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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無法憤怒 文 / 劉光榮

    史迪文森走出機艙,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他曾戲稱為「雅利安人眉骨」的頎長個子的同窗好友歐陽逢春。

    在離開安第斯山東部大平原時,史迪文森通過人事部門轉來的情報,就已知道自己這次來中國的談判對手將是令人尊敬的「雅利安人眉骨」。當初,他把那個純中國血統的系學生會主席稱為「雅利安人眉骨」,不僅因為歐陽有一副近似於雅和安種族一樣高高的眉骨,而是這位中國學友對所有的留學生都非常友善,常常是史迪文森們的義務翻譯。尤其在這些留學生來中國的第∼年,書本上的關於中國人文風情的介紹,使這些遠離故土的青年學生在面對活生生的現實中國文化的包圍時往往措手不及,這位高個子中國青年就會說服一些與他們年齡相當的中國學生成為他們生活與學習上的嚮導,史迪文森因此在留學生中稱讚歐陽逢春為「雅利安人眉骨」,留學生們對這個綽號感到很得意,認為它形象而且又友好得體,於是迅速傳開來,漸漸在同學們中叫開了。歐陽對留學生送給他的這個綽號友好地笑一笑,算是正式接受了。後來,史迪文森聽說「雅利安人眉骨」畢業後去了京西市,進了一家鋼鐵公司。他畢業後回到了田納西州父親的小農場,稍事休息,便開始了尋找工作,從一個普通推銷員一直幹到福特公司負責遠東業務的商務代表。10年時間,天各一方,兩人早已失去了聯繫,能去中國與尊敬的老朋友晤面,史迪文森認為這次中國之行會更加令人愉快。

    他快步走下舷梯,與迎上前來的老朋友熱烈擁抱。

    老朋友舊地重逢,總有著永遠說不完的話題。在賓館貴賓房裡,兩人從學校那些快樂有趣的生活談起,傾訴自己這些年來的工作和私生活,交流那些分散在天南地北的共同的朋友們的生活與工作中的逸聞趣事,夜已很深了,兩人仍然沒有一點兒疲憊的感覺。

    在京西市亞東鋼鐵集團公司交談了一天,歐陽逢春陪著老朋友去外埠考察亞東的下屬公司生產現狀,一邊進行繼續會談。

    落日餘輝恰似絢麗的彩綴一樣從天際延伸過來,一直佈滿了整個天空,使通遠浩瀚的宇宙充溢著生命的活力,同時也讓人領略到了大自然多姿多彩的多樣性完美。趁著這一日裡的良辰美景,晚飯後,歐陽逢春邀請史迪文森在下榻處的花圃間休閒散步,感受華北大平原落日的壯美。

    「在田納西州也有著這樣的落日,不過,似乎田納西州的落日總掛在蒼綠的林捎上,而華北的落日則更貼近地平線。」

    「在南川市,落日永遠在山脊上輝煌,使境蜒群山如紅鬃烈馬如碧海金濤如普陀禪林,更令人感到大自然的宏偉浩大和精緻準確融匯而成的神秘莫測。」

    「噢,那一定像中國傳說中的美女一樣更加迷人!」

    史迪文森望著歐陽逢春,藍色的眼珠流露出無限嚮往,同時也顯示出某種深深的遺憾。

    歐陽逢春見他這樣,邀請史迪文森休假時來中國旅行,他一定陪他去自己的家鄉品一品陰陽泉水烹製出來的「水雲白露」。

    史迪文森聳聳雙肩,感慨地說現代文明已經毀滅了許多自由呼吸的空間,毀滅了許多自然文明,毀滅了上帝賦予人類的激情衝動,把人變得更加晦暗更加機械更加反覆無常神經衰弱,「有老朋友作陪,一有機會我很樂意與夫人孩子一同來中國旅行。」

    「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歐陽逢春孩子似的伸出手去,做出「拉鉤」的動作,史迪文森高興地大笑著,也學著歐陽的樣兒曲著四指彎著小指與歐陽的小指緊緊地扣在一起。

    拉鉤啦!

    花圃裡傳來兩個大孩子久久的笑聲。

    正當歐陽與史迪文森談興正濃時,總經理助理婁躍明來到花圃,請歐陽副總回房去,告訴他總經理汪聽打來緊急電話,有重要事情向他通報。歐陽逢春見婁躍明突然出現在這裡,又聽說有緊急電話,心裡一個「咯瞪」,他想準是南方那邊出現了火險。於是,他把婁助理介紹給史迪文森,告辭回到自己的房間。

    汪聽在電話裡告訴自己的副總經理,要他迅速趕回京西市,然後搭乘飛往藍江市的晚班機,去指揮一場更為重要的戰鬥。

    史迪文森從花圃裡出來時,見服務生正把歐陽副總經理的皮包裝進「奧迪」的行李箱中,副總經理先生站在車門邊,焦急地頻頻看著手錶。他知道一定有重要的事等著「雅利安人眉骨」去處理,不由得更加深了對這位中國學友的敬仰之情。

    歐陽逢春握著史迪文森的手,抱歉地說:「希望在不遠的將來在中國再見到老朋友,那時,我和夫人一定陪著老同學去南川市遊山品茗。」

    「我想我們一定能盡早見面,我非常嚮往您家鄉那美麗而神秘的落日黃昏。」

    「奧迪」徐徐地滑出大門,史迪文森腦子裡始終迴響著「雅利安人眉骨」那句發自肺腑的話——「當中美兩個偉大的國家偉大的民族平等的攜起手來,博大的東方文化和精緻的現代文明必將綻放出更加絢麗的花朵。」

