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主治醫 文 / 柳敏珠
那年秋天和冬天,直到第二年春天,是長今宮中生活最平靜最幸福的時光。身邊有連生和銀非兩位好朋友,內醫院裡有政浩,內禁衛中有一道,典醫監有雲白做後台,長今心裡踏實極了。
樹木剛剛發芽,世界初現綠意。從內醫院回來的路上,雲白順便去看看長今。長今正準備去敬嬪樸氏的住處,便決定和雲白一起走一會兒。一如往年,春天正無比燦爛地擁抱著藍
天和大地,令人心馳神往。
「這是蒲公英啊。」
雲白避開腳下的蒲公英,喃喃自語。
「用蒲公英做煎餅給大人當下酒菜,最合適不過了。」
「你離醫女還差得遠呢!」
「大人這麼認為嗎?」
「你眼裡看見的首先是料理材料,所以你還沒有跳出御膳房。」
「蒲公英對治療腫脹、咽喉炎、腹膜炎、急性肝炎、黃疸等有特殊效果,因發熱而小便不暢時服用,效果也不錯。另外,蒲公英還是治療乳腺炎,促進乳液分泌的良藥。」
「你明明知道,為什麼開口先提食物?」
「對身體有好處的藥材同時也可以用做料理材料,我覺得很新奇所以這麼說嘍。」
「是啊。春天裡所有的新芽都是野菜,所有的草根都是藥草。」
長今微笑不語,細細品位著雲白的話。
「春天裡所有的新芽都是野菜,所有的草根都是藥草。」
貧苦的百姓無不盼望春天的到來。不等春色成熟,他們就匆匆忙忙地跑到山上、田野裡採摘新芽,安慰永遠無法添飽的飢餓。草根也一起挖回來,晾乾後留到生病時使用。
好不容易熬過了凜冽刺骨的寒風,從冰天雪地裡存活下來的植物,剛剛見到一縷春光,就要成為食物或藥材。這樣的道理不僅適用於植物,人也如此,經歷百般磨難之後,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成為寶物。
「長今啊,我以前就對你說過,望、聞、問、切,作為行醫者,四者缺一不可,哪樣都不能懈怠疏忽。你還記得嗎?」
「您在強調四診法的重要性時這樣說過。」
「是的,我還說過要你領悟,你還記得嗎?」
「記得,您還讓我成為神仙。」
「當時你剛剛開始學醫,我是為了讓你打下堅實的基礎。」
「這麼說,事實並非如此了?」
「韓醫學裡是不存在公式的。有的病症即便四診法都用上也仍然看不出來,有的病症只需看看臉色就能看得出來。所以呢,一流醫員只要聽聽說話聲就能知道病情;二流醫員只要看看臉色就能知道病情;我呢,把完了脈還是稀里糊塗,所以連三流都算不上。」
「您不要這麼說嘛。大人能讀懂患者的心靈,您是超越一流的醫員。」
「你要做一名通靈的醫員!」
「您讓我和鬼心意相通嗎?」
「呵呵,我讓你和神心意相通,怎麼可能和鬼相通呢?呵呵。」
「別說鬼神了,我連大人的話都聽不明白。」
「就算能讀懂患者的心靈,仔細想來也不過還是閱讀人的心靈。不管是看病,還是治病,世界上並不存在廣為流傳的絕技和秘方。有些病只靠客觀性的東西是解決不了的,你應該傾聽來自心靈深處的聲音。」
「您是讓我聽從主觀判斷?」
「對!僅僅依靠解讀患者的心靈,還很狹隘,要與神相通,這就是領悟,就是傾聽自我內部的聲音。」
「我還是不明白您到底在說什麼。」
「我也達不到那個境界,我期待有一天你能領悟我話中的真意。」
「要想與神相通,首先自己要成為神仙。原來您還是讓我成為神仙啊!」
「比起做神仙來,做個與神仙心意相通的人更難。拋開一切就能成為神仙,拋開一切並不困難,但是需要拋棄的不僅僅是慾望,神仙是沒有愛的!否則那些在仙界裡一邊下棋一邊嘲笑人間是非的神仙,怎麼會那麼灑脫呢?作為哭哭笑笑有愛有恨有喜有悲的人,對其他哭哭笑笑有愛有恨有喜有悲的人心懷惻隱,世界上更需要的是這樣的人,而不是神仙。不離不棄卻與神靈相通,這才是高於神仙的人。」
「您不是說人在發怒時最先傷到自己的肝嗎?」
「蠢丫頭!原來我一直是對牛彈琴!」
「我沒想到大人會對我念這麼多咒語。」
「我嗎?」
「您讓我做醫女,我做了醫女,然後您又讓我成為神仙,成為知風草,現在又讓我成為高於神仙的人,不是嗎?」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我現在根本不知道到底應該成為什麼了。」
「什麼都要做!你什麼都可以做到,而且無論做什麼都沒關係。不管你做什麼事,最終都會有利於百姓!」
「大人如此稱讚我,我真是不知所措。不過,您的稱讚比任何人的話都更能鼓舞我。」
「我真是老糊塗了,可能是以前喝酒太多的緣故。」
長今笑著以手遮額,躲避著陽光,雲白瞇起眼睛看了她一會兒,又把視線投向遠方,自言自語道。
「智異山上的山茱萸應該漫山遍野了。」
「陽光照耀,您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好像是吧,整整一個冬天都這麼消停,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雲白說話的語氣像個即將遠行的人,然而長今還有要緊事需要解決。
「我現在得走了。」
「那你快走吧。」
「辦完了事情,我會帶著蒲公英煎餅前去拜訪您。」
雲白哈哈大笑,並不回答,揮手讓長今快些進去。長今轉身看時,感覺雲白像是在驅趕自己,心裡感覺一沉。
敬嬪樸氏所生的惠順翁主*(翁主,朝鮮時代王后之外的其他妃嬪所生的女兒——譯者注)和惠靜翁主在嘔吐幾天之後終於病倒了。
內醫院診斷為氣弱引起眩暈,並配製了補藥。醫官認為這只是單純的春季病,沒什麼大礙。幾天之後,惠順翁主輕鬆地站了起來,而惠靜翁主的病情卻日益加重。
