆放在帆布床對面的桌子上。儘管後來他獲得了巨大的權力和榮耀,但是,指揮飛行馬戲團的日日夜夜才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頂點。今天無疑是他有生以來最低沉,或許是他最後一次瘋狂的冒險。在上次戰爭的最後時刻,他挫敗了戰勝者,沒有讓他的飛機落到戰勝者手中。他目前全力要做的是挫敗勝利者的打算,不讓自己成為他們復仇的對象。他開始解開他的藍色真絲睡衣的扣子,把睡衣疊好,將水擦在自己的臉上。他注意到水很溫暖,令人愜意。

    2

    華盛頓,1945年4月

    押送赫爾曼-戈林到一座紐倫堡監獄牢房的列車是在一年半之前,聯邦最高法院收到白宮的一個電話之後起程的。羅斯福總統演講稿的撰寫人和密友塞梁爾-羅森曼給法官羅伯特-H-傑克遜打了一通電話,羅森曼詢問傑克遜他能否順便造訪,他解釋道,他的意思是他必須要在傑克遜的會議室進行最機密的磋商。羅森曼打來的電話是在羅斯福逝世兩周之後,當時美國陷於無措,繼任總統的哈利-杜魯門尚難以預測。

    羅森曼是一個講究舊禮的人,他進門的時候,朝傑克遜的秘書艾爾絲-道格拉斯微笑,並很優雅地點了下頭。道格拉斯女士是一個迷人的、有金黃色頭髮、身體略顯發胖的中年寡婦,她力求自己兼有良好的性情和較高的工作效率。她把羅森曼引向一間裝飾著木板牆的會議室。

    傑克遜站起身來,熱情地問候他的來訪者。法官那硬朗結實的外表,銀行家的藍色西服,以及露在微凸的肚子上的金鏈,都與他所擁有的莊嚴的會議室相稱。兩人如同久別定大的家人一樣相互擁抱。傑克遜示意地的客人坐在一張真皮飾面的扶手椅上,讓秘書車上咖啡,並且拒絕接任何電話。他們就總統的去世談論了一會兒,然後,羅森曼將談話引入正題,他那圓潤的語調令人想起他為羅斯格起草的演說稿。他說,羅斯相去世的三天前,他正與丘吉爾在一起。他去英國的目的是討論戰爭在歐洲結束後,如何處置納粹首腦,因為戰爭肯定很快就要結束。他咪纏著雙眼把丘吉爾給他講的故事重述了一遍。在丘吉爾與斯大林的最近一次全面中,丘吉爾表示,不論何時,只要英國人抓到任何一名納粹要人,都要從速處死。對此,所大林宣稱:「在蘇聯,我們從不未經審判處決任何人。」丘吉爾道:「當然,當然。我們應當首先審判他們。」羅森曼和傑克遜忍俊不禁,放聲大笑。

    羅森曼摸不透總統的真實想法,當他說「總統」時,他仍然是指羅斯福。羅森曼說羅斯福有時也傾向於立即就地槍斃納粹領導人。但是,羅森曼表示反對,他說,如果戰爭期間德國人不經審判就殺人是犯罪的話,那麼當戰爭業已結束,盟軍也這樣做時,為什麼就算不得是犯罪呢?最終,在1945年2月的雅爾塔會議上,羅斯福、丘吉爾和斯大林都公開聲明,贊成訴諸法律。羅森曼表示不久將要審判戰犯,杜魯門總統要求羅伯特-傑克遜代表美國出任檢察官。羅森曼解釋道,杜魯門總統沒有忘記傑克遜從前作為一名令人生畏的檢察官所贏得的聲譽。

    傑克遜是個華盛頓官場的老手,他確信,無論何時,凡是總統要做的事情,肯定有充分理由,這個理由一定是真正的理由。羅森曼給他帶來的正是一個充分的理由。傑克遜問羅森曼是否知道他最近在美國法律協會作的關於戰犯的演講。他打開門,讓艾爾絲取一份講稿來。傑克遜在演講中告訴公眾:「如果我們把處決德國人作為一種策略,那麼就這麼做吧。但不要向法庭隱瞞事實真相,世人不會對只是為了判刑而組織的法庭給以尊敬。」