    何懷志獲得亞東鋼鐵集團公司與福特公司將在中國大陸合作生產小汽車的絕密情報後,欣喜萬分,他認為這是他人生旅程中又一次極具誘惑力的挑戰。自從決意經商以來,他就夢想著有朝一日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比古羅馬還強大還遼闊的跨國商業王朝,為著這份夢想,他與司馬文簽、王德、黎答美一起辭去了公職,丟掉了那只讓人吃不飽也餓不死卻令許多人眼饞的鐵飯碗。脫離研究所後,四人一塊起早貪黑為公司的生存奔走,許多時候連一口熱水也喝不上,可是,大家心情卻很舒暢,決不會再因為一級兩級工資一個半個職稱去與人爭個你死我活。四人憑著多年從事光電研究積累下來的知識,對一些常用的光電加工機械進行改革,獲得了十多項實用技術國家級專利,其中好幾項專利技術還在歐美一些國家進行了註冊登記,引起國內外同行的廣泛關注。不久,他們在燕北市科委的支持下,招降納叛成立了第一家民營光電研究所,隨後又建起了自己的實驗工廠,構築起了陽光王朝的雛形。現在,陽光集團的勢力從北方擴展到了南方,從光電技術領域擴張到了計算機、房地產、醫藥、飲品、民用建築材料、證券交易等多個行業,可是,何懷志仍不滿足。羅馬帝國當初之所以能從地中海邊的一個小小公國變成橫跨歐亞非三個大陸的強大帝國,就在於羅馬人從不滿足他們已紅取得的成就,就在於他們通過成就而更加完善和膨脹了的野心。「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在何懷志眼裡,不求最大限度發展的商人也決不是一個好商人。一個合格的企業家要志存四海,公司當年取名陽光,就含有回車經天陽光普照萬方景仰的深厚意思,因此,陽光公司決不容許任何人有半點驕傲和滿足,凡是進人他們視野的機會,他們決不會輕易放過。

    陽光集團董事會是一個高智商座集的效率型決策集團,加上這些年苦心經營而成的各種關係,何懷志董事長覺得自己的公司足可以與國內任何一家公司相抗衡,只要他想涉足任何一樁商業活動,他認為就沒有辦不成的事。現在,陽光集團決心要插足亞東與福特公司合作這件事情,當何懷志司馬文笙王德黎芸芸聚集在董事長辦公室時,一個大膽而完整的方案已經形成。

    藍江市的交易所裡,一批從內地來的大款忙著登記註冊。這些人看上去顯得十分殷實富有,卻似乎對股市交易風險十分陌生,他們見股就搶,以為搶到股票就可發財,藍江市的一些大戶趁機拋出大批垃圾股。28人集團的首席代表金小明,苦於前一陣子吃過了數百萬亞東股票,國家宏觀調控、緊縮基本建設投資項目,鋼鐵企業效益下降,原以為可以漲上去的鋼鐵股一下跌破了最低點,變成了人人炙手的灰色垃圾。猛見交易所湧進一大批內地來的土佬,迅速出手,把前段時期壓在手中的百餘萬亞東股票,在一兩日之間全部拋出,他見本以為毫無用處的垃圾變成花花綠綠的鈔票,心裡有說不盡的高興。

    星期二中午,金小明來到玉春樓酒家參加聚餐活動。

    藍江市的大佬們從第一次在玉春樓酒家商定干預股市行情後,每逢週二週五都在玉春樓酒家聚在一起就餐,漸漸沿以成習,在圈子裡被戲稱為「二、五聚餐會」。參加「二、五聚餐會」的,全是總部設在藍江市的超級大佬。由於金小明是28人集團的代理人,而這個以28個千萬富翁各出資百萬結成的交易團伙在交易所裡共同進退,足以讓那些資本不足的交易商們心存惕怵,作為代理人的金小明又極其精明,在為大佬們大把大把撈進鈔票時,自己也從一介經濟院校畢業的窮書生搖身一變成為百萬富翁,雖然他並沒有註冊自己的公司,卻是聚餐會上最活躍的人物之一。

    當金小明踱進玉春樓酒家深處的「怡園」時,卻見陽光集團董事長何懷志與偉力達公司老闆坐在一旁興致勃勃地交談,他正準備湊過去,王武拿著一杯酒走過來,邀他與幾位老面孔湊在一起小酌。

    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何懷志知道湯煥明與亞東鋼鐵集團公司的親密關係決非一般的銷售商可比,因此早就存心籠絡。上次與歐陽逢春商定操縱股市交易時,四人商定不外洩,他卻悄悄地把消息透露給這位以善於進行推銷策劃名噪藍江市商界的偉力達老闆,使偉力達公司不僅輕易逃脫了破產跳海的陷阱,而且小小地賺了一筆,湯煥明因此在心裡對何懷志十分感激。為了有如一日把湯煥明牢牢地綁在自己的戰車上,成為供陽光公司馭使的工具,「二、五聚餐會」形成後,何懷志又把湯煥明介紹人圍,使他與藍江市商界大佬們的關係逐漸熱絡起來。湯煥明在商場闖蕩多年,深知政界大員支持的重要,風聞陽光集團在各方面都有著極為深厚的背景,早就有心攀附這棵高枝,無奈一直無緣巴結,見何董事長如此垂顧於己,便有了唯其鞍前馬首是瞻的主意。何懷志與湯煥明侃了一會兒,拉著他走到卡拉OK跟前,提議與湯經理合唱一曲《朋友》,湯煥明善動腦子卻偏偏五音不全,見何懷志如此盛情,只得鼓噪著烏鴉嗓陪著他忽高忽低地吼唱。一支歌剛剛唱完,屋子裡響起熱烈的掌聲。