敬嬪大發雷霆,叫來主治醫和長今,狠狠地訓斥了一頓。主治醫正是內醫正鄭潤壽。
在長今看來,惠靜翁主患的並非單純的春季病,而是眩暈症,也就是由身體虛弱引起的頭暈目眩等症狀。眩暈症與頭暈不同,頭暈只是暫時出現眼前發黑等現象,而眩暈症則在很長時間內持續有旋轉的感覺。「天昏地暗的『眩』,團團亂轉的『暈』」,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原因就在這裡。眩暈症引起平衡障礙,別說走路,站都站不穩。同時伴有四肢無力、頭腦空白、神情恍惚和腹脹等症狀,經常噁心和嘔吐。
就長今所知,引起眩暈症的原因可能有四種,風、火、痰、虛。所以應該盡快查明病因,然後對症下藥,豈能只煎服補藥呢,真是不可思議。
再過幾天就是惠靜翁主的生日了,可她的病情還沒有好轉的跡象。敬嬪樸氏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惠靜翁主的病治不好,別說主治醫和醫女,所有跟內醫院相關的人都別想活命。
敬嬪生下兩位翁主之後,又生了福城君李嵋,得到大王的無限寵愛。她苦苦等待,一直等到章敬王后去世,卻仍然沒能登上王后的寶座,現在正滿心憤怒。她認為王后這把交椅之所以被文定王后奪去,就是因為自己出身卑微,沒有堅實的後台。所以稍有不滿,她就認為是對自己的不敬,毫不留情。她說「誰都別想活」,那絕對不是恐嚇。
內醫院副提調召集幾位相關人士開會。醫官開會卻把內醫女長今也叫來參加,這都是政浩特別照顧的緣故。
「敬嬪娘娘下令,必須趕在翁主生日之前治好她的病。有沒有解決辦法?」
「這個嘛……這個……惠順翁主已經痊癒,而惠靜翁主卻遲遲不見好轉,我們也很納悶。」
「是不是誤診了,也許還有其他病症?」
「這怎麼可能?三位醫官意見都很一致,兩位翁主患的分明是同樣的病。」
「那麼惠順翁主已經好了,惠靜翁主為什麼還不能克服疾病?」
「也許是惠靜翁主性格豁達,受到季節的感染更為嚴重。不過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請大人不要過分憂慮。」
「問題是現在沒時間再等了。」
政浩心裡鬱悶之極。醫官們面面相覷,不再說話了。就算為了政浩,長今也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依奴婢看來……」
「你覺得這樣的場合有你醫女說話的份兒嗎?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隨隨便便站出來說話?」
鄭潤壽打斷了長今,憤怒地說。自從青苔事件之後,他早就把長今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長今每做一件事他都橫挑鼻子豎挑眼。當然,內醫院副提調卻不會縱容他。
「這是什麼話?殿下不是說過嗎,醫女也是接受過嚴格醫學教育的人,她們當然有自己的想法?一聽是醫女就全盤否定她的意見,那國家為什麼還要耗費財力去培養醫女呢?內醫女不要在乎別人的臉色,言者無罪,但說無妨。」
「是。依奴婢看,翁主患的不僅是春季病,而是眩暈症。眩暈症的起因大致有風、火、痰、虛四種,根據發病原因不同,其治療措施也應該有所不同。」
「那麼,你是說兩位翁主的病因不同嗎?」
「是的。由痰引起的眩暈症是因為消化功能降低,由虛引起的眩暈症則因為氣力不足、貧血等,惠順翁主的病因可能是二者之一。相反,由風或火引起的眩暈症則與肝臟有很大關聯,惠靜翁主的病很可能是由這兩種原因中的一種引起。」
「那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認為應該改變處方,先治療風或火。」
「不可能!」
「從前我們不知道這種荒誕無稽的理論,給病人治病也沒出現過任何問題。」
長今話音剛落,醫官們就你一言我一語地反駁起來,會場喧鬧不堪。年輕的政浩被任命為內醫院副提調,本來就有很多醫官心懷不滿,現在他竟然公開庇護一個卑賤的醫女,醫官們想趁此機會發洩心中的憤怒。
「疾病大致可以分為虛症和實症兩類。虛症用『補』法來補充元氣,實症則用『瀉』法排除體內毒氣,不是有所謂的補瀉法嗎?」
「這與目前情況不同。」
「有何不同?」
「不管實症也好,虛症也好,因為起因相同,所以患的應該是同一種病,不可能有其他處方。」
「那麼,用同樣的處方治療兩位患者,為什麼一個痊癒,另一個卻持續加重呢?這個你怎麼解釋?」
「這個……」
「這不是內臟的差異,而是心理上的差異。儘管她們患的同為春季病,但是其中一位受季節影響較深。難道不是她過於敏感的緣故嗎?」
「是的。」
醫官們異口同聲地附和。長今並不同意他們的說法,而且當務之急是盡快治好惠靜翁主。怒火中燒的敬嬪樸氏說不定會把責任歸咎於政浩一人。
「這叫辨證施治。動員所有的資料診斷疾病,並非只局限於大家知道的方法。請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吧!」
「新生事物剛剛出現時,人們都會感到陌生。現在我們熟知的很多事物剛開始出現時不也是陌生的嗎?同病異治、異病同治……聽內醫女這麼一說,同樣的病可能有不同的治療方法,不同的病也可能使用相同的方法醫治。那就交給醫女吧!」
沒有人回答,只有一聲接一聲的長長的歎息,他們並沒有放棄自己的反對意見。
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們兩個。長今說出了心中隱隱的擔憂。