    艾爾絲把那份講稿遞給羅森曼。羅森曼以一名律師熟練的目光一頁一頁地快速翻動。他說,他覺得沒問題。杜魯門總統期待的是被告享有一切應有保護的公正的審訊,而不是合法化的私設公堂。

    傑克遜的頭腦轉動著。這是一塊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的雷區。傑克遜問羅森曼,是不是他在最高法院的某位競爭對手試圖讓他離開最高法院?此項任命是否意味著他要離開法院?羅森曼答道,當然不。傑克遜要求利用週末仔細考慮這件事。羅森曼答應了。然後,他站起身離去。

    傑克遜希望好好地利用一下時間。他將同阿爾本-巴克利參議員一道出席星期六晚上的一個宴會。巴克利剛剛從一座新近解放了的集中營參觀回來。他恰恰是傑克遜要找的談論戰爭罪行的人。

    杜魯門總統要找的這個起訴戰犯的人是20世紀的最高法院中絕無僅有的。羅伯特-傑克遜沒有任何法律學位。五十三年前他出生於賓夕法尼亞州一個農民之家。他的父親威廉是一個自學成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他一直在鋸木廠、旅館和給賽馬套挽具的馬廄裡親手做事。傑克遜的母親安吉利娜-霍沃特出身於一個古老的荷蘭移民家庭,這個家族早於1660年就來到美洲。小鮑勃(羅伯特)五歲時,傑克遜一家移居到紐約州西部的詹姆斯頓地區,他在一個如今久已不復存在的環境中長大成人,讀聖經,唱讚美詩,從《麥考菲文選》中學習文學。他還從他那不信神而又嗜酒的父親身上學到了不依賴他人的性格。老傑克遜是一個孤獨而坦率的民主黨人,在他的周圍則是一群堅定不移的共和黨人。

    年輕的鮑勃對法律產生興趣,部分是由於他父親反對的緣故。他靠從一個叔叔那裡借來的錢在奧爾巴尼法學院待了一年,得到一張結業證書,但是沒有得到學位。後來,他在有三萬一千人口的詹姆斯頓定居下來,度過了以後的二十年,他在屬於他的一隅世界中發跡,他為銀行、鐵路、工業、不動產受理業務。但是,傑克遜身上的人民黨的天性曾驅使他與電報業巨頭貝爾公司為敵,替微不足道的地區電報公司辯護。他還曾為一個被指控刺殺了一名白人農場主的黑人辯護,而且分文不取。到了1932年,鮑勃-傑克遜已是一帆風順,成了詹姆斯頓的台柱人物,他在那年娶了在法學院時的情人艾琳-格哈特為妻,後來有了一個兒子威廉-埃爾德雷德和一個女兒瑪麗-馬格麗特。

    在一個寂寥的夜晚,命運改變了他的生活。傑克遜出席一個由詹姆斯頓的民主黨出資舉辦的晚餐會。在1932年的那個春季,民主黨人最熱衷的話題是最近揭發出來的紐約市政廳養尊處優、喜好美食錦衣的吉米-沃爾克市長的大規模貪污案。令傑克遜驚愕的是,在這次晚餐會上,竟然沒有一個人談到沃爾克醜聞。輪到傑克遜發言時,他說對此事避而不談是一種恥辱,他警告說:「這近於達到危險的地步,紐約州的民主黨正在被玩弄於沃爾克的股掌之中。」

    數月之後,紐約州州長富蘭克林-羅斯福當選總統,鮑勃-傑克遜被他知之甚少的亨利-摩根索邀請到華盛頓。摩根索是總統的一個密友,已被任命為羅斯福政府的財政部長。他告訴傑克遜:「我不喜歡你在詹姆斯頓發表的講話,但是我確實欽佩你的想法。發表你的見解需要鼓起勇氣,那正是總統期望出現的。」

