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誘惑的肥皂泡 文 / 劉光榮
《藍江週末》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成為了南方發行量最大的一份報紙，報社從上到下都認為，這份功勞應該歸於數月前加盟過來的名記者名作家柏林先生。首先是柏林先生開闢名人專欄；又是他首倡騰出版面開辦股市綜述以吸引全國炒股的讀者；中國足球熱起來時，柏林先生又不失時機力薦足球協會主任在本報連載足壇風雲；名人專欄有各處名人走馬燈一樣登台亮相，使崇尚名人的人趨之若鶩，股市綜述更是讓每個股民人手∼份，足壇風雲錄使老老少少的球迷懸念迭出先睹為快，於是一張八開的小報連連改版，不幾個月變成了四開16版的頭號大報，從發行量不足2萬份大海潮般漲到了25萬份，報紙從勉強維持生計的瘦骨伶仃膨脹為大腹便便大哥大，無數的商家在報社排成長龍等著打廣告，報社社長正與設計院商量設計一棟24層的新聞大廈。論功行賞下來，柏林被報社任命為常務副社長兼常務副總編。由於《藍江週末》是一家股制報紙，社長提請董事會同意獎勵給柏先生10％的干股，月薪也由數百元激增到數千元人民幣。
當了令第一把手言聽計從的第二把手，柏林在報社同仁眼裡依然十分謙虛謹慎。他一如當記者時的柏林一樣，愛與大伙說說笑笑下館吃自助餐；一些年輕女記者想兜風了，他會照常用莉莉送給他的新房車，載著她或她們去海濱游泳場，穿著比基尼，把全世界男人眼睛變成鬥雞眼。柏林的副總編輯室在報社二樓，緊挨著社裡的經濟部，每逢有重要客商來訪，總要由柏林親自接待。
柏林這天剛剛在辦公室坐下來，報社豆蔻般鮮艷的女秘書賀菲菲便引著一位重要的客人來見他。
來客是陽光集團總裁何懷志，柏林一下從總編的坐位上站起來，邁開大步迎到門邊。賀菲菲還是第一次看見柏林對客人如此親熱，上次市裡宣傳部莫副部長來視察，柏林也只是從坐位前走到桌子前就停住了腳，因此，女秘書認為來客一定是副市長以上的大人物，在離開副總編辦公室時，豆蔻花還頻頻回首流波艷艷。
何懷志在按發上一落座，就笑著說，難怪柏先生這段時間人影也不讓大伙看見一下，原來有如此嬌麗的小美人兒勾魂攝魄被吸住了。柏林笑了笑，他知道何懷志來這裡決不是要調侃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他辦，因此笑而不答，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原來陽光集團歷經層層審查後批准上市的批文已經到達藍江市，司馬文簽正在交易所辦理上市前的最後一道申請，何懷志今天親自來報社，是催促柏林這位公司兼職的策劃大師，實施公司上市前的宣傳方案。
聽了何總裁親口告訴的消息，柏林心裡十分高興。宣傳方案在太陽島落太陽光集團手中不久，燕北市就在柏林先生以那位書商朋友先炒後賣策略為藍本，經過數日精心構思策劃完成，董事會也早已批准了這一計劃，在批文下來之前陽光公司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在已經是東風勁吹，陽光這艘大船一出港能否借助風勢沖波劈浪，全把希望寄托在柏林的宣傳上了。柏林告訴何懷志，憑著報社的地位和在各地新聞媒體中那一大幫哥兒們推波助瀾。相信陽光一上市就會名滿九州讓股民們擠破交易所的大鐵門。他還告訴坐在面前的自己的這位老闆，他那幫哥兒們都是一些聞不得魚腥的饞貓，要借助他們的力量，還得給他們一些小魚小蝦才行。
小魚小蝦指的是股票，而且是原始的童貞未鑿的處女票，何懷志當然懂他的意思。
「當然！只有把他們的利益綁在公司利益的同一輛戰車上，他們才會竭盡全力。不過，柏先生估計需要幾兩小魚小蝦呢？」
