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 圖裡·吉裡亞諾 1943年 第10章 文 / 馬裡奧·普佐
唐-克羅斯現在對圖裡-吉裡亞諾總算有了全面的瞭解,他對圖裡十分欣賞。這才是一位真正的馬菲奧索青年,當然,他的馬菲奧索不是指黑手黨,而是用其古老的傳統意義,指有獨具特色的美的人或物,如一張馬菲奧索臉,一棵馬菲奧索樹,一位馬菲奧索婦女等。
這樣的青年才是唐-克羅斯所要的鐵腕人物,一位馳騁疆場的將才。儘管吉裡亞諾現在仍令他頭疼,他並不介意。關在蒙特萊普的兩個土匪,就是圖裡放出來的那令人恐懼的帕薩坦波和機靈的特拉諾瓦,原是在唐的允許和參與下被逮起來的。但所有這一切都可以原諒,過去的事就算了,唐絕不會記恨某人而損害自己的長遠利益。從現在起,他要密切關注圖裡-吉裡亞諾的一切動向。
隱身山林的吉裡亞諾一點不知道,他在外界的名聲正越來越大。他正忙於計劃加強自己的勢力。他要解決的首要問題是如何處置特拉諾瓦和帕薩坦波這兩個土匪頭子。他仔細詢問了他們被捕的經過,最後得出結論,他們是被人出賣的。他倆發誓說他們的人很忠誠,許多人在伏擊戰中喪身。吉裡亞諾仔細想了想,認為正是那既是掮客又是保護人的黑手黨出賣了他們。吉裡亞諾一說,他們拒不相信。保密禁規是「聯友幫」能夠長期存在下來的關鍵法寶,他們自己是絕不會打破這神聖法規的。吉裡亞諾也沒再堅持下去。他轉而正式邀請他們入伙。
吉裡亞諾向他們解釋說他的目的不僅是要生存下來,而且要成為一股政治力量,他強調指出,他們不僅絕不能搶劫窮人,還要把一半的戰利品分給巴勒莫郊區的蒙特萊普附近小鎮的窮人。特拉諾瓦和帕薩坦波可以統轄自己的隊伍,但必須服從吉裡亞諾的統一指揮;這些下屬隊伍不經吉裡亞諾同意,不能發動任何旨在撈錢的行動。這樣聯合起來,他們就能絕對地控制包括巴勒莫城、蒙瑞阿勒城這樣的大城市和蒙特萊普、帕提尼科以及科萊昂這樣的小鎮在內的大片地區。他反覆聲稱要向武裝警察發動攻擊,他說怕死的是警察而不是土匪。他倆對他的騰騰殺氣感到很吃驚。
帕薩坦波是位老派土匪,他熱衷於強姦,夜半三更敲詐勒索,再加上殺人越貨。他聽了這番話之後,立即暗暗合計,與吉裡亞諾聯合自己怎樣才能從中得到好處,又怎樣才能殺掉吉裡亞諾獨佔他的戰利品。特拉諾瓦倒是很喜歡吉裡亞諾,尤其是對他救出自己感激不盡。他在想,自己怎樣才能巧妙地引導這位天賦很高的年輕土匪走上更為精明成熟的道路呢?吉裡亞諾正微笑著看著他們倆,似乎看出了他們腦中在想些什麼,而且對他們的想法很感興趣。
皮西奧塔對他這位終生摯友的驚人想法已習以為常。他相信吉裡亞諾說到做到。因此,他現在只是一言不發地聽著。
清晨,燦爛的陽光給群山抹上了一層金色。三個人全神貫注地聽著吉裡亞諾的宏論。他告訴他們將如何為了西西里的自由,為了提高窮人的地位,推翻黑手黨、貴族勢力和羅馬政府而英勇奮戰。三人簡直聽得著了迷。要是說這番話的不是吉裡亞諾而是其他任何一個人,他們都會笑掉大牙的。他們不能忘記那誰都無法忘記的一幕,警察下士舉槍對著吉裡亞諾的腦袋,吉裡亞諾等待下士扣動扳機對的平靜的目光,他那相信自己不會死的絕對的自信,手槍啞火後他對下士所表現出的仁慈,所有這一切都表明他堅定地相信自己是不會死的,同時也迫使大家不得不接受他的這一信念。現在大家凝視著這位英俊小伙子,都被他的俊美,勇敢和純潔無瑕深深地打動了。
第二天上午,吉裡亞諾帶著皮西奧塔、帕薩坦波和特拉諾瓦三人,全都是農民裝束,沿著通往卡斯特維特拉諾鎮的小道下了山。這條線路吉裡亞諾一大早就已下來偵察過了。
吉裡亞諾知道,前往巴勒莫糧食市場的武裝運糧車隊必經此地。車隊肯定會高速行駛,以防搶劫,而且駕駛員可能還帶有武器。現在問題是必須設法使卡車中途停下來才行。
