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決戰 文 / 李弘
蒲仲昭和達魯花赤的人馬，與烏龍幫再度對峙於楚河兩岸。
從兵力上看，兩邊的實力相差無幾，烏龍幫剩下大約八百多人，蒲仲昭等也只有不到一千人。但從戰鬥力看，來回奔忙了大半天的官兵們早已疲憊不堪，渾身乏力，而烏龍幫急襲泉州直撲棋盤園，路上趕得雖急，卻沒遇到什麼阻礙，體力消耗不大。再參考兩軍士氣高低，平日作風表現等等因素，蒲仲昭自知佔不了烏龍幫便宜，便決定不與烏龍幫直接交戰，轉而向紅帥遞上戰書，提出單挑，雙方各派九員大將，九局五勝，勝者得了東門達觀去。紅帥聽後，雙眉一挑，舉著紅纓短槍亂揮亂舞說，單你母的挑！衝上去胡砍亂殺給我把人搶過來。
鐵觀音連忙拉住紅帥的手，給她解釋說，江湖上有規矩，人家提出單挑是不能拒絕的，拒絕就等於認輸，除非我們有十足的理由沒辦法單挑。紅帥問，什麼是十足的理由？鐵觀音說，比如我們都受了傷，不過現在的情況正好相反，他們好多都受了傷，所以我們更加不能拒絕單挑。
蒲壽庚帶進棋盤園的二十四名高手中，擔任「愛賊者」防空導彈的那八名早已累趴下了，其中三人業已虛脫，當真是手無縛雞之力，連紅帥都能打贏他們。而畫樓上的十六名高手要為蒲壽庚、九奶與東門達觀擋炮彈，有的受了傷，有的內功消耗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兩個還能打。蒲仲昭帶來的人馬中，高手多半或中銀子或吃碗糕，傷得不輕，剩下大約有三四人看上去還能撐得下去，加上蒲壽庚、蒲仲昭和達魯花赤，對方能上陣的高手大約也就八九個。紅帥一聽對方有這麼多高手就急了，說自己這邊當真能打的只一個鐵觀音，那些大小頭目的武功比鐵觀音差得太遠，上去九個怕是要抬回八條死屍，你不會叫我這個烏龍幫主上去跟蒲老爺打吧？他吹口氣就能把我吹到刺桐港。
鐵觀音卻笑著拍拍紅帥的小手說，幫主現在可真是個幫主了，想的確實很周到，不過幫主漏算了一條，我們這裡還有四個頂尖高手，就是那四個和尚。
紅帥看看那四個園頭，懷疑地說，就這四個老和尚？高手？不會吧？
鐵觀音說，幫主有所不知，江湖上傳聞，數年前曾有四位前朝大內高手來到泉州，之後就無影無蹤，有人懷疑他們被天風海雲樓收編，有人懷疑他們歸隱山林，躲到清源山還是紫帽山去了，今天我一見這四個和尚，就看出他們個個身懷絕世武功，而且都不是少林武功，有些懷疑他們就是傳聞的四個大內高手，就是奇怪他們怎麼會做和尚，還做園頭。後來一想就對了，泉州武林除了南少林掌門西山鐵擔，還有誰能收服得了這四個人？一定是他們去找鐵擔大師的麻煩，結果被大師扣住了，然後要他們皈依佛門。這些人以前是在皇帝跟前出入的，什麼尊貴都享過了，現在做和尚，哪兒還計較做住持還是做園頭。再仔細想想，鐵擔大師要你出兵救他徒兒，那可是出生人死的勾當，他自己要不出點力怎麼好意思？所以他派來的人肯定是能用得上的高手，現在少林寺羅漢齋派高手都走光了，佛跳牆派武功不行，鐵擔大師能派什麼人來？所以哪，嘿嘿，蒲仲昭這小子以為我們沒高手，約我們單挑，失算了小子，我敢擔保，除了蒲壽庚，他們誰都不是這四個和尚的對手。
鐵觀音雖然智商不高，被幾隻肥豬折騰得手忙腳亂，但畢竟是執掌烏龍幫多年的老幫主，刀口上討了多年生活，江湖經驗之豐富絕非紅帥一介小丫頭所能及，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把紅帥聽得點頭頻頻，佩服不已，伸手拍了鐵觀音屁股一巴掌說，親愛的，打贏了這仗，回去給你一頓爽的。
得到了幫主的鼓勵，鐵觀音精神抖擻，容光煥發，策馬上前，簽下戰書。
雖然有大內高手助陣，謹慎的鐵觀音還是覺得不夠保險，畢竟是九局五勝，自己這方最低限度也要贏五局，四個園頭加上鐵觀音自己，勝五局應該沒有問題，前提條件是這五人誰也不能碰上蒲壽庚。天風海雲掌和天風海嘯的厲害，江湖上傳聞已久，就別提那鬼神莫測的看不見的手了。假如自己這五人不幸有一個碰上了蒲壽庚，取勝的希望就寄托在其他頭目身上，這些頭目中有兩三個的武功還過得去，但願他們碰到的對手不會太強，贏下一場就等於買下了保險。至於蒲仲昭，相信不是園頭們和鐵觀音的對手，蒲仲昭雖替蒲壽庚職掌天風海雲樓，但武林中人皆知，蒲仲昭並未得到蒲壽庚的真傳。
