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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人還是活人 文 / 金石

    那黑影聽見大旺的聲音,並不逃走,卻向他走來,嘻嘻笑道:「媽呀!我還以為是誰!明輝,你在這兒幹啥?」

    那人叫李明輝,也是「毛驢窩」的人,剛二十出頭,是個精明膽大的傢伙。他讀過兩年初中,是「毛驢窩」識字最多的人,因此有點自命不凡,老說他投胎的時候閻王爺打瞌睡,把他投錯了地方。「毛驢窩」的男人很少有不拉板車的,他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爹會點兒手藝,在街上擺個修自行車的攤子,他就跟著他爹混混。憑著他的機靈,修車的手藝居然也不比他爹差多少。又憑著嘴巴能說會道,還愛講點義氣,結識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八六八廠也有不少跟他稱兄道弟的人,多是一些青年工人。

    明輝說:「我在裡面打牌,不知道哪個狗日的告密,三里派人來抓,虧得我溜得快!走,跟你一起釣蝦去。」

    兩人到了河邊,大旺把嚇網一個一個放到淺灘的水底。明輝坐在河灘的鵝卵石上抽著煙,東扯西拉地瞎聊著,一會我說八六八廠的上海姑娘好時髦、好大膽,敢穿超短裙,露著白白的腿,裡面三角褲都看得見,撩得人心裡癢癢的;一會兒說:「大旺,你都這麼大年紀了,還不想辦法找個老婆?啥時候我給你介紹一個,咋樣?」

    大旺急忙搖手:「誰會跟我,你可別……」

    明輝笑道:「那你真打算把那小騷驢子當老婆,跟它過一輩子?」

    大旺養的驢子是一頭小母驢,他對它愛愛惜得很,天熱的時候每天打水替它洗涮,天冷的時候把它牽進屋裡,把被子給它蓋,自己沒有被子了,就跟它擠在一起睡。小母驢正當青春妙齡,有時正拉著車,看見一頭雄健的公驢走過,就會春情勃發,引頸長鳴,急煎煎地想掙脫繩子去自由戀愛。有兩回是下坡,差點把車子弄翻。有人叫大旺把它往死裡打,整得它服貼。大旺卻捨不得打,只揚揚鞭子,虛張聲勢地吼罵幾句。大夥兒都嘲笑他,說小母驢是他的老婆。他也不惱,紅著臉訕訕地憨笑:「全靠它吃飯哩,打壞了咋搞。」

    聽明輝又取笑他,大旺紅著臉嘟噥說:「看看有沒有蝦子。」用竹竿鉤起一個小網,網裡只有兩三隻小米蝦。再鉤起一個,也是一樣。明輝說:「今兒風大,釣不到了。」把煙頭往水裡一彈,打著呵欠說:「算了,回去睡覺。」

    明輝走了。大旺獨自在河邊守了很久。夜漸深,風漸大。他又撈了幾網,仍然沒有什麼收穫。天卻下起起了小雨,他歎口氣,收起蝦網,沿著河灘往回走。

    走了百多步,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連人帶網撲地跌倒。他爬起來一看,地上黑乎乎的好像倒臥著一個人。他蹲下去伸手一摸,果然是個人,身上濕漉漉,涼冰冰的。他渾身一顫,跳起來,大聲說,「喂!你是死人還是活人?」

    仆臥在地上的人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大旺平素很大膽的,並不怕死人。有一次炸山,一個趕車的夥計沒有來得及躲避,被炸得血肉橫飛,別人都不敢去碰,只有他敢去收拾屍體。剛才是猝不及防,被嚇住了。心神定一定,他就不怕了,又蹲下身去,用手在那人頭上摸著,摸到一頭長髮,原來是個女人!他的手被燙了一下,慌忙縮回來。他不怕死人,卻有點怕女人。他長到三十來歲,除了娘,跟別的女人都沒有說過幾句話。

    他做賊心虛似的朝四面張望一下,好像生怕被人看見,說他跟這個不知是死人還是活人的女人有什麼瓜葛。他想一走了之,但是看見這女人下半身浸在水中,被波浪拍打著,心裡又猶豫起來。萬一她沒有死,扔下她不管,只怕凍也要凍死。他壯著膽,在那女人頭上輕輕拍了幾下:「喂!你沒有死吧?你說話呀?」他聽到一聲輕微的、似有似無的呻吟。看來她只是昏迷了。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把她送到醫院去吧,醫院太遠,又怕說不清楚怎麼回事。他抓著頭,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雨下得大起來,風鼓湧著河裡的浪,一波一波衝到女人身上,好像要把她吞沒。

    他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再不敢猶豫了,心想先把她背回家去再說,總不能見死不救。主意一定,腦子就清楚了,利索地把女人從地上拖起來,背在背上。他的力氣本來就大,這女人又出乎意料的輕,幾乎不費什麼勁。

    從河灘到「毛驢窩」有裡把路,都是荒野的地方。天黑,又下著雨,一路上沒有碰見一個人。

    到了家門口,他有肩膀撞開門,叫著:「娘!娘!你快來!你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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