到了卡斯特維特拉諾鎮外,吉裡亞諾讓夥伴們躲在路旁的灌木叢中,他自己則無遮無拖地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下地幹活的人經過時木然地看他兩眼,他們一見他帶著短筒獵槍,馬上加快了腳步。吉裡亞諾想,是不是有人認出了他。這時,他看到一輛騾拉大車駛了過來,車上畫滿了傳說中的人物。趕車的老頭吉裡亞諾面熟。在西西里鄉下,有不少這樣的職業車把式,他們把大車租給人家,幫人家從邊遠的農村把竹子運回城裡的工廠去,很早以前他曾去過蒙特萊普,幫吉裡亞諾的父親拉過貨。吉裡亞諾走到大路中間,右手提著那支短筒獵槍。趕車人雖然面無表情,只是目光一閃,說明他也認出了吉裡亞諾。
吉裡亞諾還是用他小時候常用的方式和他打招呼,稱他「大叔」。他說:「朱-佩皮諾大叔,今天咱倆都很幸運。我可以幫你發一筆財,你可以幫我減輕窮人的負擔。」見到老人吉裡亞諾確實很高興,他放聲大笑起來。
老人沒有回答,他本然地凝視著吉裡亞諾,靜靜地等著。吉裡亞諾爬上車,坐到老人旁邊,將槍藏到大車裡,接著又興奮得笑出聲來。他相信,今天遇上了朱-佩皮諾,肯定是個吉利日子。
吉裡亞諾盡情呼吸著深秋的清新空氣,領略著遠山美景,一想到他的三個夥伴現在正躲在灌木叢中間用槍控制著這段路面,他不由暗自得意。他給朱-佩皮諾講了講他的計劃,老人臉上毫無表情地默默聽著。直到吉裡亞諾告訴他,他為此得到的酬勞將是從卡車上卸下的一大車糧食,老人才哼了哼,說:「圖裡-吉裡亞諾,你從小就是一位勇敢的好少年。你心地善良、通情達理、慷慨大方而又極富同情心。成年之後,仍未改變。」聽了這番文縐縐的話,吉裡亞諾才想起來,朱-佩皮諾是那種上過舊學堂的西西里人。老人接著說:「今天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今後需要幫助儘管來找我。請代我向你父親問好,他應該為有你這麼個兒子感到自豪。」
正午時分,三輛滿載糧食的貨車出現在那條大道上。當他們轉過彎來,駛上直通帕提尼科平原的大道時,他們不得不停了下來。一群騾子和大車把整個道路堵了個水洩不通。這是由朱-佩皮諾一手安排的。朱-佩皮諾在這地方的車把式中人緣很好,大家都願聽從他的調遣。
打頭的那輛卡車的司機一邊按喇叭,一邊讓車子緩緩向前移,頂上了離得最近的那輛大車。大車上的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嚇得司機趕緊把車停了下來,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這些趕大車的雖然職業卑賤,卻自尊心強得嚇人。他們為了面子,為了他們那在道路上行駛優先於機動車的權利,會一刀將他刺死,然後哼著小曲,若無其事地趕他們的路。
另兩輛車也停了下來。兩名司機下了車。他們一位來自西西里東部,另一位是異邦人,也就是說他來自羅馬。那位羅馬駕駛員一邊拉開自己的外套,一邊朝那些趕車人走過去,口中還怒喝著讓趕車的將那些該死的騾子和棺材車趕開來,他的一隻手始終伸在外衣裡面沒有拿出來。
吉裡亞諾跳下大車,他既沒有去取大車上的短筒獵槍,也沒有拔出腰帶上的手槍,他只是向躲在路旁灌木叢中的夥伴們發了個信號,他們就手持武器衝上路來。特拉諾瓦直奔最後那輛車而去,不讓它動彈;皮西奧塔滑下路基,用槍對著發火的羅馬司機。
與此同時,比其他人更為情緒激昂的帕薩坦波將第一輛卡車上的司機揪下車來,一把扔到吉裡亞諾的腳下。吉裡亞諾伸手將他拉了起來。這時,皮西奧塔把最後一輛車的司機和其他兩名司機趕到一起。那位羅馬人已將空手從外衣中抽出來,臉上的怒容也已消失。吉裡亞諾善意地微笑著對他們說:「今天你們三人很幸運,不必大老遠地趕往巴勒莫了。我的這些車伕會卸下卡車上的糧食,把它分給本區的窮人。當然這一切都將在我的監督下進行。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吉裡亞諾。」