「大人可能會因為我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我只是盡我自己的職責而已。如果他們雞蛋裡挑骨頭,那就讓他們挑去吧!」
「您好像太偏向我了。」
「就算你說錯了,我也要偏向你,何況你說得對,我怎能不站在你這邊呢?」
長今十分驚訝,面帶嗔色地望著政浩。
「如果我說錯了,請您不要偏向我,給我糾正才對啊。」
「我不想。」
「為什麼不想?」
「首先你不會說錯話,即使你說錯了,我也會當做沒聽見而放過你。在你正確的時候肯定地點點頭,這樣的事情誰都能做到。」
「這樣會失去分辨能力,還會給您帶來傷害。」
「所以說嘛,只要你不出錯就行,就像以前一樣。」
與長今的憂慮恰恰相反,政浩的表情很平靜,聲音和語氣也是平靜的。
因為惠靜翁主氣力虛弱,醫官一直堅持採用滋補的方法,長今與之相反,首先從退熱開始治療。才過了兩天,正好是惠靜翁主生日的前一天,她竟精神抖擻地從病床上站了起來。第二天吃生日餐時,她說說笑笑地享受著自己的生日,彷彿從來就沒有生過病。內醫院沸騰了。醫官們紛紛表示不滿,對醫女的行醫權和賦予醫女這種權利的內醫院副提調提出置疑。
吳兼護退位後,新任都提調鄭順朋從一開始就遇上了不容忽視的障礙。如果不處罰閔政浩,醫官們就吵嚷著告御狀。面對醫官們的威脅和折磨,他左右為難,痛苦不堪。
正在這時,慈順太后突然病倒,情況發生了緊急轉變。太后於成宗四年(公元1473年)被冊封為淑儀,王后尹氏遭到廢黜的第二年,她被冊封為貞顯王后,是當今國王的親生母親。眼看燕山君倒行逆施,她終日擔心晉城大君會遭遇不測,沒過上一天安穩的日子。當樸元宗帶兵衝進景福宮要求廢除燕山君時,她毫不猶豫地應允了,真不愧為勇敢的母親。
母親臥床不起,這對大王和王后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此外,還有一件事更讓他們愁眉不展。太后娘娘的病並不是十分要緊,但不知道為什麼,太后不僅不接受治療,就連食物也一併拒絕。大王和王后每天早晚兩次前去苦苦哀求,太后就是不肯點頭。
大王的哀求都不肯聽,太后又怎麼可能聽從御醫女的話呢。最後連長今和銀非都動員起來,還是不起作用。
太后已經四天沒喝一口水了,這樣下去,就算沒病也會生出病來。長今想來想去,決定去找淑儀。
「太后娘娘仍然不肯進食嗎?」
「是的,而且一句話也不說。」
「這可糟了,王宮裡的第一長者堅守崗位,女官們才能安靜……」
「太后娘娘好像是向殿下宣戰。」
「怎麼可能呢?」
「我留心觀察了一下,每次大王前去問安,太后娘娘似乎都格外生氣。您能否猜猜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呢,她最疼愛自己的兒子了。」
「越是疼愛,就越是為兒子操心啊。」
「這倒是……難道是為了那件事?」
「您能猜出來嗎?」
「我曾經聽她說過,殿下過分偏袒宋祀連大監,她非常憂慮。」
宋祀連(1496-1575),發動「辛巳誣獄(1521年)」處死安處謙*(朝鮮中期的文臣)的罪魁禍首。他一直為自己的卑賤出身而感歎,虎視眈眈尋求出人頭地的機會,正巧被與安塘*(朝鮮前期的文臣)不和的沈貞*(朝鮮中期的文臣)發現,成為觀象監*(負責觀察天文和氣候、判斷地形地勢優劣,並測定日期和時間的官廳——譯者注)判官,後與內侄鄭-密謀,誣陷安氏一家企圖除掉沈貞和南袞等大臣,由此引發了殺戮以安處謙為首的安氏家族的事件,這就是歷史上的「辛巳誣獄」。
宋祀連因此立下大功,一舉成為堂上官,之後三十年間,他一直位高權重,聲勢赫赫。
「太后娘娘就因為這個而生病,並且絕食嗎?」
「是啊。自從殿下登基以來,還從未有過最近這樣的太平時期,除了這件事還能有什麼事呢。」
作為一名母親,看到自己的兒女過分勞神,也許她是為此而傷心吧。己卯士禍肅清了趙光祖等新進士類,時隔兩年又要大動干戈,太后心裡當然很難過。
大王的確過分偏愛宋祀連。古人云,「過猶不及」,當年若非大王無條件地信任趙光祖,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太后擔心大王對宋祀連的寵愛又要引起新的風波,既然反正能登上王位,就可能因反正而下台。
長今決定去試試。
「娘娘,請服湯藥吧。」
太后哼了一聲,翻身朝裡躺下,然後就連呼吸都聽不見了。太后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毫不厭倦地逐一品嚐各種各樣的食物了。翻身朝裡躺著的背影,就像一個年邁體衰的普通的老母親。
「大王和王后擔心太后娘娘。他們說如果娘娘不肯服湯藥,他們也拒絕用膳。」
太后娘娘的肩膀好像抽搐了一下,但也只是瞬間而已。
「如果太后娘娘不服湯藥,奴婢絕不後退半步。」
就連兒子和媳婦拒絕進膳,她都不聞不問了,又怎會對一個區區宮女的話做出反應呢。
太后像泰山一樣地側身躺著,長今跪在一邊,紋絲不動。兩人之間是一碗逐漸冷卻的湯藥,還有無言的緊張。
足足過去了兩個時辰。長今的雙腿早已沒了知覺,但她最擔心的是太后的身體。
「娘娘,肩膀壓疼了吧?長時間朝一側躺,會傷到您的玉體。」
這時,太后終於說話了。
「如果你真有那麼擔心我,出去不就行了嗎?」
「如果奴婢退下,您就改變姿勢嗎?」
「你說什麼我都覺得煩,趕快給我出去!」
「如果您答應我的條件,奴婢就退下!」
「什麼?」
太后娘娘坐起身來大聲喊道。長今大吃一驚,差點兒沒尖叫出來,勉強忍住之後,她鎮靜地迎視太后的目光。當太后轉移視線時,長今幾乎窒息了。
