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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愛的復甦 文 / 羅斯

    他們緩緩沿著出墨西哥城的大道向東朝海而行,太陽才剛出來,千瘡百孔的馬路上早已擠滿了逃難的人潮。

    珍妮彎腰駝背很不舒服的坐在搖晃不已的牛車上,她的披肩緊緊的裹在頭和肩上以阻擋清晨的冷冽。坐在她旁邊偽裝她丈夫的男人,除了偶爾喝斥那兩頭瘦弱的牛外,一直悶聲不語,顯然這位用墨西哥帽子遮了大半邊臉的戴柏克心裡並不暢快。

    「多巧啊!」他第一次看到臉上塗了泥土、打扮成衣著襤褸之農婦的珍妮時,忍不住用很嘲諷的口氣說,「幹我這行的總是常常會遇上老朋友。說真的,你是怎麼出來的?」

    珍妮不悅的皺起眉。「什麼意思?我相信畢先生早把整個故事告訴過你了」「只說了一些,」他語帶譏諷。「不過那時我己醉得差不多了,我還不習慣墨西哥的豪華和奢侈嘛!我只記得我得帶你去我時常送信的地方,而且要負責你的安全。」他挖苦的瞥了她一眼,發現她把眉皺得更緊了。」

    「如果我曾經騙你,請你原諒。不過我既然能夠在最後說服畢先生,我就絕對有辦法照顧自己,相信你不會阻礙我才是。」

    「我連試都不會試的!何況你不是已來了嗎?不過我應該警告你,這個念頭實在瘋狂到極點!而已是最惡劣的!居然要人帶你上戰場上見你丈夫,好像這是什麼遠足似的!我看老畢也是瘋了,居然讓你給說服了。」

    「其實畢亢生不答應也沒有用的。」她甜甜的說。

    「那麼,反正……記得遮住你的頭。這一點是最重要的一一眼睛朝下看,雖然你換了這身衣服還在臉上抹了泥巴,不過你怎麼看也不像是我這種人的妻子。」

    「你可以說我是你在路上撿到的一一所消豪華和奢侈那一類的東西!」她生氣起來了,」我要怎麼樣才能說服你。

    說我自己也可以很簡單的以那種面貌過去呢?」同樣甜美的聲音,她卻加入了讓柏克聽了又驚訝又尷尬而至面部泛紅的感歎。

    我的天,她怎會變成這樣?在他的記憶中,她是一位意志堅強、頭腦清楚的美麗女孩,他也見過她骯髒襤樓的一面,可是她仍一直是個小女孩,如今從天外飛來的她,雖然外表可笑,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想想她居然想用那種方法過去!

    默默前行中,柏克的思潮開始運轉,如果老畢把她的情形告訴過我就好了,他為什麼要那麼秘密呢?她己失蹤了,這是人家都知道的事,然後突然以高級交際花姿態在墨西哥城出現。她在那裡做什麼?為什麼突然急著想見斯迪?想到他們見面,他就不禁一陣寒顫。斯迪的口風一向也很緊。自從他逃出那個人間地獄,人就更不好親近了,甚至變得刻薄敏感。這也不能怪他……柏克見過他背上的傷痕,不難想像那種滋味。可是近來的斯迪幾乎把自己縮入了一個冰冷而且牢不可破的硬殼中。他打起仗來一向冷靜而不緊張,現在他簡直無情到幾乎沒有人性,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殺手。柏克見過他們這批游擊隊的破壞,也見過他們留下的受害者。斯迪從未談起他的妻子,不過柏克實在不願意想像她這樣突然的出現,他會怎樣對待她。

    如果他仍然認為自己是被她出賣的……那時就完了。他雖然討厭珍妮粘上他,不過他仍然佩服她的勇氣。她的確是變了,變得更堅毅、更自信,而且誓達自己的目的。

    車後的小嬰兒開始啼哭,珍妮轉身抱過用毛毯捲成的布卷:「你這個人真沒心肝,居然想到帶個小嬰兒來做掩護,你有沒有想過你能拿什麼東西來餵他呀?」

    柏克把頭朝車後拴著的一頭羊一指:」你最好開始學著餵他,這是女人的工作,再說,」他以誇大的耐心說,「我已經告訴你了,他是被人拋棄的,難道你要我把他留在路中央讓其他的車壓過去?當然不行啦,我腦筋一動,這樣不更像一個家庭嗎?只求別人不要近看你的眼睛。」

    「抱歉,我不能連眼睛也遮起來呀!」她凶凶的說完後,開始用他們協議使用的土語哄著小孩,沒有效後又把布卷交給他,帶了一個杯子翻身下車,不一會兒居然拿了一杯羊奶回來,他不禁佩服的搖了搖頭。

    等她做晚飯時,他大部分的怒氣己消散了。有她為伴其實不錯,她不像一般女人那麼饒舌,而且一聲不吭的做她該做的事。她把那嬰兒當親生的孩子一樣照顧和餵養,他們上坡時,她甚至下來推車,赤著腳跟在車旁走了好幾里路,一句埋怨的話也沒有,而且她還會煮飯呢!

    他們和許多車輛一起停在一片空地上,共防強盜的來襲。珍妮像墨西哥女人一樣的做了飯,先伺候他吃,然後去把毛毯鋪在車下,將小嬰兒抱在胸前。柏克曾向畢吉姆抱怨,說帶了這麼一個驕奢作態的歡場女子,不等於在脖於上拴塊巨石。如今他才曉得吉姆那個秘密的微笑和「你會覺得意外」的話代表什麼。他的確覺得意外,而且也很愉快。他和其他的男人坐在大營火旁時想到,或許她還是能抓住斯迪的,他甚至開始希望她成功。

    柏克回到小車那僅有的蔽身之處時,爐火已經熄了。

    「對不起,」他低聲說,「如果我不回來,別人會覺得奇怪的。」

    「沒關係,」她冷冷的說,「只要你控制得了自己,我是沒有問題的。」看到她早已把嬰兒放在他們之間,他自嘲地對自己笑了笑。

    次日一大早出來後,他們總算能以比較友好的方式開始談話了。她問的當然是斯迪,這是絕對忍不住的:「柏克……告訴我,他變很多嗎,恨我嗎,他提起過我嗎?」

    他側看了她一眼,決定實話實說,畢竟該有人事先警告她一下,而且他真的開始欽佩她的勇氣了:「他變了,我相信是獄中那幾個月的影響……雖然他不大說,不過你是知道他有時實在驕做得過了分,我想他無法忍受的是他被擊垮了,至少有一陣子他是屈服了。」

    「嘿,天老爺!他怪我嗎?」

    「我不知道,他這陣子比平常安靜,、不過我得警告你,他的怪脾氣還在,聽我說,」柏克急急的講下去,好像怕被珍妮打斷似的,「你何不改變主意算了,我直接送你上維拉克路士,你等一切落定,等他度過這段困難的時期,忘掉把他變成魔鬼的那些惡夢,然後再去見他。」我不敢讓你跟他在一起,真的,他是我的朋友,我很瞭解他!他目前與一批最凶最狠的游擊隊在一起,他們不聽任何人的命令,一味的在報復,斯迪是其中最毒辣的一個,我可以告訴你一些實例……」看到她頑強而且排斥的臉色,他突然住口,無奈的聳聳肩,」看來你根本沒有在聽!可是我必須告訴你,你真的錯了。給他一點時間,珍妮!他最後總會恢復理智的。」

    「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噢,柏克,你絕對無法想像那是多可怕的事,好像一場惡夢一一那些以為他已死,那些行屍走肉、對什麼都毫不在乎了的日子!我只是存在著而已,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存在!而後我聽到他的消息,就好像整個人復活了,好像找到了生活的意義。你真的不能瞭解?我必須去找他,為了我自己。我必須去弄清楚我們之間是否還和從前一樣!」