三名司機立刻表示歉意,變得慇勤起來。他們說,他們匆匆忙忙的,他們一直是這樣,實際上,他們本該停車吃飯的。他們的車倒很舒適,今天天氣還不太熱。這次實在走運,是個好機會。
他們說得語無倫次,吉裡亞諾看出了他們內心的恐懼。「不要害怕,」他說,「我不殺那些流汗出力掙麵包的人。我的夥伴幹活時你們可以先和我一起吃午飯,然後你們就回家把你們的幸運遭遇講給老婆孩子聽。警察詢問時盡量不要幫助他們,我會感激你們的。」
吉裡亞諾頓住了。對他來說,不讓這些人感到丟臉,感到憎惡很重要,讓他們把他們受到的禮遇講給別人聽很重要,因為下次還會遇到其他人。
他們順從地來到路旁一塊巨石的背陰處,不用搜身就自覺地交出了手槍。他們像天使般悠閒地坐在那兒看著那些車伕卸貨。所有的大車都裝滿了,可還有整整一卡車糧食沒地方裝。吉裡亞諾讓皮西奧塔和帕薩坦波帶一名司機上車,將糧食拉到蒙特萊普分給那兒的農民。吉裡亞諾自己和特拉諾瓦一起監督卡斯特維特拉諾地區和帕提尼科鎮的糧食分發。然後,他們在道拉山頂的山洞裡會合。
這一次行動使吉裡亞諾開始贏得所有農民的支持。除他而外,誰見到過哪個土匪將自己的戰利品送給窮人的?第二天,西西里所有報紙都報道了有關這位羅賓漢式的土匪的故事。只有帕薩坦波發牢騷說他們白白忙活了一天,什麼也沒撈到。皮西奧塔和特拉諾瓦知道,他們這支小小的隊伍已經贏得了上千名反對羅馬的支持者。
可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些糧食是運往唐-克羅斯的糧庫的。
僅僅一個月時間,吉裡亞諾的密報人員就已經遍佈四面八方了。他們向他報告各種情報:幾個富商正用黑市上賺來的錢遊玩;某某貴族人士有何特殊習慣;哪幾個惡棍好在高級警官面前多嘴多舌、撥弄是非等等等等。因而不久吉裡亞諾便得到消息,阿爾卡莫公爵夫人有一批珠寶,有時還拿出來在人前炫耀。據說,這些珠寶平時都是存放在巴勒莫銀行保險櫃裡,她只是偶爾取出來戴著去參加盛大聚會。吉裡亞諾覺得可能大有油水,為了瞭解更多情況,派阿斯帕紐前去阿爾卡莫莊園。
蒙特萊普西南20英里就是阿爾卡莫公爵和公爵夫人的莊園。莊園四周有圍牆,莊園門口有持槍衛兵站崗。公爵還向「聯友幫」繳納了一筆「保護費」,以保證家畜不被偷,財物不被盜,家人不遭綁架。就一般情況而言,這一切措施使得公爵比梵蒂岡的教皇還安全。
11月初,西西里的大莊園開始摘葡萄,常常從附近村子裡僱請幫工來幹活。皮西奧塔到鎮廣場去報了名,設法讓自已被雇到阿爾卡莫公爵的莊園幹活。第一天,他幹得腰酸背疼,一串串紫黑色的果實搞滿了一籃又一籃。在葡萄園裡幹活的有一百多號人——男人、女人和小孩,大家在一起邊干邊唱。中午,一大群人在戶外吃了午飯。
皮西奧塔獨自一人坐在一旁看著別人。他注意到,有一位年輕姑娘端著一盤麵包從城堡裡走了過來。姑娘長相俊俏,只是臉色有點蒼白,顯然,她很少在太陽曝曬下幹活。而且她穿戴也比其他婦女考究。特別引起皮西奧塔注意的是她臉上那股驕傲的神態,以及她避而不與其他幹活人接觸的架勢。他打聽到,原來這位姑娘是公爵夫人的貼身女僕。
皮西奧塔立刻意識到,這姑娘是幫助自己完成任務的最合適人選。吉裡亞諾很瞭解皮西奧塔的為人,臨行前曾嚴禁他在搞情報的過程中羞辱當地姑娘,然而,皮西奧塔認為圖裡太不切實際,對現實生活過於天真。那油水是大得誘人,可姑娘也俏得勾魂呀。
當姑娘再次端出一大盤麵包時,他上去接了過來替她端著。她吃了一驚,他問她的名字時,她閉口不答。