「區區醫女竟敢跟我講條件?」
「是的。如果您能猜出我的謎語,我就乖乖退下。如果您猜不出來,就請把這碗湯藥服下去。」
一番冥思苦想之後,長今終於想出了個辦法。按照長今的設想,不管太后猜中與否,都不能不服湯藥。
「我看你是瘋了。應該吃藥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儘管我生活在宮裡,但內醫女也是老百姓。對於這個國家的百姓來說,大王就是天,也是希望所在。然而現在,大王絕食了。原因不是別的,就因為大王的天,大王的希望,也就是太后娘娘您拒絕服湯藥啊。」
太后娘娘緊緊盯住長今,恨不得把她吃掉,但她還是認真聽長今說話。
「如果太后娘娘肯服湯藥,殿下重新接受御膳,奴婢情願瘋掉。」
「你這孩子真是荒謬絕倫。我看你怎麼並不陌生啊?」
「您還記得四年前御膳房最高尚宮的比賽吧?」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你是韓尚宮手下的上饌內人?」
「正是。」
「做菘菜餃子的也是你?」
「您至今都還記得,奴婢真是感激不盡。」
「可是,你怎麼成了醫女呢?」
長今遲疑片刻,不知如何作答。如果以實相告,那麼被判謀逆罪的事也必須和盤托出。太后娘娘怎能服用企圖加害大王的醫女送來的湯藥呢,她的態度必然更加強硬。可是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現在也只能如實稟告了。
「韓尚宮嬤嬤是我的師傅。我從小失去父母,是她給了我母親般的關愛。聽說韓尚宮因謀逆罪被帶到了義禁府,我不能坐視不動。我想面諫王后向她稟告冤情,所以我就跳進了中宮殿,結果被發配到濟州做了官婢。」
「聽你這麼說,韓尚宮不應該判謀逆罪了?」
「就算面對天地神靈,我也敢保證。」
「放肆!也不看看我是誰,竟敢說什麼委屈、什麼冤枉?難道朝廷會誣告一個無罪的尚宮嗎?你是不是真想跟你師傅去呀?」
太后娘娘大發雷霆,長今只好閉口不語。如果直接回答,只會火上澆油,適得其反。
太后怒氣沖沖地盯著長今,彷彿把她撕碎了吃肉也難解心頭之恨。突然,太后咂了咂嘴,好像口渴了。長今沒有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娘娘,您殺了我也沒關係,但是請您一定要把湯藥服下去。」
「你就這麼想死嗎?」
短暫的瞬間裡,無數張面孔掠過長今的腦海,父親、母親、韓尚宮、丁尚宮……
所有先行一步的人,很快就可以和他們見面了,所以不算什麼問題。連生、銀非、雲白、一道,還有政浩和德九夫婦,他們善良的面孔浮現在眼前,轉眼又消失了。長今在思考有沒有必要為此背棄他們對自己的愛,獨自離去。
長今深深地知道失去至愛的痛苦,所以略微猶豫了一下。長今確信自己的死絕對不會只給他們留下悲傷,就像父親、母親、韓尚宮和丁尚宮的死對自己一樣,人不可能消失,而是在生者的心裡再生。
「如果要用我的生命和這湯藥交換,我願意。」
長今正視著太后的眼睛。太后彷彿被長今的氣勢壓倒了。
「好!我聽你出謎語!如果我猜對了,你不但要乖乖退下,你的生命也要交給我,知道了嗎?」
「怎麼會不知道呢?」
長今調勻了呼吸,悄悄咬了咬嘴唇。太后娘娘似乎也很緊張,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長今的面孔。
「有一個女人,她的主要職務是食醫。據說,中國皇帝最早設立食醫的職務,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她生為奴婢,卻是全家人的老師。女人生前,天下是一座山;女人死後,天下變成一片汪洋大海。請您猜猜她是誰。」
不僅中國,朝鮮初期也曾存在過食醫制度。所謂食醫,就是負責王宮料理的司膳署正九品官員,主要負責王室食物的檢查和衛生情況,最初設立於高麗時代,當時稱做尚食局,中
宣王*(高麗時代第26任國王——譯者注)時更名為司膳署,一直延續到朝鮮初期。
太后好像在責怪長今出的謎語太難,注視長今的眼神裡含著抱怨。對於長今來說,這個謎語關係到身家性命。
太后娘娘不停地變換著坐姿,彷彿片刻也難以安靜。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麼,身子不再轉動,滿是皺紋的眼梢也隨之舒展開來。
長今猜不透太后的意思,凝視著她的眼睛。
「娘娘,這個人是誰?」
太后娘娘哭了,她那衰老的眼淚輕而易舉地打動了長今。
長今也吧嗒吧嗒地掉眼淚,隨著太后一起哭。
「這個女人就是母親!對不對?」
「對……」
現在,長今已經成了將死之人。
「母親是一個家庭的食醫,每天都要詢問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有沒有吃什麼不該吃的東西,她關心全家人的健康。母親就像奴婢一樣照料著家中雜事,對兒女來說,則是教會他們人生道理的老師。母親活著的時候,就像泰山一樣高大堅固。母親死後,子女們的眼淚會變成汪洋大海。」
「是的,是的,娘娘……」
長今忘記了自己將死的事實,連連點頭,眼淚長流。看著年邁的太后痛哭,長今想起自己的母親和韓尚宮,心裡更難過了。哪次想起她們能不泣下沾襟?儘管堅信她們活在自己心中,但只要想起她們,還是情不自禁地流淚,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樣的悲傷和遺憾?