柏林想了想，說，週報的記者編輯都是從大老遠的地方跑來藍江市的，要在這種全國發行且發行量極大的報紙上連篇累續地大造聲勢，恐怕少了三萬五萬大夥兒缺乏積極性，而媒體中那些哥兒們每人也不能低於兩三千，如果按宣傳企劃的要求，在全國動員20個媒體，總數大約需要三、五十萬。
何懷志瞇縫著眼，考慮了好一會兒，說，要讓公司一次拿出那麼多原始股權，證券交易管理機關一定要進行干預。董事會考慮到有利於柏先生更好地開展工作，同意以兩萬干股讓柏先生承包使用，具體的分配辦法由你自定，目的只有一個，必須在公司上市時形成全國範圍內的新聞熱點。達到這一目標，公司將獎勵柏林5000干股，為此，柏林必須親自負責在國內的主要媒體對陽光集團的連續報道。
柏林有把生貨炒熟的經驗，對投資回報的幾何級數心中有底，對於何總裁許下的數目，在他的眼中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區區小數。不過，出於柏林預料之外的，是這些股份由公司白白地贈送給大夥兒，一旦上市，少說也會多賺三、五倍。從這一點來看，柏林在心裡承認何懷志的計算方式的確很精很具有誘惑力。
「如果他們還需要多買呢？」柏林試探著問。
「可以。但是，每人購買的第一次發行的溢價股權，最多不能超過兩千股。」
「既然都要賣，何須作這樣的限制？」
何懷志笑而不語，一副秘而不宣的神情，悠然地吸著煙。
柏林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仍做出一副頗有難處的樣兒，沉吟了足足有半個小時之久，才似乎勉為其難地說：「好吧，我先與他們接觸接觸，一定盡自己的全力完成何總裁交待的任務。」
歐陽逢春見到何懷志已經在第三天的下午。這兩天，交易所內亞東股的成交量經過短暫的平靜後又增加了，他和查慕蓉守候在交易大廳裡，掌握著節奏，不失時機把儲存的股權全都賣出去。當所有的股權換成現鈔後，亞東公司證券部從陽光集團手中以每畝30萬元的價格購買了太陽島40畝土地的使用權，準備修建亞東民族風情度假村。歐陽逢春在出席合同簽字儀式時只見到了司馬文笙，他向司馬問起何懷志怎麼沒出席，司馬文笙告訴他，本來老何是要出席的，只是由於突然身體不適，現在還躺在病床上打點滴。歐陽問清了何懷志住院的醫院，簽字儀式一結束，便買了一束鮮花去病房探望何懷志。
何懷志正躺在病床上，一邊輸液，一邊與漂亮的特護小姐說著話。他見歐陽逢春拿著鮮艷的康乃馨走進來，連忙叫特護小姐把他從床上扶起來。歐陽把花束交給女護士後，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邊。
女護士見兩人像有什麼重要的話題要討論，給歐陽沏了一杯茶後離開了。
看何懷志臉上的神色那麼冷凝，歐陽逢春心裡猜測他已經知道了那場遠在京西市的醜惡的交易，說不定何懷志的病就是因為這而氣成的。
「我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不過一切都已經毫無意義。」何懷志不等歐陽逢春把來意講出來，毫無表情地開門見山說，「我知道你的那些同事和上司，全是一夥靠不住的偽君子，可是，沒想到他們還是一些卑鄙的洋奴才。」
「你可以聯合南方的公司，以你們手中所持有股份要求立即召開董事會，否決那一紙不平等條約。」
「你認為能夠否決嗎？」
「只要曉以利害，相信董事會大多數成員會支持南方公司的。」
「作為亞東鋼鐵集團公司的董事、副，總經理尚且在事發前被蒙在鼓裡，在事發後又無能為力；既然南方公司被你們的董事會視為死敵，那麼，我們的話又有誰聽得進去呢？」
「至少我就支持你們。」
「哼……」何懷志一陣苦笑。他知道董事會表決是以股權的多寡來定勝負，而不是以理由的正確與否來判輸贏，權力不服從眼淚，權力只服從手握權杖的人，管你是三歲孩童還是百年老嫗，只要你手持權杖，你就可以呼風喚雨號令群雄。以陽光集團為核心的南方公司，只有不足20％的股權，遠不足以與汪聽51％的絕對權力相抗衡。