皮西奧塔將托盤放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凶殘地微笑著對她說:「我問你問題,你得回答我。如果不回答,我就把你埋到那小山似的葡萄堆裡去。」說完這話,他哈哈一笑,以示他是在和她開玩笑。接著,他又給她一個非常迷人的微笑,用他最溫柔的聲音說道:「你是我見到的西西里最漂亮的姑娘,我一定要和你講話。」
姑娘感到既吃驚又好奇。她注意到他腰間晃來晃去的小刀,有不寒而慄之感;又見他言談舉止像個公爵似的,覺得很有意思。她告訴他,她的名字叫格雷齊娜。
一天的活兒幹完之後,皮西奧塔大膽地來到莊園裡的後廚房要找格雷齊娜。開門的老太婆聽他說完之後,毫不客氣地說:「僕人不允許接待客人。」說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第二天,皮西奧塔接過格雷齊娜手中的托盤,低聲對她說,幹完活後他想見她。他輕輕撫摸著她的手臂,輕輕將一隻小巧的金手鐲套在她手腕上。她答應天黑之後溜出來在空蕩的葡萄園和他見面。
當天晚上,皮西奧塔穿上那件在巴勒莫定做的絲質襯衫。來到一塊由小山似的葡萄堆圍成的空地上等她。格雷齊娜一來到跟前,皮西奧塔張開雙臂就抱住了她,她揚起嘴唇等著親吻,皮西奧塔兩唇輕輕地摩擦著她的雙唇,同時將手放在她的兩腿之問。她扭腿想擺脫,可是他抓得太緊了。他們吻得如癡如醉。皮西奧塔撩起了她的毛料裙子,驚奇地發現她竟然穿著絲綢內衣褲。皮西奧塔想,她肯定是從公爵夫人那兒「借」來的。她膽子不小,竟做了回「小偷」。
他把她拉到他鋪在地上的毯子上,他們一起躺了下來。她動情地親吻著他,雖然隔了一層絲綢內衣,他還是能感覺出她激情蕩漾。他猛地向下一拉,將她的內褲扯了下來,將自己的褲子褪到了腳踝,翻身騎到她身上。格雷齊娜輕輕地哼著,以驚人的力量向上頂著,不一會兒,猛地輕輕一顫,然後,躺在那兒一動不動。見鬼,皮西奧塔想,她太快了。不過,他的主要目的是弄情報,自己的滿足再留待今後吧。
他們把自己裹在毯子裡,互相緊緊擁抱著。他告訴她說,他正在攢錢準備上巴勒莫大學,他的家裡人都希望他將來當律師。他要讓她覺得自己很值得她追。接著,他又問了她自己的一些情況,喜歡不喜歡自己的工作啦,和她一起的其他僕人都是什麼人啦等等。慢慢地,他將話題引向了她的女主人公爵夫人。
格雷齊娜抓住皮西奧塔的手,將它放回自己的兩腿中間,然後告訴他公爵夫人穿上考究的衣服,戴上漂亮的珠寶首飾是多麼漂亮;她格雷齊娜如何受寵,還能穿戴公爵夫人不要的過時服裝。
「我想看看你戴上女主人的首飾是什麼模樣。她的珠寶也肯讓你試戴嗎?」
「嗯,在聖誕前夜,她總是讓我戴上一掛項鏈參加晚會。」這麼說果然如吉裡亞諾所猜想的那樣,節日期間他們的珠寶是放在家裡的。他還有一件事要弄清楚,這時,格雷齊娜突然又騎到他身上,使勁拉毯子想遮自己的肩膀。阿斯帕紐的慾火又被激了起來,毯子掉落到一邊,裙子飛到格雷齊娜頭上,身體的扭動使他們不知不覺地移到了葡萄堆上。事完之後,他倆精疲力竭,身上沾滿了葡萄汁水和他們自己身上淌下的粘液。
阿斯帕紐說:「新鮮空氣確實使人心曠神怡,可是我什麼時候才能進你房間和你舒舒服服睡覺呢?」
「公爵在家的時候不行。等他去了巴勒莫,家裡管得就松多了。下個月,聖誕節之前,他要外出幾個星期。」
阿斯帕紐笑了。現在,他所需的情報已經全部到手,他又一心一意地來做眼前的事了。他撲了上去,將她壓倒在毯子上,帶著股野性和她作愛,弄得姑娘十分舒服,他動作粗野,讓姑娘有點吃驚,可是並不害怕,她還盼著他下月能再來呢。
還有五天就要過聖誕節了。這天下午,吉裡亞諾、帕薩坦波、皮西奧塔和特拉諾瓦坐著騾車來到阿爾卡莫莊園大門口停了下來。他們身穿富裕地主常穿的那種獵裝:燈心絨褲子,紅色羊毛襯衫,外罩裝著子彈盒的沉重的射擊衫。這些衣服是他們賣了上次襲擊卡車所得到的糧食以後,在巴勒莫買的。這時,兩名保安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由於是大白天,他們並不警惕,槍仍然背在肩上。
