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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文 / 查爾斯·裡德

    烏雲籠罩著一個高貴的心靈。

    他對瑪格麗特的無與倫比的純潔愛情,一直是為他引路的北極星。星星已經熄滅,他漂蕩在希望滅絕的陰暗的海洋上。

    他不僅感到絕望的痛苦,同時也感到十分氣憤。他認為他的自我犧牲、不怕挫折以及遭受的危難和表現的美德,全都白費了,甚至比白費更糟糕,因為有個想法老是在刺痛著他,那就是假如他慵懶而自私地呆在家裡不出來,他本可以使瑪格麗特不死。

    這兩種毒素在他年輕的血液裡一道起著破壞作用,使他失去理智,並開始敗壞他的品德。他瘋狂地追求享樂。而在那個時代,享樂就等於罪惡。這種情況甚至比現在更嚴重。

    美酒、女人、賭博,以及任何能使他獲得一小時的興奮,能使他短暫地忘卻一切的東西,都是他追求和喜好的對象。他就像一個對生活厭倦的人,甘願在敵人的槍林彈雨中衝鋒陷陣以求死個痛快那樣,一頭栽進了這些逸樂之中。

    他原先為瑪格麗特攢積的一大筆錢使他大有本錢來當一個酒色之徒。很快他就成了他原先避免接觸的那些浪蕩子們的頭頭。

    他的良心也在隨著他的道德品質一道敗壞。

    他因為房東太太給他一些溫和的規勸和警告而生她的氣,索性搬到羅馬城的另一個地區去住,以免聽到對他提意見,避免產生對過去的回憶。當他這樣放蕩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的手已變得不那麼穩當,寫的字也不能使自己滿意了。再說,隨著享樂的習氣日益嚴重,他也失去了耐心。於是他放棄書法,做起了彩色畫像的生意。

    但每當那些閒遊逛蕩的朋友來找他時,他就把畫擱在一邊。

    他就這樣泡在臭水潭裡,尋找那無聊的蚌殼——遺忘。

    我沒有義務詳細描述這不幸的年輕人所參與的一些不雅的罪惡生活的情景。不過我有義務給讀者說明一個明顯的事實,即傑勒德已經成了一個浪蕩子、淫棍、酒徒,成了羅馬城最放肆、最不規矩、最邪惡的年輕人之一。

    誰要是隱瞞或掩飾好人身上也可能出現的邪惡,從而通過他們的不坦率使絕望的罪人失去改邪歸正的指望,誰就談不上熱愛真理,也談不上熱愛人類。

    總之,我想說,傑勒德這人生來就不是半心半意幹事情的,所以他的變壞也是十分徹底的。

    那些對他友好的卑微的婦女經常談起他。他從前的房東太太告訴特麗莎說,他正在一天天變壞,並請她設法找到他住在什麼地方。

    特麗莎把傑勒德不幸的遭遇講給她丈夫洛多維科聽,叫他注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他現在的住所。「你記得他的面孔嗎,洛多維科?」

    「特麗莎,幹我這一行的人是永遠不會忘記一個人的面孔的,至少不會忘記一個恩人的面孔。但你知道,白天我很少出去。」

    特麗莎歎口氣說:「這種情況將繼續多久呢,洛多維科?」

    「直到某個騎士用寶劍把我捅死為止,他們是不會讓我這樣一個可憐人干正當行業的。」

    彼埃特羅-范魯其是一個更經得起患難而經不起發財考驗的人。

    他因為經常很晚不睡,可恥地被房東太太趕了出來。一天,他在街上偶爾碰到傑勒德。他熱情地向他打招呼,不久便和他住到了一起。

    他帶來一個名叫安德裡亞的小孩,專給他磨顏料。這個異常漂亮而又十分機靈的小傢伙同時也給他當學徒和模特兒。

    彼埃特羅沒有忘記過去,對傑勒德表現得十分友好熱情。

    對人幾乎已經毫無感情的傑勒德只是冷冷地接受別人的友誼。

    真是無獨有偶。彼埃特羅不但成了浪子,而且成了半個厭世主義者,公開表明不信上帝。

    兩人配成了一對,但兩人之間又沒有多少共同之處。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少見的現象。