他說，C。C。M能死灰復燃，說明這件事不簡單，在汪聽的背後肯定還有大人物在支持。
歐陽逢春不甘心，他希望與何懷志聯手一搏，像那次在交易所一樣，緊鑼密鼓地配合著與公司的蛀蟲鬥一鬥，如果何懷志再請他的朋友幫幫忙，鹿死誰手，孰末可知。
可是，何懷志並不心存樂觀。他不願因為向亞東董事會提出動議而把醜聞過早地公諸於世，他不願因為醜聞暴露而使到手的利益化為烏有，他決不會像歐陽逢春所希望的那樣去作無謂的抗爭，而讓自己蒙受真正的奇恥大庫後還得悲壯地奔赴屠人場。商場的風風雨雨沖刷盡了他最後一點幼稚的理想主義，商戰的刀光劍影已把他煉就成了一副實用主義的鐵石心腸，他只允許自己承認利潤的勝利，決不會為了所謂的道義而放棄唾手可得的利益。現在，交易所還在不斷湧入新的人流，搶購事實上已形同垃圾的亞東股票，南方公司只能趁機拋出全部亞東股權，有了這一大筆賺頭，他的美麗的陽光就會在太陽島上噴薄。
何懷志勸歐陽逢春不要去當傻冒，勸他多長一個心眼為自己為老婆孩子多找一條先富起來的捷徑，他許諾說，只要亞東證券部與他的公司共同行動，他可在他所指定的任何一家銀行，存入他個人應分享的所有利潤。歐陽本來以為何懷志是一個深明大義有理想有抱負的熱血知識分子，沒想到他骨子裡卻是這麼樣一個卑污的人，即使自己不能與公司的錯誤徹底決裂，他也決不能與之為伍內外勾結，以出賣公司的利益來膏腴自己。
歐陽拂袖而起，憤憤地離開了病房。身後，傳來何懷志沉重的歎息聲。
在何懷志造訪週報以後的又一個星期日，藍江市人在閱讀當天的報紙時，在一周新聞綜述裡看到這樣一則消息：經市政府第156次常務會議研究決定，將在本市北郊及玉龍江太陽島建立實行優惠稅率的高新技術開發區和一個保稅倉碼頭。高新技術開發區和保稅倉碼頭的建成，必將給本市的經濟發展和進一步對外開放注人新的活力。
正當人們在高新區和保稅倉這兩件事上搜尋發財的機會的時候，國內一些頗有影響的報紙，幾乎同時報道了陽光集團以高新技術立業、白手起家，經過數年艱苦奮鬥，已發展成為擁有數億元資產的大型光電一體化骨幹企業的消息。第二天，人們在晚上的電視節目裡，又看到陽光集團總裁何懷志神采奕奕地與一些國內著名的經濟學家在一起，暢談陽光公司應如何適應市場需要、不斷開拓新的商業領域，向世界市場挺進的宏圖大業。不見日，一份叫作《當代經濟研究》的理論研究月刊，載文分析陽光集團的迅速崛起，並把它稱之為「陽光現象」，從這期開始，月刊增辟了一個欄目——「陽光現象研討」，並向全國發起了「陽光現象徵文」活動。與此同時，好幾家報紙又在同一天增設了「陽光現象爭鳴」。未見，又傳來東方經濟學會和東方文化研究會將與燕北市、藍江市企業家協會聯塊在藍江市召開「陽光現象理論研討會」的消息，屆時，研討會將聘請國內知名的專家學者到會，開設理論講座，並對評選出來的優秀理論文章頒發陽光一、二、三等獎，獎金最高額度為3000元人民幣。
陽光集團總裁何懷志成了整個社會談論的新聞人物，陽光集團這個名字，也成了家喻戶曉的高新技術高利潤回報的三A級實力公司的代名詞。陽光普照，帶給了做著發財夢的人們無限的想像力；陽光普陽，也讓那些清貧守拙的人看到了另一個新世界。看了報紙的外地人在打聽有關陽光公司和何懷志的最新消息，藍江市那些原本不關心時事的人們，也在四處收集陽光公司和何懷志的最新信息。柏林以研究陽光公司的第一包打聽的架勢，僅用了兩個星期，寫出了又一本新書——《陽光之謎》。這次，柏林汲取了上次出《別墅區的女人們》的教訓，一開機就印了30萬冊，訂單發出不到一個星期，就有數十名書商從各地乘飛機來到藍江市，拿著現匯向柏林先生購書。
當史志鵬批准向社會公佈陽光集團的募股公告後，人們蓄積於胸的被陽光灼熱了的情緒便像被引爆的核彈一樣，在天空升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