    「感謝老天沒把我生作女人!」他咕噥了一句,「我只能說我永遠也無法瞭解女性的邏輯是怎麼回事,我還是希望你跟我到維拉克路士去。」

    「我答應了畢先生,如果斯迪不要我,我會去那裡。

    反正他也沒法在三月十六以前替我弄到回美國的船位……

    好像每個人都在逃!可是柏克,這給了我時間去確定!」

    「看來你可真頑固。你想想看,珍妮,如果斯迪不討厭見你,在這烽火滿天的時候,你能要他怎麼辦?你知道他是狄雅士麾下的軍官,他們很快就會召他回隊,正常的規律對他有好處、可是天老爺,你要怎麼辦?」

    「等這個問題發生時,我自然會解決它。」她只是這樣說。最後他只好放棄了。

    他們的旅途慢得幾乎難以忍受,他們經常得離開路面讓裝載輜重的軍用馬車通過。

    「終於再見了,法國佬。」柏克喃喃說道,「他們已開始搭船離開了,這個月底便會走光,那時我軍的進展就快了。」

    「皇帝和他的幾位將軍要到瓜得諾,聽說他堅持要在最前線,而且瓜得諾一向最忠心,樸布拉也一樣。你真認為會有很快的進展嗎?皇家軍隊還有好幾萬呢!」

    「不錯,但其中有不少已經倒戈而無心戀戰了。」

    珍妮看到一隊熟悉的灰制服的騎兵騎馬而過,心跳不由得可怕的加速起來:「反游擊隊的士兵!」她幾乎哽住的聲音使柏克質疑的看了她一眼。

    「不錯,美國側雇兵,看來還在替錯誤的一邊賣命!

    他們的方向跟我們一樣,可能是去阻擋狄雅士的。

    柏克或許覺得這很有趣,她卻不以為然。她正想著那也許正在奧塞卡省的斯迪,不過他也可能就在附近,每天都有軍隊持續南下的謠言。

    他們走的這個路熟得令珍妮心痛,雖然那是截然不同的旅行形態。如今再也沒有那旁邊圍著英俊軍官的時髦馬車,路上也不再有優閒的紅男綠女享受野餐的樂趣了。他們正守在樸布拉城外,兩座仍然白雲繞頂的山巒前,三色旗仍然神采奕奕的飄著,可是還有多久?前往奧利拉巴的路上仍然隨處可見法國軍隊,個個似乎都十分歡樂,他們就要回家了呀!

    經過奧利拉巴後,他們沿著一座低矮的河谷往南,柏克終於承認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奧塞卡省邊境一個名叫塔西於的小城附近的一座農莊。

    現在路上的行人就少了,柏克把一枝長槍藏在座位下面。「這兒仍到處都有強盜,如果我們遇上任何人,記著要趕緊用披肩蒙住臉,並把眼睛朝下看。如果有人問起什麼,記著我們是從利拉巴附近來的,我在范敏地老爺家做事,想要去探訪我的阿姨,她的丈夫是娜斯嘉農場的經理,他們有三個小孩,」他補充道,「也許願意收留這一個。」

    珍妮只記住那名字:「娜斯嘉農場!多麼不尋常的名字,它和它的名字一樣美麗嗎?」

    「娜斯嘉……個期待的地方,也許它的前一任主人認為它將是會引人想家的地方。」

    「前一任主人?那麼現在的主人是誰?人家會不歡迎我們嗎?」

    「我不認為如此,」柏克怪怪的看了她一眼,「難道老畢沒有告訴你?我的天,這可真尷尬了!」他咬住唇,她則焦急的拉住他的手臂。

    「柏克,為何突然那麼神秘?畢先生省略了什麼?」

    「我想你有權利知道,事實上,農場是你的。你結婚的時候,斯迪的祖父給了你一些財產,這座小農場是其中之一,我相信這是他本來為蘇珊小姐預備的嫁妝……反正現在它是你的了,看來跟我們的目的也很配合。」

    她瞪著他:「我不相信!這太巧了是不是?」

    「它千真萬確是你的財產,不過斯迪既然是你丈夫,便一直由著他在使用。別抱那麼大的希望……他不可能住在那裡。它只是很方便、人跡罕至,只有一個為艾家工作多年的老人看守著房子,那裡的農奴因為是斯迪解放他們的,所以都瘋狂崇拜著他,他們都還在原地工作著,只是房子因為年久失修,可能破舊了些,不過還算舒服。」

    「他會來這裡?」

    「是的,和我一樣規律的來,老沙負責幫我們交換消息,當然我們用的是密碼,以防萬一,不過我一直不覺得那地方會有人去騷撓它。」

    珍妮興奮得幾乎坐不住了,她的土地,她早已愛上這個名字,那兒一定很美的,那兒將是她和斯迪分開那麼久後最適當的重逢之地。

    漸行漸近,柏克開始指出一些地標,珍妮的期待之感使她幾乎受個了這麼慢的速度。她好幾次跳下車來,傍著車而走,她告訴柏克是想伸展四肢。

    十一點左右,柏克終於告訴她,他們己進入她的土地了。馬路變成婉蜒在濃密的老樹林和四處攀爬的籐條中的小徑,村中偶爾有些空地,不過一個人影都沒有,甚至連提示有人居住的遙遠狗吠和牛的鳴啼都沒有。

    「太接近午睡時間了,所以沒什麼人。」他突然舉手指著前方,「你看,那兒是舊的穀倉,現在大概什麼也沒有了。那邊下去有一家小店,河邊還有座磨坊,反正小農場該有的差不多都有了。」他們轉過一個急轉彎,看見路旁有座小花岡,花園內是座色彩鮮艷的小木屋,「這就是經理的家,看米他們管理得不錯,雖然他們的地主曠職了這麼久。」

    珍妮興奮得無法分神理會他的捉弄了:「噢,柏克!每樣東西都那麼美麗、那麼古老,我覺得時間好像在這裡駐足了,來到這裡好像就可以拋掉一切的不愉快,開始做起夢來。」

    「等你看到老房子再說,它真的該修理了,事實上目前只有一邊的廂房可用,不過你還是可能愛上它的,初看時的確非常美……門前是長得像叢林一樣茂密的花園,周圍的樹也非常老。」

    他們沿著本來想必十分寬敞的樹蔭大道而行,如今青草已長到路邊,樹上垂掛著各種籐類,還開著鮮艷花朵。

    「就在那裡,」他們穿過一叢樹進入一片小空地時,柏克突然說,」你的產業到了,夫人,怎麼樣?」

    她起初根本說不出話,房子本身非常大,是典型的西進牙式,像一顆昂然而立的寶石,坐落在三面圍拱的樹林中,正面則如柏克所說、每樣東西都開了花,只有一道寬大的石階通往陽台,然後整幢房子的正面便展示來者的面前。左邊有一群小群羊在園中遊蕩著,散得到處都是的雞在他門接近時駭得向各方向亂跳,柏克拍手大聲說:「喂呀!人在哪裡呀?」

    我已經愛上這兒了,珍妮睜著大眼四處亂瞧的同時。喃喃的說,「真難相信它竟然是我的!柏克你看,那些羊一定有足夠的奶給這個嬰兒,我沒想到……」

    一位女孩奔下石階而來,紅色的長裙在她細長而且光裸的腳踝間打轉:「維特!天哪……真的是你嗎?我快寂寞死了!」她突然止住、用手遮著眼睛朝牛車凝目而視。

    「噢。天老爺!」柏克低聲呻吟,「相信我,珍妮,我也沒料到會有這種事!現在……你坐好,讓我來處理就好了!」

    「噢,」是你。」那女孩失望的說,「我以為……」

    柏克聽到背後的珍妮憤怒的吸了口氣:「聽我說、珍妮……」可是他不如跟空氣說了。

    珍妮將嬰兒硬塞給他。跳下車子就往那驚訝得張大了嘴的女孩身前站去。

    「你在這裡做什麼?」珍妮以低怒而冷酷的聲音劈頭就問。

    女孩的表情由驚訝變為不屑,她自信而美麗的站在那裡,鮮艷的吉普賽顏色像太陽下怒放的玫瑰。她決定不理珍妮,抬頭對柏克說:「柏克,這個女人是誰,怎麼這樣無禮?」

    「太過分了!無禮的是你,如果你還知道好歹,就趁我還沒發脾氣前趕緊滾出我的房子!」

    珍妮反手搞掉了帽子,金黃的長髮在陽光下閃動著。

    叫柏克想起憤怒的戰神。柏克雖然看不見她的眼睛,但相信那一對眼一定像貓樣瞇了起來。康妮!珍妮想的是,康妮居然在她房子裡等她的丈夫一一康妮的冷面孔在看著珍妮的時候也漸漸轉為憤怒。