    鮑勃-傑克遜就這樣審慎地放棄了「只是一個鄉村律師」的愉快生活,加入到「新政」中去。他開始在白宮起草稅法法案,不久就受到羅斯福的稱讚,得到一個「親愛的鮑勃」的暱稱。他迅速崛起。羅斯福任命他為司法部反壟斷(反托拉斯)局負責人,然後,他又出任司法次長,負有在最高法院面前為政府進行辯護的責任。鮑勃-傑克遜在四十七歲時成為美國司法部長。

    在他身上有一種幾乎是天真的正直。有一次,羅斯福邀請傑克遜全家乘坐總統的遊艇遊覽波多馬克河。傑克遜謝絕了邀請,他說他必須參加他兒子在聖奧爾本學院的畢業典禮。傑克遜的秘書對此表示震驚,他對傑克遜說:「你不能拒絕總統的邀請。」但傑克遜卻這麼做了,半個小時以後,白宮秘書返回來告訴他,總統要親自去祝賀小比爾(威廉)的畢業,並為此推遲了遊艇的起程時間,直到傑克遜一家可以登艇成行。

    1940年,羅斯福為他史無前例的第三次連任進行活動,他要物色一個新的副總統競選夥伴,鮑勃-傑克遜的名字出現在為數不多的名單之中。人們估計傑克遜將來有可能接替羅斯福的職務。但是,總統指出:「鮑勃的麻煩在於他的為人是一個十足的君子。」羅斯福的那個固執而又感覺靈敏的助手哈羅德-伊克斯對有可能負責起訴戰犯的傑克遜作了另外的評價:「他還沒有學會勇敢地面對針對他本人的無情批評。」

    不過羅斯福仍然對鮑勃-傑克遜寄予厚望。1941年7月,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查爾斯-埃文斯-休斯辭職,傑克遜是一個強有力的候選人,很有可能成為休斯的繼任者。但羅斯福卻迫於壓力,轉而任命在職的副法官哈倫-F-斯通為首席大法官。當斯通陞遷到最高職位時,這位來自詹姆斯頓的沒有法學院學位的鄉村律師被任命為副法官。傑克遜本希望斯通離任後,羅斯福能任命他為首席大法官。

    羅森曼提出建議三天後的一個星期天下午,傑克遜獨自在希科裡山,他那坐落在弗吉尼亞鄉村獵場的凌亂的家中,思考著問題。他在那天夜裡的宴會上見到了巴克利參議員,找了個機會,把巴克利拉到了一邊。傑克遜告訴巴克利,他對納粹暴行的傳聞持懷疑態度。巴克利臉上溫和的表情消失了,他說,那全是真的,他剛剛從布痕瓦爾德集中營回來。

    現在,傑克遜經過獨自的權衡,決定接受杜魯門總統的任命。他回憶起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對戰犯進行懲罰的嘗試,那是一次慘敗。得勝的盟軍當時擬就了一份有四千九百多名可能成為被告人的名單,然後很快從中確定了九百零一人。這些人中,有十二人後來在1922年萊比錫的一個德國法庭接受審判。這十二名被告中有三人根本沒有出庭,另外三名被免於起訴,剩下的六名只得到了令人發笑的輕微的懲處。

    現在,傑克遜受命於總統,進行新的審訊,這次是通過一個國際法庭進行審判。沒有先例,沒有現成的法律組織,甚至沒有一個法院。在美國的任何一個州里,哪怕是起訴一個酗酒司機的法律機構,都要比起訴那些屠殺了數百萬條生命的戰爭兇手的法律機構完備。在傑克遜的生涯中,這需要冒很大的風險,而回報卻是本知的。謹慎的做法是謝絕杜魯門的任命。然而事實上,傑克遜在最高法院裡已經待得心煩了,3O年代為羅斯福新政進行立法而發生的激烈鬥爭早已結束,現在,主要舞台在國外,在那個因戰爭而被顛倒了的世界裡。傑克遜還在法院中造就了一個令人生畏的敵人,即副法官雨果-布萊克。布萊克對於傑克遜被定為斯通的繼承人深為不滿。布萊克從前曾是三K黨黨徒,來自遙遠的南方,傑克遜對他是否正直表示懷疑,因為他不同於率直的美國人。他們之間連續不斷的衝突,使傑克遜在法院任職的愉悅大減。在杜魯門總統的任命從天而降之前,他一直在考慮辭職。他記得他父親在做了一筆交易馬匹的生意後告訴他的話。小傑克遜問:「當你不知道將會得到什麼時,你怎麼敢那樣做生意,老爹?」老人答道:「鮑勃,有些時候只要知道你正在擺脫什麼就夠了。」

