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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個美麗的錯誤 文 / 景瑤

    集團的慶功宴是在本市最豪華的酒店綠海田園進行的。那天晚上,集團所有副總編以上的領導、各子報的總編輯以及在集團慶典中做出突出貢獻的人,比如周平、麥琪等悉數到場。這間豪華的國際餐廳有一張碩大的餐檯和一盞金碧輝煌的吊燈,再加上金光閃閃的餐具,氣派足以與剛剛度過的報社慶典相匹配。

    來賓大多是男士,社辦的同志在安排座位的時候也是以官銜為準,雷社長坐首席,次席是母報總編輯趙總,依次排下去,周平、麥琪他們正好在大領導們的遠端,也就是大餐檯的對面。雷社長剛一看出這種排位的趨勢,還沒等坐下就對社辦老白說:

    「這位置是怎麼排的呀?今天沒外人,用不著這麼正規。我看大家隨便坐吧。」雖然大家都點頭應著,可誰好意思隨便坐,屁股還是照樣朝原定的地方落。

    倒是趙總瞭解雷社長的意思,他指著十米開外的麥琪:「麥琪,過來,挨著我和社長坐!」這一下可把秩序徹底打亂了。

    雷社長故意敲打著老白:「我看這個社辦主任得換換了,不能領會領導的意圖。設家宴圖的是個熱鬧,這麼一坐和開會似的,大伙能喝得盡興嗎?」

    老白馬上笑口大開:「怪我怪我!」然後趕緊奔過來,抓著麥琪和黨辦小王朝桌子的另一面走,一邊走一邊拽著「小輩兒的」朝大領導中間塞:「各位幫幫忙,動彈動彈,我這烏紗就這麼丟了,冤枉點!」

    趙總編繼續打趣地:「又錯了,你把她們兩個都拉過來,那邊的同志不是要有意見嗎?我們就是要個平衡嘛!」

    老白「咳」了一聲,又轉身把小王送回來。

    其實麥琪和雷社長原有幾分師生之情,她在大學讀書的時候,雷社長作為客座教授給他們上過課,第二學期暑假實習的時候,麥琪寫過一篇報告文學,當時的雷社長是社教部主任,對麥琪的文章很是讚揚,還給推薦到一本工人雜誌上發表了。後來他們一直沒什麼聯繫。雷社長的官運很好,當麥琪應招過來《早報》當記者的時候,他已經是集團的副社長。

    麥琪被老白推到社長和總編輯面前的時候,心中存著一絲猶豫。在場的那麼多人都在看著她,儘管那些臉上都掛滿笑容,可她知道有些眼睛並沒有笑意。她能夠坐到這張桌前已經讓許多人不舒服,如果再坐在這個座位上會怎麼樣呢?完全是下意識地,麥琪掃了一眼周平。他的眼睛躲在眼鏡後面,果然沒有任何笑意,透過冷冷的眼鏡片射出兩道冷冷的光。不知為什麼,這兩道冷冷的光反倒讓麥琪變得堅定,她大大方方地對雷社長說:「我不能坐在主賓的位置呀。」

    雷社長把那只作為主賓標誌的手帕拿起來放到桌子上:「哪兒有主賓?」

    經過這一番折騰,眾賓客終於落座,酒宴在雷社長的祝酒辭中拉開了序幕。誰都知道,這樣的宴會不是吃飯的地兒,也不是玩樂的地兒,實實在在是表現的地兒。所有的黨委成員都在這兒,他們是掌握報社未來的力量,當然也是掌握社內所有人未來的力量。社長和總編輯還都是當干的年齡,如果不陞遷還會在這兒干一陣子,這是一個比較穩定的領導班子,因此他們就是那些渴望發展的人們必須接近的圈子。不斷地有人站起來敬酒,敬酒詞豐富多彩。在這個二十幾平方米的餐檯上空,流動著充盈的才華和不安的進取心,在紅、黃、白三種顏色的酒水灌溉下,這些才華和進取心都在漸漸地膨脹著。

    周平認為該輪到他敬酒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然後站起來:

    「各位領導,我敬大家一杯。我很榮幸能有這次機會,作為報社的晚輩--」這時有人打斷他的話:「不是晚輩,是後備,後備領導!」有人附和著發出笑聲。「是晚輩,作為報社的晚輩能夠趕上50年慶典這樣的大事是我們的福分,同時也覺得很慚愧,畢竟在報社50年的輝煌裡面沒有我們多少貢獻,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敬各位領導這杯酒,感謝你們為我們培育的這棵大樹!這是第一杯,我干了,各位領導自便。」

