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其味而知其人(大結局) 文 / 彼得·梅爾
又來了。今晚又有派對,—大堆文人雅士將齊聚一堂,在餐桌上一句來一句去地鬥智,並逞口舌之快。然而,這尚屬好的一面。我們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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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女主人的「另一半」總是顯出焦躁不安的神情,查看一切的準備工作是否完善,好讓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他從地窖搬出一大堆酒來,不經意地數落這些人酒後可能出現的醜態,不禁蕪爾—笑。
正忙著製作奶蛋酥的女主人,聽了之後,怒不可抑,嚴正地告訴他,他們都是咱家的好朋友。她的「另一半」不以為然地說,他真想知道哪一個是滴酒不沾的聖人。女主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譏。廚房正忙得不可開交時,我的存在實在是多餘的。我在眾多人腳之間穿梭,—不小心就會被踩個正著。
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到花園去沉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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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人總喜歡群聚在—起吃飯?這種習慣源起於何時?人類在幼小時,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也許這就是嬰兒唯一的優點。這些小東西總是獨自進食,然後把食物濺得滿地都是,因此吾等狗族就可占「地利之便」。除了這點,我百分之百同意美國喜劇演員菲爾茲(w.C.Fields)的看法。有人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寶寶,他竟答道:「煮熟的。」哇,真補!
雖然我可以「大狗不計小人過」,不在意他們把羊肉泥噴得一地,然而我還是要說,大部分的寶寶都是防不勝防的小猴子,動輒以拉扯你的鬍子或是耳朵為樂。
好在,今晚的嘉賓沒有這些討人厭的小鬼。其實,從傢俱的陳設就可以看出來。要是屋子裡什麼東西部收拾得一乾二淨,有如手術室一般,想必小暴君即將光臨。然而,今天並沒有,因此我想,今晚該是大人的聚會、這些成人雖然也有潛在的危險性,然而,比較不會不按牌理出牌。
我敢打賭,正如往常,幾杯黃湯下肚,可愛的家園就會變成動物園——震耳欲聾地亂叫、任意張牙舞爪、背著好友說出不堪入耳的話,只有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會丟一兩塊吃的給桌下的「少數民族」。然而,卻有人稱此聚會為文明生活的至樂之一。告訴你吧,這批人不但會參加有氧舞蹈,也會把寶貴的一票投給精神異常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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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終有曲終人敬的時候。啊,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我和那兩隻母狗立刻前往廚房尋找羹剩飯;除了享受這「二手」佳餚外,並聆聽和善的主人發表高見——他們一邊數著空瓶,一邊發誓,再也不讓這些狐群狗黨上門了。
在這派對上發中的事可說是無奇不有、包括古典悲劇、低級笑料、感人的故事、惡毒的譭謗、互揭瘡疤、仟侮情錄……有一次甚至出現暴力行為。事情是這樣子的。
富蘭克林太太——一位令人望而生畏的美國女士,每年浩浩蕩蕩地前住安提柏覽勝時,總會順道來訪。—回,她要求為她引見—位「不折不扣的當地人」。這可是有點為難,因為在這盛復,所有的「當地人」都隱居起來,或是躲到又濕又涼的蘇格蘭——在那兒,他們就可身著奇裝異服,而不會招人非議。因此,這個請托可說讓主人傷透了腦筋,最後勉強找到勞爾,一個鬍鬚滿面、熱中政治的當地人從亞維農大駕光臨。
不管是女主人,或是她的另—半都不喜歡勞爾,然而,還是不得不「犧牲小我」,以不辜負富蘭克林太太之托。這個勞爾,下巴細長、性情刻薄,那張嘴喝起酒來,真像個無底洞,但是,主人實在別無選擇——他是百分之百的當地人,而且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訴每—個人:他不但足土生土長的法國人,更是法國文化遺產最忠實的守護者(
依我之見,主要包含博物館、手舞足蹈,以及有計劃的暴飲暴食)。不管怎樣,勞爾還是放下身段如期赴約,並選了一件比較乾淨的皮衣穿上。而富蘭克林太太為了這位佳賓特地穿了件印花洋裝,並為勞爾的出現感到滿意。
他們在杯觥交錯之際,展現了絕佳的外交風範,謹言慎行並仔細聆聽對方所說的種種,諸如甜瓜的價格、擔心棒球帽顛倒戴會有不良影響等等。我想,這麼一個美好的夜晚即將浪費在辭不達意的客套話上。
就在此時,主人突發驚人之語。他之所以還清醒、大概是由於惡作劇的念頭在作祟。就在白蘭地滑下眾人咽喉之際,他提到歐洲的迪士尼樂園,一場軒然大波就此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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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爾聽了這「魔咒」差點嗆到。
「真是恐怖!法國文化——人類文明皇冠上最燦爛的瑰寶已經為貧乏無味的美國風潮所琺污,什麼『可口可樂』、『大漢堡』,現在連那只可惡的米老鼠都要入侵了。戴高樂絕不會讓這種庸俗不堪的東西登陸!」
我們的迪士尼女士也不甘示弱。
「胡扯!