    傑勒德已經損壞了自己的健康,失去了臉上原來好看的氣色,也花光了大部分積蓄。有天,范魯其組織了一夥花花公子坐一條小牛拉的船去游台伯河。水牛是洛倫卓-美第奇大約在三年以前引進佛羅倫薩的。但它們在羅馬卻很新奇。這位騎馬要飯的叫化子范魯其,找不到別的事開心,硬要用水牛拉船溯流而上來遊覽台伯河才能過癮。

    每個浪子都得帶一個女人。這女人必須長得漂亮,要不他就得受罰。但誰貢獻出最漂亮的女人誰就能被封頂桂冠,並選為大伙的思主。這就是他們對誰是好男兒的理解。他們搞了一隻美麗的畫肪和十二頭水牛。所有的浪子和他們的女伴都逐漸集聚在上船的碼頭上,但沒見傑勒德來。

    他們等了一段時間,起先還耐心等,然後不耐煩起來。

    范魯其為他辯解說:「我聽他講他忘了找個女伴。夥計們,那好小子正在找一個美人,好配得上和我們這些美麗出眾的女士在一起玩。想想這有多困難吧。女士們,耐心點!」

    最後,只見傑勒德在不遠處手拉著一位女伴向他們走來。

    「她可真是姍姍來遲。」一個女人說道,老遠就對她批評起來。

    「乖乖,瞧她走的是什麼樣的步子!」另一個說道。彼埃特羅辯解說:「她是想趕忙上前來結識貴人;她很聰明。」

    當這對男女走過來的時候,說挖苦話的人突然鴉雀無聲了。

    傑勒德的女伴是個舉世無雙的佳人。就像初升的太陽使得群星暗淡一樣,她使得滿船的女人都黯然失色。她倒不算太高;但直得像桿標槍,柔軟得像頭豹子。她的臉蛋是個完美的瓜子臉。前額雪白。臉上是柔和的橄欖色,而底下則是動人的白色。明亮的眼睛邊上長著又長又密、絲一樣的眼睫毛,彷彿是特意做出來征服成打的癡心漢的。她長著調皮的櫻紅色嘴唇,雪白的象牙般的牙齒。

    看到這倒霉的景象,船上的女人都明顯地感到晦氣,男人們卻欣喜若狂。他們大聲地歡呼著,揮舞著帽子迎接她;一位熱情的崇拜者甚至跪在船舷上,歡呼她是神仙下凡。為此,他自己的女友氣得直扯他的頭髮——我們這位仙女也踢了他一腳,他便趁此躺倒下來。這其美無比的仙女從他身上跨過去,甚至不屑於看他一眼。最後她在船頭上坐了下來。彼埃特羅-范魯其癱了似的坐著,像個垂死的鰭魚那樣那著嘴巴,眼睛狠狠地瞪著她。

    趕牛的開始吆水牛。纖索拉緊了,船慢慢向上游駛去。

    「女士們,你們覺得這個新牛種怎麼樣?」

    「我們從沒見過這麼難看的怪物。兩隻討厭的牛角叫人害怕,而兩個髒鼻孔又不停地往空中吐氣。它們不是什麼鼻孔,簡直是兩個窟窿。」

    「小姐,這兩頭牛是美麗的佛羅倫薩送來的禮物。難道您要檢查牛鼻子來挑剔人家送的禮物嗎?」

    「它們太呆了。」一個活潑的女人說道,「上次游台伯河的時候我們只用了五匹騾子、一頭驢子,還比這快一倍。」

    「別擔心,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一個花花公子叫道,說罷跳到岸上,抽出刀來,不顧趕牛的人抗議,用刀挨個戳那十幾頭牛,催它們快走。

    水牛呼著氣,搖著尾巴,但並不見得走得更快一些,滿船的人大笑了好一陣子。最後,他又戳戳那頭家長似的老公牛。不料它突然轉過身來對著刀,用長長的牛角往那紈褲子身上頂過去,戳穿了他的上半身,然後將那粗壯得出奇的牛脖子憤怒地一扭,把那傢伙在空中拋了個倒栽蔥。他一邊無意識地揮舞著閃閃發光的刀劍,一邊在空中畫了道大拋物線,最後以坐姿掉進了黃色的台伯河。女士們大笑著,尖叫著,搓著她們的手。只有傑勒德的女伴例外。她咒罵似的說了一句話,便抓住舵柄把船向河心挪了挪。這時那花花公子正喘著氣浮出水面,一把抓住船舷,被人濕漉漉地拉了上來。