    傑克遜抓起電話,撥通了他兒子的電話,比爾最近剛從哈佛大學法學院畢業,現在是一個海軍少尉,奉調在華盛頓做文職工作。傑克遜告訴比爾他傾向於接受杜魯門總統的任命,而且他要做的第一件人事安排就是起用傑克遜海軍少尉。父親補充道:「作為你的第一件差事,這並不壞。」比爾稍稍猶豫了一下。這意味著他要與新婚妻子分離一段時間,因為審判將在歐洲舉行,而且,他父親明確表示,不能攜帶家眷。傑克遜繼續說道:「在我死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後,你將會在這件事情上為我辯護。那就是我要你同往的一個理由。」傑克遜補充道:「不管怎麼說,我想聖誕節前我們回一趟家。」

    杜魯門總統於5月2日簽署第九五四七號行政令,任命羅伯特-傑克遜為美國代表和起訴軸心國戰犯的首席檢察官。傑克遜計劃立即前往倫敦,會見他的同盟國同事。但是在出發之前,他又作出兩項任命。他任命司法部前任下屬,沉穩而又忠誠的查爾斯-霍斯基律師為他駐華盛頓的特別助理。在難以預測的華盛頓官場,傑克遜需要有人看守後院,為他在新聞界、白宮和五角大樓,尤其在最高法院充當耳目。這表明他信賴霍斯基。此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秘書艾爾絲-道格拉斯,他不打算把她留在華盛頓。

    3

    羅伯特-傑克遜被任命為審判戰犯的美國檢察官的兩天前,他最重要的獵物逃脫了他的追捕。4月對日,在柏林排水道系統下面二十英尺的一個鋼骨水泥地堡裡,阿道夫-希特勒自殺身亡。希特勒的死使有望接替希特勒的帝國大元帥赫爾曼-戈林成了首屈一指的納粹領導人。戈林最後一次看到希特勒,是在他自殺的十天前,在地堡裡為元首舉行的令人傷感的一次生日聚會中。那時,俄國人已在一英里之外了,然而希特勒依然拒絕離開即將落入敵手的首都。戈林並不因此而感動,他向希特勒說他不得不前往南方,組織兵力保衛所剩無幾的德國領土。希特勒冷淡地握了握戈林的手,看了他一眼,這說明希特勒覺察出戈林身上的懦弱和背叛。

    戈林從柏林飛到貝希特斯加登,在那裡他作出一個致命的決定。他認為,依然待在柏林的希特勒,不久就會死掉或被俘。戈林從他的保險箱中取出1941年6月29日的「元首令」,這份文件寫得很明白,在希特勒死亡或者不能視事的情況下,戈林就成為帝國的領袖。他向元首藏身的地堡發出一份電報,聲稱除非另有所聞,否則他就要接替國家元首之職。這是一場輕率的賭博,赫爾曼-戈林失算了。希特勒看到戈林拍來的電報後大怒,他把這視為戈林變節的絕好證據。元首的秘書馬丁-鮑曼是戈林的死敵,他要利用這個機會除掉他的宿敵。他向在貝希特斯加登的秘密警察發出處死戈林的命令。

    戈林和他的妻子埃米,以及他們八歲的女兒埃達正乘坐一輛奔馳旅遊轎車行駛在一條光滑的巴伐利亞大道上,路上擠滿了後撤的部隊。他們一家人收聽到了漢堡廣播電台的消息。消息說帝國大元帥戈林身患急性心臟病,不得不請求免去他的職務。戈林同時截獲了鮑曼處決他的命令,在戰爭即將結束的日才俊,他做了同威利-克魯格和一大群其他普通德國人一樣的事情,驅車駛向美國軍隊的一方。