簽下戰書後，按照江湖規矩，東門達觀作為雙方對爭的目標，身繫多條性命，此時既不能出手，也不能逃跑，只能袖手旁觀，坐等自己的歸屬，空有一身絕世武功卻眼睜睜等著別人決定自己的命運，這滋味實在不好受。蒲壽庚卻毫不理會東門達觀的心情，特意叫人把東門達觀的座位往前挪了挪，好讓他看清楚場上的比武，然後把人都打發下去。畫樓上，只剩下東門達觀、蒲壽庚與九奶三個人。
棋盤上，對陣雙方嚴陣以待，要出場的高手或摩拳擦掌或整束裝備，或勒褲腰帶，或梳束頭毛——這是必要的，長毛披肩的武士只能出現在武俠電影裡，扮一副長毛飄飄的褲樣上場比武就等於自殺。烏龍幫幫主紅大帥親自為戰將鐵觀音梳頭毛，這是她的強項，不但能鼓舞士氣，還能起到擾亂敵方軍心。果然敵方大將蒲仲昭就被氣歪了眼，因為他已認出烏龍幫幫主紅大帥是何許人也。兩個月前，蒲仲昭曾向蒲壽庚提出要納紅帥為妾，結果卻被九奶奶（蒲仲昭是蒲壽庚之兄蒲壽晟的孫子，輩份上九奶是他的叔祖母，因此要稱九奶奶）擋了回去。紅帥被拐後，蒲仲昭既有點心酸，又有點幸災樂禍，如今卻是氣得咬牙切齒，派人過來傳話說，他要與烏龍幫幫主親自過招。紅帥把梳子一扔，大罵說你母的小孫子欺人太甚，我跟你奶奶是姐們我就是你奶奶你不過來叫奶奶還敢來跟奶奶叫陣看奶奶怎麼收拾你這孫子！紅帥這一串急奔出口的奶奶孫子有如大書，沒一個人聽得明白是什麼意思，倒是畫樓上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便是紅帥的姐們，蒲仲昭的九奶奶。紅帥聽到了九奶的笑聲，抬起頭向樓上送去了一個得意揚揚的眼色。
為避免雙方使用田忌賽馬避實就虛的招數，出陣戰將事先都把名字寫在旗上，以九奶擊鼓為號，雙方同時打出戰旗，出陣比武，以生死定輸贏，怕死的可以認輸，勝方不得追殺。
烏龍幫第一個出陣的是四個園頭裡年紀最大的一個。鐵觀音想贏下頭彩，鼓舞軍心，感覺此人最具殺傷力，便點了他的將。這個老園頭瞥了鐵觀音一眼，冷冷地說，鐵施主好眼力，想來個爆炸性的開幕式是不是？
蒲家出陣的天風海雲樓的一位長者，看起來是蒲仲昭手裡的一張王牌，也是想贏頭彩的選擇。
老園頭慢吞吞地步向棋盤中央，冷冰冰地看了對手一眼，說，你活到這把年紀也不容易了，認輸回去養老好不好？
來將卻也不甘示弱，手中長劍一挺，厲聲喝道，當年我隨老樓主打敗天下第一劍的時候，您老大概在家裡抱兒子吧？現在孫子會買醬油了沒有？先叫他給您老買副棺材。
老園頭雙眉一跳，冷冷地說，好極了，今天正好讓我為張世傑報仇。
老園頭是宋朝的大內高手，與張世傑雖無交情，卻份屬同僚。張世傑與蒲壽庚交惡，導致宋軍兵敗刺桐港，泉州不戰而降元軍，其中張世傑雖有過錯，卻是為了大宋江山。老園頭心懷亡國之恨，聲稱為張世傑報仇，其實也不過為出一口惡氣。遭殃的卻是這位追隨了蒲壽庚多年的老將，此人出身崑崙派，劍法上浸淫多年，在天風海雲樓群雄中以耐戰出名，無論遭遇什麼對手，對付什麼武功。他都能先立於不敗之地，周旋盤桓，然後窺準戰機，尋敵破綻，突施辣手一劍封喉。蒲仲昭派他打頭陣，既是出於保險，也是為了試探敵人的實力，以便安排以後的上場次序，爭取前五局解決問題。蒲仲昭知道，烏龍幫的強手大部分一個月前在棋盤園死光光了，如今幫內能算得上人物的只剩鐵觀音一個，玩三局兩勝還擔心對方冷不了冒出個什麼高手，九局五勝，基本上就可以宣告烏龍幫必敗無疑。
這一局的過程實在不怎麼精彩，老園頭飄然下場，僅僅是避開對方劍鋒，順勢在敵人肩上輕輕拍了一掌，就又飄然退回了自己陣地。那位崑崙老劍客還兀自把長劍舞得劍光爍爍，威風八面，見老園頭已不在場內，便厲聲喝道，這麼快就認輸，還沒打過癮哪！
老園頭很惋惜地搖了搖頭，兩手合十，姿態優雅地輕輕一拍。卻見那老劍客突然混身打顫，上下哆嗦，隨即「砰」地一聲巨響，身體爆炸，四肢百骸全部灰飛煙滅，渣都沒剩下一片。滿場人眾目瞪口呆。蒲仲昭雙目凸出，直愣愣地看著棋盤中央一縷青煙，在風中散去。
紅帥樂得當場跳起，忘了自己騎著大紅馬，差點摔了下去。鐵觀音側身向老園頭拱手作揖說，江湖傳聞霹靂神掌威猛如他，果然是爆炸性的開幕式。
老園頭合十回禮說，鐵施主見笑了，哎喲糟糕，忘了問問那人叫什麼名字，師弟，一會兒你幫我問問。
紅帥奇怪地問，老和尚問人家名字幹什麼？
老園頭說，回幫主，老衲掌下不殺無名之將，討個名字回去給他誦經做法事。