    「再來一首?」何懷志微笑著徵詢地問。

    「小弟天生殘疾,該往右卻老是往左,再唱恐怕攪了大家的雅興。」湯煥明很有些自知之明。

    見湯煥明的確唱不好歌,何懷志拉著他鑽進了旁邊的KTV包房,點了玉春樓頭牌紅小姐「迷你瓊」,陪著湯煥明柔情萬種地摩擦蠢動。

    王武是王德的堂弟,學經濟專業,畢業後分到東方動力機械廠,東方動力機械廠擁有上億元資產,改組為公司上市後,這位以腦袋瓜靈活好用而深受領導重視的副總經濟師成了公司證券部主任,前次與何懷志歐陽逢春吳越一起在交易所坐莊,著著實實地為公司大賺了一筆,論功行貸,被晉陞為公司董事會董事。王武的妻子與吳越的老婆在聚餐會上相識後,敘談起來,居然是未出五服的姨表姊妹,吳越與王武以兄弟相稱,自然與何懷志關係日漸親密,三人都把這種相識的因緣看成冥冥中無意的安排;加上王吳二人端著公家的飯碗,個人的許多事還得仰仗老大哥何懷志的陽光公司進行嫁接,因此對何懷志更加言聽計從。三人沆瀣一氣,在交易所中翻雲覆雨,幾個回合下來,暴發成了大戶中的大戶,大優中的大佬,「二、五聚餐會」能吸引如此眾多的南方大佬和股市高手,自然與三人在交易所的影響有關,因此,何王吳三人成了南方公司公認的首領。

    王武和吳越端著酒杯輪流勸大家喝酒。金小明一杯酒下肚後,便眉飛色舞地談起了這幾天在交易所瞎衝瞎闖的那些內地來的土佬,嘲笑那些人是藍江市的義務清潔工,把滿街的垃圾裝進了他們家中的倉庫。金小明對內地人的諷嘲,引起了大家快樂的大笑。王吳兩人站在那兒冷眼旁觀,等眾人塵埃落定才笑了笑,搖著頭說,金先生的認識未必正確,說不定這些人有不同的消息來源,果真如此,這一次的賣家倒真正變成了垃圾呢。聽王吳兩人這樣說,金小明臉色大變,他呆呆地坐在那兒,手中的酒灑在他來玉春樓時才換上的新領帶上。

    吳越見大伙正等著聽下文,於是故作神秘地說,據可靠消息表明,亞東與福特公司極有可能在近期內達成在大陸合作製造福特品牌汽車的項目意向協議,一旦這份協議正式簽訂,亞東的股東可就跟著新的公司雞犬升天了。

    原來如此!金小明想起剛拋售出去的亞東股票,就感到自己在那些千萬富翁心目中的地位,已經處在風雨飄搖之中了。一個職業殺手一刀下去沒刺傷敵人,反而把刀扎進了自己的心窩裡,這份痛苦,這份恥辱,比敵人加在自己身上還令職業殺手們痛楚萬狀。他媽的什麼內地人,原來根本就是何王吳三人耍弄的手段,經過這麼幾天的大量吃進,三家公司這會兒正肥得流油呢!

    餐桌上像被捅破的馬蜂窩,一些人像喝了發酸的酒,一邊唉聲歎氣,一邊大聲責罵自己是蠢驢笨蛋;一些人在心中竊竊私笑,為自己收購亞東股而感謝上帝的眷顧,而在臉上卻表露出一份對失敗者深切的同情。王武拍了拍金小明的肩頭,安慰說,錯過這幾天還不算完全喪失了機會,只要抓緊戰機,28人集團虧空的那幾十萬眨眼間就可以撈回來。

    「怎麼撈?亞東與福特合作的消息一旦在交易所傳開,亞東的垃圾都會變成黃金,說不定亞東股還會成為龍頭大股的。」

    見金小明這個人精這會兒如此沮喪,王武笑吟吟地一言不發地瞧著他,要讓28人集團隨著何王吳的指揮棒轉,不讓這個人精觸一回大大的霉頭是不可能的。

    這會兒,何懷志和湯煥明從KTV包房出來,來到眾人之中。

    偉力達也是這次的賣家,據圈內人估計至少也蝕了十來萬,可是,人們見湯煥明這會兒神采飛揚的樣子,好像抱了一塊大金磚。湯煥明不及坐下,抱拳及胸,說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何董事長已經給大家籌劃好了一個共同發財的好方案,只要大家在近期內封殺亞東的消息,亞東鋼鐵集團公司因急於籌措資金見其股價上揚定然拋出擴股部分,到時大家聯手吃進,以逸待勞,一俟合作成功,合作公司董事會不就成了咱南方公司的辦事處?