    第一杯,那准還是有第二杯,大家碰了碰酒杯,等著周平的第二杯。周平不慌不忙地把酒滿上:「這第二杯酒是接著第一杯酒來的:既然我們有福能夠在這樣好的單位工作,一定會珍惜這個機會,讓報社在60年大慶,80年大慶的時候有更大的輝煌!我連干兩個,大家隨便。」

    「好!」雷社長第一個叫好。「我就喜歡這樣的年輕人,有股子衝勁。這次報慶,晚報的年輕幹部發揮了很大作用,整個宣傳搞得不錯,我都看了,特別是中央電視台的那個節目,做得很有水平。不用說80年大慶,60年大慶的時候咱們這裡就有好幾個該回家了吧?反正我是回去了。再搞大慶就靠這幫年輕人了,沒問題,一定比咱們幹得更好!」他轉頭看了一眼麥琪,麥琪的酒杯裡始終裝著半杯啤酒。雷社長把手裡的酒杯朝麥琪揚了揚,又向在場的其他比較年輕的人揚揚,「怎麼樣,我看年輕人都干了吧!」社長發話,相對年輕一點的都打量著自己的酒杯,有的拿起半杯酒就想喝。「不行,不行,都滿上干。」社長再次發話。

    周平不失時機地站起來:「我給大家滿上。」於是他拿起酒瓶,大家哪能等著他倒,紛紛自行了斷了。但周平還是繞場一周,特意在麥琪那兒停留了一下,掛上一副燦爛的笑容,對雷社長和趙總編說:「我得給麥琪滿上,這一段我們倆並肩戰鬥啊!」看到所有的杯子都倒滿了酒,周平回到自己的座位,可是他仍不肯放棄作秀的機會,拿著酒杯站在那兒,等領導說話。

    「來,年輕人,都站起來,乾一杯!」雷社長的語氣充滿鼓動。有的人認為自己不夠年輕,被身邊的人拽起來,有的人真不年輕了卻惡作劇式地也站起來,又被大家起哄按回座位。周平這一輪敬酒真正掀起了一個小高潮。

    麥琪真的是一口也不想喝,胃裡面非常難受,頭也有些暈,可是這杯酒是不能不喝的。她慢慢地勉強地把酒喝光,服務生再來倒酒的時候,她說要礦泉水。

    「那哪行?你還沒敬酒呢!」趙總編當起酒監了。

    這時候萬眾出來給麥琪解圍:「我看別讓她喝了。麥琪呀,平時是能喝點酒的,她喝酒臉紅,今天臉色不大對,不是色。」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麥琪的臉上,特別是雷社長和趙總編,一左一右都側頭看著她,麥琪覺得很尷尬,眼睛胡亂掃了一下,小聲嘟囔著:「有點不舒服。」

    萬眾雖然是子報的總編輯,可資格老,在雷社長和趙總編面前沒那麼多顧慮,說話很自如:「你們是不知道,為了忙活這台晚會,麥琪連著三四天都沒休息。今天是特意收拾了,前天我看見她,造得跟小鬼似的。」

    「晚會那麼難做嗎?」雷社長問。

    「社長,有些情況也不能跟你匯報啊。別的不說,還有幾天就要演出了,那個馬當娜突然告訴咱們不來了,咱們廣告都打出去了,她要真不來,觀眾不得罵死咱們,咱報社跟草台班子有什麼區別?那不全砸了嗎!更難的是,這個馬當娜還藏起來了,誰都找不到她,咱們就是想辦法都沒處想去!你們說急人不急人哪?」

    大伙說:「不是來了嗎?」

    「當然來了,你們知道費多少勁才把她挖出來的嗎?麥琪為什麼三四天沒休息,就是白天晚上地找人,想法子,直到演出的前一天中午才找著她,咱們馬上派人去北京,磨破了嘴皮子,終於把馬當娜感動了,不僅來了,而且還是義演,最後能整成那麼感人的場面不容易呀!」

    雷社長看著趙總編:「宗峪呀,咱報社做成的每一件事,都仰仗著這些默默工作的同志們。你看,這事要不是今天話趕話說到這兒,咱們還不知道,可能還有很多這樣的事咱們真就不知道,這就是咱們員工的素質呀!」