蒲仲昭折了頭陣，重新調整了出場次序，第二個被派上場的，是探馬赤軍的一名千夫長。紅帥這邊，打第二陣的是另一個園頭，雙手瘦如雞爪，一身鷹爪功練得出神人化。鐵觀音一看對方派出的人物，就知道自己失算了。老回頭看到來了個這麼弱的對手，也是一臉失望，走向場中對那千夫長說，你就別送死了，認輸算了。千夫長向老園頭躬身一拜說，老前輩高抬貴手，下官先謝過了，不過我們蒙古人只有戰死的，沒有認輸的。
這人不說倒還罷了，一說自己是蒙古人，老園頭的惻隱之心便煙消雲散，厲聲喝問，你殺過多少漢人？千夫長把刀一橫，高聲回答，不計其數。老園頭把聲音提高了八度說，那我就讓你也不計其數！
片刻過後，千夫長全身骨頭被老園頭的鷹爪折斷得不計其數，整個人像四棉花那樣軟綿綿地癱在銀子堆上。老團頭隨即走向對方陣地，遞給蒲仲昭一個藥瓶說，把人拉長之後再抬到門板上，用這些藥煮水浸泡全身，半年後可保住性命，戰爭要有勝負，生靈不可塗炭。阿彌陀佛！剛才敗給我師兄的那位老者尊姓大名？我師兄要給他做法事。
烏龍幫連贏兩陣，幫眾們歡欣鼓舞，鐵觀音卻感覺到形勢不是太對，於是在第三陣派了一位幫內的頭目上場。蒲仲昭似乎摸透了鐵觀音的心思，這一陣派出的是達魯花赤。該頭目練的是本地太祖拳，拳腳上頗有力度。但達魯花赤一身粗皮賴肉，挨了十幾拳也沒傷著筋骨，反而瞄著頭目下盤不穩，頻頻絆腿使跤。達魯花赤知道自己今日平叛不力，指揮失度，蒲壽庚不降他的職也要減他的薪，或者給予記大過處分，所以急於立功補過，打得特別賣力，數十招後，就把對手摔了個雁落平沙，一頭撞進一堆銀子裡，拖出時已嚥了氣。
鐵觀音見自己折了一陣，軍心動搖，便要自己上陣。紅帥一把拉住他說，不要，這一陣派個差勁的，那孫子算準了我們想贏這局，肯定派了個最強的等著跟我們拚命哪。鐵觀音一聽，覺得紅帥的判斷極有道理，就改派了另一個頭目上陣。果不其然，蒲仲昭派出的是天風海雲樓的一名嵩山北少林高手，兩三下就把頭目打吐了血，所幸沒傷到心脈，調養數月便能復原。
蒲仲昭這一陣雖贏了，卻浪費了一員大將，對全局而言反倒是輸著。剛才明明看著鐵觀音要把自己的旗號打出來，卻被紅帥那小丫頭攔住，實在是可恨。這邊的情況卻是相反，雖又輸了一陣，但避開了敵人的鋒芒，對後面的局勢極為有利，因此不單是鐵觀音佩服得很，連那四個園頭都對紅帥刮目相看。那北少林高手武功確實極高，自己師兄弟四人中，除了玩霹靂神掌那一位，其他三人都沒有必勝的把握，送個小頭目輸一局，把實力留到後面爭全局，確實高明，園頭們開始覺得這小幫主還的確有兩下子，怪不得能做上幫主。
前四局二比二戰平後，天色已黑，雙方點起火把，把棋盤照得紅亮如晝。
按照紅帥的安排，烏龍幫在第五局派出的還是一名頭目，接下來的第六、第七與第八局，再相繼派出兩個園頭和鐵觀音，爭取連勝三局，在第九局之前解決戰鬥。這個計劃可謂深謀遠慮，紅帥判斷蒲壽庚自恃身份，絕不會在前面出場，而會等到前八局結束後，假如蒲家還未取勝，才最後一個出手。烏龍幫要避開蒲壽庚，就必須在前八局用准四個園頭和鐵觀音，贏下五局。烏龍幫在第三第四局連輸兩陣，蒲仲昭肯定以為對方會在第五局出強手，因此不是蒲仲昭自己出場就是派第二強的高手上陣，要把對方的一員大將拉下馬。烏龍幫偏偏派一員弱將對陣，再浪費對方一個高手，這樣才能保證接下來連贏三陣。
紅帥的計劃讓鐵觀音與園頭們大為讚賞，園頭們甚至懷疑這位紅大帥的調皮任性是為疑惑敵人而偽裝的，其實卻是個深藏不露的少年高手，沒準還留了一手，要在第九局出陣對付蒲壽庚，給敵人一個出其不意，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這回是園頭們看走眼了，要知道紅帥在棋盤上與小黑子慪氣了幾年，與蒲壽庚兵來將擋拼過許多陣，對於如何分散對方的子力，集中自己的優勢兵力，選擇最合適的時機一舉殲滅敵軍，這一類的戰略戰術，最是玩得轉，蒲仲昭完全不是她的對手。至於紅帥留了一手要在第九局跟蒲壽庚打架，恐怕把烏龍幫全體幫眾的膽子都給了她，她也不敢。
事實證明紅帥的調兵遣將完全正確，蒲仲昭雖沒有在第五局親自上陣，派出的卻是天風海雲樓的一位白蓮教高手，這一局蒲家勝了。第六局，蒲仲昭手中已無強將，派出的是一名水手幫的前輩，被老園頭的暗器打得上竄下跳前樸後仰，老園頭殺得性起，隨手揀起銀錠就做暗器，結果不但釘了對方一身的喪門釘和金針銀針等暗器，還為其穿上一身銀羅圈甲，在幾百支火把映照下發出閃閃銀光，煞是好看。