    不等偉力達公司老闆把話講完,金小明第一個鼓起掌來。有湯老闆在亞東做臥底,南方公司行動已成功了一半,只要南方大腕精誠合作,成功的概率就有了七成,即使亞東要進行反收購,股價已成天文數字,到時,金小明只要那麼一拋,真如王武所說那樣,「眨眼之間就撈回來了」,他在那些闊佬之中的地位就猶如磐石般堅硬。

    星期三,交易所一開門,就湧進了一批不速之客。他們都是從附近城市裡來壯大股民隊伍的近些年暴富起來的人們,他們一闖進交易所,急不可耐地圍著交易員嚷嚷著登記註冊,拿出大把大把的鈔票在交易櫃前兌換花花綠綠的證券,有了這批新股民的注入,股市交易更加有了活力。

    自從歐陽逢春返回京西市與史迪文森會談,亞東公司證券部副主任查慕蓉便成了公司在藍江市的第一商務代表,自上年開始控制基建規模,亞東的股票一下掉破了底線,年初開始擴股發行2000萬,至今仍壓在手中沒能賣出。這一陣子交易所突然活躍起來,亞東股的交易量也呈現較大幅度回升,昨天收盤時已突破10萬手大關,股價也回到了底線,並開始緩緩上行。

    股市流行著一句話,買漲不買跌。宣塞在交易所裡的股民們,不分新面孔老面孔,無一不以自己的實踐活動來證實這條鐵的定律。上漲可以使人看到希望,下跌讓人看到的只能是無底深淵。何況進入交易所的新股民大多不懂得如何去判斷哪只股的優劣,更缺少對股市行情走勢的真知灼見,只要見有人購進某只股票,立即便可見到一大群人蜂擁而上。國人與股票闊別了幾十年,既然坐在交易所裡就可以賺大把大把的錢,用不著校風沐雨挨凍受累去土地裡刨食,用不著身體僵直地在機器旁一站就是八個小時,用不著經受無休無止的列車顛簸去把別人的冷屁股當著熱臉,一些人便瘋狂起來,看到交易所裡搭起了賺錢的擂台,人人都想一試身手,殊知股市交易猶如吸毒,一些原來淺嘗輒止的人,嘗過便上了癮,扔下手中的工作,整日泡在交易所裡,獵狗般張著鼻孔四處亂嗅。

    查慕蓉從交易所一開門就坐在貴賓交易房裡,密切地注視著股市的走勢,小心翼翼地把一些亞東股投進去參加交易。

    公司董事會年初下了死命令,公司證券部無論如何想盡辦法,也必須從交易所把新擴大的股權變成現鈔,補充公司的技改工程。那時,亞東剛剛開始與福特的中國代理人接觸,查慕蓉見公司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兒,因此向歐陽副總經理建議故意把這一消息透露出去,爭取投資者對公司的信任,穩定股價,促成增殖。歐陽不同意,這種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傳出去雖然有利於消彌公司眼下的信用危機,同時卻潛藏著誰也無法預料的危險,一旦股市崩盤,受傷害的必定是人數眾多的普通老百姓。這些人大多是把自己的畢生積蓄用來支持經濟改革中出現的新情況新事物,如果因為欺詐行為而造成大多數人破產,極可能在藍江市引發一場社會動亂。藍江市是對外開放的示範窗口,窗口城市的動亂,無疑會影響整個社會的改革進程。歐陽副總經理要大家不急不躁,以不變應萬變,才能以靜制動,適時出擊。現在,這個時機已經成熟。查慕蓉把交易所內的變化報告公司董事會後,汪聽指示她抓住戰機,迅速出擊,爭取在一個星期之內把手中的股權換成資金,調回總公司支撐全公司的正常生產經營作業。歐陽這時陪著史迪文森在各分公司考察,聽了查副主任的匯報後,握著話筒久久沉思。

    根據近一年股海浮沉,藍江股市交易仍應停留在低價位上盤整,孰料離開交易所才幾天,行情就發生了如此巨變,因此,歐陽自然而然懷疑到陽光集團這樣的大戶在暗中操縱。何懷志是一頭食肉恐龍,數月不見油腥,這頭食肉獸決不可能去刨植物根莖。太陽島是一塊有待附麗的勝肯,雖然陽光集團不惜採用各種手段把它弄到了手,但要真正開發出來,以目前陽光集團鋪開的攤子和經濟實力來看,何懷志至少還需籌措到數千萬元。偏偏這時銀行停貸,何懷志要搞到這樣一筆巨額資金,自然只能到股市中去不擇手段地賺取;經過上次聯手操作的情況表明,這個搞自然科學的副研究員對商戰藝術的造詣決不比對光電技術的研究有一絲一毫的遜色。尤其他有一副邏輯思維精密的頭腦,即使他的對手是一個能征慣戰的宿將,稍有懈怠,也會被他的精確算計請君人甕。歐陽恨不能身在藍江市,如果他在那兒,雖沒有絕勝的把握,但至少也可形成兩勝或者兩敗的和局。令歐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從籌集資金的角度來思考,交易所出現的異常波動,大戶們雖然可以從中牟利,而坐收漁人之利的亞東集團,才是真正的最大的贏家。按照何懷志的個性,他決不可能心甘情願屈居第二,如此看來,如果這次股市活力真是大佬們所注入,那麼,注入交易循環系統中的就絕非只是一種助燃劑,極有可能是純度極高的海洛因。不過,中國人的事連中國人也猜不透,中國的老百姓極喜歡湊熱鬧,誰吐一泡唾沫在地上,一會兒就會圍上一大群人蹲著瞧,股市的牛氣,不定真只是盲目的新股民們帶來的呢。這樣推測的結果,使歐陽但郁的心空透過了一絲陽光。