    「你!你還敢來這裡!叛徒……娼妓!你才該趕快離開,如果維特看到你,他會殺掉你,但我會先動手的!」

    「賤女人……如果你不移開你這討人厭的身體,殺人的會是我呢!」

    珍妮當隨軍女人期間所學來的惡言穢句全在這時一股腦地給了康妮,對方顯然因珍妮的潑辣和一無所懼而楞住了。康妮還不習慣被人這樣呼來喝去。

    這時一個步履蹣跚的白髮老人出現在階梯的頂端,呆呆的瞪著兩個女人。

    「我的天一一來了一個外國人!」他自言自語的劃了一個十字。康妮和珍妮互以惡毒的語言叫罵著,像要宣戰似的繞著圈。柏克突然恢復了理智,跑上階梯將嬰兒交給老沙。

    「來,先幫我抱著,天老爺!我再不出手阻止,這兒馬上會有謀殺案了。」

    「你還有臉來這裡找我的男人!」康妮嚷道,「你的新婚之夜他是睡在誰的懷裡的?外國賤貨!你跟你的胖情人站在陽台上看他受法國兵折磨而哈哈大笑時,他是抬眼向誰尋求安慰的?」

    「傻得沒眼睛的女人!」珍妮嗤笑道,「我的丈夫不過是利用你,反正是你自己投懷送抱,而且他沒有更合用的東西,不過你可別忘記,跟他結婚的可是我唷!」

    「一段根本沒有履行的婚約算得了什麼?你放心,我很快就要他終止你們的婚姻關係,那樣他才不必時時都要防著一把刀由背後刺進來!」

    「如果你不趕快滾出我的土地,由背後來的一把刀就要插進你那黑女巫的心了」柏克趕在他們伸手抓向對方眼睛之前插入兩人之間:

    「天老爺!你們都瘋了不成!有什麼理由不能進屋內好好商量?你們知道這番表演已招來多少觀眾嗎?」

    不知從何處鑽出來的一些人已張大了眼瞪著這奇異的一幕,珍妮和康妮幾乎同時出聲嚷道:「我不准這臭女人進入我的房子。」

    只有斯迪會留這種爛攤子給我收拾,柏克莫可奈何的想,我該怎麼辦?她們像一對發怒的貓繞著他轉,想抓對方的喉嚨。康妮不知從那兒拔出了小刀,。珍妮撈起裙子從綁在大腿上的刀鞘中也抽出了一把。原來除了那些壞習慣外,她還學會了帶刀!

    圍著觀看的佃農只發出嘈雜的評語,無人上來幫忙。

    兩個女人短暫的對峙後,康妮決定光下手為強,她罵了一聲揮刀向前。珍妮向後閃躲過了一刀、左手同時狠命的向下砍去,小刀由康妮酸麻的手指上飛了出去,珍妮順著康妮向前傾倒的方向扭住她的手腕,將她向前一抱。

    她回過神來時,珍妮已跪在她身旁,一支膝蓋用力抵住她的小腹,持刀指向她的喉嚨。

    「你敢動我會很高興,一刀割開你那邪惡又愛說謊的喉嚨。」珍妮咬牙切齒的說。康妮雖然頭昏眼花,卻仍能感受到那些男人已經圍了上來,笑著發出贊語。

    「我不會放棄他的!康妮大聲喘著道,「雖然我必須離開,但是他會來找我,如果他的仁慈沒有使他為了你剛才的作為而殺掉你的話,他也會拋棄你的……」

    「既然那樣,我還是殺了你,將你的死屍拿去餵禿鷹算了!」

    珍妮那雙碧眼中絲豪沒有憐憫之色,康妮開始瘋狂的叫起來,「她瘋了,她要殺我……」

    「也許就在你臉上割幾刀算了,免得其他女人的丈夫再受到你的勾引!」

    「不……不!柏克,救救我呀!」

    柏克幾乎不相信這女人就是珍妮……這個言語冷漠、嚇得另一個女人幾乎沒命的人!

    「珍妮……好啦,你已經太過分了!讓她起來吧!」

    「先要她發誓永遠的離開這裡和斯迪再說!」

    柏克還不及出手,珍妮已在康妮的小腹割了一條細細的血絲,那女核閉起眼睛像瘋子似的抽動尖叫著。

    「你閉上嘴,然後發誓說你永遠不會來招惹我丈夫,否則我就會好好地在你身上做一些記號……」

    「我發誓……我發誓!把她拉走呀!救救我呀!」

    珍妮已經站起來了:「既然你們對她那麼有興趣,趕快帶她走吧!」她轉身面對那些又驚又佩服的男人說道:「希望你們賭對了邊!好啦,現在你們還看些什麼?沒看過外國人嗎?」

    其中一個比較勇敢的咧嘴笑著說:「至少我夠聰明,賭女主人會贏,我們真的沒有惡意!」

    她聽見自己在這種場合下被稱為女主人。不禁哈哈大笑說道:「那麼,我們改天再正式認識吧!」他們部對她友善而且尊敬的笑著。

    「這個房子要住人可能需要一些人幫忙,女主人,我們回家後會讓我們的妻子來幫你。」

    「最好先幫幫她吧!」珍妮指指柏克正在安慰哭泣的康妮所在的地方。

    而後她在襤褸的衣服和光腳所能允許的情況下,以最尊貴的態度走上通往「她的產業」』的石階,從那仍不相信自己眼睛所見的老人手中抱過啼哭的嬰兒,進入了屋內。

    「我實在不放心讓你單獨與你那位丈夫見面。」柏克於那天的稍後說,一身遠行打扮的他坐在珍妮為享受黃昏的清涼而要人搬到屋外的小桌前。

    「你放心,我絕對能照顧自己的!」珍妮反駁說道:「倒是你帶著那個吉普賽女人要去維拉克路士的一路上才叫人擔心。你最好小心看著她,免得她在你睡著時偷了你的刀子作亂。」

    柏克責備的看著她:「你這個人,真那麼傷感情嗎?我當然寧願有你作伴啦,不過既然你已經嫁給了我的好朋友,我得到的也已經不錯了.何況我有把握能使康妮很快就把斯迪忘得一乾二淨。你以為我那麼不行呀?」

    珍妮笑了起來,「噢。柏克,我現在已經開始想念你了,你實在是個好同伴,我希望……」她咬住唇突然停下來,柏克很技巧的馬上轉變話題。

    「嘿,你知道嗎?這地方經你一整理,我幾乎認不出來了!能在那麼短的時間整理好,真的需要不少精力呢!