第七局，蒲仲昭派出一名被西山鐵擔逐出門牆的南少林佛跳牆派弟子，此人貪污的水平不錯，武功比起老園頭就差多了，老園頭一記化膿綿掌還沒挨上他的身，就已知道厲害，馬上退場認輸，回到陣中立即向蒲仲昭請假，說他中了化膿綿掌，需要回家靜養療傷半年，請公子鑒定這是工傷，工資和勞保照發，並給予醫療補助。蒲仲昭答應療傷期間發給他百分之二十的工資勞保和醫藥費，其餘百分之八十到少林寺找西山鐵擔去要，理由是這工傷有百分之八十是他在少林寺學藝不精所致，天風海雲樓負擔百分之二十已多了，要是不服可以向知府勞作部門投訴。
第八局，蒲家必是蒲仲昭出陣；而烏龍幫這邊則是鐵觀音無疑。紅帥把鐵觀音拉到身邊，仔細吩咐說，你把我那孫子好好收拾了，收拾不掉別回來見我。
鐵觀音從腰中拔出一把黑黝黝的烏龍寶刀，氣勢洶洶地說，不提幫主孫子你母的腦袋回來不見幫主。
畫樓上，蒲壽庚滿不在乎地望著棋盤，似乎場上的爭鬥與下棋是一回事，輸贏關係的不是生死性命，只是車馬士相的進退調遣。東門達觀則沒有這麼輕鬆自在，他知道自己這方輸贏的關鍵就在鐵觀音這一仗，如果要打第九局，只要蒲壽庚出手，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就算自己能上陣，也是一成勝算都沒有，到那時，能救自己的只有師父西山鐵擔了。可師父這時正在雙陽山，等著午夜子時一到，便要圓寂。
交手十招過後，鐵觀音便知蒲仲昭的武功與自己不相上下，百招之內要打敗對方怕是不易，於是便改換了策略，不再疾進急攻，而是利用自己體力過人的優勢，與對方斗體能。蒲仲昭看出鐵觀音的圖謀，也調整戰術，一柄長劍舞得風車一般，一輪接一輪的強攻強打，力圖與鐵觀音速戰速決。兩人在棋盤上你進我退，你快我慢，你退我進，你慢我快，剎時間便過了百招。蒲仲昭的武功集百家之長，少林、崑崙、峨嵋、白蓮教、水手幫等等什麼派別的招式都有，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鐵觀音使的是自創的烏龍幫開山武功烏龍刀法，剛猛沉穩，氣勢恢弘。鐵觀音少年師從白鶴門拳師習拳，在海上謀生時又隨暹羅武士學過暹羅刀法，後來在南海遇名師指點，學了內家功夫，回安溪後便集幾家之所長，自創了這門烏龍刀法，並請鑄劍名家為他打造了這把烏龍寶刀，上鳳山祭刀開山，創下烏龍一幫。這門烏龍刀法講究的是奔騰如龍，剛猛霸道，但剛中兼有柔，順水便推舟，刀劈可變劍抹，笨鐵也能輕按，屬於刀劍合璧的高明武功。叫鐵觀音從豬群裡拔出長矛有點困難，但長年在江湖闖蕩，武功上面沒有天分怕就活不到今天了。假如不是棋盤園突起變故，蒲仲昭是不可能逃得出這烏龍刀下的。
變故先起於光亮，此時天色盡墨，雙方將士手執火把，圍著棋盤觀看比武，火把將地上的銀子照得閃亮耀眼，因此大家初時都沒覺得什麼有什麼不對。後來有人突然發現，四周怎麼亮得如同白晝？整個棋盤園一片燦爛，紅光沖天。棋盤園裡房屋不多，不是花園就是假山水池和林子，便是失火也沒有這種效果，於是有人放眼望去，才發現對陣的兩軍四周，圍了另一支軍隊，個個手執火把，把整個棋盤園圍了個水洩不通，粗略一數，人數竟有近萬。
東門達觀早就看見這支軍隊整齊有序地從三十二間巷進國，一層一層地把棋盤裡的人眾包圍起來，之後這支軍隊的首領才策馬奔到畫樓下，向蒲壽庚請示命令。這個首領東門達觀認識，就是現任泉州市舶提舉，蒲壽庚的兒子蒲師文。
蒲師文兩個月前率領市舶海軍北上押送稅銀，按常規還要一個月後才能回來，口交會之所以急巴巴地實施終極誅賊行動，正是要利用這支13世紀全世界最強大的海軍艦隊不在泉州的時機，完成誅賊偉業。殊不知蒲師文在途中接到聖旨，要他率市舶海軍配合元軍大將亦黑迷失遠征爪哇，因此把稅銀移交浙江行省宣慰司後，匆匆南回，恰逢泉州事變，調軍人城，突然出現在棋盤園。這樣一來，不但口交會失算，連西山鐵擔也失算了，救不出東門達觀不說，竟白白陪上烏龍幫千餘條性命。
蒲仲昭也發現了棋盤園的變故，看到了一身戎裝的蒲師文，當即連退三步，收劍大喊，二叔！快下令把烏龍幫土匪全都剿了。
全幫身陷險境，鐵觀音卻臨危不懼，收刀喝問，九局定輸贏，你還守不守規矩？
蒲仲昭冷笑道，朝廷官軍面前，你有資格講什麼江湖規矩！