    「查副主任,你要特別注意像陽光集團這類大戶的動態,必要時候,派一個可靠的人去和陽光公司的阿彬取得聯繫,弄清何懷志的態度再迅速報告汪總,以便董事會及時確定對策。」

    「好!我明日派人去通知阿彬,一定盡快摸清陽光公司的動向。」

    放下電話後,查慕蓉自個兒搖了搖頭,歐陽副總經理初來藍江市時是何等樂觀向上啊,不過年多時間,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瞻前顧後,杯弓蛇影,多疑寡斷,人也顯得老了十歲。

    星期五一大早,阿彬送來了字條,告訴查慕蓉陽光公司最近一段時間資金調動頻繁,不過新投入交易所的不超過20萬元。對股市的漲落不會發生影響。果然是外地股民投資注入拉動了股市,何懷志看來與歐陽逢春一樣仍在猶豫不決或者觀察等待,查慕蓉心中有了底,決定在本周最後的兩個交易日增大投入量,盡快把籌集到的資金匯解到京西市,以緩解全公司生產經營的燃眉之急。

    對於汪聽來說,這是他任總經理大半年來最愜意的一個星期日,證券公司在南方籌集到手數千萬現鈔;歐陽副總經理與美方代表史迪文森的談判進展正常;他的心肝寶貝乖巧伶俐的小女兒苗苗考上了自費留美的研究生,一位美籍華人,同意作為苗苗的經濟擔保人而讓她十分順利地辦好了簽證,秋季到來時,小女兒就將飛到大洋彼岸那片當今世界文明程度最高的神奇的國度去進行深造。三喜臨門,年近花甲的汪聽頭髮梢上都掛著笑容,讓人看上去一下年輕了十歲。

    去年「五一」節前夕,宋時輪老頭子從董事長兼總經理的位置上退下來,汪聽被任命為亞東集團公司的第一把手。汪聽知道上面的意思是要他干一陣,在他之後好讓一位更年輕的領導挑這副重擔。

    作為過渡時期的第一負責人,他本可以對公司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按上級部門交底時所說的那樣,把重要的擔子壓在歐陽副總的肩上,自己只要把好關不出什麼偏差就行了。可是,汪聽覺得歐陽逢春畢竟資歷太嫩,而且公司的許多中層幹部在心裡對他並不服氣,如果把過多的擔子給歐陽來挑,誰也不能擔保不出什麼亂子。汪聽原來學的汽車製造,誰知畢業分配時陰差陽錯被分到了鋼鐵企業,他心裡因為專業不對口而深感遺憾,但仍然埋頭工作並盡量做得很出色,因此,在提倡知識化革命化年輕化專業化時,他被充實到領導班子中負責公司的技術改造。在公司幹了這麼幾十年,汪聽年年是先進,到了快退休時,汪聽不能晚節不保,被人搗出亂子來後讓自己背黑鍋,加上公司的那批老人,寧肯聽汪總經理的錯誤調度,也要對年輕的第一副總經理正確的指揮橫挑鼻子豎挑眼,他就更只能事必躬親了。

    人們說汪聽沒有當總經理的命,接任不到一個月,便遭遇到了基建規模的大調整。鋼鐵企業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亞東公司也發生了近十年來的第一次虧損,職工連著好幾個月沒看到獎金,心裡窩著一肚子氣,幹起活來軟拖硬磨懶心無腸,公司的產值產量上個月比一個月差。汪聽到銀行跑貸款跑得寒了心,只得一方面十萬火急地一個勁督促證券部籌資,一方面外引內聯開闢新的產業市場。沒日沒夜地忙了大半年,地平線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熹微的晨光,雖然還只是一線曙光,仍然是對那些冷嘲熱諷者的一記漂亮的上手約拳。

    汪聽沒白活,他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能做一個最好的總經理。

    當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傳到汪聽耳中,他才猛然想到自己已有好幾個月沒有與家人一起外出旅行共度週末了。公司有了盼頭,汪聽與寶貝女兒呆在一起的日子卻很少,而且今後將會更少,為了補償對家庭的內疚,他決定星期日一家人同去登一次長城。

    本周收盤時,亞東的股票上升了50%。查慕蓉這天破紀錄地賣出了500多萬股,剩下的亞東股票已經為數不多,她準備在下周開盤時把投放量減下來,等待時機再把它賣出去。

    今天是星期日,公司的全體員工去太陽島野餐。阿彬昨晚與幾個朋友打麻將,一直玩到凌晨2點才抹了把臉上了床,8點鐘,阿彬的女友阿秀把他從床上挽起來,阿彬嘴裡含混不清地說了句什麼,又倒下頭去睡大覺。阿秀在「咪咪髮廊」打工,阿彬常去「咪咪髮廊」,眉來眼去,兩人便搬到一間屋子同居了。阿彬終於從床上爬起來了,時間已到8點半,阿秀還在化妝。阿彬說,好了好了,又不是讓你去勾引老闆,化得那麼靚幹啥。阿秀說,真能與你的老闆好上了,阿彬你今後就發了。