說到庸俗,哪比得上法國的蔚藍海岸,此外,」她又倒了一杯酒,「從歐洲迪士尼的下水道工程就足以看出法國的水準如何了。」
聽她這麼一說,你可能以為米老鼠即將進駐愛麗捨宮。不知勞爾是不是有祖先從事水管工程,因此才會怒不可抑。他隨即站起,重擊桌面,有如是十級強風,恨不得在一夕之間吹走美國帶來的邪物、魔鬼,從口香糖到席維斯史泰龍皆是(在此插嘴一下,這兩者在法國特別受到歡迎)。他還不就此罷休,像是瘋子般揮舞著雙臂,並狂飲著白蘭地。最後,更批評富蘭克林太太的外貌。
「瞧她那一身衣服,」他喊著嘴,不以為然地說:「正代表俗不可耐的美國。」
當然,勞爾此舉,實在是太過火了。他這個人總是這樣,這也就是他在社交圈中紅不起來的緣故。
富蘭克林太太像旋風一樣,起身繞著桌子跑。這把年紀活力還這麼充沛,真是不簡單。她提起皮包一甩,剛好打中勞爾的鼻子。她的皮包看來滿重的——也許是週末備用的珠寶,或是半打對付色狼的噴霧器——反正,勞爾因此掛綵了。這麼一來,更使得她想趁勝追擊,於是窮追猛打,大喊「殺——」,不擊倒勞爾絕不甘心。
或許,你會問,我們這些修養到家的觀眾有何反應?
答案是,不動如山。面臨雙方想爭個你死我活時,切記明哲保身,否則必定成為眾矢之的。這套法則不但可運用在人身上,吾等狗族亦適用。
從這次聚會,我們可以得知:在一個種族複雜的社會,難免會有想不到的歧見。今晚的派對想必會相當精形。
人未聲先達。你有沒有見過發情的驢子?
它們又是大叫.又是跺腳的——這些人的最佳寫照莫過於此。更讓我生氣的是,他們對我簡直視若無睹,連最起碼的問候都沒有。我想也許是迫不急待地想喝一杯吧。他們魚貫進入、我跟隨在後,端詳每位女士的皮包,看哪一個可充當秘密武器,並觀察他們的那像舞蹈似的見面儀式。
他們的作法是有點特別——男人互相握手,女人親吻著彼此的臉頰,然而,我認為這種身體接觸文亦沒有實質意義。不管是彎腰、點頭或飛快—吻,都徒具形式。只是握握手或貼貼頰,能有何新奇的發現?
反之,我的問候就誠摯多了,而且真情流露。在接近的同時,我奮力接著尾巴。原本羞澀的人,這麼—來,就敞開心靡了。接著,我再進行更進一步的接觸——聞聞客人身上的氣味。由於身高之便,我不用像其他小狗一樣跳上跳下的,猶如毛茸茸的搖搖球。
我的口鼻貼進他們的鼠蹊。女士驚惶尖叫,男士則認為則是「野性難馴」。不是說:「公的畢竟是公的」,就是自忖:「它會咬人嗎?」說實在的,有時我確想大咬—口,特別是他們叫我「賊狗」,或是把酒潑在我頭上時。但是,我還是努力克制自己,想著「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我可不是—直都是這麼好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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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調查大約要幾秒鐘的時間。如果嗅覺敏銳、又瞭解種族差異的話,就可有不少所獲。今晚,我走了幾圈之後,發現這些人大概來自好幾個國家。有趣的是,他們個人的氣味正好與各國人種的刻板印象相吻合。
首先是傑若米,標準的英國人。身上有股霉濕的味道,加上—點雪莉酒味和斜紋軟呢的氣昧。此外、我聞得出,他已經用了去頭皮屑洗髮精,可惜效果不彰。儘管那天晚上相當暖和,他還是穿著厚厚的長褲,讓我想起秋天和胡亂放槍的悲苦往事。他叫我「親愛的仔仔」,在我走到下一個人的時候,似乎有點難過。
萊兒和吉姆,村裡的古董經紀人。和平常一樣,興奮激動。就像所有的愛國者,身上有著一股濃烈的味道:「刺鼻的香水加上午餐的後遺症——罪魁禍首當然是大蒜,加上幫兇——鰣魚和胡椒;還有茴香和甘草酒的餘味,想必是早餐喝的酒。這種奇異的組合,使得我朝著他們的白色平底涼鞋大打噴嚏。
從紐約來的姊妹花琳達和艾瑞卡,聞起來就像美國人。她們讓我想起剛洗好的襯衫(從前,我閒來無事,曾拿主人的衣服當玩具)。嗯,還有一點漱口水的味道。我很少粘著美國人,正是這種清潔的氣味教我好生難受。此外,我想,他們可能認為我會威脅到他們的健康。
最後,是可敬的安格斯,主人的好友,來自西邊的蘇格蘭高地。我真希望有一天能親眼看到他穿著短裙、腰繫毛皮袋。今晚,他穿著陳舊的、硬梆梆的棉布衣,和從前一樣,身上有著山羊、威士忌、獵犬和雪茄的味道。
這就是今晚的角色。他們是否會和過去—樣,展開唇槍舌戰,吵得臉紅脖子粗?希望如此、他們愈激動,手就愈不管用,食物就會落入我的地盤了。
最後,大家嘰哩呱啦了一個小時後,女主人吹起號角——開飯了,請就座。本來,我—邊解決好心人留給我的乾酪薄片,以維持地板清潔,—邊想著:「一種米養百味人。」既然用餐時刻已到,還是快快加入,我正期待我生命中第一個澳洲朋友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