    兩位領導說話,麥琪夾在中間很是彆扭,她把凳子向後挪了挪。

    雷社長轉向服務員:「來,給這位女士倒一杯礦泉水。」然後他拿起酒杯。「各位別嫌我厚此薄彼呵,就著老萬剛才講的這件事,我和趙總編敬麥琪一杯酒,其實不只是敬她,是敬所有那些默默工作的同志們,感謝他們把花樣年華獻給了報社的事業,來!」

    麥琪慌忙站起來:「謝謝領導,我怎麼能代表大家呢?」

    「來吧,你就代表了,把這杯礦泉水喝了,我們倆把酒乾了。」雷社長提議。

    「我也換杯啤酒吧。」麥琪說。

    「就喝礦泉水,別把身體弄壞了,報社的未來還指望你們呢。」

    雷社長這最後的一句話可能只是一種美好的說辭,並沒有什麼特指的含義,可是在有些人聽來卻好像是某種許諾。周平就有這樣的感覺,特別是與剛才萬眾對麥琪的當眾讚揚聯繫起來,這許諾的成分似乎已經很重了。萬眾這麼做是在給他周平臉色看,不就是因為那個報告嗎?你都是快下去的人了,還搶這個風頭幹什麼!這老傢伙今天這麼捧麥琪也不是個好兆頭呵,萬一他真要壞我的事,他說話,在雷社長和趙總編那兒還是有份量的。想到這,周平的手心出了一層冷汗,他在心裡罵自己不該太得意,在這個時候得罪了萬眾!

    邱曉光拿著大樣走進麥琪的辦公室。

    整個版上除了廣告就是蘇昭的一篇文章。麥琪簡單看了看標題,把樣子遞給邱曉光:「原稿我已經看了,你仔細看看內文吧。」

    「蘇昭剛才打電話來,說古泗州城的事。去年大旱的時候泗州城不是從湖底下浮出水面了嗎,現在又浮出來了,而且當地政府想開發這個旅遊資源,現在是開發與不開發,怎麼開發,爭論得很厲害。蘇昭想去南京和盱眙把這個稿子抓回來。」

    「去吧,正好順路。」

    報慶晚會的那個晚上分手以後,麥琪就沒有看到蘇昭。第三天邱曉光來告訴麥琪,蘇昭去杭州了,那個女記者被殺案開庭,他一早飛過去了。轉眼蘇昭已經在外面轉了十來天,麥琪能夠見到的就是那些不斷傳回來的稿子,好像他們初次相遇後一樣,彼此又斷了消息,只不過那次是麥琪躲了起來,而這次是蘇昭逃跑了。

    「蘇昭這次出去寫了不少稿子。」麥琪順便說著。

    「這小子,報慶又排節目又跑北京,佔了不少時間,這兩個月沒怎麼寫稿,報慶第二天就跟我說,下個月不回來了,把這兩個月的稿補上。」

    「不回來就能補上嗎?也得有那麼多可寫的。」

    「他這不是趕著采,趕著找線索嘛。寫的這幾篇還行吧?」

    「並不是都很精彩。」

    邱曉光好像也樂意多談談蘇昭。「這小子是情緒型的,上來愛寫這勁兒攔都攔不住,上來懶的時候拿鞭子打都攆不走他。」

    他是個情緒型的人嗎?不錯,應該是。這種人是不穩定的,就像天上的雲,來去無影蹤,誰能夠真正抓住一片雲彩呢?當麥琪這樣想著的時候,邱曉光還在繼續著對蘇昭的評價。

    「小子有點內秀,稿子寫得不錯,歌唱得也漂亮,我看包裝包裝當歌星也說不定能紅。據說晚會以後,還真有小姑娘給報社打電話找他!」

    麥琪笑了笑。「對了,報慶不是耽誤了他寫稿嘛,我已經和萬總編商量了,這兩個月給他拿編輯部的平均獎金,在這期間寫的稿子另算稿費。還有,對於報慶有貢獻的人,咱們內部還要給獎勵,具體的看辦公室通知吧。」

    「我正想跟你說獎金的事呢,你都想到了。」

    「我是幹什麼的,這些事再不想,你們哪能安心幹活。」

    「蘇昭自己還真沒提。這小子幹活憑熱情,情緒來了怎麼累都不在乎,沒情緒了,給多少錢也沒用。」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我們做事要公道,要讓大家覺得這麼干值得。」