    他狼狽地瞪著眼睛望望四周。「我真莫名其妙是怎麼回事。」他有點生氣地說道,一方面感到迷惑,因而也像感到不滿。當大伙發現他碰巧是上衣被牛角戳穿,而不是身體被戳穿才苟全性命時,不禁更響亮地大笑起來。

    「他們在格格笑什麼?」那公子哥兒抗議道,「我想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一分鐘之前一位紳士還在那兒戳非洲水牛,而轉眼之間——」

    傑勒德的女伴接著他的話說:「轉眼之間就在他故鄉的河裡玩起遊戲來。」

    「你們誰都別告訴他,」范魯其叫道,「讓他自己猜這個謎好了。」

    「見你們的鬼!我可能要傷透腦筋,猜到世界的末日也猜不出。哎呀,我的刀呢?」

    傑勒德的女伴說:「你去問台伯河吧!先生,你最好的辦法就是重來一遍。簡單說來,就是你再去戳戳那些非洲水牛,直到你的心靈得到解謎的啟示為止。這樣,你就會像律師登天堂,水牛逆台伯河走那樣,一步步搞清這個問題。」

    這時有個騎士發表他的高見,說剛才講話的這位小姐,她的美麗超過了夏娃所有的女兒,她的聰明也超過了亞當所有的兒子。

    聽到這恭維話以及人們的一片讚揚聲,彼埃特羅-范魯其的表現很特別。這位先生已經不再瞠目結舌地發呆,而是像條蛇一樣蜷曲著身子坐在一條板凳上,摀住嘴巴,十分滑稽地閃爍著兩隻明亮的眼睛盯著那個女人。

    但他似乎並沒有使她感到有趣或好玩。她那美麗的眼睛和眼睫毛有時也若無其事地掃他一眼,但很看不出對待他的態度跟對待他所坐的板凳或別的什麼東西的態度有所不同。

    這時,這夥人的一致讚揚遭到了短時間的阻撓。

    騎士們對傑勒德女伴獻的慇勤使得船上別的女士都很反感。她們開始用聽得見的小聲音把她說得一錢不值。

    那漂亮的姑娘表明,她雖然美麗過人,卻缺乏女性的手腕。她不像一個正派女人那樣通過男人來進行報復,而是讓自己偷聽了別人的話,公開向貶低她的人進行報復。

    「你們當中沒有一個具有自然的膚色。瞧,」她粗魯地指著一個女人的臉說道,「這是一種每個商店都買得到的姿色。這兒是鉛白,這兒是銻黑,這兒是紫紅,反正我都認得出這些化妝品。上帝保佑你們。我也天天用這些化妝品——但對不起,不是用在我的臉上。」這時范魯其的眼睛幾乎眨得看不見了。

    「瞧,你們的嘴唇塗著胭脂,連你們額上的青筋也抹上了顏色。只消用濕毛巾一擦,你們的姿色就全不在了。你們滿頭粗糙的黑頭髮就像根馬尾巴,塗上藥物染上色好叫人看來像亞麻絲。再說,你們的體形也像你們的頭和臉孔一樣假。我想你們的心也是一個樣。瞧你們用棉花墊高的胸脯吧。瞧你們為了抬高矮小的身材而穿的木高跟鞋吧。這都是用來騙人的。你們都是些皮包骨頭的矮子,靠棉花墊厚,靠高跟鞋墊高成為肥胖的巨人。哈,我們的女士們,關於你們,常言說得好:粗如圓木,紅如豬肝,白如石灰。」

    她這一說,馬上引起了針鋒相對的回擊。「滾吧,你這俗裡俗氣的癩蛤蟆,你把什麼都講給男人聽。你粗糙的紅臉是你天生,你那一小把非洲式的頭髮也是你天生,不過誰墊得更厲害呢?嘿,你長得就像個生火用的煤鏟。」