吉裡亞諾輕快地大步迎了上去。他在身上那件車把式的粗布上衣裡藏了一支手槍,其它沒帶什麼武器。他朝他們朗朗一笑,說:「先生們,我叫吉裡亞諾,我來祝你們迷人的公爵夫人聖誕快樂,順便請她施捨點東西救濟窮人。」
保安一聽說是吉裡亞諾,驚得愣在那兒一動不動。好半天,才開始從肩上抹下槍來。可這時,帕薩坦波和特拉諾瓦的微型衝鋒鎗早已頂住了他們,皮西奧塔上來繳了他們的械,將槍扔進了騾車,帕薩坦波和特拉諾瓦留在門口看守兩名保安,吉裡亞諾和皮西奧塔走了進去。
公爵的主樓前是個很大的石子路面的院子。院子的一角,一群雞正圍著往地上撒谷子的老女僕打著翅膀轉來轉去。主樓一側的花園裡,一位身著黑色布衣的家庭女教師正領著公爵夫人的四個兒子玩。吉裡亞諾和皮西奧塔並肩向主樓走去。皮西奧塔的情報是準確的,莊園裡再沒有別的保安了。花園那一邊是更大的一片土地,除了種蔬菜以外,還有一片橄欖樹小樹林。此刻,地裡有六個人正在幹活。吉裡亞諾按響了門鈴,女僕正要開門時,他推門而入。格雷齊娜見皮西奧塔出現在門口,不由吃了一驚,閃身站在旁邊。
吉裡亞諾溫和地說:「別害怕,告訴你的女主人說公爵找我們來談生意的,我要和她談一談。」
格雷齊娜仍是迷惑不解,領著他們走進客廳。公爵夫人正在看書,她揮手讓女僕退了出去。她對這兩人未先通報就闖進來感到很不快,冷冷地說:「我丈夫不在,有什麼事嗎?」
吉裡亞諾被這房間的堂皇富麗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房間,而且,更為有趣的是,這房間竟是圓形的。法式落地長窗配以金色窗簾,圓錐形的屋頂上畫著象徵智慧與正義的小天使壁畫。到處都是書一一沙發上、咖啡桌上,還有沿牆擺放的特製書櫥裡。牆上掛有色彩絢麗的巨幅油畫,插滿鮮花的大花瓶隨處可見。碩大無比的椅子和沙發前面的桌子上散放著一些金質銀質的小盒子。這個大房間足以容納100人,可現在使用它的只有這位身著白色絲綢服裝的孤獨女人。陽光、空氣,伴隨著花園中玩耍的孩子們的嘻鬧聲,透過敞開的窗戶,充滿整個房問。吉裡亞諾第一次體會到財富的魅力,金錢居然能創造出如此美好的東西。他不願用粗暴和殘忍的手段來破壞這種美好。要做的事還得做,但他絕不能給這美好的地方留下任何創傷。
耐心等待的公爵夫人驚異地發現這位英俊青年很有陽剛之氣。她看得出,年輕人被房間的豪華壯美迷住了,她有點氣惱,他竟然沒注意到她自己的美貌。她想,很可惜他顯然是個農民,無法進入她的生活圈子。在她的生活圈子中,適當地調調情並不算越軌。心中有這些想法,她說起話來比平時更迷人了,「小伙子,真對不起,我丈夫不在家。如果是與莊園有關的事,你最好下次再來。」
吉裡亞諾看著她,一種窮人對有錢女人的敵對情緒油然而生。這種人總是依仗自己的財富和地位,在窮人面前擺出一種居高臨下、高人一等的架勢。吉裡亞諾恭敬地鞠了一躬,注意到她手指上戴著一枚光彩奪目的戒指。他以一種嘲諷的語氣故作謙卑地說:「此事與您有關,夫人,我叫吉裡亞諾。」
然而,他那謙卑中隱含的嘲諷在這位公爵夫人身上毫不奏效。夫人對僕人們的奴顏卑膝早已習已為常,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她是位有教養的人,只對書籍和音樂有興趣,對西西里日常發生的事情根本無心過問。她也幾乎不看當地報紙。她覺得這些報紙粗俗不堪,根本不屑一顧。因而,她只是禮節性地說:「今日幸會,高興之至。我們在巴勒莫見過面嗎?在歌劇院,還是什麼地方?」