    「是。」邱曉光附和著。

    「蘇昭--」話一出口,麥琪就知道不該再談他了,可覆水難收,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這一段大家對他印象怎麼樣?」

    「還行。他就是不大合群,也不是,有時候和大伙鬧起來也挺瘋的,有時候誰也不理,不大在部裡呆,來了就交稿,交完稿就沒影,反正記者也都那樣。你看到了,我們部裡最清淨,一般來說只有我和小肖。」

    「你們也得適當搞點活動,把大伙攏一攏。都這麼像散仙似的,時間長了容易出問題。」

    「我也想啊,可是咱部門不像人家那麼有錢。」

    「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一樣的政策,為什麼人家就有錢,你們就沒有?」

    邱曉光笑著。

    「你不說我也想說了,你們部的記者全國跑,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但是不能因為這個就不管理。你們的例會、談稿制度執行得最不理想,所以有些稿子作得並不精彩。飛機來飛機去,每篇稿子的成本都是很高的,得讓大家有成本意識,如果版面總是不夠精彩,將來的發展就很難說了。」

    邱曉光連連點頭。

    「前一段忙著報慶,沒有精力考慮這些問題,現在咱們都動動腦子,把部門管理,把稿件質量抓一抓。」

    「好,我回去準備準備,把他們都招回來,爭取下週一開個會,你能參加嗎?」

    「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我參加。」

    邱曉光走了。

    麥琪從椅子上站起身,她已經坐了很長時間。窗外那個花園小區的綠草地上,白色的鴿子在悠閒地踱著步子,粉紅色的甬道上有兩個小孩子在保姆的看護下蹣跚學步。看著這份近在眼前,卻萬分陌生的生活畫卷,麥琪的思緒輕輕飛起,穿越藍天,穿過陽光,直到月亮呆著的地方,到那個深夜,到那兩個相擁著的火熱的軀體。那一刻整個世界靜止了,所有的聲音都隱沒了,那些關於愛與不愛的傳說也都遠去了,那一刻到底有多長,麥琪和蘇昭不知道,他們只是緊緊地相擁,用每一根血脈去感覺對方的存在。他們是熟悉的,從酒吧昏黃燈光下雙目的凝視,從考場夕陽中意外的重逢,從北京酒宴間會意的一瞥,從那一個個心動的瞬間,他們已經走近彼此的思念與期待,是什麼注定了他們的相識,又將如何安排他們的未來?

    一個34歲的女人,和一個28歲的男人,第一次的擁抱是這樣綿長而溫暖,沒有瘋狂的熱吻,沒有衝動的顫抖,好像一對隔世情人的重逢,這擁抱只是在追憶那曾經有過的漫長而傳奇的愛情。

    那天晚上麥琪聽見蘇昭喃喃地說:「我來《早報》是不是一個錯誤?」

    「是一個錯誤。」

    「一個美麗的錯誤。」

    如今這個美麗的錯誤已經寫在了麥琪的身上,她所有的線條都變得柔和,所有的心情都在尋找著與蘇昭有關的信息,這是一個戀愛中的女人的特質,因此她才會與邱曉光談論蘇昭,她希望從他那兒得到多一些的蘇昭的消息,她需要知道那個在陽光中消失了的愛人的情況。可這一切都是不對的,是不可以的,是不能夠的。

    面對著陽光下這個真實的世界,麥琪發現了自己的荒唐,她不僅是個有丈夫的女人,還是個有社會地位與尊嚴的女人,她可以去酒吧,可以和朋友們通宵夜飲,可就是不能發生現在這樣的事情。蘇昭是她的屬下,蘇昭比她小6歲,這簡直是一個笑話!忘掉他,必須忘掉他。還好,蘇昭出差了,而且去了這麼久,他一定也發現了他們之間這種感情的荒唐,或者他並不像她感覺的那樣用情,只是逢場作戲,出於年輕人的好勝,想考驗一下自己征服女人的魅力,如果真是那樣,就更可笑。她迅速回憶了過去的種種,不是像剛才那樣充滿愛意,而是冷靜地、理智地回憶,還好,她並沒有做出什麼使自己更窘迫的事情,如果一切到此為止還不會有損她的尊嚴,那麼就到此為止吧。忽然間麥琪身上的所有線條都改變了,非常誇張地堅硬。