    「你這壞女人,你只會說謊話。」

    「瞧這教養好的年輕人吧!傑勒德先生,你是在哪兒把她撿來的?」

    「別說了,馬西啞,」傑勒德被尖厲的女高音從陰鬱的沉思中驚醒過來,「別那麼無禮!你要知道,墳墓曾經埋葬過比你更漂亮的美人,早晚它也會把你的美麗埋葬掉的。」

    「是她們先無禮。」馬西婭生氣地說道。

    「那你就第一個住嘴吧。」

    「我得聽從你的要求,我的朋友。」接著她向傑勒德耳語道,「我只是想使你笑一笑。我看你心不在焉,很發愁。你自己可以判斷判斷,看我是否在乎這些小傻瓜的挖苦和那些大傻瓜的愛慕吧。親愛的傑勒德,我就算是她們說我的那樣,行嗎?你不應當這麼發愁。」傑勒德搖搖頭,又深深地歎了口氣。他被這年輕女人誠摯的腔調所感動,就像主人撫摸著愛犬似的用手撫摸著她那烏黑的鬈發。

    這時,一條順流緩緩而下的畫肪被他們船的纖索一下子纏住了,因為台伯河在這裡有一個急彎。他們的船跑到了河中央,而那畫肪被夾在它和河岸之間。畫舫裡有個十分美麗的貴族小姐,坐在華蓋下面,後面站著一些獻慇勤的公子哥兒和僕役。

    船一停,傑勒德便抬起頭來望望。那小姐正是克莉麗婭公主。

    他的臉刷地一下通紅,馬上把手從馬西婭頭上縮了回來。

    馬西婭臉上充滿了讚美的表情。「啊哈,女士們,」她說道,「不管怎麼說,這兒倒是有個配得上和我比一比的美人。她那兩個臉頰才是天然的姿色——像我的一樣。」

    「住嘴,娃娃!住嘴!」傑勒德說道,「對待貴人別太隨便。」

    「怕什麼,她聽不見我說什麼。啊,傑勒德,多麼漂亮的美人呀!」

    有兩個婦女把頭湊在一起嘀咕了好一陣子,一邊不時望望馬西婭。

    其中一個對她打著招呼。

    「小姐,你喜歡杏仁嗎?」

    說話的人膝頭上堆滿了杏仁。

    「是的,我很喜歡,要是我能搞到的話。」馬西婭有點不快地說道,眼裡露出掩飾不住的慾望看著杏仁,「不過,我看你是捨不得給我的。」

    「你完全錯了,」另一個說道,「喂,接著!」

    忽然,她把滿滿一把杏仁扔到了馬西婭的膝頭上。

    馬西婭表現出一種無法抗拒的本能,立刻把兩個膝頭並擾起來。

    「啊哈!我的小伙子,你露馬腳了。」那拋杏仁的女人說道,「原來你是個男人,或者男娃娃。一個女人接乾果的時候,總是分開膝頭,好讓它們落在裙子裡,而男人總是併攏膝頭,惟恐它們從兩個褲腿中間掉下去。你坦白坦白,以前從沒穿過裙子吧?」

    「親愛的,再給一把,我就告訴你。」

    「瞧!我就說他長得太英俊,不像個女人。」

    「傑勒德先生,他們認出我了。」那相公不慌不忙地嗑著杏仁說道。

    浪子們都發誓說這是不可能的事。大伙用排炮般的一隻隻眼睛瞪著那位仙女。但范魯其插嘴發表了他的看法。他提醒目瞪口呆的人注意最近的一場爭論。參加爭論的人以蠢人中少有的一致性嘲笑傑勒德和他本人,因為他們說,在真正的藝術家的眼裡看來,男人和女人一樣美麗。

    「你們是怎麼搞的?這是我的童僕安德裡亞嘛,而你們一直愛得他五體投地。哈!哈!不過,小姐們,當他教訓你們,當面挖苦你們的銻黑、鉛白、紫紅時,我真想笑破肚皮。他背熟了我所有顏料的名稱。哈哈!嘿嘿!呵!」