鐵觀音冷冷一笑，心道，就憑這些貪污走私欺負百姓的官兵，想攔住我烏龍幫好漢怕是還差了些，就是沒法救我親愛的她的達觀見了。
鐵觀音橫刀胸前，凜然再問，可是你說的，是你天風海雲樓不講規矩，不是我烏龍幫說到做不到。
蒲仲昭斜著眼看著鐵觀音，右手緊緊握住劍把，說，是又怎麼樣？
鐵觀音點頭到，好！便收刀回身，往自己陣中走去。
蒲仲昭隨即說道，不是又怎樣？
蒲仲昭一邊說著，手裡的長劍同時出手，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向鐵觀音。
紅帥一聲尖叫中，鐵觀音被蒲仲昭一劍透胸而過，長劍從胸前刺出，劍尖上還滴著血。
鐵觀音緩緩轉過身來，看著蒲仲昭。
蒲仲昭冷冷地說，你聽清楚了，我剛才的話只講了半句，我的整句話是，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不是我天風海雲樓不講規矩，是你鐵觀音沒聽完我說的話，我是守規矩的，這一局你輸了，準備打第九局吧。
鐵觀音雙腳陷在銀子堆裡，搖搖欲墜。烏龍幫中奔出十多人，有的喊鐵施主，有的喊鐵幫主，其中一個是全身紅衣的幫主紅大帥，不但衣服是紅的，眼珠子都是紅的，舉著那根紅纓短槍，不要命地撲向蒲仲昭，一路大罵，你母的小孫子我跟你拼了！一槍刺向蒲仲昭。
蒲仲昭右掌往紅纓槍上一搭，把槍尖壓下，大聲說，大家都看到了，烏龍幫第九局派幫主上陣挑戰，好，我就吃虧一次，同意你們車輪戰，接受幫主叫陣。
烏龍幫幫眾一片肅靜，誰也不知是該吶喊助威，還是該哭爹喊娘。鐵觀音身受重傷，神志卻還清醒，見紅帥奔出陣去，就知道大事不妙，待蒲仲昭高聲接戰，當即便暈了過去。官兵們不知道烏龍幫新幫主功夫如何，急於見識，也是鴉雀無聲，等著兩人交手過招。
一片寂靜中，畫樓上突然傳出一個洪亮的聲音：你母的蒲仲昭！
此聲發自坐在太師椅上的少林禪宗大師，泉州十大傑出青年，東門達觀。
蒲仲昭哈哈一笑，抬頭向著畫樓說，達觀大師，素聞你武功高強，海內四十歲以下高手全不是你的對手，我一直不太服氣，等收拾了烏龍幫，我一定向你討教，到時候可要手下留情啊，大師慈悲為懷，一定不會殺了我的。
畫樓傳出的回答，卻不是發自東門達觀，而是蒲壽庚冷冰冰的聲音：你說夠了沒有？
蒲仲昭嚇得趕緊扭過頭去，把紅纓短槍遞回給紅帥，說，紅幫主，請賜招。
紅帥拎著短槍，愣了一會兒，又趕緊轉回頭去看鐵觀音。
蒲仲昭說，幫主請放心，鐵大俠受的只是皮肉傷，靜養十天半月就會好的，戰爭要有勝負，生靈不可塗炭，真主阿門！紅幫主，我們這就開始吧。
正在給鐵觀音包紮上藥的老園頭向紅帥點點頭，示意鐵觀音並無大礙，接著又搖搖頭，表示對幫主的輕率舉動甚為不解。
紅帥回身把短槍向蒲仲昭一舉，大聲說，本幫主你奶奶才不跟你這小孫子打架吶，以大欺小，勝之不武，我找個小輩來跟你打。
紅帥此言一出，不但官兵哄然鼓噪，連四個園頭和烏龍幫許多幫眾都搖起了頭。
蒲仲昭哈哈一笑說，大家都聽見了，烏龍幫幫主紅大帥打算主動認輸，這一局要讓給我們了，好，紅幫主知難而退，確有氣魄，達觀大師我們就留下了，不過幫主就算認輸，也救不了貴幫兄弟，我這八千鐵甲官軍，可不會讓你們全身而退的。
騎在馬上一身戎裝的蒲師文突然開口說，仲兒，如果你想拆了你叔公的天風海雲樓，二叔我馬上就把烏龍幫剿了，如果你還想讓天風海雲樓旗號在立足江湖，就要說到就要做到，不論輸贏都不能為難烏龍幫。
蒲仲昭恨恨地看了紅帥一眼，小聲說，今天先放過你們，明天我再到鳳山把你搶回來。
紅帥拎著那桿漂亮的小紅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臉的茫然。
蒲仲昭雙手一攤，說，如果幫主再不賜招，在下就要承讓了。
畫樓突然傳出一個聲音：仲兒，慢！
這次說話的既不是蒲壽庚，也不是東門達觀，而是九奶。
蒲壽庚看著九奶奔下樓去，驚詫莫名。
九奶奔到場中，站到蒲仲昭身邊，大聲說，仲兒，烏龍幫這局出的是女將，我們也出女將。蒲仲昭一臉愕然說，這，這，九奶奶，我們沒有女將。
九奶說，誰說沒有？我就是。
九奶說著，從蒲仲昭腰裡拔出一把短刀。
蒲師文大喊，九媽，別——
蒲師文喊時已經遲了，九奶已向紅帥刺出了一刀，邊刺還邊喊，紅幫主，接招。
九奶這一刀刺出，不但給第九局定下了對陣者，而且宣告這局正式開始。蒲仲昭再有多少手段，也無法改變事實。他悻悻地、一臉疑惑地退回陣地，站穩後，抬眼望向畫樓。