    美軍中尉羅爾夫-沃騰伯格曾是從納粹德國逃出來的一個難民。5月6日,他從赫爾曼-戈林的臃腫、鼓起的胸膛上把勳章扯了下來。戈林老老實實地一點兒也不反抗。他的戰俘生活迄今過得還不錯,這使他回想起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西線上,敵對雙方的飛行員中流行騎士之風。他記得有一次,一名英國飛行員的航空炮卡殼了,他乾脆放過了這個英國人,駕機離去。

    卡爾-「圖伊」-史巴茲將軍曾率領第八航空軍與英國皇家空軍一起將戈林的德國空軍從天空中趕走,並將許多德國城市炸成堆堆的瓦礫,現在他來向帝國大元帥致意了。史巴茲為這位空軍同僚打開了香檳酒,他們為在空戰中的英勇、果敢而乾杯。那天晚上戈林應邀到軍官餐廳用餐,在那裡,他的東道主爭相為戈林買單。一個美軍少校坐到一架鋼琴前,開始彈奏《在德克薩斯深處》。戈林加入到環繞著鋼琴的人叢中,很快就聽懂了大家有節奏地拍著手唱的這首歌。汗水從他那肥胖的臉上淌了下來。他告訴拿走他勳章的沃膝伯格中尉,在他隨身帶來的堆積如山的行李中有一架手風琴。那架手風琴很快就被找了出來,帝國大元帥隨即用他短粗的手指彈奏出曲名為《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的旋律,戈林用清晰的男中音唱出聲來。凌晨兩點鐘,戈林帶著醉意和喜悅,踉蹌地回到牢房的床上。

    但是,美國軍官盛情款待這個著名的納粹分子的照片傳回美國國內後,卻引起憤怒的反應。盟軍最高統帥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將軍對此感到尷尬和憤怒,他譴責了那些違紀的軍官。艾克下達命令,赫爾曼-戈林所受待遇,今後不得有別於任何一名戰俘。

    事實上,戈林後來受到的待遇卻與別的戰俘大不相同。他將被送到盧森堡一個叫做巴特蒙多爾夫的地方。起初,這個地點給戈林帶來一線美好的希望,這是一處有點名氣的溫泉療養勝地。但是為什麼非要到巴特蒙多爾夫呢?戈林間看押他的人。他被告知那是美國人集結戰犯的地方。

    4

    傑克遜法官急切地閱讀著他面前的文件,文件只有六頁,外加一頁寫有摘要的封面,由一個藍色的文件夾裝訂,封面和每張紙上都印有「極機密」的字樣。自他被任命為美國檢察官以來,一個星期過去了,現在看來,當初接受任命只不過是這項工作中最容易的部分了,事實上,他要從零開始工作。但是,傑克遜感到,標有「審判歐洲戰犯」字樣的這幾頁紙凝聚著一個極好的開端,給人以一個簡明扼要的概念,有了這個概念,其餘一切也都一目瞭然了。於是,他又翻回到封面,再次審視作者的名字:默裡-伯奈斯上校,陸軍部特別計劃處。

    對於鮑勃-傑克遜來說,擔任審判戰犯的檢察官這項工作剛剛開始,而默裡-伯奈斯卻在九個月前就已投身這項工作了。對五十一歲的伯奈斯的委任事實上事先並未徵得他本人的同意。