阿斯帕紐-皮西奧塔一直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一切,聽了這話不由放聲大笑。他大步走到落地長窗前,不讓可能從這邊來的僕人進來。
吉裡亞諾對皮西奧塔的笑有些惱火,所幸公爵夫人並未在意。他堅定有力地說:「親愛的公爵夫人,我們從未見過面。我是一名土匪。我的全名叫薩爾瓦托爾-吉裡亞諾。我自認為是西西里的一把手。我今天來看你的目的是請你把你的珠寶首飾捐獻給窮人,讓他們也能歡度聖誕節。」
公爵夫人不相信地微笑了。這位年輕人的身影激起她一種奇異的慾望,他不可能傷害她,而他話語中的威脅意味更使她覺得有趣。下次巴勒莫聚會上她要把這件事講給別人聽。想到這兒,她天真地一笑,說:「我的珠寶都存在巴勒莫銀行的保險櫃裡。家裡的錢隨你拿。願主保佑你!」她一生中從未有人懷疑過她的話,她從小就不說謊。這是第一次。
吉裡亞諾看著她脖子上的鑽石項鏈,他知道她在說謊,可那件非做不可的事他還是不願下手。他朝皮西奧塔點了點頭。皮西奧塔立刻將手指放進口中,打了三聲忽哨。幾分鐘之後,帕薩坦波就出現在落地長窗旁邊。他那醜陋的矮壯身材,他那滿是傷疤的邪惡的臉,只有在木偶劇中才能見到。他的臉很寬,幾乎沒有額頭,加上一頭又密又亂的黑髮,一對高高凸起的眉骨,使他看上去很像一隻猩猩。他朝公爵夫人笑笑,露出了滿口的大黃板牙。
第三名土匪的出現終於使公爵夫人感到害怕。她解下項鏈,遞給吉裡亞諾。「這下你滿意了吧?」她說。
「不,」吉裡亞諾說,「我親愛的公爵夫人,我是個心慈手軟的人。我的同伴們可就完全不同了。我的朋友阿斯帕紐雖說長得很漂亮,可他就像他嘴上的那撇小鬍子一樣凶殘,不知打碎了多少人的心。還有站在窗前的那位,雖說是我的部下,卻常常讓我做惡夢。你可別讓我放縱他們。他們會像老鷹一般掠進花園,把你的孩子抱進山去。還是把其餘的寶石給我拿來吧。」
公爵夫人奔進臥室,幾分鐘後拿著一盒寶石走了出來。她急中生智,在出來前揀幾件貴重的藏了起來。她把盒子交給了吉裡亞諾。吉裡亞諾瀟灑地向她致謝,然後轉向皮西奧塔說:「阿斯帕紐,公爵夫人也許遺忘了幾件東西,你到臥室去驗證一下。」皮西奧塔馬上找出了藏起來的寶石,拿出來交給了吉裡亞諾。
這時吉裡亞諾已打開了盒子,看到這些價值連城的珍寶,他的心興奮得直跳。他深知,盒子裡的這些東西足以養活蒙特萊普全鎮人幾個月。更值得高興的是,這些東西原本就是公爵用從雇工身上搾出的血汗錢買來的。此刻,公爵夫人不停地絞著雙手,吉裡亞諾又一次注意到她手指上的那枚大綠寶石。
「我親愛的公爵夫人,」他說,「你怎麼會這麼傻,想藏幾件起來蒙我?如果一位拚死拚活苦幹聚財的小氣農民這樣做,我不會感到吃驚的。可是,你怎麼能拿你和你孩子的生命來冒險,藏起兩件東西呢?你丟失這些寶石,不和你丈夫公爵先生丟失一頂禮帽一樣微不足道嗎?好了,不再多說,快把你手指上的那枚戒指給我吧。」
公爵夫人淚如雨下。「親愛的小伙子,」她說,「請讓我留著這只戒指吧。戒指值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這枚戒指是我丈夫送給我的定婚禮物,沒有了它我可受不了,我會心碎的。」
皮西奧塔又一次縱聲大笑起來。他這樣做有他的考慮,他擔心一向多愁善感的圖裡會讓她留下戒指。很顯然,那枚綠寶石是最值錢的。
可是,吉裡亞諾並沒有那份柔情。皮西奧塔會永遠記住圖裡當時的那種眼神。他粗暴地抓過公爵夫人的手臂,從她顫抖的手上抹下那只寶石戒指,接著,他迅速後退一步,將戒指戴在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上。
圖裡看到公爵夫人滿臉通紅,雙眼噙滿熱淚,他又彬彬有禮地說道:「看在你念舊的份上,我絕不出賣這只戒指——我自己戴。」公爵夫人審視著他的臉,想找出嘲諷的的神色,然而根本沒有。
