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瓦倫蒂的幻覺 文 / 曼紐爾·普格
醫院急救室。
「你身上哪個部位最疼痛?」一位實習醫生問道。
「啊……哎喲……哎喲……」
「一說話就疼的話,瓦倫蒂……你就別硬講話了。」
「在……在……這兒……」
「三度燒傷,是哪個畜牲幹的!」
「哎……哎喲,請……別……」
「你幾天沒進食了?」
「三……三……」
「雜種……聽著……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答應我。」
「……」
「聽我說,眼下不會有人來急救室,我冒險給你打一針嗎啡,這樣你就能好好地休息了,要不然你還得疼上幾天。如果你要注射,就點點頭。但你永遠不許對任何人說起,因為他們會把我馬上趕出醫院的。」
「……」瓦倫蒂忍著痛,點點頭,冷汗從額上沁了出來。
「好吧,一會兒你就得到解脫了。只要來那麼一丁點兒,你的疼痛就開始減輕了。」
「……」
「他們折磨你的方式達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腹股胸都燒傷了……得幾個星期才能痊癒。到明天,疼痛就好些了。」
瓦倫蒂彷彿覺得疼痛減輕了,眼前逐漸模糊起來,突然一個個熟悉的人影在眼前飄動。「『別害怕,瓦倫蒂,實習醫生是個好心人,他會照料你的。』這是瑪爾塔在說話。瑪爾塔……你在哪兒?你什麼時候來的?我睜不開眼睛,走近些,瑪爾塔,不要停止與我說話。你能碰碰我嗎?
『別耽心,我在聽著,要做到這點,得有個條件,瓦倫蒂,別隱瞞自己的想法。』不會有人偷聽嗎?『不會。』瑪爾塔,我一直感到劇痛。
『我想知道你現在怎樣了?』沒人會聽見嗎?
『沒人。』瑪爾塔,親愛的,我聽到你在我體內說話。『那是因為我在你的體內。』是真的?能永遠這樣嗎?『只要你我之間互不保密。』那好,我把一切都告訴你,這個好心的實習醫生領著我從這條很長、很長的隧道裡走出來,他告訴我,到最後將會看到亮光。『你怕不怕醒來仍然發現自己在囚牢裡?』不知道,是否有人會幫助我越獄?我彷彿感到手和臉己照到了陽光。『快見到亮光了?』啊!是大海,那兒有一大片火熱的沙灘,我得趕快跑,不然腳跟都要烤傷了。『你能看到什麼?』從此岸望到彼岸,連一隻硬紙做的小船也見不著。『你聽到了什麼?』什麼也沒有,瑪爾塔,像是有朵花掉在沙灘上,如果浪頭湧來,會把它捲得很遠很遠。
『風會不會將它吹走,吹到大海裡?』沒關係,我會游泳,我潛入水中,在花朵沉役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女人,一個土著姑娘,要不是她游得那麼快,我準能追上她。我累了,在水下游了那麼一長段,肺中己沒了氧氣。但是,瑪爾塔,土著姑娘抓住我的手,把我舉出了海面。我忘記自己是赤身裸體的,我緊貼著她的身體,土著姑娘臉羞得赤紅,將雙臂圍住了我。我的手是熱的,我碰她哪兒,那兒馬上就干了。我碰她的臉、那披到腰際的長髮、臀部、肚臍、乳房、雙肩、背……
『我能求你把她當作我嗎?』行啊。土著人用手指按了按嘴唇,示意我不要說話。但對你,瑪爾塔,我將毫無保留地說出一切,這樣就不會離我而去了,你就能與我時時在一起,尤其是現在。
我還要告訴你,土著姑娘閉上了眼睛,她已睡意朦朧了。我這雙眼皮也那麼沉重。『你不感到冷嗎?夜深了,你睡在野外,海風涼極了。』不,我不感到冷,我的背貼在一塊光滑、溫暖的床單上。自從我來到這海島,我夜夜睡在上面,這床單其實是一個女人光滑、溫暖的皮膚,我看到這女人原來就是海島。『是土著姑娘?』我看不清臉,她離我太遠了。我繼續在水下游著,在水下,我母親聽到了我的思想,我們交談了起來。
她問我,報上登的那些東西是否是事實?報上說我的同室囚友死了,他死於槍下。她問我,這是不是我的過錯?『你怎麼回答她?』我說,是的,那是我的過錯,我很悲傷。但僅僅悲傷是無濟於事的,因為只有他本人才清楚,他究竟是悲傷還是幸福地死去。他為了一個正義的事業,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為了一個正義的事業?……
我認為他故意讓自己被殺,那樣的話,他就能像電影中的女主角那樣地死去。根本不是什麼正義事業。』這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但我在牢房裡再也睡不著了,因為他己使我養成習慣,夜夜要聽他講故事,就像催眠曲一樣。即使有一天我能離開這兒,我也無法給他通電話,請他吃飯了。而他卻請了我那麼多次。我頭抬著游泳,這樣我就不會錯過島岸。我游到了沙灘,人累極了。天沒黑之前,我得採些果子。到了夜晚,萬物都呈現出銀色,因為膠片是黑白的。『那背景音樂呢?』是非常輕柔的葫蘆聲和鼓聲。『這是否表示危險?』不,這音樂告示一個非常奇怪的女人的到來,她穿著閃閃發光的長衣,她臉上蒙著一個銀色的面罩……她不能往前走了,在密林深處,她陷入了蜘蛛結成的網。不,蜘蛛網從她的身體內生出來,蜘蛛網成了她身體的一個部分,那麼多的細絲象繩索一般,那麼多毛。我覺得噁心。『她沒說話?』是的,她在哭,我問她為什麼流淚,她回答說,她哭是因為有些永遠不能知道的事,是因為結尾象謎一樣。我回答她,我總是竭力為每件事找答案解釋,但事實上,我僅僅是因為飢餓才說話,只不過沒有勇氣承認罷了。她看著我,越來越悲哀,越來越多的淚水滾落下來。『你是不是餓了?』是的。『它的味道很香嗎?』是一條烤仔雞的雞腿、夾著一大塊新鮮奶酪的脆餅、薄薄的熟火腿肉、凍膠水果、一塊南瓜……我用不著擔心不夠吃,多虧蜘蛛女給我搞來這麼多好吃的。吃了那麼多東西,又睡了一覺,我又健壯起來了。我的朋友正等待著我去進行曠日持久的戰鬥。『我最不想知道的就是你的同志的姓名。』瑪爾塔,我多麼愛你,這是我唯一能對你說的話。我是多麼擔心你會問我這件事,這樣我會永遠失去你。『不,瓦倫蒂,親愛的,那不會再發生了。這夢雖短,但卻是幸福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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