太后哭了許久,終於舉起了藥碗。長今的眼睛被淚水蒙住了,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擦乾眼淚凝神細看,太后娘娘分明喝下了湯藥。長今又哽咽了,淚水模糊了視線。
「你出去吧。」
太后娘娘喝完湯藥後,安靜地說道。長今拿著空空的藥碗,靜靜地退下。走到門前,長今聽太后說道。
「現在,你的生命是我的了。」
「大妃殿症候向愈。上賞藥房有差。賞醫女長今米、豆各十石。」
《中宗實錄》記載了當時的情況。
中宗對印刷歷代實錄、保存史料有著濃厚的興趣。有關醫女長今的事情也被詳細記錄下來,一直保存到今天。當時醫女的俸祿是一年兩石米,由此看來,這次獎勵的規模非常之大。
此後又過了幾天,長今端著湯藥去太后殿,正巧大王和王后也在那裡。
「……所以說,賭輸了,我得喝湯藥;賭贏了,我還得喝湯藥。從現在起,不管是看病,還是針灸、煎藥,我都要這個孩子服侍我。」
長今不敢抬頭。長今心裡高興,不只是得到了太后娘娘的信任。一國之母竟把針灸和煎藥的差事交給一名卑賤的醫女,這真是萬萬沒有料到。作為藥房妓生的卑賤醫女,動輒就被叫去參加宴會,在醫官面前也遭到歧視,如今竟然有機會照顧大王心目中的天空。長今成了朝鮮歷史上第一個被賦予針灸和煎藥資格的內醫女。
長今在心裡呼喚母親,呼喚父親,呼喚韓尚宮。他們永遠活在自己心裡,所以他們一定能夠聽得見自己的呼喚。
「殿下!這是做母親的心願,請你務必滿足我的要求。王后!你也不要反對,一定要滿足我。」
「娘娘,我也很瞭解這孩子,怎麼會反對呢?」
聽王后這麼說,長今悄悄地打量著王后的臉龐。比起初登王后寶座時,她更有風度,也更威嚴了。
「哦,是嗎?」
「保姆尚宮就像是我的母親,正因為有了這個孩子的精心照料,她才能平安上路。」
「原來還有這種事啊。」
「不僅如此,其實這事已經過去很久,我幾乎都忘了,後來喝著淑儀拿來的茶,我才重新想起來了。」
「淑儀拿來的茶?」
「是的。那種茶有種幽深幽深的香氣,我以前從沒品嚐過。聽說需要採集百種草葉上凝結的晨露,然後用露水煮茶。我覺得很神奇,就問這是哪兒來的茶,聽到長今的名字,我才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是啊。這孩子的確可能採集百種草葉上的晨露,然後用收集到的露水煮茶。為了讓我服湯藥,她竟然用自己的性命做賭注?」
太后極盡譽美之辭,長今反倒覺得有些難為情。大王從頭到尾默默無語,這時也把視線固定在長今身上。
「你叫長今是嗎?」
「是,殿下……」
「你解決了寡人最大的煩惱。現在看來,你不僅醫術超群,還兼具真誠、機智和膽略。做到你這種程度,的確有足夠的資格了。從今天開始,寡人的母親,也就是太后娘娘的針灸和煎藥權,就正式交給醫女長今了。」
銀非的確很大度。本來她心生嫉妒也情有可原,但她真誠地為長今感到高興和驕傲,就像這是她自己的事情。
「醫女針灸、煎藥權,我真不知道這是夢想還是現實。」
「都是你的功勞啊!賤民怎麼了,我們要對自己的事情有信心,我是聽了你的話才信心百倍的。」
「是嗎,賤民怎麼了?就連兩班貴族家的女人都難得見上一面的太后娘娘,竟然如此相
信你,把一切都托付給你……我真自豪有你這樣的朋友,你是我們醫女的希望。「
銀非的眼角濕潤了,長今回味著銀非的最後一句話。
「你是我們醫女的希望……」
政浩並沒有她想像中的興奮。原以為他比任何人都更為自己高興,他卻始終陰沉著臉。長今心裡納悶,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得到太后娘娘的針灸和煎藥權,大人您不為我高興嗎?」
「高興,我當然高興。」
「可是,您的表情分明是不高興嘛。」
政浩只是默默地走路,他好像是在生氣。未曾看見櫻花開出花骨朵,卻已在不知不覺中凋落了,雪花似的花瓣紛紛飛散。陽光和煦,照耀著誠正閣典雅的殿閣。
政浩在陽光下大步流星,把長今拉下了一段距離。
長今加快腳步,緊緊追了上去。
「難道您發生了不愉快的事?」
政浩突然停下腳步,盯著長今,兩個人的額頭差點兒沒碰到一起。
看著政浩硬生生的表情,長今多少有些慌張。
「以前我曾經說過,即使你說了錯話,我也會站在你這邊,但是現在我要收回。」
政浩斬釘截鐵地說道,他分明是生氣了。
「您這麼說,我真不知道愚蠢的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你剛才說得很好,人怎麼可以那麼愚蠢呢?」
「大人……」
「聽說你拿生命做賭注?你的生命是可以隨便拿去做賭注的嗎?」
長今這才明白政浩為什麼生氣。她想對政浩說一聲「對不起」,然而政浩已經走遠了,她再也無法追趕。長今想要追上道歉,雙腿卻不聽使喚。政浩的身影逐漸遠去,凋落於枝頭的櫻花紛紛盤旋在他的頭頂,就像漫天的飛雪。
對於大王賦予醫女針灸和煎藥權的決定,不但是內醫院的醫官,就連朝廷重臣也都強烈反對。出面干預此事的人是內醫正鄭潤壽,背後有崔淑媛和崔尚宮。
失去吳兼護和崔判述這兩扇翅膀的崔尚宮,面對提調尚宮的壓力,幾乎是四面楚歌了。崔淑媛也為大王的疏遠而憤怒,剛聽說政浩回來時,她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但當她得知政浩成了內醫院的都提調,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內醫院都提調是正三品堂上官,身份還要高於自己。
起先她想即使不能擁有政浩,但總可以盡情地看他,所以才同意接受後宮的位置。可是現在,政浩的高貴身份非但不能讓她盡情地看,也不能聽她使喚了。如果當時生下兒子,品級就會得到提升,就算堂上官也奈何她不得。