    現在,你對你的家有什麼感覺?」

    她的臉色柔和下來:「好像一場夢似的!我一直捏自己的肉,告訴自己這是真的!我真的好愛這一切,這兒的房間好大,住在裡面好涼爽,你知道嗎?這兒的每道牆都有一尺厚呢!還有這座花園,你等這些爬牆植物和這些花都盛開後再來看看!」

    「看來你這個主婦當得很愉快羅?我得承認,這實在很難想像,我會盡快回來再確定一下,你會替我留一間客房吧?」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她嚴肅地看著他,用西班牙語說。雖然她衣著簡僕,但是她身上散發的光輝和內心真正的興奮,使人好想親近她。

    如果斯迪敢亂來,如果他敢傷她,我一定親自要他好看!柏克突然訝異自己竟然會有這種想法。他舉杯喝盡余酒,故作輕鬆地說:「我看我還是趁天黑之前上路的好,我得在三天之內趕到維拉克路士,我告訴你的每件事你都記著了吧?還有畢先生說過的?」

    「都記住了。」她平靜他說。而後突然叫他意外的承認道,「我好害怕呢,柏克!不過我不會讓他看出來。你也不必為我擔心,如果他不要我,我絕不會死攀著他。我只是想確定一下他的意思、因為我的心裡已經瞭解自己了。」

    他起身輕吻她的頰:「我知道,不過你還是一樣要好好的照顧自己,別讓他欺負你……唉,老天,這實在不關我的事呢,不過,你記著,我隨時都是你的朋友。」

    她用西班牙語向他道再見,他幾乎是生氣似的,頭也不回的騎馬走了。她目送他遠去才回屋內幫老沙點燃屋裡的燈。夜裡很冷,她在她選作臥室的房內生了壁爐,十一點左右她實在累了,這才熄了房內一盞唯一還亮著的燈。

    微弱的爐火在牆上和天花板上映出許多奇怪的影子,她心想,今夜一定睡不著了,這張床一人獨睡實在太大也太舒服,但她下午已決定不用任何康妮用過的東西,而且憤怒的把會聯想到康妮的一切事物完全清除。

    康妮和斯迪那間房間中的傢俱被她砸成碎片,並要老沙把那兒改成儲藏室。為了使這間舊屋可以見人,弄得她渾身酸痛不堪。她為了掃去看見康妮散得滿地的漂亮衣服和那張窄得只好兩人緊貼的小床所帶來的不快,一直一再的告訴自己這是她的房子,她有權任性的處理。突然發覺有人與你爭寵,而且不知他看到她意外的出現在此時會有什麼反應的感覺,實在很奇怪,他會給她解釋的機會嗎?

    這個想法在珍妮凝視著火焰的同時一直在腦中迴繞。

    真的,他發現是我而不是康妮在此等他時,會怎麼樣?她突然覺得一陣寒顫,趕緊拉過毯子,身上的薄絲睡衣實在擋不了寒氣。再說,我能使他忘掉過去嗎?懷著這份恐懼的她沉入不安的睡境,白天實在太累了。

    門及門鏈被猛力撞開的聲音驚醒了珍妮,一時之間她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搞什麼鬼?屋裡一點燈光都沒有,我差點被臥空中央的那堆鬼傢俱絆得摔斷脖子,你又在出什麼奇招啦?」

    恁是天涯海角,她也認得出這個憤怒又嚴厲的聲音,可是他突然的出現而且顯然把她誤認為康妮的情況卻使她的喉嚨幹得吐不出一個字。她只楞坐在床上看著他走到爐前加添柴火,他似乎比她印象中更高,手上亮晶晶的酒瓶現在堵住了他的嘴,他身上是條農民常穿的粗布長褲和一件寬鬆的白上衣,胸口敞開著,最後他終於轉過來要對她噴氣什麼的。然後一切就凍結住了」。

    她緊緊盯著他,看著他遭受雷擊的臉漸漸變成認出她來後的黝黑而危險的表情。他們彼此默默盯視著,她仔細的品味他臉上的每個變化。他的頭髮長了些,濃密的腮鬢幾乎到了下巴,唇上是墨西哥式的短髭,使他那張瘦削而不安份的臉更形突出,而那雙凌厲的藍眼與被太陽曬成深棕色的皮膚仍有叫人一見難忘的能耐。

    他的眼瞇了起來,像匕首似的直想刺穿她。他一語不發,仰頭又灌了一口酒,然後又用手臂抹過嘴。他一直不說話,逼得珍妮沒命的想,我一定要說點什麼,我受不了他這樣看著我。

    結果,她張嘴掙扎出來的字句只有他的名字,像一連串綴不上又斷不了的耳語,她這些天來所準備的那些理智又冷酷的話全不翼而飛了。斯迪……」她低聲道,「我,我「你!」這一個字充滿了驚天的怒,像一把劍般對她刺過來。他繼續用同樣憎恨的口氣說,「他媽的!今天真是惡鬼當道,先是兩隊反游擊戰的人,然後竟在這裡發現你!」

    他的憤怒漫天蓋地的淹過來,他上前一步時她突然瑟縮了,他卻又突然停下來。

    「我該覺得很榮幸吧?佩茜夫人,全墨西哥城最高價的妓女,為了墨西哥上校而拋棄法國皇帝的女人,在麥西米倫私人宴會上赤腳大跳其舞的性感舞女一一我的妻子,全世界的娼婦!看到她臉上的紅暈,他笑得更瘋狂了。「你還會臉紅?天呵,在你身邊永遠驚奇不斷,夫人。原來你是來了這裡……」他詭異的笑聲挑弄她早已崩緊的神經,當他的手飛快的蒙住她的雙耳時,她己幾乎不知該縮到那裡去。「我實在佩服你的厚臉皮!這一次你又藏了什麼骯髒的伎倆在你的衣袖中了?每間房裡都有士兵要抓我嗎?或者你打算親自動手……你把槍藏在枕下?怎麼啦,夫人,你那套伶牙利齒呢?想不到你還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被逼到絕處的感覺,使珍妮抓到任何話就開始反擊,只為了阻止他再辱罵下去。

    「你一定不給人機會就這麼殘酷的攻擊下去嗎?你就非要相信我最壞的一面不可嗎?噢,老天,斯迪……只要聽我說,給我一個機會……」

    「機會?夫人,給你機會做什麼?讓你再度背叛我?

    再像上次一樣賣弄你的聰明?你他媽的小臭婊子!你的謊言和借口我聽太多了。你來這裡作什麼?你怎麼捨得離開墨西哥城那些孝子賢孫?這次你他媽的到底想怎樣?」

    她還不及問答,他已灌完手中的酒,狠狠的將瓶子向牆上摔去,玻璃碎片像血花一樣濺了一屋子。這個行動似乎粉碎了罩在珍妮身上的符咒,她站起來面對他,眼中淚光閃閃。

    「你到底給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你的葉先生要我帶來一份口信,柏克送我來……」

    「柏克!我的天,你的法力真的這樣無邊?連他也被你迷住了?還有老葉……這傢伙一定瘋了,什麼人不好信任,竟會信任你?」

    「你一一你這個豬腦袋還是跟過去一樣叫人難忍受,摩斯迪!你難道不知道我以為你己死了!你難道不知道那杜雷瓦耍了一計把我們兩個都害慘了?他故意讓你以為我是跟他同謀的,噢,老天,如果我曾經墮落,第一次也是為了你,斯迪。他答應救你,如果我……」

    「救我!你把你害我陷進那個人間地獄叫做救我?」

    「斯迪,你聽我說……」

    「不必,」他把這話像巴掌般摔過來,「你要說的我一件也不想聽,佩茜夫人。如果你認為你那腐敗的生命還有什麼價值,我勸你趕緊離開我的視線……你不妨利用晚上的時間寫下某人的交代的事,我發誓你要是讓我再看到你那張花言巧語的賤臉,我就扭斷你的脖子!」

    她並不曾逃開他凌厲的目光,反而赤著腳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他雖在盛怒中仍可感覺到她的力量。

    「我來是因為我愛你,斯迪,如果你真的想殺我或怎麼樣,放手做吧,我已經不在乎了。」

    他的手在一種動物性的憤怒下捏住她的脖子,掐斷她的話,同時想掐斷維持她生命的呼吸。他的手漸漸加緊,她看見金色星星開始在眼前飛舞,他的聲音由遠處傳來。

    「這是我連在夢中都想做的事,你這賤人!從我在奧茲伯看見你,外表像個天使,內心卻那樣腐敗,你知道我也在那一群顫抖著只盼望有一口水喝的囚犯中嗎?而你卻在最新的一位情人的親吻下,笑得那樣愉快。你不應該來這裡的,佩茜夫人。」

    朦朧中她知道他真的想置她於死地了,而且正把她的生命一絲絲的抽開。不過,她卻不想掙扎了,只把軟綿綿的身體向他壓上,並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他的頭拉向自己。

    她仰起頭的模樣,簡直就是把自己獻給他捏緊的手,微張的唇更是想與他的唇繫牢。

    這個女人的執拗真的那麼無邊無際嗎?他想,她為什麼不為生存奮鬥?她這樣想得到什麼?

