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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文 / 湯姆·拉奇納

    二○○○年十一月

    當總統和第一夫人步入金碧輝煌的東大廳時,海軍陸戰隊軍樂隊奏起《向元首致敬》的樂曲。瓊莉-帕特森掃視著這個她非常熟悉的地方,發現今晚的嘉賓都是人們熟稔、經常在華盛頓和媒體中出頭露面的人物。她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驚奇:她到這兒來不是為了進行報道,而是成為被報道的對象,對她而言這還是第一次。這種感覺使她不知所措。

    第一夫人遞給她一杯冒泡的香檳。「你應該喝佩裡埃-儒埃,但這裡畢竟是白宮,因此只有拿巴峽谷了。」

    瓊莉笑著呷了一口。「這酒不錯。」然後,她又接著希拉裡-克林頓的話,以自己的典型報道風格提了個問題:「有時候,覺得這不太刺激,是嗎?我的意思是,如果您真的想開一輛凌志,怎麼辦?」

    第一夫人用了一個問句來回答她:「幾年前你不是報道過黛安娜在倫敦大街上開著梅塞德斯因而招致輿論抨擊的嗎?」

    「您是說,只要總統在職,您就只能坐克萊斯勒?」

    「只有兩個月了。」希拉裡露出機敏的笑容。「九六年大選前我就對比爾說:『你不能再競選了。』他說:『為什麼不能?是因為白水門?旅行門?還是文件門?』我說,都不是,是虛無縹緲的卷雲門和層雲門。」

    瓊莉開心地笑起來。第一夫人具有無與倫比的幽默感,瓊莉希望自己已經把希拉裡性格的這一面傳達給了公眾。不過克林頓總統的任期即將結束。他們渡過了難關,贏得了勝利,帶來了經濟繁榮,平衡了過去四年的預算,同時還完成了起初被普遍認為是不可能的競選捐款改革。既然她和希拉裡已經成了朋友,也許有朝一日她會寫一篇報道,軟化人們對希拉裡的看法,即認為她是個冷酷無情、狡猾多變、野心勃勃的女人——這種看法曾使他們在一九九六年的總統大選中險遭失敗。

    第一夫人舉起酒杯,瓊莉輕輕地和她碰了碰杯。希拉裡輕聲耳語道:「不要跟別人說,我有一瓶好酒藏在樓上。搬出白宮之前,我們找個中午一起吃頓飯,只有我們女人參加。」

    「別忘了,我是個記者。」

    「卻是我唯一信任的記者。」第一夫人帶著真誠的感激望著瓊莉說,「在晚會進入高潮、演說開始之前,我想再次衷心地對你說一聲『謝謝』,你的恩情我將沒齒難忘。」

    瓊莉低聲說:「這是我的榮幸。」

    希拉裡放聲大笑。「差點讓你把命送掉的榮幸。」

    海軍陸戰隊軍樂隊奏起一支華爾茲舞曲,瓊莉和她的丈夫史蒂文被引見給挪威女王。他們還看見來自廣播界的朋友。接著,副總統——現在已是當選總統——信步走過來,瓊莉告訴他說他們夫婦在前廳見到了蒂佩爾。自兩星期前的大選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副總統,瓊莉對他取得勝利表示祝賀。「您會成為一位好總統的。」

    「哇,這話竟出自一個共和黨人之口。」

    「我首先是個現實主義者。」

    「我很高興,這一切都過去了。但我不能再去參加一次德國小香腸節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瓊莉微笑著,為他從緊張中鬆弛下來感到高興。她一直認為他就如同蠟像館中一件完美的塑像,但是今年夏天的競選真的使他精疲力竭了。今晚,他的僵硬呆板卻蕩然無存,他顯得幽默、熱情、風度翩翩。

    艾爾-戈爾迅速把話題從他即將到來的總統任職轉到幾天前阿里安娜-霍芬頓發表在《洛杉磯時報》上的一篇關於瓊莉的文章上。瓊莉突然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一時之間莫名其妙地怔住了。他們在前廳的時候,蒂佩爾-戈爾就提出這個話題,當時瓊莉尚能保持鎮靜,但是現在這個話題卻出自這位即將成為自由世界領袖的人之口,她的確有些不大自在。