    「這小騙子!把他扔進水裡狠狠問他一下。」

    「先生們,我犯了什麼過錯?」安德裡亞驚慌地叫道,頓時失去了臉上的桃色。

    然而女人們都聚在他周圍,發誓說誰也休想動他一根毫毛。

    「真是個乖娃娃!他那可愛的調皮神氣配他是再好不過了。」

    「啊,多美的眼睛和牙齒!」

    「多美的眉毛和頭髮!」

    「多美的鼻子!」

    「還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小耳朵!」

    「瞧他多健康!只消用根針戳戳他的臉,血就會冒出來。」

    「能這麼忍心嗎?」

    「他簡直是露水浸潤著的玫瑰花苞。」

    她們向這男娃娃說盡甜言蜜語,為的是對他們的情郎先前向這娃娃表示的愛慕進行報復。

    然而,有一個人儘管身在這群花花綠綠的男女當中,可心靈沒和他們在一起。

    克莉麗婭公主的出現撕開了他心靈的創傷。

    還不到三個月以前,他曾經拒絕了這個無與倫比的美人的愛情,一種不合法、不理智,但至少是高雅的愛情。可如今他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

    當時,克莉麗婭那種足以使隱士也為之動心的柔媚,都沒有能誘使他偏離忠於愛情的軌道。那時他是多麼幸福啊。

    可現在,他成了什麼樣子呢?一想到竟然讓她看見他與這樣一群人為伍,他便禁不住臉紅起來。然而這些人正是每天和他廝混在一起的夥伴。

    他心緒不寧地沉默著,俯視著水面。

    從那一刻起,他又開始了另一階段的苦難歷程,而且感覺自己正越陷越深。

    一些倒霉的傻瓜總是想借酒澆愁。

    醉意消失之後,難以逃避的愁思仍然留下來,最終還是得鼓起勇氣來對付它——只不過還得加上頭痛、胃病和人為的精神抑鬱。

    傑勒德的表現和這種酒瘋子的表現如出一轍。為了經受住這一可怕的打擊,他需要振作起全部的力量,恢復他的美德和健康,恢復勞動習慣以及作為勞動保護者的熟睡,而首先需要恢復的是他對上帝的虔敬。

    但所有這些醫治心靈創傷的香膏都被他拋棄了。他所相信的是精神上的麻醉。

    短暫的醉意消失之後,空虛的心靈仍然像鉛塊一般沉重地壓在他的心窩上。悔恨卻像只兀鷹坐在心口上,撒裂著他的心。

    健康損壞,金錢耗盡,童貞喪失,瑪格麗特和他之間已隔著一個比墳墓還寬的鴻溝!

    那一陣狂烈的絕望感覺總算過去了。

    繼之而來的是一陣陣冰涼的絕望感覺。

    這可憐的年輕人已開始擺脫那些放蕩的夥伴,打算棄卻紅塵。

    他獨自逛來逛去。他獨自喝酒來麻痺自己,從而麻痺一下困擾著他靈魂的那陰險的人類敵人。他獨自在古羅馬的神殿裡遊蕩,目光呆滯,悲傷地躺在廢墟當中,比這些廢墟顯得更破落不堪。

    最後到來的是高潮。孤獨——病態心靈的那一陰鬱而有魅力的仇敵——推趕著絕望的人們走向那最後的歸宿。

    晚上,他獨自漫步在陰暗的河邊,望著,望著,越來越感覺它們並不討厭,因為那兒有安寧,也許還可以在那兒了結一生。

    在這些陰暗的時刻,他耳邊迴響起了朋友們的親切話語以及充滿愛心和喜悅的聲音。

    一個心情痛苦之人的最卑微的朋友,往往也可以通過言語、表情或微笑在傑勒德這種絕望的人及其思量著瘋狂行動之間投進一線陽光,起一點阻礙的作用。

    特麗莎在哪兒呢?他那熱忱而親切的老房東太太在哪兒呢?

    她們會以其平凡而敏銳的機智看出這個危機。她們會看出這個危機,對他進行挽救。

    但她們不知道他在哪兒,也不知道他在向什麼地方滑下去。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注視這個可憐人,注視著他正在走的這條陰暗道路嗎?

    有的。有隻眼睛正注視著他,留心著他的每一個舉動,每天都跟蹤著他,直到他回家。

    但那是一個仇人的眼睛。

    而且是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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