    他真的要她死?真的受得了?斯迪突然敏銳的感覺到她小小的胸脯抵在自己胸前,那屬於她特有的體香、她的眼淚的味道和她如雲的長髮。不知怎地,他的手突然由喉部轉回而緊緊絞住她的頭髮,飢渴難當的急吻她,慾望的狂流猛烈得使他想放聲呻吟。

    可惡的人,可惡的她!他幾乎扼死她了,她卻還攀住他,嬌小的舌尖夾著叫他既厭惡又訝異的熱情捲入他的嘴中。他極力隱藏的弱點不僅被發現,而且被她利用來陷害他的想法,一時之間又使他難以忍受了,即使想到,多少男人曾經在她的美麗和他們自己的慾望驅使下成了她的囚奴,他也無法停止吻她,並且用心的享受她溫柔的回吻。

    他終於抱起她,把自己埋在他渴望已久的她那腐敗的溫柔之中。

    他曾經詛咒過她的名字和她留下的記憶,不止一千一萬遍,詛咒反覆的結果,使他以為自己對她的憎恨和厭惡早已深入腦髓了。可是她突然的出現,毫不歉疚的挨向他,幾乎令人無法忍受的引誘他……

    一陣來自憎恨、絕望和自棄的猛烈情緒,使他用手架住她的肩膀,手指用力得掐進她柔軟的肌肉中,然後猛地一推,自己也同時抽身而退。她跌跌撞撞的扶著門,呼吸像啜泣,眼睛因震驚而大睜。「噢……為什麼?斯迪,為什麼?求求你……」

    他忙於控制自己,毫不理會她喘不過氣來的哭喊和哀求。

    「不要再試你的運氣,珍妮,」他悻悻的說,「如果你不能有點風度的走出我的生命,那我走好了。雖然你還有點自知之明,不會拿著我的姓四處招搖,不過我還是不喜歡這樣。如果你不訴請離婚,我來辦好了。」

    「離婚,」她激動而憤怒的口氣,使他訝異的抬起眉毛。剛才還哀哀哭泣的她,如今挺直了背脊,雙腳微張而立;傲慢的揚起下巴,「你還敢提起你應該跟我在一起,卻陪著康妮那賤人的一夜!你就是因此想離婚?而改娶你那口味低級的賤人?而且竟敢把她藏在我的房子裡!」

    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銳利起來,「康妮跟你我之間的不和有什麼關係?而且你和柏克把她怎樣了?你以為你代替得了她嗎?」他威脅的上前一步,「康妮在那裡?」

    「我把她趕走了!我到了以後當然容不下你情婦啦,我沒摧毀她那些四處氾濫的魅力就夠她覺得幸運了。你看,至少我有勇氣為我想要的人而戰,而你看來卻失去了」「你在胡說些什麼?臭女人!你好大的膽,竟敢把康妮趕走!」

    「嚇唬她,她自然就走了!相信嗎?我開始覺得你似乎並不值得了……膽小鬼!真的,你只會對一切的不如意大擺臉色,你以為我還會被你那套威脅憤怒嚇退嗎?你根本就渴望要我,像我渴望你一樣,可是你已經沒有足夠的男子氣概敢開口承認!你曾有過自信的時候,不必多說便敢接受我,可是你現在卻怕了,對不對?這就是你現在的問題,對不對?因為你怕你的男於氣概已不足以滿足我了,對不對?」

    他的臉色在她瘋狂而且刻薄的言語下氣得一陣白一陣黑。

    「天老爺……」他咬著牙說,「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嗯?

    你就不怕自己太下流嗎?如果我有問題,就是我在這裡聽廢話太多了。隨你怎麼想,也隨你怎麼做吧,珍妮,我已經沒有胃口為這種無意義的爭論和你浪費口舌了。」

    他做出拂過她身邊的樣子,其實是把手放在門紐上。

    這時她那僅在控制邊緣的緊張聲音,迫使他不得不注意而且轉過身來:「斯迪!」

    他怒而轉身,就怪自己早該注意到才是,她突然用一把刀直指他的喉部,以他平常反應之快都沒能事先發現。

    她赤腳上前一步,刀尖就抵住他耳下,左手同時扣住他的右腕。

    他難以置信反而笑了起來。「我的天!即使是你,這也太過分了吧?」卻覺得壓力增加了一點,足以割破皮膚了。

    這才止住笑聲,眼睛遲疑的朝下看著她。

    她毫不為所動的冷冷的說:「如果你想知道我能狠到什麼程度,我就告訴你,斯迪,我真的用刀殺死過一個男人,所以你舉起手來的時侯,」不要想做什麼傻事。這把刀的銳利,你該很清楚。現在請你把手在腦後交握起來一一而且請你慢慢的做……」

    這不是真的,這個瘋女人,這個時侯她玩這種把戲幹什麼?他雖這樣想,卻也只好忍氣吞聲的陪她玩下去一等我找到機會,你再試試看!

    珍妮幾乎不敢呼吸,看著他的眼睛燃著憤怒的火焰,瞇起來瞪著她甚至會發光。不過他仍默默的聽令而行,雖然在他手下的肌肉幾乎崩緊得像石塊一樣,這使她更謹慎的握住手中的刀,以便在他亂來時真的實現她不留情的警告。

    「你願意告訴我,使這種詐有什麼好處嗎?你如此費事就是決定這一次要把我弄死嗎?」

    她竟露出緊張而捉弄的笑。「我並不要你死,斯迪,我是來找一個丈夫的。不過既然人家一再提醒我,我的婚姻即將不存在,我想這種侮辱應該由你賠嘗。不管怎麼說,你至少給過我某種權利,不管你怎麼稱呼我,我總還是你的妻子。」

    「他媽的!」他忘形的用西班牙語詛咒了起來。「你真是瘋了。你說,夫人,你真的要我在刀尖下扮演你的種馬?

    這種買賣不是在開玩笑吧?」

    「既然你不必花錢就能玩到墨西哥城最貴的名妓,難道不是一樁很值得的買賣嗎?」她甜甜的說,不過看到他的臉因憤怒而發黑,則略為抬高聲音,「為什麼楞住了?你曾經多少次用暴力強佔了我?記得我反抗時被你撕去的衣服嗎?記得我……」

    「我記得你曾經用刀刺傷我,結果我們……」他的聲音怪怪的,她咬牙掩飾自己的情緒打斷他的話,「放下你的左手,慢慢的,解開腰帶。為我寬衣的滋味怎麼樣,客人?」

    「我不相信你打算繼續這場荒唐的表演,他媽的,珍妮……」他突然叫了出來,因為刀鋒已劃破表皮,一條血絲流了出來,他難以置信的低頭怒視她。

    「解開腰帶,斯迪。」她冷冷的說,這次他乖乖的聽話了,眼中出現怪怪的新表情。

    「然後呢?」他似乎忍著笑,而且有一種她不解的情緒。

    「脫掉。」

    他聳聳肩:「算我倒媚,沒想到我會在女人的刀子下做這種事,這是你的習慣嗎?」

    「只是在應付特別頑固的男人時才用的。」她低聲說。

    他的聲音帶著嘲諷,似乎還有些強制著的笑意:「夫人,我必須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呢?還是可以自我改進」她己感覺到他的溫熱的手接近自己,「怎樣?執刀的女士,下令吧!」

    她急急的吸口氣,他藍中有火炬在跳耀的眼睛凝視著她。

    「住手!」

    「為什麼?你知道我幾乎已經忘了你的身體多麼誘人了……」

    「不!斯迪……」她的怒氣和自信突然不知往何處去了,人卻開始抖動。

    「小心你的刀,珍妮……你不覺得它現在有些礙事了嗎?」

    他的右手突然抓住她的長髮,她則讓小刀鏗鏘一聲掉在他們之間的地上。他將刀子連同他的衣物一起踢開,野蠻而突然的將她的睡衣由背後一撕兩半。

    「現在我們平手了,」他輕輕的說完,將她抱起朝床上而去。「多頑固的小魔女!看來我的確沒法抵抗你的身體和你的威協呢!你看、我多容易就就範了?」

    他盯著誘人的她,脫下襯衫。她真的在這裡,他既渴望又憎恨,而且朝思暮想的女人,綠色的眼睛,性感又熱情的她。而且她是他的,他還是無法相信她剛才的過分之舉只是為了逼他承認他還要她。其實老天知道,不管他的本能如何尖叫的警告他,他還是渴望她。