    副總統問她對此作何感想,問她是否很嚴肅地看待這篇文章。但他看出她正在走神,於是話講了一半就打住了,轉而問她是否不大舒服。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正盯著三個剛剛走進大廳的男人,看見他們正受到全場的問候和奉承,她的肌肉一陣緊張。

    史蒂文-帕特森也看見了那三個人。他立刻朝她看了看,覺察到她臉上的緊張表情,於是很自然地插進她和副總統之間,用胳膊攬住她,安慰她說一切都會沒事的,並把話題從第一新聞網的三位老闆身上引開。

    不一會兒,儀式就開始了。

    總統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說。「今天晚上,我們要把總統自由勳章,也就是我們這個偉大國家授予平民的最高榮譽,授給瓊莉-帕特森,其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她用誠實、正直的精神以及一種如今已極為罕見的道德感,全身心地投入美國的新聞報道事業。」他臉上帶著挖苦的笑容。「如果白宮記者團的某些成員能理解我的暗示就好了。」薩姆-唐納森發出一聲怪叫。史蒂文在桌子下面碰了碰她的手,他們聽出了總統帶著嘲諷的弦外之音。「我們今晚表彰瓊莉-帕特森的第二個原因是,她救了第一夫人的生命,我本人深深為之打動……」

    瓊莉意識到總統在講話,但並沒有聽進去,因為她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一位海軍陸戰隊儀仗隊隊員身上——她的視線凝住了,因為她看見那人的臉在抽搐。儘管大廳那邊一個軍人臉上似乎無害的表情只是她偶爾所見,她腦後的寒毛卻豎了起來。

    「……希拉裡和我對她的感激之情是永恆的。」

    瓊莉的注意力停在那個陸戰隊員身上。她以前見過他,她認識他。不,不可能,她在軍隊中不認識任何人。也許他使她想起了某個人,是誰呢?她丈夫看見她盯著門口方向,疑惑地看著她,意識到她根本沒聽見總統正在讚揚她。

    「現在,女士們,先生們,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我們的嘉賓——名聞遐邇、溫文爾雅、才華橫溢的女英雄瓊莉-帕特森……」

    瓊莉意識到大家都站起身把目光投向了她,她知道該去領獎了。她站起來的時候,思緒非常混亂。即使她真的不認識這個陸戰隊員,也一定知道一些他的情況,看見過他,遇到過他。他觸動了她意識深處某個使她惶恐不安的東西,使她感到不寒而慄。她朝台上走去,與丈夫擦身而過,聽見他小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盈盈的微笑遮住了她奇妙的恐懼感,在一片掌聲中,她咕噥著「我不知道」。

    總統給她頒發勳章時,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陸戰隊員一張不同的臉龐——皮膚要黑一些,頭髮要密一些,下巴頦要大一些……不,是長著小鬍子——她發現自己在顫抖,內心在呼喊。會是他嗎?他的白手套下面是不是有一枚金戒指?她看著史蒂文,極力想把只有他才能明白的信息傳遞給他,但他的眼裡充滿了驕傲和由於不知她在想什麼而露出的無奈。

    她突然意識到總統正在擁抱她,於是轉身面對聚集的人群,想把那個陸戰隊員的形象趕出自己的腦海,哪怕片刻也好。她開始發表受勳演說,但她的眼睛卻無法離開那個仍在大門右側站得筆挺、身穿海軍藍制服的年輕人。這時,她發現他的手動了一下,而且還正在移動。

    他的動作很慢,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警覺,包括秘密特工或者出於倦怠而東張西望的人,但是瓊莉卻看得十分真切。那個英俊的陸戰隊員的右手已離開先前腰際佩劍的位置,緩緩進入制服前襟,他那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大廳。沒人注意到他,因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腦子裡一直在想著那枚金戒指:如果她能摘去他右手的白手套,她就會發現一枚金戒指。接著,又是一陣寒戰向她襲來:是不是她在巴黎的樓梯上遇見的那個人呢?身材一樣,剛毅的下巴,如果再有小鬍子——