    兩人走到碼頭時,公司包的旅遊船正在解纜繩。人事部的阿黃見阿彬的女朋友很靚,主動把自己的座位讓給她。阿威故意說,哥們也沒有座位,阿黃你為什麼不讓給我。阿黃笑了笑,小姐優先這可是老闆訂下的規矩,有意見阿威你到衛生間去提。阿威碰了碰阿彬,說阿黃這小子你可要防著點,這小子在打你女朋友的主意呢。阿彬不屑地一笑,阿黃身高不超過1米6,只能算甲級一等殘疾,口袋裡沒瑞幾張鈔票,再打什麼主意也白搭。阿黃擠過來與阿彬站在一起,說阿彬你好艷福,什麼時候也給我介紹這麼一個倩女。阿彬猛然想起,人事部前幾天多提了十多人的工資款,昨天送來的工資報表卻仍然只有那麼多人,多領的工資全由人事主管簽著名,不知這裡面玩著什麼花樣。阿彬問阿黃這是怎麼一回事,上邊查起來他可沒法交待。阿黃說那些工資全發出去了,到底發給了哪個部門,主管不讓問,說董事長吩咐主管不能對其他任何人講這件事。阿彬「嗯」了一聲,兩隻眼睛望著江水發愣。

    過了一會兒,阿彬突然蹲下身去,說胃疼得很厲害,邊說邊哼哼地呻吟,船主見有人生了病,放下小艇,讓人送他去岸上。阿彬知道阿秀早就想去太陽島,於是把她托付給阿黃阿威,在眾人的攙扶下上了小船,重新回到了碼頭上。

    阿彬上了碼頭,第一件事就是忙著打電話。站在電話亭裡的阿彬一連撥打了好幾個電話號碼,那頭老是沒人接。他從電話亭裡走出來,想了想,然後去了海員醫院。

    阿彬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與查慕蓉聯繫不上,陽光集團人員變化的異常情況就不能及時通知亞東公司,而這一情況說不定正是歐陽副總所急需知道的呢。他不能直接去亞東辦事處,歐陽副總經理曾說敵中有我我中有敵,如果對手在亞東辦事處安有內線,去時,阿彬的身份就極可能暴露無遺,他也將因此在藍江市失去立錐之地。

    正當阿彬踟躅街頭拿不定主意時,一個騎摩托的漢子突然噌地一聲把白色鈴木停在他的面前。

    騎摩托的漢子叫林育森,市機械廠技術員。阿彬與阿森在同一個漁村長大,阿森中專畢業後進了工廠,阿格高中畢業後當了一段時間代課教師後又改行進行海鮮販運,積攢了一點錢後進財會訓練班自費學習了八個月,陽光公司招收員工時,考進了陽光集團,在財務部作會計。第一次在藍江市交易所邂逅前,兩人已有好幾年沒見面了。那次,阿森東拼西湊,借了部分高利貸,湊了一萬八千元去買股票,在交易所碰上了正在東張西望的阿格。阿森問阿彬在等准,見是從前的老朋友,阿彬悄悄告訴他在等一個被人喚作桂姐的女人,說那女人關係通天,常來這裡買股票,從來沒見她失過手。兩人等了好一陣,也沒見桂姐的影子,阿森要趕回廠裡去上班,總不能把借來的錢放在口袋裡賠利息玩,於是要去交易台。阿彬問他準備買啥,阿森初進交易所,對買什麼股最賺錢自然缺少經驗,阿彬說前天跟在阿桂姐身後買的石化亞東美倫達,阿森說我就買這些。阿彬進了陽光公司後,仍不時光顧交易所。那次亞東與陽光聯手操縱股市時,阿彬在交易所裡又碰到了阿森,阿森上一次跟著阿彬賺了好幾百,相當於他在工廠三、四個月的工資,於是對阿彬佩服得五體投地。兩人見了面後,阿森問阿彬買哪些股,阿彬在公司裡聽說證券部準備把南方協作拋出去,問阿森有沒有這只股,阿森說有100股,阿彬說自己也剛好有一點,這次咱們乾脆把它都賣掉,再買一點東動力。下午收盤時,南方協作跌了好幾毛,東動力上漲了好幾毛,一跌一漲,阿森又賺了好幾百,於是拉著阿彬要請他下飯館。後來,阿彬與阿秀相好,還是阿森拉的皮條。

    阿森把車路到阿彬的面前,笑著問,阿彬你這位財神爺今天要去哪裡發財?阿彬故意詭秘地說,財神爺當然要看哪裡能發財!阿森以為他在找桂姐,阿彬說這幾天亞東老是往上漲,他心裡不踏實,想看看那娘們兒這會兒在幹啥。阿森本也想買幾手亞東票,不過上次亞東狂跌他已蝕了好幾百,因此也還在觀望中,聽阿彬這樣講,這才知道阿彬在跟蹤亞東那個漂亮的女主任。阿森想了想,說昨天傍晚回家時,好像見過亞東的那個娘們兒,駕駛著一輛白色的波羅乃茨車沿著三環往北去了玉女山。阿彬不禁心裡好一陣高興,嘴裡講要阿森同他一塊去看看,於是,阿森發動白色鈴木,載著阿彬直奔玉女山頂峰。