此時此刻,淑媛的眼睛再次因野心而散發出光芒,然而讓她幾近瘋狂的卻是另外的事。政浩賦予長今為翁主針灸和熬藥的權力,內醫院為此鬧得雞犬不寧。當她聽到這個消息時,終於徹底失去了理智。憤怒和痛苦折磨著她,長今碰過的手臂她甚至都想割掉。
淑媛渾身在劇烈地顫抖。如果政浩不想離開長今,她連政浩也不想寬恕。反正她已經看不見他了,更不能隨心所欲地驅使。與其讓長今把他奪走,不如徹底把他們交給永遠,誰也別想見到誰。
「我不會善罷甘休,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淑媛向崔尚宮表達著決心,兩隻眼睛噴射出仇恨火焰。
內醫正鄭潤壽同樣討厭長今,再加上對副提調的種種不滿和敵意,當他看到政浩頻頻庇護長今時,他早就忙著在心裡謀劃同時剷除他們兩人的妙計了。
就在這時,他接到崔尚宮的通知,隨即明白了淑媛的心意,開始尋找機會。
「你們想過沒有?如果鹵莽行事,遲早會捅到馬蜂窩的,必須想出一條妙計,讓他們哼都來不及哼一聲,而且絕對不能讓他們還擊。」
「有,當然有。」
「能同時擒住兩個人嗎?」
「如果長今陷入困境,閔政浩自然會自投羅網,我們撒下誘餌就萬事大吉了。只要長今上鉤,閔政浩肯定也會上鉤,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崔尚宮現在已經不再指望什麼了,她只是討厭長今,不能跟樸明伊的女兒同頂一片藍天的念頭支配著她的頭腦。那些堅決要實施的計劃她自己也覺得有些牽強,然而某種內在的聲音不斷地慫恿著她。
三天之後,連生被人以謀害淑媛崔氏的罪名帶走了,起因是連生在雞湯裡放了木蠟*(從漆樹果實中提取出來的蠟類物質——譯者注)。皮膚柔嫩而且體質敏感的人如果食用了木蠟,皮膚立刻腫脹,奇癢無比。嚴重的只要看見漆有木蠟的櫃子就會中毒,隨便觸摸,甚至能致人死亡。
據說淑媛對木蠟毒非常敏感,看見木蠟就會渾身腫脹。連生把放有木蠟的雞湯呈給淑媛,中了木蠟之毒的淑媛差點兒沒死,幸虧內醫正鄭潤壽給治好了。
長今接到昌伊的通知,匆匆忙忙趕了過去,而連生正在接受審訊。長今失去了理智,好容易才恢復了平靜。無須懷疑,肯定又是淑媛和崔尚宮的陰謀。長今想,為了挽救連生,自己一定要振作起來。
與此同時,尚醞內侍、提調尚宮、最高尚宮,以及負責後宮殿飲食的宋尚宮全部聚集在一起。當年給明伊灌附子湯時表現積極的宋內人,如今成了宋尚宮,負責後宮殿的飲食。
「御膳房怎麼總是發生這種事?」
每次發生類似問題時,尚醞內侍都感到毛骨悚然,他皺著眉頭說道。現在,提調尚宮也
跟從前大不相同了。
「誰說不是呢,這些怪事好像總發生在崔尚宮身邊啊?」
崔尚宮陰森森地掃視著提調尚宮,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沉默。儘管是後宮殿的食物,最終卻也只能由崔尚宮承擔責任。尚醞內侍說的就是這個。
「崔尚宮到底在做什麼呀,怎麼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對不起。我忘了最高尚宮的本分,擅自行動,所以導致這種事情發生。我正在反省。」
「什麼意思?」
「淑媛娘娘是我的侄女,自從去年經歷死產之後,元氣大減,鬱悶不已,所以我親自給娘娘熬了雞湯。這個名叫連生的內人送過去的。」
「那麼,你說這孩子往湯裡放了木蠟,企圖加害淑媛?」
「是的。」
「有人看見嗎?」
「御膳房的令路看見了。」
「她看見什麼了?」
「她在御膳房裡看見連生往食物中放了什麼東西,然後藏了起來。連生走後留下了痕跡,令路無意中摸了一下,結果皮膚很快就腫了,而且還伴有奇癢,於是她知道連生放進去的是木蠟。」
「可連生這孩子有什麼理由加害淑媛呢?動機不明,而且只有一個人看見……」
「我剛聽完時也是這麼想,連生這孩子跟淑媛能有什麼仇恨?」
「區區一個內人竟敢惹出這種事?一定是有人指使,並且給她提供了木蠟。」
「這個人會是誰呢?」
「我也不太清楚。此人一定知道如何接觸木蠟才不會傷到自己的皮膚,或者知道怎樣採集木蠟才不會自己中毒。比如說……」
「比如說誰?」
「木工和醫官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們懂得怎樣處理木蠟,負責煎藥的醫女也是這樣。」
「不管怎麼樣,必須盡快想辦法把這事處理好。上次御膳房還發生了內人自盡事件,每次聽到這種事,我都沒臉見大王。是不是風水不好……」
尚醞內侍長長地歎了口氣,站起來先走了。他剛轉身離開,提調尚宮狠狠地瞪著崔尚宮,目光之中充滿疑惑。宋尚宮的眼神也沒有善意。
「這伎倆是不是太頻繁了?」
「這個……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崔尚宮故做糊塗,厚顏無恥地回答道。她變換了坐姿,惡毒的臉上閃爍著不安和恐懼。從前的爭強好勝早已消失殆盡了,只剩下近乎自暴自棄的盲目執著,執著之中隱含著殺氣。
「你臉色不大好啊。」
太后娘娘留心觀察長今的臉色,關切地問道。
「不是的,娘娘……」
「你瞞不過我的眼睛,有什麼事你就說出來吧。」
長今猶豫了。她不想利用太后對自己的信任而向太后告狀,但她又想努力救出連生,哪怕利用太后也好。她在良心與友情之間徘徊,所謂的良心絕對不比連生的生命更重要。
「用木蠟也能置人於死地嗎?」
聽完事情的經過後,太后首先對這點感到好奇。
「對於過敏的人的確有這種可能,但是只要經過適當的處理,就能成為最好的殺蟲劑和防腐劑。」
「這是怎麼回事?」