    有一件事很適時地幫助了麥琪。

    在蘇昭這次長途採訪結束之前,程思文回國了。

    麥琪打電話告訴已經在北京的程思文,她去機場接他。程思文說不用了,所裡會派車的,他還帶回來許多設備,要先回所裡去一趟,晚上才能回家。

    「我一定要去機場的,把你自己的東西帶回家,你呢,就帶著設備回所裡,晚上我請你吃飯。」

    麥琪比程思文他們所裡的人先到機場,在機場大廳遇到研究所辦公室主任老秦和司機,他們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著,一起等待著程思文的出現。

    飛機準時到港。「到達」口擠滿了接機的人,研究所的司機擠在前面,老秦、麥琪和麥琪的司機站在稍後一點的地方,雖然站得遠,但是可以看得很清楚。大批的人已經走出來,程思文還是不見蹤影,麥琪他們也走上前翹首以待。還是所裡的司機先看到了程思文,馬上衝進去。程思文確實帶了很多的東西,老秦和麥琪的司機也迎上去幫忙,程思文關照著那些東西,直到走出機場大門才看見麥琪。

    他瘦了一些,看上去比走的時候精神,他是科研單位裡很少有的不戴眼鏡的研究員。西裝是在意大利買的,很合身,是他在意大利的同事的太太幫忙挑的。他是一對教師的長子,媽媽是小學教師,爸爸是初中老師,他有一個妹妹,在機關工作。他父母的家庭像一湖清水,沒有波瀾,沒有污染,幾十年來就那麼安靜地存在著。麥琪的視線一直在程思文的身上,這就是她的丈夫,他們在大學裡相識、相愛,已經共同生活了八年,他們八年的生活也如同他父母的家,沒有污染,沒有波瀾,如果說有一點特別的話,就是他們還沒有孩子。不是他們不喜歡孩子,只是太忙了,還沒顧得上考慮。

    「你到底來了。」這是程思文見到麥琪後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臉上有溫和的笑容,那是麥琪喜歡的,看到那笑容麥琪就覺得踏實、安穩。

    「你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吧?」這是麥琪說的第一句話。

    「這些設備可把我折騰壞了,托運非得弄壞了,自己拿著沉死,你看看多少東西。」

    他們一起朝所裡的車走去。

    「都哪些東西需要帶回所裡的?」老秦問。

    程思文指揮著把設備都放上車,只剩下一隻皮箱和一個背包。

    老秦看著程思文:「得了,我們先回去了,明天見。」

    「幹嗎?我也回所裡!」

    「你回家吧,夫人都來了!」

    麥琪馬上解圍:「都說好了,他先回所裡,我把他的東西拿回家。你們先走吧,我們的車在那邊。」

    程思文已經上車了,老秦還站在車門口。

    「走吧。」麥琪既像是對程思文說,又像是對老秦說,然後和司機拿著東西朝自己的車走去。

    那天的晚餐是在「小世界」吃的,本來麥琪想去更高檔、更有情調一些的地方,可是程思文說,簡單吃一點就好,時差還沒倒過來,沒有胃口。

    和程思文出來吃飯是很不浪漫的,因為他只把吃飯當作吃飯,只是在等菜的時候才聊幾句,菜一上來就只是吃,吃完了也就該走了。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從來不把飯店作為約會場所,他們會先找一個地方談,餓了才找地方吃飯,吃完飯再找地方談,這已經成為他們的生活習慣,所以他們在「小世界」裡停留的時間和麥琪一個人吃飯時是一樣長的,而且一樣安靜。

    儘管時差在作怪,但是重逢的夜晚睡眠仍然不是主要的內容。在熄燈之前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就好像他們昨天、前天和前天的前天一直都在一起生活。他們從來都不是性愛至上的夫妻,特別是經過了八年的共同生活,一切都按照軌道正常運行,即使是他們之間的哪一位遠行歸來,也不會改變他們正常的頻率,不過第一晚總是要做的,這也是他們正常運行的一部分。

    當程思文把麥琪攬入懷中的時候,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個男人溫暖的懷抱將她融化,他皮膚的氣息呼喚著她的熱情,她的嘴唇被溫柔地吻著,她身體每一部分都與這個男人連在一起。儘管黑夜已經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但她還是不敢睜開眼睛,於是她感覺到了另一陣心跳,就在她心的對面,有另一個節拍,強大而有力,從那一顆心延伸出來的血脈與她的心緊緊相連,她似乎聽到一個遙遠而含糊的聲音:這是個錯誤吧?這是個錯誤吧?這是個錯誤吧--

    那天夜裡她感受到很久沒有過的快樂,非常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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