    歐陽逢春回到京西市徑直去了飛機場,汪聽在候機大廳向他通報了藍江市交易所出現的嚴峻情況,陽光集團串聯了18家南方公司正聯手收購亞東公司股份,估計他們已持有15%的股權,指示他到藍江市後,要不惜一切代價進行反收購。歐陽把與史迪文森會談的主要情況報告總經理後,又談了自己對處理南方公司問題的原則方法,這時,候機大廳響起播音員悅耳的聲音。

    「飛往藍江市的327次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持有本次航班機票的旅客,在第二登機道登機。」

    查慕蓉一個人來機場接機。她穿一身銀灰色的西式裙裝,披肩長髮柔柔的閃動著悅目的光輝,戴著博士倫隱形眼鏡的一雙大眼,雖然顯出幾分疲憊的樣兒,但絲毫也無損於她渾身所洋溢著的青春活力。

    當波羅乃茨在亞東駐藍江市商務辦事處前停下來時,歐陽逢春已想好了反收購的對策。他讓查慕蓉立即通知藍江市新聞界,告訴他們,亞東集團副總經理歐陽逢春有重要消息於今晚24時在東方大酒店第三會議室發佈。查慕蓉立即撥通電視台的電話,問他們能否在0點新聞時對亞東的新聞發佈會進行現場轉播,得到肯定回答後,她又撥通了藍江市日報、經濟日報、晚報、商報、證券報等十餘家報社的電話,通知他們歐陽副總經理將發佈亞東公司的重要消息。

    何懷志得到歐陽逢春要舉行臨時新聞發佈會的消息後,知道歐陽已發覺了南方公司收購亞東公司股份的意圖,歐陽逢春要發佈的消息,其實是要把亞東與福特合作的消息公諸於眾,給南方公司的收購活動設置障礙。南方公司已收購了亞東公司12%的股權,按照國際股份公司運行慣例,南方公司已經具備了向亞東董事會進行公開挑戰的實力;不過,中國的國情不同,南方公司要達到改組亞東董事會、委派出自己的副董事長或總經理的目的,在亞東公司所持有的權益應在20%左右。歐陽一旦把消息公開,明天一開盤,亞東股份就會發生暴漲,交易所就會出現亞東股有市無貨的局面。如果南方公司要堅持下去,付出的就極可能遠遠超過實際權益。

    陽光公司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南方公司必須以變應變,果斷採取對策,要麼拋出全部股權趁機大撈一把,要麼以靜對靜,迫使持有散股的人在一度觀望無效時拋出手中的亞東股份,然後加以收購。當然,無論採取什麼對策,南方公司都必須保證進退一致才不至於功虧一簣。何懷志電話告訴湯煥明,歐陽逢春已來藍江市,請他照先前的分工去與亞東接觸,摸清歐陽逢春的反收購計劃,然後,邀請王武吳越金小明22點鐘準時在黃鶴樓大酒店松鶴軒碰頭,佈置好這一切後,何懷志驅車去了海邊。

    漲潮了。海水呼嘯著衝擊著防波堤,捲起巨大的浪濤,然後進裂成雪也似的一派浪花。防波堤分明在海潮的衝擊下顫抖,大地分明響起大潮到來時的隆隆雷聲。

    月光如水,何懷志面對大海心念俱寂,讓大自然偉大而神秘的力量無聲地潛入體內,充盈著自己的四肢百骸。稍頃,他倒過頭去,偶見離他不遠處,有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與他一樣,也在月光下欣賞這驚濤拍岸的壯闊場景。他心有所動,想看看這個喜歡大海的男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於是,在那個男人轉身離開海邊時,何懷志也離開海邊向碼頭走去。

    那個男人在碼頭上等著他。何懷志走近時才看清,剛才欣賞海景的男人是剛飛到藍江市的歐陽逢春。兩人笑著握手,若無其事地讚美月光下充滿力量的大海。

    「何董事長觀滄海而賦新詩,果然如曹孟德志在千里。」

    「大海潮後浪催前浪,歐陽兄的確是後生可畏。」

    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何董事長看來是志在必得了?」歐陽逢春知道站在自己對面的這個男人,表面上顯示出一到志得意滿的豪爽,內心裡卻極為細密且佈滿陷講,於是單刀直人直奔主題。

    「人生難得一知己!如此看來,歐陽兄稱得上是何某的知己喲。」

    何懷志爆發出一陣開懷的爽朗笑聲。笑聲停下來了,四周復又響起驚濤拍岸的海潮聲。何懷志藉著碼頭上昏黃的燈光瞧著歐陽逢春,幽幽地說,得到與失去,從本質上來說並沒有什麼根本的區別,得到了未必是一件好事,而失去了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這就像人們結婚與離婚,結婚未必是幸福,離婚未必就是世界末日。

    「好!」歐陽逢春這以前沒想到何懷志竟然還是一個思想深造的對手,如果不是因為事關亞東主權易位,歐陽逢春真應該與他好好聊聊,兩人還極可能成為很好的朋友。他說,你既然知道得與失在本質上沒有根本的區別,那麼又何苦非要得到它呢?