    就在陸戰隊員戴著手套的手在上衣下面移動時,瓊莉幾乎是在機械地背誦那段動人的答謝詞。在演說的同時,瓊莉看出他制服的肋部下方有一塊突起。她覺得蹊蹺,好像那兒有個包塊或者腫瘤,抑或是他塞了一塊捲起的手帕。轉瞬之間,當他的手開始握住制服下面的那個東西時,瓊莉確信那是什麼了。就在他拔槍的同時,瓊莉終於尖叫起來。也就在這時,她知道自己沒懷疑錯,那人的的確確就是他。

    兩名秘密特工聽到她的尖叫,立即作出反應,撲了過去,於是第一槍沒能擊中大廳前部的預定目標。飛出的子彈擊碎了大廳裡一盞枝形吊燈上的水晶燈飾。水晶碎片像雨點似的落在此刻已驚惶失措、抱頭亂竄的人群頭上。

    陸戰隊員趴在地上打出了第二槍,子彈穿過海倫-托馬斯的裙子——只差一點點就打中她的左腿——打進離演講台大約兩英尺的牆上。

    等那人的手指準備再次扣動扳機時,總統、副總統和第一夫人已被轉移出大廳。一名秘密特工飛起一腳踢碎了他的手骨,使他無法再開第三槍。

    瓊莉和史蒂文被秘密特工帶進弗米爾廳,同時被帶去的還有第一新聞網的三位老闆克萊頓-桑坦吉羅、詹姆斯-馬丁-芬德利和巴尼-凱勒。接著,庫基-羅伯茨、薩姆-唐納森以及兩位有線新聞網的記者也被帶進去,和他們聚在一起。這是一次出乎預料的新聞業人員的聚會,這樣他們就無法將所發生的事件向他們各自的辦公室報告了。不一會兒,鬱鬱不樂的海倫-托馬斯由一名特工陪著走進房間。她的裙子前後都是槍眼,已被當作證物收去,所以她只好在腰間很不雅觀地別上一塊白宮的檯布,走路時顯得垂頭喪氣。

    第一新聞網的三位老闆面對著瓊莉和史蒂文,向他們表示「震驚」。第一位說,不允許她進行報道、把消息發回電視台是犯罪行為。另一位大聲說出自己的疑惑:槍擊的目標是誰呢,總統、副總統,還是第一夫人?第三位則一言不發,只是以一種理解的目光看著她,好像在說:我知道你很清楚……

    最後,秘密特工和聯邦調查局對他們進行了問話。當然,誰也不知道一個化裝成海軍陸戰隊儀仗兵的人怎麼能進入白宮東大廳,並企圖在自由勳章頒發典禮上行刺。用海倫-托馬斯的話來說,這樣的劇情是最無法解釋的。他們分別被帶到隔壁的中國廳,由秘密特工和聯邦調查局進行個別問話。第一個被帶過去的是海倫-托馬斯,部分原因是考慮到她圍著用大頭針別著的檯布太不雅觀,接著被帶去的是史蒂文,然後是瓊莉。

    瓊莉在回答問話時,說的和海倫、史蒂文告訴他們的一樣,而薩姆、庫基、巴尼同其他即將宣誓作證的人所說的也是同樣的內容:一無所知。

    但那不是實話。

    瓊莉確實知道些情況,而且知道得不少。她知道史蒂文會在外面等她,也知道她和丈夫不會再乘坐接他們來的那輛豪華轎車,她知道他們不得不步行,而一旦離開白宮車道,他們就會從新聞界停車的地方偷一輛汽車開過河去,再也不能回頭,再也不能回家。她知道自己現在就像電影裡所說的一樣,「正在逃亡」。她知道她的生活再也不能保持原樣了。

    因為她知道,那顆大家都以為是瞄準總統的子彈其實是瞄準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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