    她伸出雙手,早就存在他們之間的激情佔了上風,一切的言語與虛偽都不必要了。

    斯迪突然想到,光是她一個人就有力量打敗我了。她就代表麻煩,我認識的所有女人中只有她老把我往下扯,成為我致命的弱點,可是我卻再也沒力氣抵抗她了!她下賤、她墮落,可是這一剎那間,她是我一個人的。

    在他們相處的經驗中,她從不曾如此大聲的呼喚他,如此熱情的傾訴她的愛和她的需要。他有一會兒頗嫉妒,一直到她愛撫的手和需要的身體扼殺了一切,只留下貪求無厭和永不滿足的事實,為什麼偏是她?這麼一個狂野、大膽又熱情的小東西,這麼毫不保留的把自己獻給他,叫人難以相信他們之間除了慾望外還有其他的東西存在。

    「你真有進步!」斯迪若有所思的說。他一邊撫弄她滑膩的肌膚,一邊心不在焉的說,「我常說你的學習能力很強,不過你的成就還是叫我驚訝。」

    他俯身親吻她的喉間,感覺到頸動脈的跳動。他的手繼續探尋下去,她輕歎了一聲,咬住了下唇。他突然舉起手來,促狹的看著她半閉的眼,「你的確變了,你那叫人心旌搖曳的嬌羞已經不見了。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照說的對不對?告訴我,有什麼花樣你還沒試過的?」

    她閉著眼睛轉過頭去:「求求你,斯迪,我什麼都告訴你了,你還要不斷的懲罰我嗎?」

    「也許我也在懲罰自己……」他的身體靠住她,挽起一縷髮絲在臉上磨著,「你知道嗎?」他輕聲說,「我一直問自己為什麼不在你自投羅網時掐死你?」為什麼還一直渴望你?

    也許那是因為你是和我一樣邪惡的一個女人,使我……對你覺得好奇。」他的聲音粗糙了些。「這些小技巧是誰教你的?」

    他毫無警告的就向她的肩膀咬去,她整個人一震,指甲插入了他的肩,可是他卻又開始極其輕柔的親吻他剛才咬過的傷處。

    他為什麼有力量對我這樣?因為我愛他,她無助的想到。因為我沒法不愛他,雖然他從不曾說過他愛我的話。

    他捧住她的臉,一對澄藍的眼睛像要吞噬她、記住她似的研究著她。

    「你愈來愈美了,這面頰剛好強調你那邪惡的綠眼,像個匈牙利吉普賽人,而這……」他輕吻它,「你有全世界最性感、最誘人的嘴,能得回你,我大概應該慶祝一番吧!」

    他們又吵又愛的處了三天,吵架變成了棋逢對手的鬥智,隨時針鋒相對。

    她雖然還有弱點,但是幾個月的艱辛訓練了她。她已有能力設法保護自己,絕不讓任何情緒外洩。如果他逼人太甚,她也有辨法來個相應不理。

    這是最叫斯迪受不了的事,她的確是變了,功勞卻不是他的,他發現自己常會猜測,她是經歷什麼才變得這樣堅強和自信。她能極其熟的運用匕首,而且像男人一樣咒罵,同時也像村婦一樣長於炊事。她的其他方面也有了變化;」她不止學了許多技巧,而且學會如何忍受,不管他如何使詐,她只是聳肩或默不作聲。她變得高深莫測,令人無法瞭解了。

    短短的期間,他己發現她不再是他當初擁有的那個綠眼女孩。她被迫由苦難中得到力量,以及她不用則己、一用非要贏他不可的能耐使他雖煩躁卻不願意承認。她早該破成碎汁了,結果卻沒有。如今反而是他還念念不忘心上的疤痕,和過去加在他身上的枷鎖。她似乎很輕易的忘掉了過去的不快,他相信她略去最惡劣的一些事沒有告訴他。她怎能這樣不為所動?她到底變成了怎樣的女人?他無法原諒她過去所做和被迫做過的事,更糟的是她從來不會要求他原諒!

    三天,斯迪已說過是他目前能有的最長的時間,而且他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一會兒哀傷一會兒快樂的珍妮,似乎也就此滿足了。

    至少她又找到了他!她發覺自己也在留意他的變化,悄悄研究這個曾是她所愛也曾是她丈夫的陌生人。他仍受她的吸引,這是絕對可以肯定的,她隨時可以在他的眼中捕捉到那份慾望,可是他從來不說要她,也不說愛她。只有一次,她鼓起勇氣問他是否愛她,他嘲弄的笑聲深深的刺傷了她,雖然她倔強的不讓外表露出半點痕跡。

    「愛!這個字眼會從你嘴中吐出來多麼奇怪呀!這就是你將自己獻給一群人的借口嗎?」

    「噢,天哪,斯迪!你是我唯一愛過的人,否則你那有傷害我的能力!」

    「我不認為任何男人傷害得了你,你太堅強,太自信了,你永遠有辦法生存不是嗎?」

    這是他殘忍的一面,其實他有時也是溫柔的。他用盡手段想知道她過去的一點一滴,自己卻不大說起。珍妮也會嫉妒的逼他,可是經常被他的吻和溫柔的小動作給撫慰了下去。她氣自己的軟弱,就經常籍著他生氣的時候罵著他的怒氣,使自己更憤怒來對抗,因為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使他尊重她一點。

    他準備離開的那天早上,第一次看見珍妮流淚,便以粗魯的言語掩飾他的訝異。

    「我的天!你又怎麼啦?哭哭啼啼的那像你,我不會被你感動而帶你走的,我早就告訴你那不可能。你得替自己多想想,你盡可以往在這兒,反正房於是你的,如果你無聊了,就去維拉克路士,一定可以找到許多老朋友。老沙可以送你去,我留下的錢應該夠你用到老畢為你訂的船開航的時候。」

    他總是專挑能把她傷得最重的話來說。

    「反正你也不在乎,對不對?我等不等你回來對你毫無差別是不是?」淚眼婆姿中她似乎看見他嚴厲的嘴角和眼中閃過幾不可見的溫柔。

    「我不知道,珍妮,」他緩緩的說道,「他媽的……我不習慣被人擁有,我相信你也一樣。我們任性慣了,有時候幾乎像一對陌生人般,只在床上相遇。我們彼此真的已決心定下來了嗎?」他無力反抗天命似的聳聳肩,重複了一句:「真的決心要定下來了嗎?」

    這句話伴著她度日如年的過了兩個星期。在這荒涼孤立的小農莊上,連戰爭都遠了,幸好莊上內外有許多需要費體力的工作讓她忙碌,使她能在晚上九點的時候累得倒頭就睡。

    珍妮將舊傢俱修理上蠟,洗窗子,弄來色彩鮮艷的地毯,屋內整個明亮了起來。附近的農人都派妻女來幫忙,碰到修補牆壁或屋頂的大工程,就親自前來。

    且她不管事情大小,都肯親自去做。他們常說:「艾老爺這個孫媳婦是選對了,她是大家的朋友。」這是極高的推崇,而他們的確忠心的對待她。她也經常去各家拜訪,她能在露天的爐火上炊事,能在河邊的石頭上洗衣,也能像男人一樣騎無鞍的馬。

    即使經常叨念斯迪母親如何如何的老沙也讚美珍妮,經常在她來廚房幫忙時說些鄰近村莊的消息給她聽。她就是因此才知道華瑞茲派的將軍柯畢度和高隆納正向瓜得諾圍攻。

    「他們馬上就會把外國皇帝和他的軍隊像老鼠一樣的捉住了,」老人得意地說,「他們無路可逃。」

    她也知道馬禮遜將軍堅守薩卡泰卡斯,他的騎兵差一點就捉住華瑞茲本人。她見過馬將軍,仍然記得他英姿勃發、老當益壯的樣子,不知他的英勇對這苟延殘喘的帝國可有什麼幫助。一個星期後,老沙告訴她,馬將軍的隊伍已被柯畢度以眾擊寡地摧毀了。