「木蠟能暖胃消炎,還有助於消化,可以治療一切胃腸疾病。對於肝臟而言,它還可以清除肝內淤血,消除炎症;對於心臟而言,它能成為心臟的清血劑,緩解各種心臟疾病;對於肺臟而言,它是消滅肺部結核菌的殺蟲劑;對於腎臟而言,它是治療各種腎臟疾病的利尿藥,效果非常顯著。不光是五臟六腑的各種疾病,對於神經痛、關節炎、皮膚病的治療,也是一種優秀的藥材。以前還有過用漆樹治好慢性胃炎和子宮炎症的例子。」
「既然放了這麼好的藥材在裡面,那應該賞賜才對呀,怎麼把她抓起來了呢?」
「雖然木蠟是一種上好的藥材,但它的毒性也很明顯。如果能採取措施把木蠟的毒性中和,那就是最好不過的藥材了。」
「是嗎?」
「明知木蠟有獨特的藥效,使用時卻不得不有所顧忌,就因為它有毒性。很多野生草食動物都吃漆樹芽,狍子、野鹿都很愛吃。那些乖順膽小的動物,即使被人趕走,也還是會回來找尋漆樹芽。放牧山羊的時候,如果被人放開,它們很快就去找漆樹芽吃了。」
「那些動物身上是不是有什麼秘方,可以解漆樹的毒?」
「詳細原因我也不知道。不過,吃漆樹芽長大的動物可以治療人體多種疾病,而且效果很好。毒性通過動物的身體過濾掉了,只剩下消滅病菌的功效了。」
「那麼,這件事看來得重新考慮了。」
「就算我朋友真的往淑媛娘娘的食物裡放了木蠟,那也不會變成置人於死地的毒藥。即使真像他們說的那樣,我的朋友在做好的雞湯裡放了木蠟,也會有相當的毒性消失掉。請娘娘明鑒,娘娘……」
「你知道那樣會導致什麼後果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的女官都會不得安寧!」
太后娘娘擔心的是淑媛,她不能為了一個御膳房內人而追究崔淑媛的誣告罪。
「你的話我都聽見了,你退下吧。」
太后不耐煩了,說完之後便陷入了沉思。長今後悔自己不該說這些沒用的話,可是話已經說出口了。連生很可能有生命危險,如果連生也離開了,那麼御膳房裡所有對自己好過的人就一個不剩了。
長今打了個寒戰,她強迫自己拋開這些殘酷的念頭。
與此同時,被崔尚宮買通的義禁府判官只想從連生口中聽到一句話。
「我知道你的幕後主使是醫女長今!她為韓尚宮的事懷恨在心,所以企圖加害淑媛娘娘和最高尚宮,是不是?」
他暗中告訴連生,只要回答一聲「是的」,那就萬事大吉了。連生努力喚起逐漸恍惚的意識,直到這時她才發現世界上最容易說出口,同時也最難說出口的竟然就是這句「是的」。
最後,連生終於昏厥過去,她明明沒有答應,判官卻向上報告說連生承認了,於是傳喚長今。只是這一次,太后殿裡沒有坐視不動。
「這怎麼可能!一定是有奸人想要陷害長今。就算是端正女官的風氣,我也要把這件事的主謀揪出來,依照誣告罪嚴格論處!」
崔尚宮和淑媛低估了太后娘娘對長今的信任,這是她們最大的失誤。唯一的目擊者令路、負責給淑媛治病的鄭潤壽、幫助內醫正送湯藥的內醫女,以及崔尚宮,全都被帶到了義禁府。
太后對事情的處理格外關注,甚至親自指定判官負責審訊。令路禁不住拷問,如實道出了她們的陰謀。
令路被恐懼包圍,懷著或許還能贖罪的心理,就連判官沒有問到的事情也全都供認不諱。心伊的自殺事件,韓尚宮的謀逆罪,終於真相大白了。
一旦令路招出實情,忍受嚴刑逼問不肯供認的崔尚宮終於絕望了,對於自己的罪行她沒有感到悔恨,滿口詛天咒地,窮凶極惡之極。
「是的,這些事的確都是我做的,可是這有什麼錯?我五歲進宮,從小就夢想成為御膳房的最高尚宮。你們以為御膳房尚宮是想做就能做上的嗎?如果不能成為最高,自然做不了最高尚宮。為了成為最高,我要剷除比我更高的人,妨礙我前進的人,甚至我連自己也要剷除。你們能瞭解我的痛苦嗎?你們知道什麼,竟然在這裡批判我?」
崔尚宮幾乎瘋狂了,舌頭乾巴巴的,眼神迷離,乍看上去真像瘋了一樣。判官想制止她,但她目空一切,哪裡還看得見其他人的存在。
「樸明伊?不過殺死一個內人而已,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當時我應該做得利索點兒。如果當時痛痛快快地斷了她的命,今天我也不至於蒙受這種恥辱!徐長今這個臭女人,我不會放過你的。就算化做厲鬼,我也要天天夜裡出現在你夢中,折磨死你,你等著吧,死丫頭!」
那天夜裡,王宮裡刮起了猛烈的風。每當換季之前,總要刮一天大風,然後再下一場大雨。風就像飢餓的野獸,淒慘地咆哮著,吹得窗戶紙沙沙做響。
長今躺在被窩裡,眼睛凝視著黑暗,聽著樹木被連根拔起和瓦片被掀翻的聲音。如此恐怖的暴風雨,今生今世還是頭一回碰到。
沒過幾天,崔尚宮恢復了正常。因為洩露了當年樸明伊的事情,不得不再次接受審訊。太后娘娘想親自過問嚴肅女官法紀的進程,於是也參加了審訊。聽見附子湯,太后娘娘倍加關注,便親自審問。
「你為什麼要給樸明伊灌附子湯?」
「因為她把我的事情告訴了氣味尚宮。」
「你做了什麼事?」
「……我在患有肥胖症的太后娘娘的食物裡放了川芎和草烏,被她發現了。」
「太后?你指的是哪位太后?」
儘管崔尚宮的惡毒舉世無雙,可一旦說到這裡,她還是垂下了頭。
「總不會是我吧?」
崔尚宮不置可否地抬頭望著太后。她的目光極其微妙,那裡面包含著未能實現的慾望,割捨不下的執著、留戀、悔恨、憎惡和悲傷,全都摻雜在了一起。
崔尚宮對著太后娘娘點了點頭。
「是的。」
「你……你……狠毒的女人!」
太后狠狠地捶打著椅子的扶手。
大王下旨將內醫正鄭潤壽和最高尚宮發配到濟州島。結局雖然相同,罪名卻不一樣。鄭潤壽是發配,而淪落為濟州監營官婢的崔尚宮,她的罪名卻是謀逆罪。四年前,崔尚宮把同樣的枷鎖套在韓尚宮和長今身上,如今這枷鎖終於反過來套住了她。此外,懲罰中還有一條備註:永遠不得離開濟州,直到老死。