蒲壽庚的腦袋忽地扭向東門達觀，由於用勁過猛，頸骨竟發出嘎崩嘎崩一陣亂響。
關於烏龍幫在棋盤園九局大戰那最後一戰，江湖上傳聞多多，版本無數，並沒有一個正確標準的敘述版本。
武林中流傳最廣的說法是，當日達觀大師身陷棋盤園，烏龍幫入城救援反而舉幫被困，便與蒲壽庚定下九局生死之戰，前八局雙方平分秋色，最後一局定乾坤，由烏龍幫幫主紅大帥對陣枰聲局影社社長蒲家九奶。紅大帥以其獨門絕傳紅纓神槍，與蒲家九奶的枰聲局影刀大戰了五百回合，打得是驚心動魄，鬼哭狼嚎。在場高手無不退避三舍，以免被紅大帥的槍氣刺穿心肺，或被蒲家九奶的刀影割破喉嚨。不懂得厲害的那些低手，散場後才發現腳下竟踩著自己一條胳膊，那是被九奶的刀影凌空切下的；更多的則是看到自己肚子上有個鴨蛋大的窟窿，低頭能看見身後的風景，那是被烏龍幫幫主槍氣所穿。這些人之所以事後方知自己受傷，是因為這兩位高手的槍氣和刀影凌厲致靜，鋒利致鈍，傷人於不動聲色之間，卻無痛無癢，無血無痕。就如聲音大到了極至便等於安靜，光亮到了極點就成了黑暗（要麼已經瞎了，要麼就啥都看不見），你從泉州跑到大都再跑回來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在別人眼裡你便根本就沒動過。這刀影槍氣便是這等如鬼似魅、似幻似真的致高無上武功，江湖上見識過的人幾乎沒有，多有不知，結果使得棋盤園滿地都是斷胳膊斷腿，許多人的肚子或屁股上多了一個洞。有個人甚至全身都是洞，事後要跑到木作坊請木匠用桐油灰幫他填窟窿，以免蜜蜂跑到身上做窩。由於紅大帥與蒲家九奶功力相當，難分高低，因此她們身上都沒窟窿，也沒有缺胳膊少腿，大戰五百回合毫毛無傷，不分勝負，要不是蒲仲昭跳出來攪了場子，怕是打上十年八年甚至一百年也沒結果，只能按年齡差別推算，年長幾歲的九奶有可能老死於紅大帥之前，因此烏龍幫幫主獲勝的機率較大。
講古郎的版本與武林版本相差不多，增添了些文學描述而已。說烏龍幫幫主貌若天仙，沉魚落雁；枰聲局影社長花容嬌媚，落雁沉魚。兩人大戰時，天上的大雁沒剩下一頭，水裡魚兒只剩下體重不超過一兩的——年紀太輕，不識風月，因此沒沉下去。一場大戰過後，在場近萬官兵全跑去了朝花樓，導致朝花樓全夜爆滿，一天便完成了全年的生產計劃。後來鐵觀音帶人去找朝花樓樓長索要分紅，說當日泉州被夷為廢墟，滿城青樓門可羅雀，若非本幫幫主憐香惜玉，拔槍相助，朝花樓別說完成利潤指標，便是把小姐們養活過年都難，因此該把當日營業額九成劃歸烏龍幫。鐵觀音此言既是事實，又合情理，朝花樓不敢抗命，乖乖地把銀子如數奉上。鐵觀音倒也沒有把小姐們的血汗錢佔為己有，而是當場全部用來為多名小姐贖了身，把她們帶回了鳳山，讓幫主紅大帥挑了幾個，留在身邊做辟辟啪啪之用，其餘發送幫內兄弟，並均授以辟辟啪啪功。從此以後，鳳山無論幫主幫眾。頭目嘍囉，不分白天黑夜、山上山下，辟辟啪啪不絕於耳，空谷轟鳴，由此而成烏龍幫舉幫風俗，鎮幫之寶，承傳萬代。
市井民間的版本與前兩個版本有很大出入，該版本敘述的不是武林的腥風血雨，打打殺殺，而是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這個愛情故事起源於比武結束後的當夜，雙陽山的一些村民聽到山裡傳出一陣沙啞的歌聲，其中一句很清楚地唱道：師父呀，壞！壞！壞！老虎已闖進我的心裡來，心裡來——！
當時風清月冷，山影似魅，這歌聲聽起來既淒涼又恐怖，村民們便以為是山鬼樹妖聚會，趕緊把耳朵堵起，沒敢聽下去。過了好幾個月後，村民們才知道，當時唱歌的不是陰魂鬼怪，而是少林寺的東門達觀大師。若干年後，一個浪漫美麗的愛情故事便從泉州城流傳開來，這個故事題目叫做《達觀紅帥》，故事的男女主人公是一個少年和尚和一個美麗少婦。少年和尚是曾經做過泉州十大傑出青年的東門達觀，美麗少婦則是出白棋盤園的九宮紅帥——由於沒有人知道九奶的真實姓名，又不便直稱九奶，考慮到九奶在棋盤園做過紅帥棋子，便為她代取了個全名叫做九宮紅帥。這個故事說，一位英俊瀟灑兼很會下棋的少林和尚東門達觀，被泉州最高統治者兼中國象棋發燒友蒲壽庚賞識，常請到棋盤園下棋，與蒲壽庚年輕美麗的老婆九宮紅帥雙雙墜入愛河，然後——這種愛情故事都一般老套，來來去去全是《白蛇傳》和《牛郎織女》那種路子，不說大家也知道。