    伯奈斯接受新的任命之後,立即迅捷地投入此項工作。羅斯福總統在1944年就責成陸軍部解決如何使戰犯受到懲罰的問題。但是總統的老朋友,也就是把鮑勃-傑克遜帶到華盛頓的那位財政部長摩根索,趕在陸軍部行動之前就匆匆忙忙地把一份計劃送到了羅斯福的辦公桌上。摩根索是紐約的許多猶太人家庭當中的一員,他非常清楚德國人應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1944年8月華盛頓悶熱的某一天,陸軍部部長亨利-史汀生收到了白宮交來的摩根索計劃副本,徵詢他的意見。史汀生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在新政內閣中是一名不屈不撓、正直的共和黨人。他坐在政府高級轎車的後排座位上,閱讀摩根索的計劃,由於天熱或者是讀到的文字所致,他出了許多汗,他用一塊手帕輕輕地擦拭額頭上的汗水。摩根索建議拆除德國所有的工業設施,把德國變成一個農業社會。他要把德國戰俘作為強制性勞力使用,重建遭受蹂躪的歐洲,他建議將納粹黨成員流放到遙遠的地方,並向正在向前推進的盟軍提供一份納粹分子名單,一旦擒獲就地處決。摩根索的計劃甚至提到了如何處理納粹精英的外圍組織黨衛軍成員子女的問題。史汀生把這份計劃塞回到公文包裹,就好像要忘掉它的存在似的。事實.L,摩根索的計劃是以牙還牙。

    史汀生趕到辦公室,召來了陸軍部助理部長約翰-麥克洛伊,令他提出一些比較合理的意見來。但是戰爭還遠未打贏,在麥克洛伊的頭腦中,還有比戰犯更緊急的問題。這項命令交給了下級部門,隨後又被交給更下級的部門,最後交到以默裡-伯奈斯上校為首的,被稱為特別計劃處的三人執行小組的辦公室。

    伯奈斯的一生是一部典型的移民成功史。1900年他的立陶宛猶太人雙親把他帶到美國,那時他六歲。伯奈斯是一個出色的學生,他畢業於哈佛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後來逐漸地與聲譽卓著的紐約莫裡斯-思斯特律師事務所進行合作。他娶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侄女赫爾撒-伯奈斯為妻,並且覺得改姓她的姓對他有利。他拋棄了前程無量的事業,加入了陸軍。

    伯奈斯的研究表明,早在美國參戰之前,就已經有了將納粹的暴行定為戰爭罪的想法。當羅斯福總統獲悉德國人在1940年擊敗法國後,立即大規模地處死法國人質時,怒不可遏。在1942年,全世界都知道為了報復刺殺蓋世太保副首腦賴因哈特-海德裡希,德國人屠殺了捷克利迪澤村莊的所有一千三百三十一名村民。到了1942年,第三帝國開始執行有計劃地滅絕猶太人的政策,已是證據確鑿。

    1944年9月15日,一個星期六的下午,也就是伯奈斯受命調查戰爭罪行的一個星期之後,他坐在自己那間小小的辦公室裡,辦公室設在陸軍部大樓的第三層,這是一幢哥特式的石造建築物,高白宮很近。他拆開了第二包駱駝牌香煙,連續不斷地吸煙,一直沒有停下工作。現在他猛然坐回到椅子上,工作結束了。秘書給他拿來了剛剛打印好的草稿,他相信,這份草稿所勾勒的可能是國際法歷史上獨一無二的最重要的一頁。他希望,為使大規模屠殺者、掠奪者和侵略者受到懲罰而設立司法機構,將是一項不朽的使命。他尤其應該提防兩個陷阱,一是不能採用逐個單獨處理毆打犯人致死或將犯人送進煤氣室的數十萬黨衛軍的辦法;二是不能讓雙手沒有直接沾滿鮮血的高級納粹領導人逃脫法律的懲罰。

    思維像一團突然迸發的火花撞擊了他,清晰而又美妙。納粹政權是一個犯罪集團,一個巨大的陰謀。納粹的全部行動是一種蓄意的、協同一致的嘗試,旨在全力武裝以尋求戰爭,強行掠奪別國國土,攫取他國財富,奴役和剝削他們的人民,滅絕伯奈斯那樣的在歐洲的猶太人。既然納粹的全部行動都是罪惡的陰謀,那麼,那些製造這些行動的人,根據事實本身,就是罪犯。怕奈斯的這部分要點是擒賊先擒王,捉拿出陰謀策劃者,儘管他們自己沒有炸壞保險箱,射殺銀行守衛,或駕車逃跑。伯奈斯的第二個想法是將納粹機構的組織,諸如納粹黨、黨衛軍、蓋世太保宣佈為有罪。這種方法可以抓住身份較低的戰犯。如果你能夠證實黨衛軍是一個犯罪組織,那麼你就不必去進行幾乎是不可能的工作,去逐個證實每一個成員是罪犯。你只需要證明這個人屬於黨衛軍,並且給予恰如其分的懲罰。