    「柯將軍處死一百名軍官要給這些走狗一個教訓,」老沙說,「其中一個就是馬禮遜的親弟弟。」

    珍妮忍不住一陣同情。她想起瑪麗說兩個錯誤並不會成為一個正確的話。真的需要這麼殘酷嗎?大家都是為了自己所相信的信念奮戰罷了,雖然她同時忍個住想起羅明說到麥西米倫三位大將之忠心程度的話。

    老沙至少帶了一點好消息,狄將軍的軍隊正朝樸布拉省的邊界進發,一個星期內就會到。這表示斯迪可能溜出來看她。不過他是加入了軍隊,還是仍和游擊隊混呢?她告訴自己千萬要耐心一點,不可讓自己抱太大的希望。

    「斯迪走後兩星期,老沙啪嗒啪嗒的闖進她的「書房」,臉上不快的繃著。

    「有個男人堅持要見你,女主人,」老人的嘴不悅的撇著。「看來不像好人,好像是一個強盜。那有人像那樣往黑暗中溜出來,他說少爺派他來……」

    珍妮跳起來,兩眼像燈一般明亮。

    「噢,老沙,你怎麼不早說?他在那裡?你給他東西吃了嗎?」

    她不等他回答就直奔廚房,珍妮正在訓練的一個小女僕瑪麗已從爐上盛了一碗肉湯給他。看見珍妮赤腳跑來,他趕忙跳起來,摘下寬邊帽子手足無措的盯著穿著大領白衣和花裙的她。

    「你有我丈夫給我的信?」她的聲音果然如他想像的低沉沙啞,馬洛恩心想。等他回去告訴大家,艾維特以後就不乏搶著替他送信的人了。

    他從背心中取出一張皺兮兮的紙交給她,她似乎不敢打開地看著他,「你吃東西了沒有?如果你有時間,是不是要讓老沙給你準備休息的地方?」

    跟著她進來的老人不悅的皺起眉,少爺真是不會交朋友,為什麼就不能交個像樣的人,而女主人實在也不應該這樣和顏悅色的待他。看他色迷迷的眼光,她居然還與他同桌。

    珍妮啜著酒,想問斯迪的情形,可是他若不是不清楚就是不願意說。他聳著肩說不知道維特幾時會回到這裡,而且得意的承認他們從不會在一個地方待上太久。

    「可是他什麼時候才回軍隊去?」珍妮堅持再問,狡猾的對方又是聳肩作答。

    「天知道!也許很快了,也許我們很快就能跟軍隊一起凱旋而入墨西哥城!」

    他和來時一樣迅速的走了,珍妮將信拿回臥室,想私下展讀。這是斯迪給她的第一封信,多麼難以預測的一個男人呀!

    她展開皺兮兮的斷片,發現上面只潦草寫了兩行字,既無抬頭也無落款。

    「我們一直很忙,到處轉移,不過至少情況是在好轉中。也許能再和你見面……只要你還在這裡。」

    只有這樣,雖然距離很遠,她仍感到忿忿不平,看來他仍然傷得了她。這張字條可以是寫給任何人的,其中毫無任何私人因素,給她的也只有一個似有若無的承諾一一也許很快能再和你見面。他害怕著什麼?為何如此不願意把自己投入?

    噢,斯迪……斯迪,她沮喪的想到,為什麼我會這樣愛著你?為什麼我不能像你對我一樣,把你置之度外呢?

    她找不到答案,只能耐心的……等待。

    摩斯迪從來不是有耐心的人,卻也在等待著,等待狄雅士的大軍衝破樸布拉省的鉗形包圍。不過狄雅土知道自己勝券在握,寧可悠哉悠哉的玩著貓捉老鼠的遊戲。

    斯迪頗能享受游擊生活的危險和興奮,不過他已倦於如此頻繁的遷移,也為長時間騎馬而無法獲得充份的睡眠和休息所苦。由於他既能是美國人也能像墨西哥人,所以嚮導的工作一向非他莫屬,必須大膽的沿著公路而騎或進入村鎮探看那兒有無麥西米倫的軍隊。墨西哥許多地方都有美國人,他們有的是在南北戰爭中打仗上了癮,有的是來看熱鬧,有的是想趁帝國結束、秩序未恢復之前來乘亂撈上一手的。

    斯迪一向以專注而冷靜的心態執行自己的任務,攜帶刀槍和必要的護身之物,女人是取樂的工具,是跟一頓好飯和一張舒適安全的床同一級的東西,也是他有時間才能享受的樂趣。只有少數的幾個像康妮和費夫人會在他心不在焉的時候偶爾浮現。

    反正,在珍妮意外出現之前,沒有任何女人能影響他的判斷和反應。

    他是在一家小酒館中與在那兒跳舞的康妮重逢。那一陣子他常冒險溜到奧利拉巴與費夫人小聚,再見康妮時,他與費夫人之間的熱情已轉為濃郁的友誼,尤其費夫人信仰虔誠,他的懺悔神父對這種關係的指責使好異常不安。

    他們的關係一半出於感激,一半也由於他實在太久沒跟女人接觸,她的美貌與經驗起初使斯迪深深為之著迷,不過熱情的火焰隨著時間漸漸掩熄。斯迪為此也偷偷鬆了口氣,他實在討厭任何形式的羈絆。

    康妮的狂野正是與費夫人相反的典型,她看到斯迪時幾乎樂瘋了,她抓住斯迪的弱點,說服他將她納為情婦。

    他那時想,有何不可?游擊隊不像軍隊長駐一地,康妮管不了他,而且他能休息幾天時,有個人好好伺候他似乎也是不錯的。再說,康妮十分瞭解他,不至於會要求太多。

    這是一段雙方都很愉快的簡單關係,而他幾乎也把他那位綠眼睛的下賤太太忘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她卻突然出現了。

    如今,斯迪無法自主的發現他應該想事情的時候,思潮都太常落在珍妮的身上。她的面容,她桃紅而健康的膚色,柔軟而性感的身體時時干擾著他,甚至於使他夜不安枕。

    他苦澀的想,不知她是如何蠱惑他的,而且世上那麼多的女人,為什麼偏偏是她。他實在應該努力的把她恨下去,即使到現在,他仍不願承認他對她還有除了慾望以外的任何東西,而這其實就夠糟了!因為,有多少男人也渴望她呀?她的雙唇纏繞著他、雙唇迎上他的同時,他都會因為想到有多少人嘗過同樣的滋味而嫉妒得發瘋。他仍未忘記他教她享受感官之樂的那段時期,她對他的反抗,不過,如今她顯然己忘記該如何堅持反而學會了要求:而她要求時,又是多麼誘人呀!不止這樣,她甚至學會了一些秘訣。

    他雖然對她的成就極為不滿,卻無法不對她被他第一次拒絕時的反應自嘲的訕笑。這小傢伙!居然想用暴力!

    實在很難相信,她竟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改變這麼多,其實某些深到連她都不肯承認的變,才真正叫他不安,那是她仍然瞞著他的秘密。她還隱瞞了什麼?為何隱瞞?

    「真是他媽的可惡一一從頭到尾就是她在擾亂我的生活,只有她能使我胡思亂想!」

    摩斯迪坐在他來奧利拉巴時必定來光顧的酒吧內,一手支著下巴,盯著眼前的啤酒杯中的泡沫。從農場出來以後,珍妮就一直在最意外的時刻跳入他的腦海,而且時間通常不對。為什麼他沒法忘掉她?沒法把她當每離開一地便同時置諸腦後的任何女人?他為什麼要娶她?他雖然詛咒她的狂野,可是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渴望接近她,猜測她是否還在農場上等他,或者已決定重拾往日的生活形態?