    「到了那時,你就會知道了。現在我只能告訴你一點,如果南方公司的計劃成功,我們將支持你出任亞東鋼鐵集團公司的總經理,而決不允許那些不學無術假公濟私的傢伙呆在那個神聖的位置上。」說完,何懷志鑽進自己的小車,一溜煙消失在夜幕裡。

    不學無術?假公濟私?不,他們都是一些真誠的人。或許何懷志心靈的創傷太深,看這個世界時才全是一片灰色。在即將召開新聞發佈會前一刻鐘,歐陽逢春終於下定決心背水一戰,他將向南方公司證明,亞東公司的決策集團,是正直而優秀的企業經營班子。

    一周後。交易所內,股市交易更加熱烈,無數的股民進入交易市場搶購亞東股票,到下午收盤時,單股已突升到40元,出現了有市無貨的景象。

    亞東集團從新聞發佈會後就停止了新股的投放,南方公司也連續數日停止了對亞東股份的收購,經過幾個交易日的以靜制靜,南方公司內部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又到了藍江市大佬例行聚餐的時候。金小明對坐在身邊的吳越悄悄說,現在亞東股份暴漲,有市無貨,如果有人趁機拋售出去,肯定會大賺一票。吳越看著他,沉吟不語。金小明悻悻地說,其實做生意都講的是和氣生財,講的是利潤第一,這世界上誰也不會與錢過不去!吳越鼻子裡吟了哼,不知認為金小明此言極是呢還是根本瞧他不起,金小明於是不再言語。金小明與大家不同,他之所以能在這裡有一席之地,全在於他能幫大佬們賺錢,如果賺不了錢,他也就從這裡消失了。他在心裡打定主意,下午開市後,他無論如何也要將手中的數十萬股悄悄地拋出去,只要允許他彌補前次的虧損,哪怕把這次多賺的和合作時出的公益金一律充公都行。打定了主意後,金小明趁大伙在七嘴八舌議論這幾天的股戰,悄悄地溜出了大廳。

    何懷志王武正站在門外,金小明一溜出去就與兩人照上面。王武問,「人精」可是打算腳底搽油準備開溜了?金小明尷尬地陪著笑臉,連忙說,哪有那樣的事,咱金小明可是那種人嗎?真是那種人,大伙早把我趕出了交易所。何懷志笑了笑,誇獎金小明果真不愧被稱作人精,在這重要關頭,還知道大伙能把他趕出交易所!金小明聽何懷志這樣一說,煞白了臉,頭上的虛汗不知不覺流成了小溪。

    正在何懷志忙著彌合南方公司出現的裂痕時,歐陽逢春忽然接到老婆從京西市打來的長途,告訴他公司在美國收購了C,C。M公司的汽車總裝線,史迪文森中止了談判回了美國。

    C。C。M公司的汽車總裝線建於六十年代中期,已經遠遠落後於世界汽車製造行業的需要,亞東公司耍拓展產業門路上小車生產線,只能採用當前國際最先進的生產技術,才能保證自己的產品在一出世時就打入國際汽車市場,拓寬公司的生存空間。因此,一年前,C。C。M的代表提出用淘汰閒置的總裝線作為合作的先決條件時,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後來,福特公司來中國尋求合作夥伴,亞東公司生產的材料與福特汽車所使用的材料基本相同,於是把亞東作為一個理想的合作夥伴進行正式考察。史迪文森曾試探用八十年代的初期技術進行合作,歐陽副總經理禮貌地堅持合作公司必須採用福特公司的最新生產技術,以此削弱日本公司在遠東的市場份額,史迪文森對老朋友的戰略眼光十分欣賞,保證在回國後竭盡全力說服公司董事局,用當前最先進的技術進行合作。孰料腋下生變,C。C。M死灰復燃,落後取代了先進,難怪何懷志們要咒詛那些佔據著總經理神聖職務的蟊賊。

    歐陽逢春想起在許多年前,他還在京師大學讀書時,看到報紙刊載著這樣一條消息,某市從國外進口一套機械設備,開箱後,發現是本市某廠數年前的產品,而某廠的這類產品已升級換代,設備精度相差好幾個等級。這類出口轉內銷的事,這些年被人們譏諷為「交學費」。學習市場經濟,有時交一些學費似乎在所難免,可是,收購C。C。M廢棄總裝線,卻絕非交學費的事情。這裡面隱藏著很大的陰謀。

    「無恥!」歐陽逢春憤怒以極,拍案而起。

    他只能對著陰柔的空氣發怒,對著堅硬的牆壁發怒,對著被蒙在鼓裡的自己發怒。一旦面對著自己的上司或者下級,他就只能做出一副絕對服從的樣兒,他就只能裝出一副秘而不宜的樣兒,他就無法憤怒。直到這時,歐陽才感到了自己是多麼軟弱多麼孤立無援啊。

    他又一次來到了海邊。遠處,一隻帆影在海天相連處艱難的漂泊,沒有同伴,沒有輕風,幾隻賊鷗在空中窺視著;而在離帆船不遠的海面上,隱隱約約露出數峰虎頭鯊的背翅。歐陽逢春似乎正處於這樣的境地。

    他該怎麼做?他還能做些什麼?他想,如果他有足夠的股權,他將設法通過董事會否決這一不平等條約。想到股權,歐陽逢春就想起了何懷志,只有他們手中掌握的那部分股權,或許還能挽救當前的局面。想到與何懷志的這場龍爭虎鬥,歐陽副總經理不禁感到無限的淒楚。

    他決定去找何懷志,他要與陽光集團、與南方公司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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