淑媛崔氏被驅逐回老家。從小失去父母在大伯父膝下長大的淑媛如今回到了沒落的老家,只有孤苦伶仃地老死了。
伴著驚人的暴風雨,夏天來到了人間。夏天離去的時候又喚來可怕的暴風雨,將天地攪作一團。雨一停,秋天就來了,結滿米粒的稻穀更加飽滿實成了。
夜裡,地裡所有的植物或連根拔起,或折腰斷臂,成堆成堆地倒在地上,迎接秋風的襲擊,只有紮下深根的植物抵擋住了暴風雨的侵襲。雨過天晴之後,迎來了美麗清新的秋日黎明。
「你知道那樣會導致什麼後果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的女官都會不得安寧!」
太后娘娘擔心的是淑媛,她不能為了一個御膳房內人而追究崔淑媛的誣告罪。
「你的話我都聽見了,你退下吧。」
太后不耐煩了,說完之後便陷入了沉思。長今後悔自己不該說這些沒用的話,可是話已經說出口了。連生很可能有生命危險,如果連生也離開了,那麼御膳房裡所有對自己好過的人就一個不剩了。
長今打了個寒戰,她強迫自己拋開這些殘酷的念頭。
與此同時,被崔尚宮買通的義禁府判官只想從連生口中聽到一句話。
「我知道你的幕後主使是醫女長今!她為韓尚宮的事懷恨在心,所以企圖加害淑媛娘娘和最高尚宮,是不是?」
他暗中告訴連生,只要回答一聲「是的」,那就萬事大吉了。連生努力喚起逐漸恍惚的意識,直到這時她才發現世界上最容易說出口,同時也最難說出口的竟然就是這句「是的」。
最後,連生終於昏厥過去,她明明沒有答應,判官卻向上報告說連生承認了,於是傳喚長今。只是這一次,太后殿裡沒有坐視不動。
「這怎麼可能!一定是有奸人想要陷害長今。就算是端正女官的風氣,我也要把這件事的主謀揪出來,依照誣告罪嚴格論處!」
崔尚宮和淑媛低估了太后娘娘對長今的信任,這是她們最大的失誤。唯一的目擊者令路、負責給淑媛治病的鄭潤壽、幫助內醫正送湯藥的內醫女,以及崔尚宮,全都被帶到了義禁府。
太后對事情的處理格外關注,甚至親自指定判官負責審訊。令路禁不住拷問,如實道出了她們的陰謀。
令路被恐懼包圍,懷著或許還能贖罪的心理,就連判官沒有問到的事情也全都供認不諱。心伊的自殺事件,韓尚宮的謀逆罪,終於真相大白了。
一旦令路招出實情,忍受嚴刑逼問不肯供認的崔尚宮終於絕望了,對於自己的罪行她沒有感到悔恨,滿口詛天咒地,窮凶極惡之極。
「是的,這些事的確都是我做的,可是這有什麼錯?我五歲進宮,從小就夢想成為御膳房的最高尚宮。你們以為御膳房尚宮是想做就能做上的嗎?如果不能成為最高,自然做不了最高尚宮。為了成為最高,我要剷除比我更高的人,妨礙我前進的人,甚至我連自己也要剷除。你們能瞭解我的痛苦嗎?你們知道什麼,竟然在這裡批判我?」
崔尚宮幾乎瘋狂了,舌頭乾巴巴的,眼神迷離,乍看上去真像瘋了一樣。判官想制止她,但她目空一切,哪裡還看得見其他人的存在。
「樸明伊?不過殺死一個內人而已,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當時我應該做得利索點兒。如果當時痛痛快快地斷了她的命,今天我也不至於蒙受這種恥辱!徐長今這個臭女人,我不會放過你的。就算化做厲鬼,我也要天天夜裡出現在你夢中,折磨死你,你等著吧,死丫頭!」
那天夜裡,王宮裡刮起了猛烈的風。每當換季之前,總要刮一天大風,然後再下一場大雨。風就像飢餓的野獸,淒慘地咆哮著,吹得窗戶紙沙沙做響。
長今躺在被窩裡,眼睛凝視著黑暗,聽著樹木被連根拔起和瓦片被掀翻的聲音。如此恐怖的暴風雨,今生今世還是頭一回碰到。
沒過幾天,崔尚宮恢復了正常。因為洩露了當年樸明伊的事情,不得不再次接受審訊。太后娘娘想親自過問嚴肅女官法紀的進程,於是也參加了審訊。聽見附子湯,太后娘娘倍加關注,便親自審問。
「你為什麼要給樸明伊灌附子湯?」
「因為她把我的事情告訴了氣味尚宮。」
「你做了什麼事?」
「……我在患有肥胖症的太后娘娘的食物裡放了川芎和草烏,被她發現了。」
「太后?你指的是哪位太后?」
儘管崔尚宮的惡毒舉世無雙,可一旦說到這裡,她還是垂下了頭。
「總不會是我吧?」
崔尚宮不置可否地抬頭望著太后。她的目光極其微妙,那裡面包含著未能實現的慾望,割捨不下的執著、留戀、悔恨、憎惡和悲傷,全都摻雜在了一起。
崔尚宮對著太后娘娘點了點頭。
「是的。」
「你……你……狠毒的女人!」
太后狠狠地捶打著椅子的扶手。
大王下旨將內醫正鄭潤壽和最高尚宮發配到濟州島。結局雖然相同,罪名卻不一樣。鄭潤壽是發配,而淪落為濟州監營官婢的崔尚宮,她的罪名卻是謀逆罪。四年前,崔尚宮把同樣的枷鎖套在韓尚宮和長今身上,如今這枷鎖終於反過來套住了她。此外,懲罰中還有一條備註:永遠不得離開濟州,直到老死。
淑媛崔氏被驅逐回老家。從小失去父母在大伯父膝下長大的淑媛如今回到了沒落的老家,只有孤苦伶仃地老死了。
伴著驚人的暴風雨,夏天來到了人間。夏天離去的時候又喚來可怕的暴風雨,將天地攪作一團。雨一停,秋天就來了,結滿米粒的稻穀更加飽滿實成了。
夜裡,地裡所有的植物或連根拔起,或折腰斷臂,成堆成堆地倒在地上,迎接秋風的襲擊,只有紮下深根的植物抵擋住了暴風雨的侵襲。雨過天晴之後,迎來了美麗清新的秋日黎明。
燦爛的晨曦也來到今英的老家,蕩漾在空蕩蕩的庭院裡。後院裡爬到房頂的老槐樹,經過一夜雨水的沖洗,綠油油地舒展在陽光下。
很久以前,今英和長今為了尋找丟失的金雞曾來過這裡,那時的槐樹就已經高過了屋頂。樹木彷彿沒有長高,一如從前,可是人都走了。他們離開的地方,散佈著無根無據的流言。
一個身著素服的女子,懸掛在最低的樹枝上,她就是今英。低垂的頭和腳,指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