    她麻煩的地方就在這裡,永遠那麼不可預測!可是,也或許就是她這種性格吸引了他,使他即使到了這一刻,還在希望自己不會自願來擔負這項任務。是他自己不對,要不是他執意想證明自己沒有她也不會怎麼樣的想法,他今晚就在前去塔西干的半路上,心情也會比現在愉快多了。

    吧檯那頭有個人用印第安土語說:「怎麼這麼多外國人,難道他們就不能留在河的那頭,少管一些閒事嗎?」

    有些墨西哥人輕聲笑了起來,因為他們在這家酒店其實是少數民族。這批反游擊隊大約一小時前才到,一進來就用自己的語言大聲喧嘩,鬧得人人側目。

    他們就是杜邦上校所組織而由貝克元帥高薪付酬的同一群人,如今,除了最後一批尚未啟航外,法國人都回國了,他們的酬勞更是以由墨西哥國軍中拿出來的黃金及白銀支付,外加從有支持華瑞茲黨嫌疑之村鎮與農莊搶得的贓物。

    這些面目猙獰的槍手,臉上的大鬍子使他們更是令人退避三舍,他們留在墨西哥的理由,全是因為返回美國反而危險,而且此地他們握有可以任意搶劫的合法執照。大部分的淘金傭兵早在戰勢對華瑞茲一派較有利時倒戈,剩下的這些全是惡貫滿盈的亡命之徒,他們的嗜殺已使他們無路可去。

    這些人無惡不作而且膽大妄為,是正向樸布拉進攻之大軍的最大障礙,所以他們必須除去。

    斯迪喝乾已有苦味的啤酒,把杯子滑過吧檯,告訴那樸克臉的酒保說:「給我兩杯好了,今晚我可真渴。」同時故意不理會他和那些墨西哥人交換的怪異眼色。這個外國人會說印第安話?而且說得還不錯,看來咱們得小心口舌了。不過這個藍眼的硬漢似乎與那批人不大一樣。

    酒保趕緊拿來兩瓶啤酒,斯迪小心的算著錢,好像手頭很緊的樣子。

    「嘿一一你不也是美國人嗎?怎麼能把他們的土話講得那麼好?」剛靠到吧檯來坐在斯迪旁邊的紅髮大鬍子老美對斯迪說,「我只是好奇,」看到那雙瞇起的藍眼,他有些心寒。「我來了一年,還不怎麼會說呢!」他自嘲的笑著,眼睛卻仍盯著他。

    斯迪啜啤酒,緩緩聳聳肩:「我有太多的時間學習,沒有辦法嘛,」他瞥了問話者一眼,極為懷疑的說:「你為什麼想知道?」

    「也沒什麼,只是找個同胞聊聊,聽聽鄉音也能使人想家呢!」

    「大概吧,不過我最近也不大有機會說。」

    斯迪盡量把話縮短,略為嚴肅,好像他已決定不信任對方。他喝了兩瓶啤酒,然後不大情願的讓對方請他喝了一杯。他性古,是德州人,內戰後「流浪」到此,現在為了錢做傭兵,打游擊隊。斯迪做出不勝酒力的樣子,「承認他來自加州。

    「我的家人來自密酥裡,我老頭常常誇口說我們是第一批篷車英雄,他們現在還在種田,不過我想去加州看看,其實還不都一樣,」斯迪說道。「我早知道!」

    「我也旅行過很多地方,還是覺得這兒最刺激。」他又慷慨的請斯迪再喝一杯,然後帶他回桌上去介紹給他的朋友。

    他們的話題難以避免的繞著戰爭和女人打轉。陌生人的出現雖引起他們一些好奇,不過他們都有某種默契,不大逼別人說話。然而幾杯酒下肚後,該說的自然會說出,這個人吞吞吐吐的承認他在一八六二年就做了逃兵,所以並不曾打過多少仗。

    「有一次跟人比槍,他沒穿制服我怎知道他是軍官,當然最後只好逃掉了。」

    「嘿,你該來加入我們這一邊,我們打得好精彩呢,不是嗎?」眾人哈哈大笑。

    斯迪把聲音弄得口齒不清說:「那時腦筋不大清楚,想偷渡回舊金山去慶祝戰爭結束,結果卻被人抓到而關進了水牢裡,我的印第安話就是這樣學來的。」

    「後來就越獄啦?」

    斯迪機警的看了他們一眼:「嘿,你們等於是替政府工作的對不對?告訴你們,任何人別想把我拖回監獄去,我的槍法可是不錯的喲,而且我不要跟任何人結伴!」

    剛才邀他入伙的那人對斯迪眨眨眼,把酒瓶推過去:

    「再喝一杯吧,如果你缺餞用,真可以考慮一起來呢!」

    「謝謝你,不過我覺得我的運氣不大好,我可能會再設法回加州去。」

    「小心點,華瑞茲黨有大軍擋在這條路上呢!」

    斯迪仍然裝醉:「法國人會把他們打回去的,華瑞茲囂張不了多久。」

    「跟那些軍隊接觸的結果,我只記得他們帶著跑的一些『隨軍女人』。」一個大塊頭說。

    「我記得一個小妞,她不是墨西哥人,從沒見過那麼純美的小東西,是個法美混血兒,頭髮像亮晶晶的銅器。

    費達明把她從一個法國上校那裡搶去的,你記得老費嗎?」

    「聽說他在聖路易斯波托西被人給殺了。」

    「就是她殺的,用刀子割開了喉嚨。那把刀還是我送她、教她用的。」古麥特對斯迪懷舊的笑笑,而斯迪渾身的肌肉早就僵掉了,憤怒幾乎使他完全喪失了理智,他得拚命的運用每一絲意志力才能使自己安坐在位子上,他盡量把背部抵著椅背,深怕任何一動都會使自己跳起來殺掉古麥特。

    古麥特毫未察覺自己所造成的影響,仍握著酒瓶說他的故事。

    「這個費達明也是罪有應付,很奇怪的一個人,殘忍冷酷,一開槍必定死人。而且似乎很恨女人,常用各種方法傷害她們。我和伯貝克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設法不要讓他太過分,可是那天我們剛好迸城,而且喝了個酩酊大醉。費達明帶她去了一家酒店,要她接客替他賺錢。我後來聽到經過的情形,這次他可真的太過分了。他當著眾人的面剝掉她的衣服,有人說像拍賣奴隸似的;要把她賣給出價最高的人。只是她突然發起瘋來,用刀子給了他報應!」

    「後來還有她的消息嗎?」

    古麥特聳聳肩:「那裡是法國人得勢的地方,我和伯貝克清醒後回到隊上,那些人說某些法國軍宮審問她後,帶回墨西哥城了。我相信她還是有辦法生存的,這小妞有一套!」

    斯迪一直瞪著古麥特的衣扣,盤算著刀子該從那一個地方插進去。他的思考能力開始起作用了,可是憤怒仍支配著他。現在他知道已套問出這批反游擊隊的行止了,應該全身而退,然後去設計一次小小的奇襲,但最重要的他先得殺掉古麥特。

    幸好他們都以為他醉了,自顧自的說著。他覺得憤怒像塊燒紅的煤壓著他的肚子,原來這就是她沒講的故事,他想起她第一夜時說的話:「我殺過一個人,斯迪。」但她沒說那是誰也沒說為什麼。她那對綠眼睛之後還藏著多少秘密?珍妮……他那發似太陽的愛人,那張在他的親吻下微張而誘人的小嘴……多少人享受過和他同樣的興趣?她殺過人,被逼到一種只有上帝才知道那程度是如何深刻的羞辱和絕望中,而另一些人卻在一旁喝酒訕笑。他們是否征服了她頑強的意志,使她的自尊掃地,把她打碎成片片像他自己在那像罪惡淵藪的牢房中受到的折磨一樣?他從來不曾那麼堅定而瘋狂的想要殺一個人,甚至連理智也不想阻止他,只是冷酷地告訴他慢慢的來,時間總會到的。

    醉得東倒西歪的走開並不難,他們自己也差不多了,只有古麥特濃濁的聲音喊住他。

    他喃喃說著什麼,就走到外面去了,好似憋了好久似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

    白鹿書院歪歪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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