    伯奈斯把文件稍作修改後,叫來了秘書,讓她刻蠟紙,印出數份來,並在文件上標上「板機密」的字樣。他現在是按照逐級上報的方式工作,他只是當問題落到他的小小的辦公室時,才懂得這種工作方法,要解決問題,還得沿著原路回到羅斯福政府的最高層去。

    陸軍部長史汁生有一個忠實的朋友,他過去在司法界時的夥伴威廉-C-錢勒。錢勒以上校身份在歐洲軍政府工作,剛從歐洲回來。錢勒向史訂生談了自己的想法,供他參考。他主張把正在進行的這場侵略戰爭本身定為犯罪。他已經就此在法律上做好了理論準備,德國是1928年簽訂的「關於放棄戰爭作為國家政策工具」的《凱洛格一白裡安公約》的簽約國。由於德國撕毀了條約,入侵其鄰國,打的是一場非法戰爭,所以德國犯下了謀殺、襲擊和破壞財產罪。

    羅斯福總統欣賞伯奈斯的論點:納粹主義是一種陰謀罪。他同樣欣賞錢勒的結論:侵略是一種犯罪。他要將聯合計劃給一些重要的政府官員傳閱,看看他們的反應。

    赫伯特-韋克斯勒皺著眉頭看著攤在桌上的印有「極機密」字樣的文件夾子。伯奈斯的計劃已被大肆渲染地送到韋克斯勒在司法部的辦公室裡。韋克斯勒的上司,司法部長弗朗西斯-比德爾已將文件傳給他最願意聽取其意見的下屬。韋克斯勒在進入戰時政府之前,是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的著名法學專家,默裡-伯奈斯就是從這個學院畢業的。他覺得伯奈斯的學識粗陋而又膚淺。這個毫無意義的陰謀是什麼?顯而易見,任何一個國際法庭都將是由主要盟國美國、英國、俄國和法國組成的審判戰爭罪行的法庭。是的,英國法律承認陰謀罪,但是這個概念卻不存在於法國、德國或者蘇聯的法庭中。

    而且,能否在行為已經發生之後才將其定義為罪行呢?那就將是事後制定的,因而是不具權威的法律。再有,能否宣稱所有的組織——其中一些組織的成員數以幾十萬,甚至上百萬——是犯罪組織?這種一刀切的方法充滿了潛在的不公。伯奈斯對法律一竅不通,他的計劃漏洞百出,韋克斯勒決定把這些意見告訴司法部長。他覺得自己像一個揭露出贗品的藝術鑒定家。

    在這一點上,韋克斯勒與伯奈斯的計劃的爭執在很大程度上是理論之爭。無論韋克斯勒還是比德爾都還不知道,他倆將在未來的審判中注定要自始至終地扮演角色。他們同樣沒有想到,韋克斯勒確信他察覺出的伯奈斯重大謀劃中的瑕疵,將會纏繞著他們直到最終。

    鮑勃-傑克遜卻覺得伯奈斯的計劃頗有靈氣。他品味著這個富有想像力,企圖扯開一張大網,把所有的獵物一網打盡的計劃。他邀請伯奈斯到他的最高法院會議室,這樣他可以同這一富有想像力的計劃的作者會面。伯奈斯坐在傑克遜面前,煙氣從他的永不離手的香煙上繚繞升起,環繞著他的碩大英俊的頭顱。除了他的灰黃色的皮膚,以及疲倦、深陷的雙眼以外,伯奈斯的長相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以很有教養的腔調講話,傑克遜察覺伯奈斯講話時的措辭非常講究。半個小時之後,他們結束了談話,伯奈斯離去。

    傑克遜有一個習慣,在他晚上離開辦公室之前,他都要將一天中談話內容的要點寫進他的日記。今天下午他寫進去的最後一項內容是他決定僱用默裡-伯奈斯為他的執行官員,他的左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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