對圖裡-吉裡亞諾而言,這可是個神奇的時刻。戒指一套上手指,他就覺得這是權力的轉移。戴上這枚戒指,他就將自己的一生完全交給了命運來安排。它是他即將從富人那兒贏得權力的象徵。戒指上的寶石晶瑩剔透,成深綠色,鑲嵌在黃金之中,戒指上還散發著漂亮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這女人已連續戴了好多年了。從這潭深綠之中,他體味到了絕不可能屬於他的那種生命的芬芳。
唐-克羅斯一言不發地聽著。
阿爾卡莫公爵正在向唐-克羅斯訴苦:他不是已向「聯友幫」交過「保護費」了嗎?「聯友幫」不是已保證他不受任何土匪的侵擾嗎?現在是怎麼搞的?過去絕沒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唐-克羅斯該如何設法追回那些珠寶呢?公爵已向當局報了案,他知道這並沒有什麼用,而且還會得罪後-克羅斯,但他能得到一定的保險賠償金,而且說不定羅馬政府會嚴懲吉裡亞諾這個土匪的。
唐-克羅斯感到確實是該認真對付吉裡亞諾了。他對公爵說:「如果我追回那些珠寶,你能不能拿出其價值的四分之一作為酬金呢?」
公爵不由大怒:「我先是付給你保護費保證我人身和財產安全,現在你失職了,又讓我再拿贖金。你這麼辦事今後還怎麼在你的主顧面前維持信譽呢?」
唐-克羅斯點點頭:「我得承認你說得有道理。可是,你想那吉裡亞諾就如同是主懲罰人類的洪水猛獸,你肯定不會要求『聯友幫』保護你,使你免受地震、火山爆發以及洪澇之害吧?我保證,總有一天吉裡亞諾會被制服的。你可以免交今後五年的保護費,另外我還保證你不會再遭吉裡亞諾的襲擊。他和我都明白,你會很明智地把這些珍寶存到巴勒莫銀行保險櫃裡去的,他幹嘛再襲擊你呢?女人們太天真了——她們根本不知道男人為追求物質利益會變得何等貪婪。」他停了一會兒,等到公爵臉上出現的笑容消失了,這才說道:「今後的局勢動盪不安,你要算一算你今後五年全部財產保護費的話,你會發現你在這次不幸事件中並沒有多大損失。」
公爵仔細盤算起來,唐-克羅斯說得不錯,往後肯定是動亂年代。可是,儘管可以免交五年「保護費」,要贖回珠寶他還得損失一大筆錢;再說,誰能保證後-克羅斯能再活五年呢?誰能肯定他一定能控制住吉裡亞諾呢?儘管如此,這可能仍不失為最好的解決辦法,另外這樣做還能阻止公爵夫人今後再纏著他要更多的珠寶,這倒是能省不少錢。他又得賣點地了,不過,多少代以來,他的先輩們一直在為他們的愚蠢行為而賣地賠錢,他還有數千英畝的土地呢。想到這幾公爵同意了。
唐-克羅斯召來了赫克托-阿道尼斯。第二天,赫克托-阿道尼斯上山去見他的教子。他解釋了一下此行的目的,開門見山地說:「即使你把珠寶賣給巴勒莫的盜賊,價錢也不會比這更高。而且,那需要很長時問。我知道你希望聖誕節之前拿到這筆錢,那樣的話,肯定不可能。此外,如果你答應了唐-克羅斯,你還會得到他的好感,這對你很重要。不管怎麼說,你使他喪失了威信。如果幫他這個忙,他會原諒你的。」
吉裡亞諾微微朝教父笑了笑,他根本不在乎唐-克羅斯對他是否有好感,而且,他的夢想之一是最終除掉西西里的黑手黨。他已派出賽使前往巴勒莫尋找買主,顯然那將是一個漫長而折磨人的過程。因此,他同意成交,但他拒絕交出那枚綠寶石戒指。
阿道尼斯下山之前,終於放棄他那給吉裡亞諾講傳奇故事的角色,第一次和他談起了西西里的現實生活。「我親愛的教子,」他說,「沒人比我更讚賞你的人格了,我喜歡你那高尚品格,我希望你這種品格的形成有我一份功勞。可是現在,我們不得不來談談生存問題。與『聯友幫』作對,你別想贏。在過去的1000年裡,他們猶如百萬蜘蛛一般,在西西里生活的方方面面,編織起一張巨大的網,而唐-克羅斯現在就處於那張大網的中心。他很敬重你,想得到你的友誼,希望你和他共同發展。你要適當地順從他的意願。你可以有你的王國,但它只能存在於他的大網之中。有一點可以肯定,你不能公然和他作對。如果硬來,按照歷史規律,唐-克羅斯會將你消滅。」