值得一提的是，《達觀紅帥》的表現手法比較超前，採用了七百年後流行小說的一些編法，比如讓男女主人公幹脆直接地上床，毫不遮遮掩掩、拖泥帶水，感情戲也套用了七百年後的電視連續劇公式，無端端地搞出許多懸念，沒來由地弄出許多曲折，一有機會就大煽其情。但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個《達觀紅帥》愛情故事在泉州流傳甚廣，在泉州百姓心目中，東門達觀與九宮紅帥的地位絕不亞於梁山伯與祝英台，許仙與白娘子，牛郎和織女，陳三和五娘。由於大家不太瞭解東門達觀在棋盤園的活動細節，這個愛情故事裡的女主角便有些混亂，是紅帥與九奶的混合體，許多紅帥的言行被硬生生套到九奶身上，使九宮紅帥看起來有些古里古怪，既調皮又成熟，既溫柔又任性。該故事也照套路安排了另一個重要角色，就是用來阻止愛情發展成婚姻的大惡人，以解決愛情在婚後被搞得烏煙瘴氣的世界難題，避免金童玉女鬧出不浪漫的結局。這種地位重要的大惡人，《梁山伯與祝英台》是機員外；《牛郎織女》是王母娘娘；《陳三五娘》由武林高手林大扮演；《白蛇傳》讓法海和尚出任；在《達觀紅帥》裡，當然不會讓西山鐵擔老和尚上陣，而是鐵定由番客蒲壽庚來做。公道地說，蒲壽庚雖然是大惡人，但在這件事情上是無辜的，畢竟他從來沒有干涉過東門達觀與紅帥、九奶的私情，甚至他還是個受害者，被人戴了綠帽子，可是劇情需要，歷史需要，百姓需要，蒲壽庚也只好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擔此重任。
故事老套的《達觀紅帥》，還配有主題曲，由十三世紀最著名的詞曲家，《陳三五娘》的原創者益春小姐（其時已是老太太）創作完成，曲調套自元曲常用的《仙呂點繹唇》，用白話文翻譯過來的歌詞大意是：想走出你控制的領域，卻走進你安排的戰局，……我是一個棋子，來去全不由自己；起手無回，你從不曾猶豫，我卻受控在你手裡……
傳說歸傳說，故事歸故事。還是回到棋盤園。
比較起畫樓上緊張兮兮的蒲壽庚和東門達觀，九奶與紅帥的表情顯得輕鬆多了，一個笑吟吟地，一個笑嘻嘻的，完全不像在比武，倒像是兩姐妹在討論服飾搭配，或者交流化妝心得。至於兩人的動作，倒也確實是比武，就是戲台上那種武將的比武，你的槍還沒刺過來，我的刀已經先擋在那裡；我的槍橫到哪裡，你的刀就一定要砍到哪裡；你要擋什麼我一定不讓你擋空，我要劈那裡你就一定讓我劈個實實在在；招招都料敵如神，未卜先知，完全達到了「後發先至」、「無中生有」的武學至高境界。至於兩人所練招式套路，在場行家們沒一個看得出來，搞不懂她們的師承門派，功力高低，這也是導致這場比武沒有標準敘述版本的重要原因。
大家看不懂，是因為都不知道烏龍幫主與枰聲局影社長的底細，但蒲仲昭卻很瞭解棋盤園的紅帥棋子和他的九奶奶，因此在這兩人鬥得高低難分，勝負難決，眾人看得眼花繚亂，不知所云之際，蒲仲昭突然冷笑一聲，走出場中，對他的九奶奶說，你演戲演完了沒有？當我們都是傻子？
九奶這時才回刀收勢，給紅帥投去一個吟吟笑容，然後側轉身體，面向畫樓，向樓上淒然一笑說，演了這麼久的戲，是該演完了。隨即舉刀向下一揮，插進了自己的肚子。
九奶的動作並不快，連紅帥都看得清清楚楚，卻無動於衷。不是紅帥見死不救，而是她已經嚇傻了，就算沒嚇傻她也不知道怎麼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把短刀直直插進九奶體內，直沒至柄。在場近萬人中，只有兩人反應迅速。一個是蒲仲昭，他就站在九奶身後，看到九奶揮刀自刎，急速一步躥上，要拿住九奶的手。還有一個人反應更快，就是東門達觀，他雖遠在三十丈外的畫樓上，卻比近在咫尺的蒲仲昭先了一步撲到九奶身前，一手抓住九奶握著刀柄的手，另一手向外一揮，把蒲仲昭一掌打了出去。蒲仲昭被打出之後，急忙使出千斤墜的功夫，硬生生把自己的體重增加了十倍，強行落下，以免摔到園牆上，或者掉到哪一個軍士的鐵槍尖上。但這種不幸的結果還是發生了，蒲仲昭雖千斤墜地，仍沒來得及落到地上，便「砰」的一聲撞了牆。但撞完之後，蒲仲昭卻懷疑自己剛才做了一場夢，因為他撞的不是棋盤園的園牆，而是泉州城通津門邊的南城牆。
從畫樓飛身到棋盤，東門達觀的身法快似閃電，所有人只看見空中有一道紅光掠過，之後便看到蒲仲昭像只大鳥一樣展翅飛出棋盤園，消失在天幕中，而東門達觀已蹲在棋盤中央，懷抱著九奶，才明白剛才那道紅光是東門達觀的腦袋在空中劃下的光痕，大家無不驚歎達觀大師輕功之高，武功之強，簡直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東門達觀抱起九奶，即以蓮花大指法連點她七道大穴，阻止血液內流，傷及五臟，再挽起衣袖，裸出右掌，探入九奶衣內，按在臍下丹田，要把他修煉多年的少林無上童子功內氣輸入九奶體內，以延性命。不料運了半天勁，這童子功內氣竟然蹤影全無，一絲也沒逼出，急得他滿頭大汗，使勁再憋，還是憋不出來。眼見九奶氣若游絲，再無內氣接濟便要撒手人寰，東門達觀突然想起一法，迅速扯開九奶頸下衣領，右掌按在她胸上，伏下身去，雙唇印上九奶雙唇，運轉周天，丹田內氣上湧，直入九奶口中。東門達觀右掌還不停地在九奶胸上上下按推，運勁把輸進的內氣打入經脈，催血聚元。當然，以上描述是站在武林高手的角度來看的，在不是武林高手的人看來，東門達觀先是抱住了蒲壽庚的九奶，然後其探胸，解其農，吻其唇，摸其……總而言之，東門達觀是在大肆輕薄，當眾非禮九奶。
東門達觀救治（或非禮）了許久，才見九奶手腳一顫，秀目綻開，香蘭呼出，吐納復行。九奶睜眼之後，被四周紅亮的火把刺得又瞇起了眼，嬌手輕抬，搭到東門達觀肩上說，達觀弟，我們跑出來做什麼？回床上練好不好？
東門達觀卻沒有把九奶抱進棋盒，上床練功，而是一臉疑惑地問九奶說，你、你為什麼這樣做？
烏龍幫幫主紅大帥替九奶做了回答，她一臉燦爛地說，她愛上你了呀，傻瓜！
由於在場的觀眾中高手屬於少數，因此大家一致看到的情形是東門達觀對九奶又摸肚皮又摸胸，還嘴對嘴親了好一會兒，簡直是乘人之危，禽獸所不為。奇怪的是，九奶醒來後竟即刻邀請東門達觀上床，這便連高手們也看不懂了。只有烏龍幫幫主紅大帥好像看得很懂，見九奶醒轉，即轉悲為笑，聽到東門達觀的問話便主動替九奶回答，既回答了後邊的問題又順帶把前面的也回答了，說，媽咪我們不在這裡練，跟我回鳳山，我給你們一張最大的眠床。
不說眾人對烏龍幫主的建議有什麼不同意見，卻說九奶揮刀自刎，最後一局勝負立判，烏龍幫以五勝四負贏得了東門達觀，理當帶人回山，全身而退。但那個看上去很講道理的蒲師文，此時卻變了卦，下令官兵們刀劍出鞘，喝令園內誰也不許離開。然後跑上畫樓，找他父親蒲壽庚商量去了。鐵觀音雖身受重傷，腦子卻未糊塗，低聲懇請四個園頭保護幫主，再命令三個頭目帶人擔任突擊任務，待他舉刀為號，即向三十二間巷突圍，沿東魯巷直出鎮南門，到鎮南門留兩百弟兄掩護，大隊人馬則直向鳳山撤退。
蒲師文從畫樓下來時，神態平常，不喜不怒，看不出要殺人還是要放人。鐵觀音把烏龍刀緊握在手，隨時準備舉刀下令，先發制人，搶出一條生路來。但蒲師文似乎沒有打架的意思，他走到紅帥跟前，雙手作揖，沒什麼表情地行了個禮，說，紅幫主便請回山，在下恕不遠送，但達觀大師還請留步。
紅帥得理不饒人，把紅纓小槍一舉，大聲說，你想賬帳不成？還講不講規矩？我不單要接達觀兄回家，媽咪我也帶走了。
蒲師文雙眉一豎，正色道，官兵剿匪乃天經地義之事，從不須講什麼江湖武林規矩，今日我當著上萬官兵放你們回去，本就有違國法，幫主若要成全在下，為達觀大師一人而置貴幫兄弟於不顧，在下絕不反對。
蒲師文說完，隨即舉手一揮，園內萬餘官兵齊唰唰地舉刀挺劍，長槍直指，對著烏龍幫八百好漢。
紅帥大怒，把槍往地上一扎，惡狠狠道，你母的打就打！
鐵觀音拼了全身力氣，就要舉刀發令，忽聞東門達觀大聲說，幫主且慢！蒲施主，我留下。蒲師文回過身去，向東門達觀拱手道，大師深明大義，在下佩服！在下並非要為難大師，只是有許多不明之事，要向大師請教。
一個老園頭微微點了點頭，俯身到紅帥耳邊小聲說，達觀師兄穴道已解，這裡除蒲壽庚外無人能敵，當能全身而退，何況貴媽咪受傷不輕，須馬上施與救治，不可挪動，看達觀師兄的樣子，對貴媽咪情深意重，斷不肯捨她而去。幫主還是退吧。
片刻之後，烏龍幫全體退出了棋盤園。鐵觀音由四個嘍囉抬在擔架上，半夜便回到鳳山。次日清晨，被紅帥留在城內打探消息的小頭目回來報告，第一句話就說，蒲壽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