這樣,珠寶就回到了公爵手中。吉裡亞諾將珠寶贖金的一半分給皮西奧塔,帕薩坦波和特拉諾瓦。他們看了看吉裡亞諾手指上的綠寶石,什麼也沒說,因為珠寶的贖金他分文未取。
吉裡亞諾決定把另一半錢拿去分給周圍的窮人,分給那些替富人放牧牛羊的牧民,那些孤寡老人和年幼孤兒。
大部分的錢都是通過中間人發放的。可是,有一天,風和日麗,天氣晴好,他在羊皮上衣口袋裡裝滿了一扎一扎的里拉,另外還提了一帆布口袋的錢,帶著特拉諾瓦,準備到蒙特萊普和皮亞尼-戴格裡西一帶的村莊走一走。
有一個村子裡,有三個老婦人幾乎吃不上飯了。他給她們每人送去一扎里拉。她們個個感激涕零,一個勁吻著吉裡亞諾的手。另一個村子裡有個農民因還不起抵押金,眼看要失去自己的那塊土地。吉裡亞諾給他留下足夠的錢,讓他付清了抵押金。
他們又來到另外一個村子,他把村子裡面包店、食品雜貨店裡的麵包、奶酪和其他麵食全買了下來,分給了村裡百姓。
下一個小鎮裡有個小孩生病了,他給小孩父母一筆錢,讓他們帶小孩到巴勒莫醫院去治療,也可以請當地醫生來看看。在那兒他還參加了一對年輕人的婚禮,並給了他們一筆豐厚的禮金。
然而,他最喜愛做的事是把錢分給那些聚集在大街小巷、穿著破衣爛衫的孩子們。這些孩子在西西里的各個小鎮隨處可見。他們許多人都認識吉裡亞諾。他們圍在他身旁,吉裡亞諾把一扎一扎的錢分給他們,叫他們拿回家交給父母親,然後,目送著孩子們歡快地跑回自己家去了。
吉裡亞諾決定天黑前去看看母親,這時,他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了。穿過他家屋後的空地時,他看到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正在那兒哭泣。他們說他們把父母交給他們的錢弄丟了,是被武裝警察搶走的。吉裡亞諾覺得這幕小小的悲劇很有趣,從剩下的兩扎錢中拿出一扎給了他們。然後,他看到小女孩長得很漂亮,不忍心她遭父母斥責,就寫了張便條讓她交給她父母。
對吉裡亞諾感激不盡的不僅僅是小女孩的父母親,鮑蓋托、科萊昂、帕提尼科、蒙瑞阿勒以及皮亞尼-戴格裡西等鎮的老百姓都稱他為「蒙特萊普之王」,以此表示他們的忠心。
儘管失去了公爵五年的「保護費」,唐-克羅斯仍是很高興。因為他對阿道尼斯說,公爵只肯出珠寶價值百分之二十的贖金,他實際卻從公爵那兒得到了百分之二十五,這樣百分之五就落入了他自己的腰包。
他感到更為得意的是,他竟如此輕易地切中了吉裡亞諾的要害,判斷得如此準確無誤。誰能想到吉裡亞諾這樣年紀輕輕的小伙子,竟然能如此洞察入微,採取明智行動,穩健地接受年長智者的建議呢?正因為他辦事明智冷靜,他才保護了自己的利益,唐對此當然十分欣賞,誰想與傻子打交道呢?是的,唐想,圖裡-吉裡亞諾一定會成為他的得力臂膀,而且,一定時問之後,會成為他可愛的義子。
圖裡-吉裡亞諾對這一切計謀都看得很清楚。他知道他的教父是真誠地為了他好,可這並不代表他就完全相信教父的判斷。吉裡亞諾知道自己目前還不夠強大,鬥不過「聯友幫」。實際上,有時還需要他們的幫助。然而,他對長期合作不存任何幻想。如果他聽從教父的意見,他知道,最終他必定會成為唐-克羅斯的附庸。這是他萬萬辦不到的。目前而言,他必須等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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